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3【巧姑】
热闹过后，大家各自回家。
“孩子他爸，你邮回来的三千块钱是怎么回事啊？”张久香好奇地问陈金土道。
陈金土这次出去没几天，就往家寄回了三千块钱，让张久香大吃了一惊，不晓得这笔钱是怎么来的，所以她这些天担惊受怕，食不安、寝不眠。
“哎呀，这说来就话长了。我跟你说，咱儿子可出息了。”陈金土笑着将儿子用一颗糖，换了个宝贝的事跟媳妇说了。
“我的天呐，什么碗呐，居然值那么多钱？”张久香听罢，都惊讶的啧啧称奇，随后又忍不住抱着儿子，亲了好几口，“哎呀，儿子，你可真是有福气。三千块呀，咱家可算发了。”
当时陈家村的村民，一年到头辛勤劳动，也不过赚百十来块。可以说，甚至都不够吃得。所以他们才会冒着风险，受着辛苦，到处敲糖赚钱。
其实若非被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冒这种险呢。
而如今儿子一个碗就赚了三千块，是其他村民一辈子的收入，实在是太能干了。
她也已经把这笔钱存银行了，存了五年的死期，到时候能得一百五十块利息，都能买辆自行车了。
“金水平时总夸鸡毛多机灵，其实行不行还得事上见。”陈金土得意洋洋道，“鸡毛这次的表现，明显不如咱大光。”
不说项南一个碗就赚了三千块，光说平时做生意，项南的表现也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吆喝、聚人、砍价、敲糖，百伶百俐，他都不用掺和，儿子自己就把生意做得明明白白。要不是儿子年纪还小，他都有心下回出门，让儿子自己挑担去闯了。
“爸，别那么说鸡毛哥，他表现也不错了。”项南见他这么说，开口劝道。
闲谈莫论人非，毕竟隔墙有耳。这话万一传到人家耳朵里，不是平白的惹一场是非么。
再说鸡毛跟他不同。他看上去是个孩子，其实却是寿逾千岁的老怪物，还继承了那么多的知识、智慧，表现超绝是很正常的事。
而鸡毛是个真正的孩子，还需要学习和成长。而他这一路走下来，表现也真挺好的，不仅刻苦耐劳，而是学买卖学得很快。
因此陈金土真犯不上捧高踩低，拿自家孩子跟人家孩子比。
“那也比不上你。”陈金土笑道，“行了，今天是小年了，咱做点好吃的，好好祭祭灶王爷，也祭祭咱们的五脏庙。”
张久香笑着点点头。
……
南方腊月二十四祭灶。
祭灶的时候，陈金土特地放了两挂大地红，比其他村民多出一倍。
“灶王爷，多保佑，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我们阖家老小给您叩头了。希望新的一年，也继续保佑我们家，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广发财源。”陈金土一边烧纸，一边虔心祈祷道。
项南、张久香也跟着一起叩头，其实无非也就是图个心理安慰。
祭完灶，吃完饭，项南悄悄溜了出去，来到了陈金水的家。
“金水叔、婶儿”项南先跟陈金水、陈金水的媳妇儿徐翠娥打过招呼，随后便跟鸡毛、巧姑一块儿玩去了。
“巧姑，这朵绢花送给你。”项南将自己买得绢花，偷偷交给巧姑道。
“给我的？”巧姑顿时一喜，“真的么？”
“当然了。”项南点头笑道，“来，我给你戴上。”
说着，他帮巧姑戴在了辫子上。
“好看么？”巧姑歪着头，笑着问道。
“好看，好看死了。”项南连声点头道。
巧姑一听，高兴极了，“大光，你的事爸爸都说了，你真能干，一个碗就卖了三千。”
“没什么。”项南摆手笑道，“走，咱们去玩儿去。我带了好些鞭炮，咱们一起去放。”
“我不敢。”巧姑摆手道。
“没事的，有我在。”项南笑道。
……
项南拉着巧姑、鸡毛来到村里的场院，找了一根竹管，将两个炮仗叠着塞进竹管，其中一头的引线露出来。
项南随即将引线点着，就听砰得一声炸响，竹管被炸个粉碎，同时另一个炮仗也被炸出去，砰得一声凌空爆炸，就跟放炮一样。
巧姑、鸡毛见了都很惊奇，这种放鞭炮的玩法，他们都没想到呢。
“给我放一个，给我放一个”巧姑拍手笑道。
