第1550章 伤离别 2
“母后,你们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林思音惶然。
夏如卿赶紧摇头。
“没有!”
她又紧了紧她的手,继续道。
“朝堂事忙,你们留下也于事无补!”
“再说,我和太上皇,我们也想安安静静过日子!”
“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待我们离开后,一切从简,这也是我们两个的心愿,希望你和辰儿你们能成全!!”
之所以没有亲自交待赵启辰,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思音是儿媳,是陪在辰儿身边一生的人,交代她最为合适。
“好!”
林思音擦了擦眼泪。
“我都知道了,母后请放心!”
“那就好,交给你我很放心!”夏如卿点头欣慰。
“那……儿媳就先走了,母后慢用!”
林思音说完赶紧起身离开。
夏如卿送走她,迫不及待转身进了内室。
……
“噗!”
还没进门就听见这样一道声音。
夏如卿快步走过去,拿过痰盂在一旁接着。
赵君尧一边咳嗽一边吐血,脸上青筋暴突,双眼迷离,看起来难受至极。
夏如卿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却也不敢说什么。
只能在一旁不停地递茶递手纸,顺便再拍着他的背。
“好点儿了吗?”
“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好端端的要去看什么雪景啊!在屋里待着不好吗?
“怎么能怪你!”
“你又没做错什么?”赵君尧含血朝她一笑。
他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她哭得更厉害。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啊!”
辰儿还没走呢,要是被他看见,岂不是又多一个伤心人?
赵君尧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喃喃道。
“吓着你了吧!”
“是我不好!”
“没有没有,我不怕!”
“你赶紧好起来吧!”
好不起来,就赶紧走吧。
夏如卿从上辈子起就胆小,怕黑怕痛怕冷怕饿,更怕穷怕死。
她什么都怕,又怂又胆小。
可活了这么一世,遇到了他,她忽然不怕了。
“你放心!”
她定定地盯着他。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直!一直!”
赵君尧知道她的意思。
自己一走,她必定不会独活。
可他舍不得,她那么胆小,一定会很害怕吧,他舍不得她害怕。
他宁愿孤零零地离去。
有心想要拒绝她,可他几番张口已无力说话,只能不舍地揉着她的头发。
尽管那头发已经不似年轻时的粗糙,尽管……它们已经有些花白。
但他不嫌弃,那是她,那是他最喜欢的她的头发。
……
夏如卿匆忙收拾了地上的血迹,去外间端来一碗水给他漱了漱口,又亲自给他换了一身衣裳。
将他妥善安置在床上,自己这才坐下来松了口气。
赵君尧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夏如卿就凑过去掀开被窝躺了进去。
他身边滚烫滚烫的,已经不知起了多久的高热。
夏如卿眼眶忍不住又湿润了。
“实在不行请太医吧!”
赵君尧摇了摇头,唇角淡笑。
示意不用了,到了这个地步,请太医又如何?
夏如卿知道他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说。
只是紧紧抱着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任凭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淌。
……
厢房里
赵启辰一脸震惊。
“母后真是这么说的?”
林思音郑重点头:“是!”
赵启辰没有过分悲哀,只是看了看手边厚厚一沓的画卷,目光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
林思音担忧,却也不好多劝,只得无声递了一杯茶过去。
午膳后。
两人坐在厢房窗下看书。
听着正房里并无动静,赵启辰也不好前去打搅。
直到晚间他们那边再次传来笑声,他这才敢上前扣门。
思量着并无别人,夏如卿上前亲自打开门。
见是赵启辰,她眉开眼笑。
“辰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是!”
赵启辰勉强一笑,点头进门。
行礼落座后,赵启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父皇,儿子原本打算陪父皇多住些时日,只是朝中事忙……”
话音未落赵君尧就摆了摆手。
“无碍,江山社稷为重,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赵启辰眼圈泛红,忍痛点头。
“是!”
“既然父皇母后身体尚好,儿子明日就先回宫了,改日再来探望!”
他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向母后那样,大气一些,开朗一些。
正如那句俗言: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父皇母后都不怕,身为他们的儿子,又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他这心里,终究有未能尽孝心的不安。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局促不安。
赵君尧给了夏如卿一个眼神。
夏如卿就起身笑道。
“小厨房里还煮着羹汤,我要过去看看,你们父子俩先聊!”
说完就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赵君尧强撑着要起身,赵启辰连忙上前搀扶。
赵君尧颤颤巍巍站起来,带着儿子来到了窗边。
他先长长地吸一口气,然后再长长地吐出来,最后拉着儿子的手,郑重道。
“辰儿,以后……”
“父皇就把这一生的心血,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维护!”
“是!”
赵启辰心中更咽。
他太明白了,父皇这就是在交待遗言。
“我从小对你太严苛了些!”
“在你三岁时,曾因你贪睡迟了上学,骂过你!”
“在你五岁时,因你练不好梅花桩,扎不好马步,打过你的手心!”
“在你八岁那年,因你冬天手脚冰冷拉不动弓箭,训斥过你!”
“在你十二岁那年,因为你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狠狠惩罚过你!”
“这些,我都记得!你也还记得吧!”
“你当时,一定很恨我吧!”
当他说完这些话时,整个人已经虚弱得不行。
曾经那么高大挺拔的身躯,那么英俊潇洒的身影,那样恣意张扬意气风发的帝王。
此时此刻竟连站都站不稳。
只能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儿子身上,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而赵启辰此时。
年轻却不再稚嫩的肩膀,不但能担起他所有的重担,还能担起他的父皇。
此刻的他却已泣不成声。
“我不记得!我都忘了,父皇……”
第1551章 伤离别 3
赵君尧忽然笑了笑,身体不知不觉滑落。
赵启辰一边垂泪一边用力将他身体往上扶了扶,又更咽道。
“父皇!”
“您别说了!”
“我都不记得了,您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
赵君尧释然地笑了笑,熟悉的大掌往上够了够,努力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
“辰儿!”
“不论你记不记得,父皇今日只是想告诉你!”
他侧脸看过他,淡淡一笑。
“打在你身,疼在我心!”
卿卿每每因为辰儿受了苦难而偷偷哭泣,而他却总是一副冷硬心肠的模样。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的儿子当时还那么小,他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只是他是皇帝,他的儿子是嫡长子,以后是要继承这大楚朝的江山!
他不狠下心来怎么能行?
他不知不觉揽过儿子的肩头,继续道。
“我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我不对你狠,以后……那些难管的大臣、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还有周边这些诸邻国,他们……咳咳!他们会对你更狠!”
“广南之事,你都看到了!”
他无力地朝儿子笑了笑。
“我们终究是普通人,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这样的岔子,葬送了这么多条人命!”
他郑重地对赵启辰道。
“辰儿你记住!”
“天底下谁都可以不努力,唯有你不行!”
“天底下谁都可以没本事,唯有你不能!”
“你不努力你无能,会有无数人送命的!”
赵启辰垂泪更咽。
“儿子……多谢父皇教导!”
赵君尧靠在儿子肩头,抬眼看了看他,故作轻松一笑。
“哭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不许落泪!”
赵启辰却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他咬牙坚韧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只有这一回,父皇,只有这一回!”
赵君尧盯着他,良久才喃喃应了个‘好’字。
……
天色刚下过雪,又出暖阳。
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父子两人的身上,清冽而干净。
窗外的雪一点点融化,房檐上寸长的冰柱也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水滴落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声音滴答清脆,清晰可闻。
父子俩在窗前立了许久。
终因赵君尧精神不济,不得不分开。
赵启辰小心翼翼将父皇安置在床榻上,拉着他枯瘦的手不肯离去。
赵君尧从容一笑。
“不必留恋,你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该交代的已经交代完了。
至于其他的孩子们,他知道他们都好,就足矣!
乐儿家境圆满,膝下儿女双全,夫君疼爱,又有辰儿这个哥哥护着,她比世间任何女子过得都好。
珩儿和晔儿,他们志在四方,是好事。
辰儿他是皇帝,国泰民安,大楚强盛。
如此说来,他了无遗憾,再无牵挂。
剩下的时间,他不是太上皇,不是父亲,更不是皇室中人。
他只是她的夫君,只想和她走完这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如此甚好,甚好!
“去吧,朝堂还等着你!”
赵君尧再一次催促。
赵启辰再耽搁不得,他起身后退了两步,撂衣郑重跪了下来。
对着床上的身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再无留恋转身离去。
他害怕一回头,就再也不舍。
……
赵启辰带着林思音离开后,小院子里更安静了。
夏如卿眼睛红红地从门外进来,坐在他床边,有些不知所措。
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赵君尧瞧了瞧她的模样,故作轻松调侃她。
“这是怎么了?好像……又哭鼻子了,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收拾他!”
夏如卿别过脸去嗔怪。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她替他掖了掖被子,低头攥着手帕喃喃道。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还有……”
“我也有些想孩子们了!”
赵君尧有些诧异。
“你不是不想让孩子们看见咱们最后的模样么!”
“怎么忽然又改主意了?”
“再说了,他们来了又要哭哭啼啼!”
“我可不想听见哭声,尤其是乐儿!”
说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赵君尧脸色极其温柔宠溺。
“那丫头,一辈子没怎么落过泪,我舍不得让她哭!”
夏如卿摇摇头。
“你不舍得我又何尝舍得?”
“我只是说说而已!”
“我也不想让他们看见咱们这副模样!”
“还是继续不见吧!”
赵君尧点了点头。
“这才是!”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以后,我陪着你!”
“咱们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好!”
夏如卿笑盈盈地点头。
她脱了外衣,轻轻撂开被褥在赵君尧身侧躺了下来,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其实,我只是想起了当年我们还年轻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多好啊!”
“辰儿是最用功那个,乐儿是最调皮捣蛋的那个,珩儿是最省心的那个,晔儿是被别人告状最多的那个!”
说着说着,她又哭又笑。
赵君尧替她擦泪,一并安慰道。
“别哭了!”
“如果……”
“卿卿,如果还有来生,我们再续前缘!”
“好!”
夏如卿点点头,满足地闭上了眼。
她在心头暗暗祈祷。
‘如果有来生,希望,你不要有这么多女人!’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早点儿认出你,只有我和你!’
……
小院子里静谧安宁。
皇宫里气氛却十分沉重。
皇上心情不佳,皇后娘娘也毫无欢颜。
内务府同时接到了一项任务。
寻找天下最优质的板材,不拘花费多少,但求华丽金贵。
结合这些消息,众宫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怕是太上皇撑不住了!’
‘也难怪,都这么多年了,到了太上皇这个年纪,也不算英年早逝,甚至可以说是寿终正寝!’
‘至于太后,不知道身体如何!’