项南点点头，重新找来根竹管，将鞭炮放好，然后把香头递给巧姑。
巧姑拿着香头，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小心翼翼地去点引线。
“砰”鸡毛见状，在背后大叫一声。
“哎呀”巧姑吓了一跳，“鸡毛哥，别吓我，讨厌死了。”
鸡毛嘿嘿的笑了起来。
“来，我帮你点。”项南说着，自如的抓过巧姑的手，稳稳地凑近了鞭炮引线。
就见引线迅速引燃，随即砰得一声炸响，把巧姑吓得一哆嗦，跟着被炸飞得鞭炮，又是砰得一声凌空爆炸。
“哈哈，真好玩儿。”巧姑随即雀跃道。
“来，我们接着玩。”项南笑道，继续拿出鞭炮，哄着巧姑。
巧姑自然也乐得玩，大家一起玩得很开心。
……
之后几天，项南想出各种法子逗巧姑。
比如用竹子编得小鸟、小狗；用草编得蚂蚱、兔子；用纸糊得风筝；用泥捏得小人儿……
他精通各种手工艺，编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其他孩子就没他这般手艺，因此看到他做得竹编、草编、风筝、泥人……自然都稀罕的不行。
可以说每件东西拿出来，都让同村的孩子馋哭了，眼巴巴的看着，恨不能自己也有一件。
但项南谁都不理，只把这些小玩意儿都送给巧姑，这自然也让巧姑既高兴又得意。
虽然她现在还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她对项南已经产生朦胧的好感，而且还是与日俱增。
项南要得也就是这样的效果。毕竟他跟巧姑现在都还小，过了年也才十三岁而已，说什么都还太早。
能有这么一份朦胧的好感，就已经很好了。等再过两年，等他们都长大了，再谈爱情，也来得及。
项南也不担心鸡毛会是自己的障碍。因为他跟巧姑一起长大，自小就以兄妹相称。想转换成夫妻，不是那么容易，又不是过家家。
3874【未来的出路】
转过年来，都没过初七，敲糖帮再次上路。
他们要赶在春忙之前，再做一次生意。不然从春到秋，起码半年时间，他们都要忙农活，出不了远门。
而陈家村七山二水一分田，光靠种地根本填不饱肚子。挨饿的滋味，谁都不想受。所以他们也只能冒着风险，继续敲糖。
乡亲们再次把敲糖帮送出村外，细细叮咛，虔心祈祷，希望他们能够一路平安，顺顺当当。
“大光，路上一定小心呐。”巧姑也扬着小手喊道。
“我知道了。”项南也挥手道，“等着我，等我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巧姑含着泪点了点头。
“嘿嘿，大光跟巧姑感情挺好的嘛。”
“鸡毛，你可要小心了，媳妇要被抢了。”
“其实大光跟巧姑也挺般配的，金水哥你说不是？”
大家伙儿一见，都笑着调侃道。
“胡说什么呀你们，别教坏了孩子们。”陈金水面色一冷，开口呵斥众人道。
众人哈哈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项南却看得出来，陈金水还是属意鸡毛做自己的女婿，所以才对众人的玩笑话如此介意。
如此看来，自己要娶巧姑，还真不太容易。
……
时光荏苒，转眼五年过去，来到一九七九年。
项南虚岁十八，已经长成了大人，他如今是敲糖帮的正式成员，有了自己的一幅担子。
而凭他的本事，每天都能比别人多赚四五倍的钱。
比如别人都是敲糖卖，项南却把糖吹成糖人、画成糖画。这些栩栩如生的糖人、糖画，更能吸引孩子来买，而且售价也更高，增加了附加值。
再比如，项南能把一些废品，修理组装之后变废为宝，重新出售，获得几倍的利润。
他曾在金华换到一台破电风扇。那台电扇的电机坏了，通电之后也不能转，只能卖废品，项南仅仅花了三块钱，按废铁价将其回收，随后两几下就修好了。转手就卖了三十五块钱，赚了超十倍的利润。
再比如，项南善于把握商机。他知道到了七零年代末，社会风气逐步开放，人们对美的需求也在提升。
因此在他的货担里，不再只是针头线脑、纽扣发卡、手套布鞋这样的小商品，也加入了年轻人喜欢的时尚单品。
比如雪花膏、指甲油、红围巾等等。这些商品明显比针头线脑、纽扣发卡更受年轻人欢迎。