‘太后娘娘一辈子和太上皇伉俪情深,等太上皇一走,不知道太后怎么个伤心呢!’
‘但想想太后还有儿女,还有皇上,想来也不会太过于伤心!’
‘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回宫颐养天年!’
第1552章 伤离别 4
宫里秘密准备着。
宫外的两人却逍遥如仙。
天气渐渐暖和的时候,赵君尧的身体居然好了些许。
眼见这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阳光和煦,暖风徐徐。
别说郊外花红柳绿是何等的热闹。
就连这院子后院的花花草草都鲜艳地不行。
夏如卿高兴道。
“你身体既然好些了,不如我们去院子里坐坐?”
“不能出门,吹吹外边儿的风也是好的呀!你脸色过于苍白了,也该晒晒太阳!”
赵君尧眯着眼看了看窗外,勾唇一笑。
“你想出门?”
“你身体好些了?”
夏如卿一撇嘴。
“我才没事呢,要紧的是你!”
“你啊就得好好养着,争取再陪我看一回雪景,我也就不求什么了!”
赵君尧瞪了她一眼。
“你就这点儿要求?”
“我肯定能做到!”
“你说的啊!”夏如卿指着他,一脸的郑重。
“我可就等着了,若是做不到,我追也要把你追回来,然后再狠狠地罚你!”
“行行行!夫人您说了算!”
赵君尧哭笑不得。
“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省得你一天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让为夫我看了心疼!”
夏如卿轻轻揍了他两拳。
“我哪儿可怜巴巴了,你别胡说八道!”
赵君尧轻巧躲开,转头捏了捏她的鼻子。
“为夫才没有胡说八道!”
“你动不动就红着个眼眶,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啊!”
夏如卿低头喃喃嘀咕了几句,扶着他出去了。
“你体力不行,我们也别坐车骑马了,就在附近的巷子里逛逛,陪几个邻居大爷大娘聊聊天就行!”
风花雪月又不当饭吃,那些春花秋月花花草草,还是算了吧,眼下保命最要紧。
赵君尧:“……”
……
春天匆匆而过,到了夏季。
尽管天气炎热,但两人的身体一个比一个虚弱。
空气炎热,他们体凉。
太阳毒辣,他们屋内凉爽。
热浪熏天,他们有蒲扇和芦苇席,倒也得了些凉爽。
所以连冰盆都不用摆,只靠着一袭民间的芦苇席,一顶乌纱帐和一扇蒲草扇,就顺顺利利地过了夏天。
“没想到民间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我觉得这比宫里的冰盆还好用啊!”
赵君尧一边扇蒲扇,一边夸赞。
夏如卿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也太见识短浅了,这些都不知道?”
“就是以前不知道,咱们出宫这么多回了,也该见过了啊!”
赵君尧疑惑。
“我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东西?”
他出宫往往有大事,又不是操心这些细枝末节的。
“也是!”
夏如卿又笑了笑。
“我就胡乱说说而已!”
“我告诉你啊,我小时候,家里人都用这个过夏的!”
虽然不是最凉快,但也是最舒心的。
“不像宫里的冰盆,隔得近了就手脚冰凉,隔得远了又不管用,那绣花儿的扇子看着好看,但扇起来漏风不凉快啊!”
“还有啊,一到夏天,经常待在冰盆屋子里,猛地一出门不但更难受,这一冷一热也容易生病!”
“所以啊,还是这个最好啦!”
“寒来暑往,一年四季,这人啊总要经历一遍!”
赵君尧沉思许久,觉得甚有道理,也就笑道。
“就你鬼注意多!”
夏如卿又和他拌嘴。
“这大夏天的,咱们也不能出门,我要是再不多说点儿话,调动调动你的精神,你更懒了!”
赵君尧知她都是好意。
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却也没再说什么。
……
秋天转眼而至。
中秋将至,更深露重,枫叶飘红,整个京城比盛夏时热闹了许多。
就连他们现在住的这条小巷子每天也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
夏如卿有些向往地看着外面,苦涩地笑。
“真想出去看一看啊!”
紫宁安慰她。
“娘娘,您身子骨不好,外边儿寒凉,您可千万不能出去!”
夏如卿苦苦一笑。
“我知道!”
“夫君他已经昏迷两天了,我……就是出去也是一个人,那还不如就这么待着!”
“我不如多看看他,多陪陪他!”
说着话,她眼圈儿一红就要落泪。
想起赵君尧不喜欢她哭,就又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低头看着他,颤抖着声音道。
“你一定很难受吧!”
“我多想替你受罪啊!可是你积年劳累……我……想替你都不能够!”
“主子,您还是起身吧,这么守着也不是个法儿!”
紫宁将她拉了起来,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歇息。
“您身子骨也不好,别等回头太上皇醒了,您再垮了,好好儿歇息吧!”
夏如卿无力点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她闭上眼,忽然想起什么就问。
“紫月呢?”
“紫月的风寒好些了吗?我有四五天都没见她了,到底怎么回事?”
夏如卿有些担忧。
从夏天的时候起,紫月就总有些精神不济。
只是她也是积年的老嬷嬷了,身上有个小病小痛都不打紧。
自己也没往心里去。
可这都四五天过去了,居然还没见她的身影,就是风寒再严重也该好了啊!
记忆里,紫月从不是那种娇贵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让她来给我回个话!”
紫宁神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应道。
“主子放心,您先歇着,我去看看她,下午的时候将她带来给主子磕头!”
夏如卿闭眼点点头。
“我知道了!”
紫宁松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
午后,夏如卿午歇醒来,见屋里空无一人。
她有些诧异。以往紫月紫宁都在的,怎么现在一个也没了?
“来人!”
“紫宁?紫宁?”
叫了半天,门外才有回应。
“主子!主子息怒,奴婢来晚了!”
紫宁慌里慌张跑进来。
“怎么了?很少见你这样慌张,出什么事了吗?”
“对了,紫月呢?”
夏如卿一边艰难起身,一边问道。
紫宁愣了片刻,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道。
“主子!”
“紫月她……去了!”
夏如卿一时不解。
“去哪儿?她去哪儿了?”
紫宁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她这才渐渐反应过来。
她神色僵硬,目光逐渐呆滞,过了良久,在紫宁百般呼唤后,她终于恢复清明。
“她……真的……去了?”
“是!”
第1553章 若有来生 1
对于紫月的病故,夏如卿心如刀割。
几次欲哭晕过去,嘴里却还不停念叨着。
“都是我对不起她!都是我!”
“是我害了她,是我没有关心她,她日日在我身边,我却没有发觉她的病痛!”
“我不是个称职的主子,我对不起她!”
说是主仆,实则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远超主仆,反而更像亲人。
这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最久最远的人,除了赵君尧就是紫月了。
她们从最开始的主仆关系,到之后的姐妹,到如今已经超越姐妹,更像是亲人甚至自己的左右手。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失去她。
就像失去自己的左右手一般,简直不能想象。
可是……
再不敢置信,这一天还是到了,尽管她早已忘了会有这一天。
“主子!”
紫宁伏在床榻前安慰她。
“主子您不必伤心,紫月姐姐并非有意瞒着主子!”
夏如卿的眼泪猛然止住。
“她不是有意隐瞒我,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根本没有半点儿异样好吗?”
她将见紫月最后一次的情形回忆了一遍,发现她既没有半点儿异样,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就和往常一模一样,她压根儿察觉不到任何不妥。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说!”
经过她的再三盘问,紫宁终于说了实情。
原来。
半年前紫月就已经觉得身体不舒服了。
但碍于两位主子身体都不好,手边的大大小小事情也都多,她就没在意。
后来冬天的一次寒潮来袭,她犯病了,实在忍不住就请了个大夫瞧了瞧。
这一瞧不要紧。
那太医突然摇头叹息着告诉她。
这是她身体积年的老毛病了,眼下上了年纪就暴露出来。
这种病一经发现几乎就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平时小心些,千万不能激动,甚至最好不要有情绪波动,如此方可平安。
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欲都有,怎么可能没有情绪波动?
所以……
“最近主子和太上皇身体越发不好,紫月姐姐心急,于是就犯了病!”
“以前犯病都是吃些药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次,竟没有挨过去!”
夏如卿眼圈红肿地听完紫宁的叙述。
左右盘问之下,发现紫月得的病好像和现代的心脏病差不多。
在现代还有各种各样治疗方法,手术,吃药,心脏搭桥等等治疗。
可在古代……这种病差不多就是等死吧。
“她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心脏病一般不都是先天的吗?难道也有后天的?
紫宁微微犹豫,之后又答。
“紫月姐姐以前就有心口疼的毛病,不过只是隐隐作痛,并不打紧,我们也都没放在心上,可谁成想……”
话音未落就又哭了起来。
夏如卿愣住,心头除了一阵唏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擦了擦眼泪从床上爬起来,强撑着道。
“不管怎样,她在我身边留了一辈子,我不能不顾她死后的哀荣!”
她知道,古人真的很在意这个的。
紫宁感激涕零。
“主子有心,奴婢替紫月姐姐谢主子!”
夏如卿没说话,身体无力地又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喃喃道。
“你先下去吧,我躺一会儿!”
“是!”
紫宁应是,退了出去。
……
紫月的丧事结束之后,秋天也快过完了。
办得很隆重。
用的是宫里女官的最高规格,葬的是皇家陵园。
虽然她不能独享一个墓穴,但这已经是她竭尽所能替她做的了。
甚至她还悄悄留了遗书,以后要将她的陵墓迁回自己的地宫。
这也算是自己当了一回古人,按他们的习俗给自己留的印记吧。
夏如卿已经不分什么节日,什么团圆了。
闲暇时只留紫宁一个人在身边,定定地看着她,默默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紫宁也有些颓丧,但很快振作起来好好照顾她。
另外,她不知道主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夏如卿的心里却明镜似的。
说来真是自己愧疚,当年本想找个机会给紫月和紫苏说亲的。
可后来紫苏因为意外离世,紫月也没了心思,誓不出宫。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身边的事一直很繁杂,总不得空。
这件事就空置下来。
等再想起来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她想。
如果自己能再勤快一些,能再多想着一些。
那她们过的会不会就是另一种人生?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罢了!”
她闭上眼,心头疼痛如刀割。
“紫月紫苏,很快,我就去给你们赔罪了!”
紫宁有点儿担心。
“主子,您别胡思乱想了,还是赶紧歇一歇吧!”
夏如卿将头扭过去,默默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如约而至。
原本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小院子,这会儿在天空阴沉沉乌云密布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颓废。
寒风卷走了窗外树枝上的最后一片落叶,连地上的那一片片也分毫不留。
它们打着圈儿,在北风裹挟下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轨迹,最后飘然飞走,再也不见。
冬天,真的实打实的来了。
窗外一片颓废,屋子里却一如既往地温暖如春。
夏如卿躺在床上,忽然对着里面的人笑了。
“赵君尧,你说到做到了!”
“外面一下雪,梅花就开了,你再陪我赏梅好不好?”
赵君尧已经形容枯槁面色蜡黄。
但他依旧强打起精神,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应了一句。
“好!”
“等下雪了,我一定陪你去!”
夏如卿很高兴。
“好,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赏雪了!”
“赏完雪,我就没有遗憾了,你呢?”
她轻轻地伏在他耳边问。
赵君尧用仅剩的一丝力气答。
“没有了!”
“我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在天上看着你,多活十年二十年!”
“你跟着我走,太亏了!”
夏如卿抱着他,轻轻摇摇头。
“不亏!”
“你这个傻子,谁让你那么宠我?我可都赖上你了哈!”
“下辈子,我还要找你!”
“这一回,在我找到你之前,你可不许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好!”
赵君尧紧紧握着她的手,郑重承诺。
第1554章 我爱你
冬月十一,天降大雪。
一夜北风呼啸,大团大团的鹅毛伴着风落下,很快屋檐上大地上就堆了厚厚一层。
本来看着这天气,是要一连阴个好几天的。
可也许老天开眼,雪第二天早上就停了,并且……冬阳普照,万物银装素裹,仿若新生。
“赵君尧你看!”
“连老天爷都心疼咱们呢!”
赵君尧笑得灿烂。
他苦苦撑了一年,终于快要解脱了。
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这场雪,当真是给了他一辈子的圆满。
“好!”
他应了一声,任由丫鬟们伺候着穿衣。
一层又一层,一套又一套,若在以前他早就拒绝了,但现在,他不得不多穿些以保暖,以便和卿卿能在那儿多待一会儿。
……
准备停当。
下人们用马车将他们送到京城的梅园。
仅仅入梅园还不行,他们还选定了梅园最顶端的那座亭子。
一来,这亭子太高,一般很少有人来。
二来,这亭子太冷,写诗作画都不方便,文人墨客冬天都不爱过来。
三则,这里不能细细观梅,唯有登高望远遥望京城的波澜壮阔,而没有梅园的闲情雅致。
所以一入冬,这最顶端的亭子基本就闲置了下来。
如今被赵君尧二人选中,他们却很高兴。
这里既能赏梅,又能遥望京城,怎么说都是最佳观景之地。
也不枉他们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冬日盛景。
下人们一早就来收拾布置妥当了。
亭子里放了炭盆,又放了卷帘,也积攒了些热气。
另外桌案上还摆了铜炉、兽鼎、点心和茶水,当然还有最显眼的梅花插瓶。
什么颜色的梅花都有,梅园里没开的也有。
不拘是哪儿的花,也不管是怎么盛开的,只要是盛开的梅花,几乎都被他们摆了个遍。
虽然大多数都是宫里花匠催开的,但是,都这个时候了谁还管这些无伤大雅之事?
……
下人们全部退了出去。
亭子里只剩下两人,帘子放下,影影绰绰,外边儿的景色愈发朦胧。
夏如卿依偎在赵君尧的怀里,看着满桌满地的梅花,笑得心满意足。
“赵君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君尧说话已经十分艰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问!”
“如果……有一个地方,那里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没有妾室,男人多娶就会违反律法,是会受刑罚的!”
“你愿意去吗?”
赵君尧半眯着眼,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微微睁眼,淡淡吐了几个字。
“为何不愿?”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不用逼着男人娶一堆女人回来光宗耀祖?这也太好了吧!
他的声音极小,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笑得比春天的花骨朵还要灿烂,连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消失了,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那你想娶谁?”
赵君尧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夏如卿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是皇帝,可你居然爱上了我,我以前从来都不敢相信!”
“可是,我们之间,好像真的是爱情!”
赵君尧见她落泪有些心疼,同时又有些迷茫。
“爱……情?”
那是什么东西?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是啊!爱情!那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她第一次这样大胆而浓烈地望着他,不设任何防备和阻拦。
赵君尧还是迷茫。
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她读的那句诗,他又茫然摇摇头。
“没听过!”
“你懂得真多!”
他生在皇家,为列祖列宗,为皇室,为江山活了一辈子。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多学习才能护住大楚的江山,多娶女人才能多子多孙,将大楚朝万万年地延续下去。
他从不知道何为爱情。
可是,他就是喜欢她,想和她一块儿待着。
如果只能选一个女人,他就是愿意选她。
为别物所累了一辈子,他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好吧!”
“我才发现,你是个傻蛋!”
“我爱你!”
夏如卿泪流满面。
赵君尧渐渐闭上了眼,呼吸越来越弱。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卿卿,抱紧我,我穿得多,你又怕冷,我给你暖一暖!”
他用尽全力,断断续续好久才将这句话说全。
即便如此,也还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话音落,他的呼吸也随即停止。
夏如卿紧紧抱着他。
先是愣了许久,忽然开始大哭大笑起来,最后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紧紧环抱住赵君尧纤细枯槁的腰。
缓缓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最后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没了呼吸。
……
“太上皇薨了!太后娘娘薨了!”
紫宁悲哀痛极地跪在地上,大声报出了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哀讯。
这道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进了皇宫,传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一时间,举国哀恸,尤其是宫里。
哭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
嘉辰五年冬月十一,太上皇薨逝,太后娘娘薨逝。
帝哀恸至极,下旨停朝十日,为父母哀悼。
另下令,京城固守国孝,禁止嫁娶,停止一切丝竹娱乐,为太上皇和太后守孝三月!
王公大臣皇亲外戚需守孝满九月,至亲皇室族人晚辈则需守孝满一年。
而帝自己,已下诏决心为父母守孝满二十七个月,以表孝心。
圣旨一出,举国称赞皇上仁德,以仁孝治天下,堪称举国之表率。
然而赵启辰这会儿哪儿顾得上这些。
他早已哀恸不已,整个人陷入一种似梦非梦的境界。
他总觉得,父皇母后还没走,还在陪着他。
可一转眼,他们却笑着牵手离开。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然事实发生,他发现自己还是被那铺天盖地的悲痛,彻底击溃,无力反击。
……
其实已经很圆满了。
他们彼此走得安详和美,堪称世人羡慕之典范。
尽管他不懂爱,却还是爱了她一辈子。
尽管她说不动情,可她也爱了他一辈子。
他们彼此相伴,圆满了走过了这一生。
由生向死,不曾分开,至死不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正文完)
第1555章 番外之江南 1
番外之江南
太上皇和皇后薨逝的消息,从京城传到江南只需十日。
夏靖风这里,是夏廷风去的亲笔书信。
而夏家老宅那里,则是由赵启辰亲自下了圣旨过去安抚。
虽然同在江南。
但夏靖风和夏老爷早已断了联系。
父子二人经历了诸多事之后,已然形同陌路。
说起来也并非偶然。
一个是告老还乡的县令,一个是朝廷亲封的江南总督。
一个老年迟暮,一个风华正茂。
一个满心后悔愧疚却说不出口,一个有心原谅却没有台阶。
若没有精心策划的义无反顾,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总不容易遇到一起。
不善言辞的父子,最是容易被时间耽搁,从而错过彼此和好的机会。
当然,夏靖风也没多想和好。
他怨怼了夏老爷一辈子,这会儿说原谅,谈何容易?
……
长姐如母。
于夏靖风而言,国孝家孝两重热孝在身,总督衙门是断然不能再去。
份内的公务也只能暂交别人代劳。
这也正好,他自上任以来还从未好好休息过。
这一次热孝,也总算能在繁忙的公务中抽出个空来了。
用过早膳。
他正在禅房对着长姐的画像思拜。
唐浔忽然走了进来。
她跪在他身边磕了三个头,这才转头对他道。
“爷!”
“京里来的消息,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丧仪已经差不多结束!”
“想来老家那边儿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咱们不如趁着热孝未满,回家看看?”
夏老爷从县令一职告老还乡后,又回到了夏家老宅。
姚氏和温氏以及夏魏风自然也都跟着回去了,到底是夏家的根儿在那儿。
可夏廷风却不太想去。
虽说那是他出生的地方,是母亲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是长姐拼死护住自己的地方。
可除了母亲和长姐以及温氏,那个地方再没有半点儿值得他留恋的。
本来想说不去,唐浔又接着劝。
“哪怕给夫人磕个头上柱香也好啊!”
“马上就是年下,咱们可以小住一段时间,到了清明节,给娘娘和夫人扫扫墓,烧些纸钱再回来!”
是啊!
夏靖风如醍醐灌顶。
母亲在那个小地方清冷孤寂了大半生。
除了温氏,大约不会有人记得母亲了吧。
现如今温氏也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她若不记得,母亲岂不是再也无人问津?
他立刻起身拉着唐浔的手,目光坚定。
“好,你去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动身!”
“是!”
唐浔终于松了口气,笑道。
“二夫人见爷回去,必定欢喜!”
夏靖风也笑道。
“二娘到底也帮衬了我一场,自该回去探望!”
“大哥远在京城回不来,我也该替他去探望!”
唐浔也笑了,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夏靖风的额头。
“你啊!”
“总以为在禅房里点柱香给母亲祈福就够了,殊不知,母亲还在老家呢!”
夏靖风目光望向窗外的远处,有些淡淡的哀伤。
是了!
有时候不光需要在心里祭拜,还需要当面祭拜的。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心结也该放下了。
母亲那里,也该带着孩子们回去,让她好好看一看了。
唐浔准备的很快,本来需要带的东西也不多。
第三日,腊月初一,他们就启程出发了。
都在江南,两处地方隔得并不远。
只是那个地方偏僻,路不太好走,所以路上耽搁了几日。
直到腊月初五,他们一家四口才顺利抵达夏家老宅。
……
回到自己最初生活的地方,看着极其熟悉的街坊邻里,一房一屋,一草一木。
他颇为感触,心里也有些触景伤情。
他总觉得。
自己不管走到哪里,官至几品,有多尊贵,可归根到底,他还是夏家的儿孙。
一回到这个地方,他就还是这个家的一员。
哪怕再恨再怨,他也终究姓夏,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也许自己这么多年的执念,竟是错了?
家族再可恶,父亲和继母再无情,可夏家终究生养了他。
他这么怨恨这么决绝,是不是太过不孝,是不是错了?
将来百年之后,他又该如何面对夏家的列祖列宗?