因此项南虽然才有了自己的糖担，但赚钱的本事却已是敲糖帮第一，哪怕鸡毛也很能干，仍是不及他。
而且项南也更招人喜欢。只要他一出摊，就被那些年轻的小姑娘、小媳妇儿围上了。就算都是卖一样的货，项南的货也比别人更受欢迎。
甚至他不卖完，别人都开不了张，所以他赚的钱自然多。
……
不过项南并不甘心只做一个敲糖帮的担头。
一来，做敲糖帮真的辛苦，每日奔波劳碌、顶风冒雪，一天光走路，就得走上几十里地。项南虽然不怕辛苦，但也犯不上玩自虐；
二来，敲糖帮收入微薄，一天干得好，也就赚个二三十。靠它谋生可以，靠它发财，就得到猴年马月了；
三来，敲糖帮社会地位低。甭管帮中规矩多森严，组织多严密，也不改变就是小商贩的事实。
而直到九零年代初期，商人的地位依旧不高，所以当时单位的人辞职经商，才叫做“下海”。
以前因为时代受限，项南没有什么出路，不干敲糖帮就只能种地。但如今不同了，七七年國家已经恢复高考，他有出头之日了。
做大学生，就比干担头强多了。
八零年代的大学生，都是公费生，上学不仅不用学费、杂费，而且学校每个月还会发补助。最关键的是，毕业之后就给分配工作，根本不担心没有出路。
最最关键的是，考上大学之后，才能摆脱敲糖帮的桎梏，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敲糖帮的生意太局限了，就算到九零年代，也一直都是小打小闹，以批发零售为主，脱离不了小商小贩的范畴。
这样小打小闹，根本赚不了多少钱。陈江河、骆玉珠都算能干的，到九五年也就赚那么十几万，还差点被三角债拖破产。
而项南就算有天大本事，贸贸然想改行，也会被家人掣肘，被乡亲规劝，甚至巧姑都不见得支持自己。
这是人的局限性。就像生活在山里的人，无法想象大海的样子。所以项南想摆脱这个局限，就要跳出去，而升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准备考大学。为此，他还专门买了一批书。平时除了做生意，就是在看书，一幅认真学习的模样。
而看到他这样刻苦，大家倒没冷嘲热讽，反倒觉得这样很好。
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理念，都早已渗入国人的骨子里去了。
哪怕他们是小商贩，没多少文化，没多少知识，但是他们依旧相信，读书没有坏处，读书才是最好的。
……
“大光，我今天收来一台破收音机，你能不能修啊？你要是能给修好了，回头卖了钱跟你三七分成。”站点里，陈金柱向项南道。
“我七你三？”项南一听，笑着问道。
“想什么呢，我七你三。”陈金柱立刻道。
“那就算了。”项南撇撇嘴，继续看起自己的书来。
“嗐，你这孩子。”陈金柱见状，很是无语。
他知道项南手巧，不只会吹糖人、画糖画，还会修理家用电器。这些手艺，也不知他从哪琢磨的，反正挺厉害。
而这破收音机，他是花两花钱，以废品价买来的。如果能修好的话，卖二十块不成问题。
可是要分项南七成的话，他自己就只剩六块钱，刨除成本，也只赚四块。项南却能赚十四块钱，比他多赚十块钱呢。
因此，陈金柱怎么想，怎么都有点舍不得。
“再便宜点行么，你四我六。”陈金柱跟项南商量道。
“这样吧，各让一步，五五分。”项南摆摆手道，“不答应就算了，我还要看书呢。”
“五五？！”陈金柱咬了咬牙，“行，五五就五五。”
3875【考大学】
除了项南之外，敲糖帮也没人会修这收音机。而这收音机要是修不好，那就只能卖废品了，到时候，自己最多也就赚个块八毛的。
所以陈金柱不得不让步。
项南这才点点头，放下书，将收音机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之后，发现是一个二极管松了。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毛病。
他随即找了根铁丝，在炉子里烧红之后，在二极管针脚上点了一下，把锡重新焊住。再装上电池一试，果然就传出了清晰的声音。