下了马车,立在熟悉又陌生的家门前。
夏靖风犹豫不决,止步不前。
唐浔两手牵着一儿一女,跟在他身后。
见他犹豫不止,她上前鼓励。
“爷!这是您自个儿的家,您去吧,妾身在后边儿跟着您!”
说起来自打大婚,她还从未跟夫君回来过。
他知道夫君心里有怨怼,可这一回亲人离世,他无论如何也得回来看看了。
有些人不珍惜,这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夫君心里这个坎儿这么多年了,也该过去了。
“好!”
夏靖风犹豫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牵起儿子的手,往夏家老宅大门走去。
……
夏家老宅比以前落魄多了。
夏老爷告老还乡没有收入来源,温氏和姚氏又都是妇道人家,老的老病的病。
而夏魏风也是个不成器的,除了败坏家产其他什么都不会。
现如今一大家子,就靠着温氏早些年节俭下来的一点儿积蓄过活。
前些日子。
夏魏风不知怎的就看上了一个风流寡妇,一心想要求娶。
温氏不答应,夏老爷却不忍儿子百年无后,想着那寡妇真能给魏风生下个一儿半女,也算给魏风留了个后。
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温氏也没多说什么。
从自己的体己银子里拿出了一百两给他置办了婚事,又挑了几件倪漫雪孝敬她的首饰,送给这位金寡妇作为自己的见面礼。
作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婆,她这礼也算仁至义尽了。
可这位金寡妇不但没有半点感激,居然还嫌她的见面礼寒酸。
甚至还频频挑唆夏魏风来她这里哭穷要银子。
温氏气得差点儿大病一场。
还是身边的婆子红瑞得力,拦住了夏魏风夫妇,劝住了她,这才止了一场闹剧。
不然还说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
自那以后,温氏待他们父子几人更冷淡了。
连吃饭穿衣的用度都不一样。
自己用好点儿的,给他们则用最一般的。
第1556章 番外之江南 2
“这才对呢!”
“主子您这心肠也该硬起来了,怎么还反不如前几年了呢!”
已经嫁了人成了婆子的红瑞在一旁劝她。
温氏抚了抚满头花白的发,又捶了捶自己坐得发酸的腰,摆了摆手满不在意。
“我老了!许多事都不想计较,心肠也软了!”
“凡事闹不到我头上,我也不想管!”
“您不想管也成,反正还有奴婢呢,奴婢就算豁了这条命出去,也不能由着他们欺负主子!”
温氏有些哭笑不得。
“你啊你!跟了我一辈子!”
“以前性子是个温柔和善的,怎么现在就这么泼辣了!”
红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主子!”
“咱们坊间乡下哪儿有京城那大地方规矩多?这家长里短琐事繁杂操持起来,说话的嗓门可不就大了?手段可不就利落了?这脾气么……”
“还是您有福气!”
温氏笑而不语,起身喝了口茶水,往床上躺着歇息去了。
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身上的老毛病许多也都犯了。
许多事以前还能计较计较,现在,计较不起来喽!
……
时间拉回腊月初五,夏家老宅。
因先前得了太后薨逝的消息。
夏老爷伤心,一病不起。
温氏也伤心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至于姚氏,她现在已经神智不清认不得人,自然不能指望她有多伤心。
倒是夏魏风夫妇二人没心没肺,照常拿着银子买酒买肉,在家里饮酒作乐。
听闻夏靖风要回家探亲。
夏老爷高兴地居然从床上下地了。
温氏也急急地吩咐红瑞。
“快!取些银子,找些工匠把家里上上下下都修葺一遍,尤其是我住的地方,一定要好好布置!”
红瑞有些不解,但还是应了下来。
当天就给找了一队工匠,忙忙碌碌开工了。
只是她还是不解。
“干嘛要修这些,让总督大人看见岂不是更好?”
“让大人看看,这些年您过的是什么日子!”
在红瑞看来,自家夫人跟着老爷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既然委屈都受了,还怕人看见?
温氏则温和一笑。
“你别乱想,我不是为了老爷!”
“我就是怕这些脏乱的东西污了靖风的眼而已!”
红瑞恍然大悟。
“主子对大人还真是疼爱!”
“到底是我疼爱过的孩子,我怎能让他们为难?”温氏笑道。
对夏老爷死心。
对靖风和廷风两兄弟她却从未失望。
虽然夏靖风比不得自己亲生的廷风更亲,可那孩子懂事,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曾因为她是妾室就瞧不上。
而且这些年同在江南,他对老爷断了联系,可对自己三节六礼从未间断。
礼数上,就是亲生的母子也不过如此了。
她很知足。
当年不过滴水之恩,如今他却涌泉相报。
这么好的孩子,如果他不嫌弃自己,她也会当他是亲生孩子疼爱的。
“听说,靖风他还带了唐浔和润儿雨儿一起过来!”
“这座老宅子,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温氏说完又想起什么,就又吩咐。
“你叫人把靖风的院子布置地精细一些,再叫人去街上买些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好好布置布置,务必让两个孩子喜欢!”
“是!”
红瑞笑着应下。
“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委屈了小公子和小小姐呀!”
温氏想起那两个孩子,心都化了。
他们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曾经去照顾过一段时间,小小的一团看得她心都化了。
这几年也陆陆续续有做衣裳送过去,希望两个孩子穿上还合适吧。
……
初五这天,用过午膳。
平常温氏都是要好好睡上一觉的,这天也激动地有些睡不着。
她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频频问红瑞。
“你去坊口看看来了没?不是除一那天就出发了吗?这都好几天了怎么也没个信儿啊!”
“来了没啊!我心里真是着急!”
不等她话音落下,门外守门的忠伯就进来回话。
“回二夫人,二少爷携夫人小姐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门外候着呢!”
温氏闻言立刻起身,颤颤巍巍道。
“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请进来!”
说着自己也起身往外走。
因夏宅也不大,前院后院之间就隔了一堵墙和一排老榆树。
所以温氏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来到了门外。
夏靖风此时也正好带着唐浔打算往门里走。
见温氏出来,他们赶紧迎了上去。
“二娘!”
“二娘您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
温氏笑得一脸柔和。
“你们知道冷还等候在外面,快!随我进来!”
“这宅子虽然不大,可你的院子我还留着呢,已经叫人布置好了!”
“虽然简陋些,但东西一应都是新的,你们可不要嫌弃!”
唐浔亲热地扶着她,温婉一笑。
“二娘太客气了,您费心思准备院子,我和夫君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
“泽润泽雨,你们还不快来给二祖母请安?”
二祖母虽然不太好听,但温氏毕竟只是二夫人,他们嫡出的子孙也只能这么叫。
温氏一点儿也不在意,只是笑。
“孩子们快起来吧,外头冷,我陪你们去院子里坐坐!”
“那感情好啊!”
唐浔拉着温氏,两人走在前面,夏靖风一人带着孩子走在后面。
没办法,他们婆媳在说体己话,自己也插不上嘴啊!
……
院子还是以前的位置,只是比以前大变样。
因先前姐姐过来省亲时住过,那时候就修葺了一遍。
如今自己要来,二娘又修了一遍,所以看起来和以前一点儿都不像了。
只是关于这里的记忆,一点儿也没变。
那时候,阖府上下当真是所有人都在给自己白眼啊!
除了二娘和姐姐,没有任何人帮他。
如果母亲知道,她该有多心疼,多伤心?
越想这些,他就越发的思念母亲。
如今大姐也去了,他仅剩的唯一的血亲,只剩父亲?
呵呵,真是讽刺。
“发什么愣呀,外面冷可别冻坏了孩子!”
温氏再一次催促。
唐浔却笑着将孩子接了过来,劝道。
“夫君想必有些触景生情!不如二娘,咱们先进去吧!”
“也好!”
第1557章 番外之江南 3
唐浔带着孩子和温氏一同进去。
院子外面只剩下夏靖风一人。
他立在院门前,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地方,心里颇为感慨。
‘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回来的!’
‘可儿子终究是心软!’
他从金陵城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小州县,并非仅仅因为姐姐故去和思念娘亲的缘故,也并非因为二娘。
还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因为他的血亲,他的父亲。
尽管已经不怎么来往,可他们终究血浓于水,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姐姐故去,父亲理应收到了消息。
他本来已经告老还乡年迈枯老,身边无儿子照应晚景凄凉,如今得知姐姐故去,想必铁石的心肠也该有些哀恸。
他年迈的身躯必定更加雪上加霜,所以他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只好借着探望二娘的借口,顺便回来看看他。
纠结了一辈子,怨恨了一辈子。
至亲离世,他能珍惜的已经不多,走一个,少一个。
所以他心底也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不管怎样,终究问心无愧才好。
‘娘亲,你不会怪我吧!’
如果娘亲在世,她也必定不会希望自己成为心怀仇恨的人。
这世间若论活得最累的,必定是满心怨愤之人。
娘亲那么疼他,必定不愿。
……
夏靖风穿着一身青衣便袍,披着一件黑绒斗篷,脚踩一双绣着云纹的青白皂靴,负手而立在院子门前对着里间房屋神情遐思。
虽然人到中年腰背已经微微弯曲,但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风度。
从背影望去,依旧挺拔如松。
思绪渐渐飘远之时,他忽然感觉背后有轻微而凌乱的脚步声。
“谁?”
他警觉地扭头厉声喝道。
“我”
“是……咳咳!是我!”
原来是夏老爷。
只见他一身灰白的半旧棉衣,拄着一只柳木拐杖,脚踩一双老人常穿的半旧棉鞋,踢踢踏踏极其不稳地朝这边走来。
夏靖风眼神先是陌生,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狠狠的心疼。
他那一头白花花的白发太刺眼了。
深陷的眼窝、脸上树皮一样的皱纹、枯瘦的双手,还有颤颤巍巍的脚步。
这些都像是一把尖锐泛着寒光的匕首,直直捅进他的心脏。
怎会变成这样的?
虽然老宅贫穷,可兄长每年都往家里送银子,自己也三节六礼从不间断给二娘送吃穿用度。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这模样说是金陵大街上乞讨的乞丐都不为过。
太破旧了,太佝偻了,太……难以描述了。
夏靖风不忍直视,别过脸不再看他。
夏老爷却颤颤巍巍走到他面前,毫不保留地扯他的袖子,激动地老泪纵横。
“靖风?”
“是你吗?”
“是你回来了吗?”
夏靖风有些狐疑,但还是转头道。
“是我,你……”看不到吗?
他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睛。
本来应该清澈的眼珠子,居然混沌一片,白茫茫的好像蒙上了一层雾。
他想起了之前听人提起的,人到了一定岁数,这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了。
他该不会也得了这种病吧。
“你的眼睛?!”