“一九七九年高等学校招生，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办法……”
“大光，你就这么捅了一下，就敢分五成啊？”陈金柱这时候却是挑剔道。
他没想到项南这么容易就把收音机修好了，如此看来，自己答应分他五成，还真是冤啊。
“柱子叔，捅这一下，也就值一毛钱。可是知道往哪捅，才值九块九。”项南笑着解释道。
“大光说得不错，手艺人赚得就是手艺钱。”陈金水笑道，“你没那个手艺，你就得花这份钱。”
“没错，要不怎么同样卖糖，大光一个糖人就五分钱，其实那点糖也就值一分钱。”陈满囤也笑道。
项南吹得糖人看着大，看着漂亮，其实用不了多少糖。可是一个糖人却能卖五分甚至几毛钱，而那一块糖最多就值一两分钱。
这就是手艺人的厉害之处，不得不服。
“柱子，我儿子就是手艺好，你那收音机不给他修，你也就只能卖废品。”陈金土也得意的道，“能让你分五成，已经很便宜你了。”
“唉！”陈金柱见他们这么说，自然是又无奈又窝火。要是自己也有这门手艺，那就不必被人占便宜了。
……
“爸，卖完这批货，我想回家了，我想回去参加高考。”项南这时又说道。
“你想上大学？”众人一听，都惊讶的道。
大学生在当年是天之骄子，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上。他们陈家村这么多年，也没一个人考上大学。
项南却说自己要考大学，的确是蛮让人吃惊的。
“开什么玩笑，你小学都没毕业。”大家又都笑道。
项南十三岁，小学还没毕业，就跟着敲糖帮卖货了。现在居然说要考大学，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我虽然小学没毕业，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自学，我觉得我可以的。”项南替自己争辩道。
“就是，我儿子自小就聪明，那些家用电器，他看看书就会修了。”陈金土也维护儿子道，“儿子，考去，爸支持你。”
项南点了点头。
“也好，大光这孩子向来机灵，没准还真能考上大学。”陈金水也点头道，“咱们陈家村祖祖辈辈，也没出出什么读书人。要是大光真能考上大学，那也是咱们陈家村的光荣，咱们陈家村祖坟都冒青烟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点了点头。
“是啊，大光好好努力！”
“大光，一定要考上大学啊。”
“大光，咱陈家村指着你光宗耀祖了。”
众人又纷纷说道。
项南笑着点点头。
……
“大光，你真要去参加高考啊？”陈江河偷偷问项南道。
“是啊，鸡毛哥。”项南点点头，“國家恢复高考，就说明，國家越来越重视文化，越来越重视知识分子，那未来知识分子一定有前途。
这是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毕竟我可不想一辈子都敲糖。”
“那你能考上么？”陈江河又问道。
“能不能考上，也总要试试的，事在人为嘛。”项南笑道，“鸡毛哥，我觉得你也应该想想了，难道你就想一辈子守着这个糖担？”
听到项南的话，陈江河也不禁一愣。
……
项南卖完手里的货之后，随即便返回陈家村，准备报名参加高考。
“儿子，你要参加高考？”张久香听到儿子要参加高考的消息，同样震惊不已，“真的能考上么？”
“我想试试，考上就去上，要是考不上，我就再去敲糖。”项南解释道。
“也好。”张久香点了点头。
要考上大学，那自然是好事。就算考不上，凭儿子的本事，也不至于没饭吃。这五年间，他靠着敲糖，每年都能赚四五百块呢，是方圆几十里，最能干的后生。
“那你就踏实备考，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张久香笑道。
儿子要真能考上大学，他们家也算光耀门楣了。
“谢谢妈。”项南点点头。
……
“婶儿，听说大光哥回来了。”这时，就听院里巧姑的声音。
“是巧姑啊，快进来，快进来。”张久香笑道。