夏老爷欣喜地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摆摆手不在意道。
“早就看不清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大夫给了药,我在按时吃药……”
一连说出这些话让他很受累。
还没说完就一阵气喘吁吁,气流滑过肺管的嘶拉嘶拉的声音很是刺耳。
夏靖风再也忍不住,上前扶着他。
“你没事吧,先回里屋休息吧!”
语气还是僵硬着冷冰冰,但手上的动作却极其轻柔。
他慢慢地扶着他,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脚下。
父子二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壮,一道青色一道灰白,并排往院子里走去。
……
夏靖风并没有去找温氏和唐浔,而是寻了一间厢房将他安置下来。
里间婆媳在说话。
他和眼前之人,理应也有话要说。
夏老爷颤颤巍巍下地不畏严寒跑出来寻找自己,想来也不是为了和他大眼瞪小眼的。
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也是时候放下了。
房间是新布置的,里边还点了炭盆,很暖和。
夏老爷颤颤巍巍坐在软软的椅子上,惶恐不安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放松和笑意。
夏靖风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
给夏老爷斟了一杯茶端过去,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见夏老爷万分欣喜地捧着茶杯,他心酸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子俩沉默了半晌,还是夏靖风先问。
“三弟呢?”
夏老爷灰白的眼珠充满茫然,有些害怕地摇了摇头,声音苍老。
“不知道!”
夏靖风发现自己一提起三弟,他神色慌张满是恐惧,当下他就察觉不太对。
可当他再准备细细询问时。
只听‘嘭’一声,夏老爷手中的茶盏摔落在地,他惊吓地缩成一团捂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含含糊糊说着。
“不要打我,我有银子,我给我给!!”
夏靖风眼神瞬间犀利起来。
顾不上许多他上前一把将夏老爷扶了起来,轻声安抚。
“没事!”
“我不要银子,你别害怕!”
他一边轻轻拍着父亲的背,一边悄无声息地掀开了他胳膊的袖子。
只见本就干枯的胳膊上满是青紫和淤黑,有的伤口还在渗血,而有的已经结痂。
新伤旧伤都在,看起来应该是经常挨打。
他心头忽然涌上来说不清的滋味,愣了半晌,待夏老爷情绪渐渐稳定,他才放下他的衣袖,将他扶好坐在椅子上。
重新给他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他决口不再提三弟。
夏老爷察觉眼前之人无恶意,心情也平复了很多,神智也恢复清明。
“刚才……”
“刚才!”
他试图解释。
夏靖风直接制止了他。
“没关系,刚才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夏老爷不再说话。
喝了一杯热茶,他忽然开始呜呜地哭。
七老八十的老人,委屈地痛哭流涕,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怎么了?”
夏靖风问。
“我!”
夏老爷抽抽噎噎,声音苍老而沙哑。
“靖风!为父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我没脸见你!”
第1558章 番外之江南 4
夏靖风已经将事实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还没证据。
听到父亲这一句对不起。
他表面若无其事拨弄着手里精美的茶盏,实则内心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他恨了一辈子,等这一句道歉也等了一辈子。
终于在他要放弃准备不计前嫌的时候,他却等来了这一句迟到的道歉。
是!
他的确对不起自己。
他攥紧了茶杯,眼神坚定而犀利。
可是……
他双手忽然松懈下来。
得到了道歉,那又如何呢?
父亲已经这样,他已经被折磨成这样。
如果自己早一点放下,早一点给予孝顺和关怀,他是不是就能安享晚年,不必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
他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是后悔?还是害怕?
“父亲!”
“没关系!”
他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蒙在心里那一层阴云,藏在心底的某一块伤疤,终于烟消云散,他郁结了半辈子的身心也终于得到了释怀。
只可惜太晚了,大姐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如果大姐泉下有知,又不知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
午后的窗外,一直阴沉沉的天突然放晴。
一缕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父子二人的脸上都多了些红晕,脸色也好了许多。
尤其是夏老爷。
听见儿子久违地喊他父亲,他激动地老泪纵横。
“你……”
“你终于……”
“父亲别激动,这……也是儿子应该做的!”
“您已经道歉,儿子也已经原谅,那些陈旧往事就让它随风而散吧!”夏靖风语气郑重道。
夏老爷激动地更不知说什么好。
他颤抖着手紧张地胡乱摸自己的衣裳,内疚而神伤道。
“可惜卿儿听不见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她是你娘亲唯一的女儿,是为父没有好好照顾她!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卿儿,是我糊涂了啊!”
他说着又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夏靖风有些不忍,刚想要劝解,却听父亲又继续道。
“当年……我不该送她入宫!”
“这孩子一定在宫里饱受苦痛才会早早离世,她还那么年轻就去了,我这做父亲的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我对不起她,我不该送她入宫啊!”
夏靖风有些惊讶,原来父亲竟是在为这个内疚。
他想了想就低声劝。
“父亲不必挂怀,姐姐她……走得很幸福!”
“太上皇很疼爱她,疼了她一辈子,她有儿有女,福泽深厚!”
“如果当年您没有送她入宫,她不会过得这么好!”
夏老爷半信半疑。
“你说的都是真的?真不是你姐姐给太上皇陪葬的?”
“怎么可能!”
夏靖风震惊。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姐姐的儿子是当今圣上,太上皇又深爱姐姐,怎么可能会发生殉葬这种事!”
“更何况我朝素来以仁义礼孝治天下,断不会发生这种惨绝人寰之事!”
夏老爷终于信了。
在夏靖风一再追问之下,他才终于战战兢兢吐了口。
“是你三弟!”
“是他告诉我的!”
告老还乡之后,他也没再过问过朝政之事,甚至连谁当了皇帝都不知道。
只能困在这一方小院里,日日夜夜承受着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带来的惩罚。
是他的错,他全部都要担着!
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夏靖风忽然眯了眯眼。
“那为何我先前提到三弟……父亲您那么害怕?”
“还有,您身上的伤都是怎么回事?”
夏老爷恢复了一些神智,犹豫了半晌之后。
他终于叹了口气,尴尬而内疚地开口。
“是他打的!”
夏靖风眼神充满不可置信,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原来。
夏魏风从小被夏老爷和姚氏惯坏,养成了吃喝玩乐的性子。
有银子的时候就去逛花楼泡女人,吃喝玩乐。
没银子的时候就想法子弄银子。
一开始是小偷小摸,后来就是偷鸡摸狗,再后来就招摇撞骗。
等他在这方圆几十里名声坏臭了之后。
在被官府抓紧去许多次,败光了夏老爷卸职前积攒的所有人脉之后。
他不敢再作恶,因为官府也不会再庇护他,一旦抓紧去就只能挨打送死。
所以……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还是觉得自己家里人比较好下手。
温氏有京城的贵人护着,他不敢动手。
夏老爷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惨了,温氏不会不管,到时候必定又给银子又请医问药。
那自己……不就有银子了?
打定主意。
夏魏风就选在夜晚,专挑夜深人静时候下手。
他下手也不重,可每次他还是生不如死,更多的时候他真想一死了之。
若不是惦记着别的孩子,想见他们最后一面,他早就不想活了。
他欠孩子们一句道歉,他就是死也要说出来才能瞑目。
只可惜……
他的卿儿居然走了,他听到消息是简直生不如死。
亏欠最多的女儿都走了,他一个孤老头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母亲在地底下也一定怨着自己的吧。
还是早早过去和她请罪比较好。
“幸好,你来了!”
“你若原谅我,我死也能瞑目了!”
夏老爷欣慰地拉着儿子,灰茫的眼神迷离中带着欣喜和满足,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故人。
夏靖风心里不是滋味,几经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只能内疚地看着他,眼圈赤红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
正房间里。
温氏和唐浔说了好些体己话。
一直等用过点心孩子们都睡了,温氏才起身出来。
她出门的时候,见夏靖风依旧立在门外,顿觉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不好,让你在外边儿等这么久!”
“没事,我也刚从厢房那边过来!”夏靖风若无其事。
温氏笑道。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舟车劳顿,你们好好歇息,晚上我亲自到厨房烧些你爱吃的菜!”
“多谢二娘!”
夏靖风得体地道谢。
温氏点点头,笑着离开。
……
夏靖风去了正房。
唐浔已经更了衣,此刻穿着一身便服。
见他进来,也赶紧上前服侍。
“爷!”
正打算和往常一样聊聊天,她却忽然发现夏靖风微红的眼圈。
“夫君,您怎么了?”
第1559章 番外之江南 5
夫妻之间并没什么好隐瞒的。
夏靖风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将事实据实以告。
唐浔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震惊道。
“怎……怎么会这样?”
夏靖风摇了摇头。
“那二娘知道吗?”唐浔又问。
夏靖风又摇头。
“看样子应该是不知道”
二娘生性和善心软,当初形势对她那么不利,她都没有放弃过帮助自己。
如今她要知道父亲遭了这样的罪,怎么也不可能装作不知。
看刚才二娘那笑眯眯没什么心事的模样,他就猜测她必定不知道。
唐浔有些站不稳,思来想去也道。
“是了!”
“刚才二娘和我说,她和父亲现在已经不怎么见面了!”
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
虽然只隔了短短的一堵墙,却像是隔了山海,不见面也属正常。
“现在怎么办?”
见夫君神色沉重压抑地厉害,她内心也不自觉开始恐慌。
从她认识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
想来这一次,是真的碰触到他的逆鳞和底线了吧。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见夏靖风眯起了眼,神色一阵冷冽。
“怎么办?”
“哼!”
虽然没说出个办法,但那语气还是冷得叫人心寒。
唐浔拉了拉他的手小声劝解。
“你也别太生气,当心自己的身子,我先去找个大夫替父亲看看!”
“嗯!”
夏靖风冷峻的神色随着她那声‘父亲’缓和下来不少。
他回握住她的手有心想说什么。
唐浔却笑了笑。
“不必说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大楚朝以仁孝礼仪治天下,她又身为夏家的嫡媳,不管夫君的父亲做了什么,终究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既然已经和解,那她自然也要跟着尊敬孝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夏靖风叹了口气,心头微微回暖。
幸好,幸好自己身边还有唐浔,她是那么温柔善良,那么知书识礼,那么识大体。
如果没有她,这样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撑下去?
……
唐浔手底下的人很是得力。
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县城里最好的大夫请进了府。
昏暗的床帐前,大夫认真把脉。
夏靖风则起身四处查看。
这个院子是他小时候极其向往的,这里有父亲,这里有点心,还有书读,小小的他无比向往。
可自从姚氏进府,他们姐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尤其是三弟和三妹出生之后,他就真的再也没进过这间院子。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情境重新回到这里。
而这里也早已变得破败不堪,那些书已经微微腐烂,书架上也落了厚厚的灰尘,窗帘也破了,房间里的柱子也被虫蛀。
角落里甚至还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发霉腐变的味道。
同时父亲也病重,受尽折磨。
而自己,无情不孝,悔不当初。
他现在什么心思也没,只希望父亲的身体还没那么糟糕,还留有时间给他尽孝。
良久的诊断过后,大夫收了药包起身。
夏靖风迫不及待上前问。
“我父亲怎么样了?他身上的伤还要不要紧?”
只见那大夫先是犹豫了一番,然后微微摇头。
“这位大人先别急,咱们出去说话!”
夏靖风闻言心里猛地一沉。
都知道,一般大夫这样说,就说明病人的情况很不好。
他怀着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来到外间,迫不及待再一次问。
“现在可以说了吧,我父亲现在身子如何?”
“唉!”
那大夫先是叹了口气,之后又继续摇头。
“大人容禀,老大人得的可不是一种病,他眼睛灰白视线模糊,就说明眼疾已经很严重,舌苔发青,脸颊深陷,说明他长期吃不好,另外他身上又有多处伤痕,有的甚至已经发脓,精神也有些恍惚,这说明他时常挨打,受惊吓……”
大夫说了一大堆,足足一刻钟才停下。
夏靖风整个人愣住,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喃喃问道。
“那……现在还有救吗?”
那大夫沉吟一会儿,犹豫道。
“这也难说,只是……”
“没关系,银子你不用担心,需要什么上好的药只管说,我一定想法子弄来!”他情绪很是激动,理智已经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大夫却淡淡摇头道。
“大人明鉴,这并非银子的问题,而是……”
“老大人的身体太过虚弱,寻常的药已经不起作用,药效猛的老夫又怕他承受不住,这实在是难以斟酌啊!”
“还请大人宽恕小人医术不精之罪!”
眼前之人的身份他还是晓得的,作为一个平民小大夫,他轻易不敢得罪。
夏靖风却顾不上什么,紧张地拳头握紧又松开,满头大汗。
半晌他又问。
“那现在,从京城请太医可还来得及?”
那大夫微微摇头。
“恐怕来不及,老大人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如果再耽搁半个多月,那必定就是油尽灯枯的境地了,还请大人节哀!”
这最后两个字‘节哀’,仿佛在夏靖风头顶下了一道闷雷,他只觉得脑门轰然一声炸开,再也听不见别的。
不知过了多久,唐浔在他耳边呼唤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夫君,您可千万别吓我,您喝点儿热茶吧!”
她端过来一盏热茶,用小银勺一点点喂他。
夏靖风眼神终于清明过来,他眼圈瞬间赤红,一手拉着唐浔一手捂着自己胸口,难受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夫君!”
“您别说了,我都知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夏靖风情绪渐渐安静,心头的伤依旧像一条毒蛇,拼命撕扯啃咬着他的内心,仿佛不扯烂就不罢休。
……
消息传得很快。
不多时温氏就得到了消息。
她慌慌张张从后院赶来,看见夏老爷干枯地躺在床上,又看了看夏靖风一脸神伤,她十分内疚。
“都是我不好,我没有及时发现老爷的病!”
“靖风,你……”
“你父亲他现在如何了?”
夏靖风红着眼,半晌才道。
“大夫说,父亲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如果强行救治,只会徒增苦楚!”
温氏闻言说不出话,只是拿着帕子流泪。
第1560章 番外之江南 6
嘉辰六年正月初三,夏老爷离世,享年六十有八。
在古代,这其实已经算高寿了,算是寿终正寝。
丧礼按照当地的风俗,风光大办。
以往冷冷清清的夏府,足足热闹了十几天。
不管是父亲生前的同僚,还是家族的亲戚,哪怕是很远房很久已经不来往的,也都不敢违逆总督大人的意思,还是派了人悲戚哀恸地来参加丧仪。
就连有些不沾亲不带故的左右邻居,听见总督大人在此,也想过来巴结。
这州县里的官员也都知道了这桩丧事,纷纷派人过来吊唁。
一来二去,这夏府就空前的热闹。
丧仪足足办了十几天,等丧仪过后,上元节也过了。
夏靖风还是无法释怀。
他不知道怎么纾解心中悲痛,只能一罐又一罐的喝酒。
从前滴酒不沾的他,现在天天酩酊大醉。
好在他并不会耍酒疯,喝醉了就拉着唐浔的手哭诉,然后就沉沉入睡。
这日晚间。
他又酩酊大醉地回来,紧紧拉着唐浔的手继续哭道。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大老远回来,是要来参加父亲的葬礼!”
“浔儿,你说……我是不是太混账了!”
“我满腹学识,我位极人臣,我手底下千两万两的白银不计其数,而我的父亲居然是穷困潦倒而死!我好后悔啊!”
血浓于水,磕在骨子里的亲情怎么都无法改变。
不管曾经有多恨,有多悲凉多失望。
亲人一旦幡然醒悟,一旦真挚道歉,彼此就还会互相原谅。
这种情形,放在谁的身上大约都是如此。
而这世间,如果有比‘子欲养而亲不待’还遗憾的,大约就是‘子本可以养而没有养’吧。
见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哭得伤心欲绝,唐浔的心都碎了。
她那种帕子一边擦一边温声安慰。
“没有!”
“你很好!”
“父亲他走得很安详,他还说……自己看见娘亲来接他了,想来他们是结发夫妻,到了地底下一定能继续恩爱吧!”
“是啊!”
夏靖风忽然止住了哭。
“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原谅父亲,不过姐姐也在,她应该也会劝解一二的吧!”
说完这句话,他猛然发现。
当初的一家四口,他的至亲骨肉,如今都已在九泉之下,活在人世间的唯有他一个而已。
他瞬间毛骨悚然,有些可怕。
并非可怕这个事实,而是害怕孤独。
当一个人再没有任何亲人,只剩下独自一个在人世间踽踽独行时,那种渗入骨子里的孤独足以击垮任何人。
“夫君,您别胡思乱想了!”
“好好睡一觉吧!”
唐浔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将他的外衫褪去,扶他上了床榻。
夏靖风一开始拒绝着,后来也如常睡了过去。
唐浔将自己收拾妥当,也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她轻轻地将自己的头靠在夫君的肩上,眼神透着微微的疲惫。
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儿待,她觉得这日子不能再这么下去。
有些事,也是时候该处理了。
她目光微微犀利,心下打定主意。
“既然……夫君一时沉浸在悲痛中,那么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吧!”
……
翌日。
夏靖风依旧出门喝酒。
唐浔送他离开后,去了温氏的院子。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二娘,有件事……在我们走之前,我想替夫君了结!”
温氏也知道她在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靖风这孩子心理有恨,我也知道你们不会放过夏魏风两口子!”
“但我想说的是……如果老爷在,他一定不希望看见自己的儿子们手足相残!”
唐浔情绪有些激动。
“即便他的小儿子逼死了他吗?”
“这是什么道理,父亲他就那么大度吗?他可是被儿子打得遍体鳞伤,还死在儿子手里。”
“他就真的一点儿都不计较吗?”
温氏苦笑。
“老爷在世的时候,他都不反抗,也不告诉我!”
“他将这些东西都隐瞒下来,无非是怕我知道,向你们告状!”
“我跟了他一辈子,我太了解他的想法了!”
“他一定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该受的惩罚!”
“你说得很对,哪怕是死在儿子手里,他也不希望他们手足相残!”
唐浔抽了抽嘴角。
即便她知道要孝顺,即便她知道自己不能乱说,也不能乱做,但她还是不能理解温氏的想法。
“罢了!”
温氏拉着她。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想来……靖风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总归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而已!”
别忘了,当今圣上可是老爷的外孙,哪怕所有人不承认,那也是实打实的血缘关系。
“好吧!”
唐浔无奈,起身离开。
自那以后,果真没再过问过这件事。
……
出了正月,夏靖风的情绪渐渐缓和过来。
戒了酒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把夏魏风夫妇押过来,跪在祠堂里夏老爷的牌位前。
祠堂里光线十分阴沉。
年久失修的桌椅有些半坏,青铜香炉也落了一层厚厚的灰烬,桌子上的供品也是一溜空。
就连空气里也都是灰尘和发霉的味道,祖宗的牌位和画像上也都是灰尘。
这简直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夏靖风气得背过身子,什么也不想看。
夏魏风和金氏有些茫然。
面对总督大人,金氏还是有点儿怂的。
她弱弱地跪着小声道。
“二哥……”
夏靖风一个恼怒,揪起一只烛台就砸了过去,怒不可遏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二哥?”
一个不检点的寡妇而已,这种弟妹他死都不会认。
经过半个月的调查,他发现这些事并非夏魏风自己的想法,而是金氏的主意。
夏魏风人并不聪明,他干的那些事有许多是这个金氏撺掇的。
不然以夏魏风的心性,顶多恐吓几声而不会动手,都是这个金氏!!
烛台砸偏,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金氏吓得魂飞魄散。
“大……大人!您消消气!”
“我和夫君做了许多错事,我们认罚,您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第1561章 番外之江南 7
夏靖风冷笑。
“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关心了?”
“你一个连亲人都敢害的龌龊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说这种话?”
夏靖风简直怒不可遏。
金氏缩了缩身体,低下头眼神滴溜溜地转。
半晌她用胳膊肘碰了碰夏魏风,小声道。
“爷,您说句话啊!”
“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大人这样骂也忒侮辱人了吧,您也是这府里嫡出的爷啊!”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着实受了委屈。
再加上二哥不由分说把他们拉到这种破地方,他心里也着实不满。
于是就梗着脖子阴阳怪气道。
“二哥!”
“我知道父亲的死你心里有气,可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啊!”他大言不惭。
夏靖风气得差点儿吐血,怒目而视。
“你没做错什么?你确定?”
夏魏风眼里掠过一道心虚。
但见一旁跪着的金氏委屈巴巴,他也只得定了定心神,挺着自己硕大肥油的肚子继续大言不惭。
“是!”
“父亲走之前……我们也是悉心照料,我还给他请了大夫,他有吃有喝,也有人服侍,还想怎样!”
夏靖风眯了眯眼。
“哦?是么?”
“那父亲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疾,他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夏魏风继续强词夺理。
“二哥!”
“这大夫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也是人之常情么!这眼疾年龄大的人容易得,您又不是不知道!”
“至于身上的伤口……”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我也不知道,许是父亲腿脚不好摔到哪儿了,老人家嘛……好的慢也是正常……”
话音未落,夏靖风再也忍无可忍。
他飞起一脚朝夏魏风心窝子狠狠踹了过去。
夏魏风肥硕又腹中的身体就像一个装满糟糠的大麻袋,顺着他的力道就滚到一边儿去。
哼!