“妈让我来问问大光哥，关于我爸最近的情况。”巧姑又解释道。
“哦，好，进去说话吧，我去做饭去，等下就在这吃。”张久香笑着招呼道。
巧姑随即走进屋，一见项南，就眼前一亮，甜甜的喊了一声，“大光哥”
“你来看我就看我呗，还打着你妈的旗号。”项南笑着调侃道，“其实你不用瞒了，我妈都知道的。”
巧姑顿时羞得脸一红。
这几年，项南跟巧姑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与日俱增。
一来，项南会哄女孩子，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巧姑带礼物，什么绢花、手帕、雪花膏之类，把她哄得自然高兴。
除了带礼物之外，项南一张巧嘴，也能说各种甜言蜜语，把巧姑哄得晕头转向，喜不自胜。
跟他相比，其他男孩子就笨了些，就算想追女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追，想说几句情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活活笨死。
二来，项南既有魅力，也有本事。他先后继承了方一凡的亲和力、曹小强的女人缘、陈浩南、詹姆斯·邦德、丁鹏等人的魅力。
对女人来说，他简直就是一颗人形舂药，大半女人一见他，就会对他心生好感。
所以项南每次出去做生意，都会被一帮小姑娘、小媳妇儿围上，生意旺得不行。甚至他不卖完，旁人都开不了张。
也因此他虽然年轻，但赚钱的本事，却比陈金水、陈金土这些人还高，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能干的后生。
巧姑对他自然也是心生爱慕，这不听说他回来，立刻就赶来看他了。
3876【恋爱自由】
“人家不是难为情嘛。”巧姑被项南一语道破，顿时扭捏道。
“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城里现在都放开了，大街上都有搞对象的。”项南劝道。
“可是，咱这又不是城里。”巧姑为难的道，“而且我爹也一直想我嫁给鸡毛哥。”
“國家都提倡恋爱自主，婚姻自由，你爹再大还能大过國家？”项南不屑的道，“放心吧，巧姑，你爹那边我会搞定的。等我这次考上大学，他一定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的。”
“你要考大学？”巧姑一听，惊讶地道。
项南、鸡毛等人都是小学没毕业，就参加敲糖帮了。而她也是上完小学，就没再继续上学了。
一来，陈家村距离初中比较远，上学要走十几里山路，不是太容易；二来，那些年对教育重视也不够，只要认识字，会算数也就罢了，谁也没指望出个秀才。
所以陈家村的孩子都是上了小学，基本就不再上学了，不是在家里种地，就是跟着敲糖帮出去做买卖。
也因此，现在听项南说要考大学，巧姑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当时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衣服都很朴素，大多都是黑、蓝、灰、绿、白等颜色，像大红、大紫、大粉、大黄这类的颜色十分罕见。
巧姑这才喜滋滋的点点头，“谢谢大光哥。”
“是啊，总要试试么。”项南笑道，“我可不想一辈子敲糖。”
“哎呀，你流氓……”巧姑顿时红了脸，娇羞不已的道。
“那你还想要啥？”巧姑疑惑的道。
“但他也受了一辈子累啊。”项南看向巧姑道，“这些年我在外敲糖，顶风冒雪，担惊受怕，我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我要上大学，我要赚大钱，这样我才能养你么。”
“你不懂，现在城里人都这么穿了。”项南笑道，“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年轻，这条红裙子才适合你。那些黑灰白的衣服，你还没穿腻啊？”