即便自己是读书人,不习武,他的身体也比夏魏风好的太多。
眼前之人就是个十足十的窝囊废!
这种狼狈又窝囊的样子实在太过恶心,他不由转过头去懒得再看。
金氏却是‘担心’地要死,连忙跪爬过去扶他起来。
“夫君!”
“夫君您没事儿吧!”
她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着夏靖风,带着哭腔道。
“父亲临终前确实病的不轻,可我和夫君生活也着实艰难!”
“请的大夫未免粗鄙了些,用的草药也都是便宜的!”
“没治好父亲的病我二人心中有愧,也难怪大人生气!”
“可夫君也着实体弱,经不起大人的怒气,如果您实在想撒气就冲着我来吧!都是我不好……”
说完还情不自禁滴下两滴眼泪。
看得夏靖风一阵尴尬。
这种虚情假意恨不得写到脸上的女人,居然也能把夏魏风骗个团团转,看来夏魏风的确是蠢。
“哼!”
夏靖风冷哼一声,眯着眼犀利地将他们扫了一遍。
“你不用着急,以后有你的好日子!”
“至于他?”
他讽刺一笑,体弱?肥成这个样子了还算体弱?那父亲那样枯瘦如柴的又当如何?
他一手将夏魏风提溜到父亲的牌位前,继续跪着,另一手不知何时从何处,拿出一只血迹斑斑的棍棒。
夏魏风只看了一眼,就彻底怂了。
金氏也好不到哪儿去,心虚地跪爬在地上,不敢发一言。
“你们还认得……这是什么?”
夏靖风将棍棒丢到二人面前,咄咄逼人地问。
夏魏风刚忙摇头,慌乱道。
“不……不知道!”
“你呢?”夏靖风看向金氏。
金氏也刚忙跪低着头。
“我也不知道!”
夏靖风也不生气,他大步上前立在父亲牌位一侧,冷冷一笑。
“你们确定吗?”
“确定确定!”两个怂货脓包异口同声。
见他们这副死皮赖脸拒不承认的模样,夏靖风心里觉得万分讽刺。
父亲您看见了吗?
这就是您拼死用命护着的两个废物,他们丧尽天良灭绝孝道。
儿子今天就要亲眼让您看看,他们不值得!
“来人!”
随着他的话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后一队十人的护卫就立在的昏暗的祠堂里。
狭窄的祠堂顿时更加阴暗,也更显狭窄。
不过不要紧。
历来教训家族不肖子孙,都是要在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面的。
夏靖风并没打算换地方。
他立在父亲牌位一侧,幽幽森笑着看着底下的两人。
随着从小县城监牢里借来的刑具一样样被抬进来。
夏魏风夫妇二人早已被吓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尤其是夏魏风,他深感不妙,转头朝金氏讨主意。
金氏也失了主意,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并不敢和夫君对视。
呵呵,不是很恩爱的吗?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夏靖风看着两人冷笑道。
“关于父亲的死因,今天谁先说实话,谁就可以免受刑罚!”
“如果你们二人拒不承认,那我就同时加倍加量惩罚!谁都不可免,直到你们吐口为之!”
他可以遵从父亲的意思不会手足相残。
但死罪可免,活罪就难逃了吧!
打个半死为父亲讨个说法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只见他们二人就对视了一眼。
不等夏魏风反应过来,金氏就迫不及待跪爬上前。
“我说我说!”
夏魏风有些感动,他认为金氏一定会将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以保全他。
毕竟主意的确是金氏出的,而她以前又那么地爱自己,那么温柔解语诚心待他。
所以他简直自信满满。
然而……有些事情总是那么出乎意料。
金氏脱口而出。
“都是夫君,夫君自小吃不得苦,受不得累!”
“自从父亲告老还乡后,府里境况大不如前!”
“夫君为了弄银子花,只能让父亲一直病着,借此朝紊温氏要银子!”
夏靖风眯了眯眼。
“放肆,温氏也是你叫的?那是二夫人!”
“是是是!”
金氏连忙承认,又继续道。
“为了达到三天两头请医问药的次数,夫君还用棍棒将父亲打伤,如此一来,二夫人给的请医问药钱就多了,夫君也有得贪!”
金氏噼里啪啦一顿说,将罪行全都推到了夏魏风身上。
第1562章 番外之江南 8
夏靖风知道二娘和父亲早已不睦。
听说父亲生病,她一定会出银子,但不会亲自去看,所以这种说法倒也说得通。
只是这金氏……
呵呵,推脱的倒是利索啊!
他眯着眼看着夏魏风,冷笑道。
“三弟,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脑子颇为迟钝的夏魏风被他这么一问,才彻底回过神来。
“啊?”
“她……”
虽然金氏的话没记住多少,但他还是后知后觉知道,她把所有罪行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他顿觉有些失望,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难以描述的厌恶。
“你这女人胡说八道!”
他跪爬上前扯着二哥的衣摆解释。
“不是!”
“她在胡说八道!”
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他怒气狠狠地指着金氏的鼻子。
“贱妇!”
“明明这都是你的主意!是你说我们二人太穷,养不起孩子,得从温氏那儿弄来些!”
“是你说父亲已经病重,不利用可惜了!”
“是你说你要给我生儿子,急需银子!”
“是你说二夫人一定会心软!”
“你还说等温氏死了我们还要霸占她的院子,她手底下的嫁妆,她的私房体己!”
“你什么都打算好了,父亲一死接下来就轮到温氏!”
“你……你居然把这一切都堆在我身上!你简直……”
他气得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但事已至此,他就是把身体里的血全喷出来也无济于事。
听他这般说辞,金氏怎可善罢甘休?她继续哭哭啼啼道。
“大人明鉴啊!”
“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没见过世面的妇道人家!”
“我怎么可能会有那些害人的想法!”
“虐待公公这种不贤不孝的罪行,被旁人发现我一辈子都毁了!”
“更何况我又没去喝花酒,进赌坊,我也不会花天酒地!”
“再说了!”
她可怜巴巴地望向夏魏风,哭诉道。
“夫君,您说妾身要替您生儿育女这倒不假,毕竟这是妾身身为夏家儿媳的责任!”
“可是妾身并未怀孕啊!”
“没有怀孕怎么会急需银子?”
“您也不能因为妾身要生养,就把这等罪行加注在妾身的身上啊!”
她的一番话说的可怜兮兮,且有理有据。
就连夏靖风都无法反驳,毕竟吃喝嫖赌的是三弟,好吃懒做的是三弟,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夏魏风更无法反驳。
金氏段位太高,三弟显然不是对手。
不过不要紧,反正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就不信夏魏风倒了,金氏能捞到什么好处,无非躲过一顿酷刑罢了。
而且,这酷刑加注在夏魏风身上也不算亏。
把金氏这个祸害娶进门,终究也是他的错!
他眯了眯眼犀利地盯着夏魏风。
“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夏魏风瘫坐在地,两眼无神。
金氏嘴巴尖利说了所有能说的,他还能有什么话说?
“好!”
“既然不什么都不说,那这酷刑可就不能免了!”
“来人!”
夏魏风一脸绝望,但因为脑子有些迟钝。
他还未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狠狠绑在了型架上。
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为时已晚。
祠堂里的惨叫声从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一开始他叫声凄厉,后来是呜呜咽咽,到最后显然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痛苦不已的哼哼唧唧。
其实夏靖风一直把握着分寸,并未伤到要害,也不想危及性命。
只不过夏魏风从小没吃过一丁点儿的苦,所以半点儿疼痛也忍不得。
看他哭得像个屁滚尿流的窝囊废,夏靖风心底又是一股厌恶。
他们夏家世代清清白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废物,实在丢祖宗的脸。
懒得再看。
他叫人撤了刑具就冷冷吩咐道。
“为了弥补你先前的过错,将你禁足在府中,为父亲守孝三年!”
“至于你!”
夏靖风恶狠狠地盯着金氏。
“同样要守孝三年,不许出府门半步!”
“我会派人好好看着你们,一旦你们敢逃走,格杀勿论!”
说完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夏魏风趴在地上起不来,金氏也瘫坐在地。
得罪了夫君,这接下来的三年,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惩罚了夏魏风夫妇。
夏靖风这心里的坎儿总算迈了过去。
金陵有诸多要事,他这个总督也耽误不得,只好准备启程。
另外,他还决定将温氏接走。
先前父亲健在,她这个做妻房的自然不能撇下他,以免旁人说闲话。
现在老爷都走了,她跟着儿子过天经地义。
哪怕不是亲生,她也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人一旦心死,逃离便是归程。
夏靖风一家于二月初启程赶往金陵。
小州县的老宅里只留下夏魏风夫妇,以及十名会武功的侍卫。
其他府里的下人,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遣散。
夏魏风夫妇身边只留了两个下人,一个负责看门,一个负责洗衣烧饭。
另外,他还会每月派人送来五两银子。
这是给他们的生活费。
五两银子节省着花,一个月也绰绰有余,只是吃不了好的,穿不了太华丽而已。
不过守孝么,自然不是享福,也不需要吃太好。
唐浔对这个结果也十分满意。
“夫君处置得很妥当,既让他们受了惩罚,又让他们尽了孝心,父亲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愿!”
夏靖风淡笑着回握她的手。
唐浔又笑道。
“此番二娘也终于逃离了苦海,我会在后院寻个清幽的院子给她住,另外,我会再收拾出一间空屋子当佛堂,以便我们能替父亲守守孝,上柱香!”
“嗯!”
“你辛苦了!”
夏靖风揽过她的肩头喃喃道。
如果没有她,他真不知这段时间该怎么熬过去。
“夫君说哪里话,我们是结发夫妻,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守孝祈福是应当的!”
她的温柔解语仿佛春天温润的雨滴,滋润着他心头干涸的土地。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疲惫地闭上双眼。
此刻正值初春,外面刚刚下了一场湿漉漉的小雨。
山野田间隐隐约约浮现着一层层绿意,官道两旁不停又农户来来往往。
那是农民在耕种,同样,也是江南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古代番外结束,明天开始更现代的)
第1563章 前世今生 1
二十一世纪,z市。
从昏暗的出租屋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夏如卿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地环视四周。
屋子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借着窗外密密麻麻的万家灯火照进来的那点光亮,她勉强能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这个房间很小。
除了她刚才睡的这张小床,还有一只简陋的衣柜和一张桌子,其他再无别的东西。
衣柜很小很破旧,门都关不严实,上面的卡通贴纸都翘了边儿。
桌子也十分陈旧,上面摆着一双碗筷,虽然收拾得还算干净,但依稀能看见木漆脱落的痕迹。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十分排斥。
视线一点点上挪。
斑驳的墙面上有大片大片发霉的痕迹,即便房间里昏暗至此也还是藏纳不住。
窗帘十分陈旧,不知多久没有换过,窗上的栏杆早已生锈,漆痕斑斑剥落,就连墙面上裸露的电线,也都摇摇欲坠。
空气里更是不可避免的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
这所有的一切都显示一个信息:这屋子的主人很穷。
这屋子的主人?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问号,是自己吗?