“光是一句谢谢啊？”项南笑道。
“这裙子的确漂亮……”巧姑听项南这么说，再看这条红裙子，的确是真的很漂亮。这剪裁、这工艺、这布料、这腰身……穿上去真的不要太美。
“不会，城里人很多都这么穿了，迟早这股风也会刮到咱村。”项南点点头道，“你就穿着吧，到时候，你就是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姑娘。”
“谁要你养我了……”巧姑脸一红，害羞的道。
……
“敲糖也没什么不好的啊，我爹不就是敲一辈子糖嘛。”巧姑道。
“不过，大光哥，城里人真的就这么穿么，我不会被大家笑话吧？”巧姑还是有些担心。
“对了，巧姑，我还给你买了一件衣服。”项南笑道，说着取出一件红裙子。
“你不懂，城里都这样。”项南笑道，“你不亲我，那我亲你~”说着，用力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亲我一口~”项南拍拍自己的脸蛋道。
“哎呀，怎么这么艳，这怎么穿出门呐？”巧姑接过一看，惊讶不已道。
“哎呀，我回家了~”巧姑羞红满面，腰身一转，就跑了出去。
项南见状，不禁咯咯一笑，这样纯朴的女生，后世还真是少见了。
……
之后的几天，项南除了报名高考之外，就是在家装模作样的复习。
其实就算他不复习，考试也不会有问题，但他不想表现的太妖异，所以还是先装装样子。不然轻而易举考上大学，谁不得被吓一跳。
而在这期间，巧姑也穿上了项南送她的大红裙子，因为新颖的款式、艳丽的颜色，让她立刻成为村中的焦点，让村里的姑娘都羡慕不已。
“巧姑，你这裙子真好看~”
“好漂亮的红裙子，哎呀，跟画里的人一样。”
“巧姑，你穿上这条裙子，比画报里那些明星还漂亮。”
她们纷纷称赞道。
自七六年之后，文艺开始复兴，大量影片上映，比如《暗礁》、《黑三角》、《东港谍影》、《猎字九九号》等等。
这些电影很多都是在大都市取景，比如《暗礁》的取景地是青岛，《黑三角》的取景地在哈尔滨，《东港谍影》的取景地在大连，《猎字九九号》的取景地是夏門……
这些大都市不仅风光秀美，而且经济繁荣，市民的风貌自然也不同。
陈家村及周围几个乡镇，都曾经来过放映队，放映过这些影片，所以村民们对外界，并非一无所知，而且充满向往。
巧姑这身红色连衣裙，跟《黑三角》中女主角于秋兰那身差不多，让姐妹们都很羡慕。而得到大家的一致称赞，巧姑也是开心又得意，对项南的爱慕，又增加了好几分。
再到他家来时，再被项南亲亲，她也就不再大惊小怪了。
……
来到七月份，项南来到县上参加高考。
七九年高考是全国统一试卷，共分三天举行，就是七月的七、八、九三天。理科是考语文、物理、数学、化学、政治、外语，文科是考语文、历史、数学、地理、政治、外语。
其中外语成绩只按百分之十计入，毕竟在当时全國懂外语的也没几个。而项南报得正是文科，他准备将来学经济。
“大光，一定要加油啊。”
“大光哥，一定要考上啊~”
“大光，全村都看你的了~”
临行之前，村里人不约而同的都来送项南道。
项南跟大家招招手，随后来到县城，参加考试。
对他来说，参加高考，真的不要太简单。
不过他也没敢发挥出全力。毕竟作为一个小学毕业，初中都没上过的人，高考考满分就太吓人了，考个中不溜的位置，能考上大学就行。
反正八零年代，大学生稀缺的很，就算不是清华、北大、复旦等出来的学生，也一样分配工作，一样有美好前程。
三天考试过后，项南回到村里，继续敲糖生意。
对他来说，闲是闲不住的，与其在家等成绩，不如出去敲糖，虽然苦了些，但每天都有收获。
这天，项南挑担来到洪塘村，路过古月桥的时候，就见桥下有人正在熬糖。
项南一眼瞧见此人，立刻眼睛一亮。
3877【骆玉珠】
“兄弟，你也是敲糖帮的？”项南将担子放下，笑着向桥下人问道。
桥下的那人相貌清秀，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看上去就像个毛头小子。不过项南知道她其实是个姑娘，名叫骆玉珠。