她脑袋忽然有些胀痛,连忙跑到窗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下意识用指腹按了按太阳穴,头痛果然好了许多。
只是她依旧很迷茫,总觉得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
熟悉到她好像的的确确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却又陌生到她好像离开了很久很久。
难道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可在梦里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她竟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好奇怪啊!
她走到桌边看了看那碗还未吃完的面条,看样子是新做的。
这说明自己没有离开过啊!那是……??
正出着神。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与之相伴着的还有两个女子的说笑声。
“哎呀终于下班了,今天好累啊!店里的顾客太多了!”一个女子抱怨道。
“累就说明有钱赚啊,有钱赚你还不乐意啊!”另一个女子调侃。
“说的也是!”第一个女子道。
“我要努力赚钱,争取早点儿搬离这个鬼地方!”
“我也是!”另一个女子下定决心。
“这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冬天冷得要死,夏天闷得要死,蚊子还多!”
“唉,我要是个富二代就好了,天天泡帅哥住大别墅,满世界飞去度假,还有……”她陷入憧憬里无法自拔。
“停停停!你醒醒啊!别做梦了!”第一个女子打断她的话。
“从你出生那一刻,你是不是富二代就注定了!”
“不过你憧憬自己成为富一代还是有可能滴!”
“我憧憬一下怎么了?又不犯法!”另一个女子瞪了她一眼反驳道。
“万一我哪天傍上个大款,或者身边有个富二代的朋友,那我不就飞黄腾达了嘛!”
第一个女子忍俊不禁。
“好嘛,人艰不拆,我就不说什么了!到时候你别忘了我就行!”
“那肯定!”
另一个女子重新高兴起来,拍着胸脯打着包票。
两人继续说说笑笑往前走。
……
听着外面熟悉的声音。
夏如卿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一片混沌里清醒了过来。
先前像是被封印的记忆瞬间浮出水面,清晰明了。
这两个说话的女子,不就是自己的闺蜜嘛!
她拍着自己的脑门,像是醍醐灌顶,又像是恍然大悟。
第一个叫雯雯,在一家美容院里打杂,是个山区出来的小打工妹。
第二个叫萧萧,在一家小公司里做文员,本身学历不错的她,却因为家里遭了变故才沦落到和她们一样的境地。
而自己,高中没毕业姥姥就去世了。
因为没钱上大学,她不得已出来工作赚钱养活自己。
说到工作,她简直历尽了千辛万苦。
刚出去因为没成年,只能当童工,一个月能有个五六百的吃饭钱就不错了。
第二年满了十八岁,终于在一家市场找到一份统计员的工作。
原以为会很轻松,却没想到她要身兼数职,又要当统计,又要当搬运工,又要兼当收银员。
每天早上4点起床,晚上10点下班,中间除了吃饭就没有休息时间,天天睡不够,身体极度透支,常常站着就能睡着。
后来实在撑不住就换了第三份工作。
依旧是统计员,不过这次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当然收入也少了许多,不得已还要在下班之后寻找第二份兼职。
就这样过了三四年,她省吃俭用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手里终于有了一点存款。
就在今年年初,她用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买了辆运输用的小卡车。
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农场,里面种满各种各样的瓜果蔬菜。
只是现在她距离梦想还太遥远。那么,就先从农场的搬运工开始吧。
没错。
她现在的工作就是将农场里产出的新鲜瓜果蔬菜运到大城市,送到各个市场里,再由市场卖到千家万户。
许多人不理解,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可她就是不想一直待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水泥都市里。
现在这份工作她很满足。
隔天就能跑去乡下的大农场里透透气。
每次闻到瓜果蔬菜的新鲜气息,她就感觉,姥姥就在身边。
……
随着门外钥匙转动的声音,那两个女子一前一后进了门。
不等她出来,她俩就毫不客气地推门进来。
“小卿卿,你怎么连灯也不开啊,是不是刚睡醒,你也太能睡了吧!”雯雯一边说笑一边把灯打开。
白炽灯通了电被瞬间点亮,散发出老旧昏黄的光芒。
夏如卿被光刺的睁不开眼,好半天才适应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屋子里的摆设和她先前看到的相差无几,除了……多了一丝丝温馨?
等等,为什么她会觉得昏黄的灯光很温馨?!!
明明以前经常吐槽这老旧的灯泡却又舍不得花钱换啊!
顾不上她惊诧的表情,萧萧上前笑道。
“我俩刚才还以为你不在呢!”
第1564章 前世今生 2
将脑中的混乱想法甩开,夏如卿勉强笑道。
“可能昨天太累了吧!睡过头了,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刚醒!”
“原来如此!我说呢”萧萧松了口气。
这时候雯雯凑上来劝。
“要我说啊你还是换份工作吧”
“你一个女孩子,老这样作息不规律,小心回头长皱纹啊!”
萧萧白了她一眼。
“又在胡说八道,人小卿卿才二十出头,哪儿来的皱纹!”
“人家好不容易通过努力,生活好了一点点,你就口下留情吧!”
雯雯拉着夏如卿反驳。
“我可没乱说啊!小卿卿你知道我最关心你的!”
夏如卿忍俊不禁。
这俩人经常打打闹闹,一言不可就开始争论,她早就习惯了。
“好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份工作我真的很喜欢!”她认真道。
雯雯闻言就松开了她的手。
“唉!那好吧!”
“其实你那也不错,至少是你喜欢的,可我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打杂,当上真正的美容师啊!”
夏如卿连忙安慰她。
“好好努力,好好学,你一定可以的!”
“但愿吧!”
雯雯摊开手耸了耸肩。
……
三人聊了会儿天,一起约着下楼吃了饭,这才各回各家。
雯雯和萧萧她们都在楼下住。
自己则住在这老式房子的最上层,原因很简单,最顶层的房子最便宜。
虽然夏天热的要死,冬天冻得要死,下雨漏水,刮风漏风,下雪就钻雪粒子,简直一言难尽。
但好在便宜,同样的租金,自己的房间比楼下的要大上将近一倍。
经过她的巧手布置,屋子里还是很清爽的。
虽然东西十分破旧,但细细看来还算干净。
另外她还想起来,自己还在房间的另一端用布帘子围起来一个厨房。
虽然不足两平米,只有一个电磁炉和一口锅。
但还是能做饭糊口的,至少比外边儿的便宜。
嗯,整体看来……目前的环境还能活下去。
至少冻不死饿不死,还有工作,还有饭吃。
洗洗漱漱躺在床上。
她长舒了口气,闭上眼喃喃自语。
“可我还是感觉好陌生啊!”
“就好像……我离开了好久!”
可是桌子上的面条明明是早上才做的!
今天是休息日,明显是自己吃完饭懒得洗碗,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黑而已。
“好奇怪!”
“这是做了什么梦?有这么长?”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
她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雯雯和萧萧来到她房间把她吵醒,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小卿卿,你是怎么了?”
“我昨晚就感觉你有点儿不对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萧萧有些担忧。
夏如卿茫然摇了摇头。
“没……没有啊!我好好的呢!”
雯雯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松了口气。
“我看她脸色也挺正常,应该没事儿吧!”
萧萧也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约着一起吃了早饭,夏如卿有些诧异。
“你们今天不上班?”
雯雯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
“今天是周日哎,我一周可就只能休息这一天!”
“你们可要好好陪我出去走走,老在那美容院待着,我都要抑郁了!”
“好好好,陪你陪你!”萧萧无奈说着。
夏如卿却觉得心头微微一震,她摸了摸脑袋,有些奇怪。
敲这一下明明不疼,可心里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激动,甚至还感觉这个动作很熟悉?
“你怎么了?”萧萧见她脸色迷茫,关切地问。
夏如卿赶紧抛开脑中混乱的想法。
“没什么,可能刚睡醒还有点儿迷糊!”
“那个……不是逛街吗?咱们收拾收拾走吧!”
对于逛街夏如卿也没什么异议,她心里那股陌生感还没有除去,也想出去走走。
三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今天就一块儿出门。
……
地铁上,雯雯一路都在八卦。
哪个明星又离婚了,哪个明星又怀孕了,最近哪个牌子出了款包包。
唉,虽然买不起,但看看又不要钱,她只是眼馋一下而已。
说了一路,见另外两个人都不感兴趣。
她觉得有点儿无趣,正打算也闭口不再说,却看见手机里忽然跳出一则本地新闻。
“啊!真的假的!?”
“你又怎么了?”萧萧无奈。
“你们看这则新闻!”雯雯震惊道。
“赵氏集团的长子忽然离奇失踪,目前下落不明,赵氏集团公开发布寻人启事,若有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必然给于重金奖赏,啧啧啧……”
雯雯的视线落在重金奖赏那几个字上,眼珠子都快掉了。
仿佛看见了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在朝自己招手。
“要是我能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好了!”雯雯又开始憧憬。
萧萧则皱了眉。
“哪个赵氏集团,就上个月和施氏集团大千金定亲的那个?”
“不然呢?那还能有谁?”雯雯点头。
萧萧又不解。
“不是刚定亲么,怎么会失踪呢?咱们z市还有人敢动赵氏集团的人?”
雯雯故作高深。
“哎呀这些商业巨头豪门家的事儿,我们怎么会知道嘛!”
“也是!”萧萧道。
两人一来一往,讨论了好半天也不见夏如卿有动静。
她们便齐齐看向她问。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夏如卿回过神来一笑。
“我在听你们说啊!”
“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不太关心这些的!”
“也是!”
两人点头,不再言语。
……
三人乘坐地铁,历经许久,终于来到z市最繁荣的市中心。
看着大街上高耸入云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流,还有匆匆忙碌的行人,三人都有些震撼。
尤其是夏如卿,她觉得眼前的情景陌生极了,偏偏她还找不到原因。
“逛街了逛街了,难得出来一次,就算买不起也要过过眼瘾!”
雯雯一边说一边往最繁华的商场而去,夏如卿和萧萧紧跟其后。
三人刚踏入商场大门,就听见雯雯一声惊讶的轻忽。
“我的妈呀!”
“一出门就遇贵人,那不是传说中施家的千金么!”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最繁华的商场一楼,施家千金正衣着华丽地带着保镖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