“我不是敲糖帮的，我只是熬糖而已。”骆玉珠摆手道，“你要买我的糖么，我算你便宜一点，一斤只要四毛五分钱就够了。”
项南这样的敲糖帮如果从糖坊那儿买糖，一斤是要五毛钱。而骆玉珠卖他四毛五分钱，那十斤就能省出五毛钱。
而五毛钱，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天的工资了。
“我不要。”项南摇头笑道。
“四毛五你还嫌贵啊？不信你尝尝我敖得糖，又香又甜又不粘牙，保证是最好的糖了。”骆玉珠见项南拒绝，连忙又道。
“我不是嫌贵，而是不能坏了规矩。”项南摆手说道。
他一向是从坐坊买糖的，这也是敲糖帮的规矩。坐坊负责供应糖块，回收杂货；担头负责四处卖糖换货。
而坐坊不只是担头的供应商，还是他们的庇护者。担头每到一处地方，都离不开当地坐坊照应。
到时候，失去坐坊的庇护、支持，担头也是寸步难行。
“你就是陈大光？”骆玉珠惊讶的道，“当年用一块糖就赚了三千块？”
“不过这是真的么，你真的那么厉害？”骆玉珠好奇的道。
“规矩，什么规矩，多赚钱你都不肯啊？”骆玉珠不屑的道。
“这件事都传遍了好么，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骆玉珠点点头。
骆玉珠家也是乂坞的，她自然也听过这个故事。
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项南一粒糖换回三千块，这么传奇的事，有大把人乐得传播，因此这些年已经人尽皆知。
“你知道？”项南讶异道，没想到自己还挺有名气。
……
“那不过是点幸而已。”项南摆手笑道，“我敲糖那么多年，也就捡过那么一次漏。”
对她来说，再大的规矩，也不及赚钱重要。
骆玉珠是给坐坊熬糖的人，坐坊收购她熬的糖，再卖给担头，从中赚取差价。担头直接从骆玉珠这里买糖，的确是要便宜一些，但却损害了坐坊的利益。
“规矩就是规矩，决不能打破的。”项南摆手道。
敲糖帮几百年传下的规矩，自有它的道理在。
如果担头都绕过坐坊，私下买糖，坐坊就无利可图，办不下去了。
“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你叫什么名字啊？”骆玉珠见项南一本正经，拿腔作势的，不禁好奇的问道。
“那也挺厉害的了。”骆玉珠钦佩的道，“对了，我还听人说，你做生意特别灵，一天就能赚好几块。你不卖完货，别人都开不了张？”
“我叫陈大光。”项南答道，“你呢？”
所以担头、坐坊相辅相成，是鱼和水的关系，离了谁都不行。
比如提供落脚的据点，提供所需的信息，提供所需的货物，并回收担头的货。所以对担头来说，坐坊很重要。项南不想因为几毛钱的微利，就得罪当地的坐坊。
“夸张了，我一天也就赚三四块，不算多的。”项南摆手道。
“三四块还不多？”骆玉珠惊讶的道，“我熬一天糖，也就赚个三四毛钱。”
项南笑了笑，三四块钱，对一般人来说，的确算是不错的收入。在当时，城里工人的最高工资也不过一百来块钱，所以项南的收入绝对算是高的。
但是跟他的满身本事相比，日入三四块，又绝对算是低得了，甚至根本不值一提。
……
这时，骆玉珠忽然朝项南跪了下来，“陈师傅，你收我做徒弟行不行，我跟你学做生意。你放心，我不要钱，我还免费给你熬糖。”
“你想进敲糖帮？”项南一愣，随后笑了笑，“我怕你吃不了那个苦。”
“不，不会的，只要能赚钱，我什么苦都能吃。”骆玉珠摆摆手道。
她现在日子也不好过，每天睡在桥洞里，靠着给人熬糖、乞讨，才勉强饿不死。都到这个地步了，她又怕什么辛苦呢？
“好吧，那我就收你。”项南点点头，他虽然年轻，但因为表现优异，在敲糖帮中等级却高，已经晋升为“年伯”，是有资格带徒弟的。
骆玉珠一听，顿时开心的朝项南磕了两个头，随后就要把糖送给项南。
“糖我就不要你的了，你想跟我学生意，那就跟着我就行了。”项南说道。
骆玉珠一听，顿时有几分惊讶。一锅糖往少了算，也值个三五块钱呢。
“陈师傅，你真不要啊？”她惊讶地问道。
“我真不要，你自己留着吧。”项南摆手道。
“谢谢，你真是好人。”骆玉珠感激的道。
项南笑了笑，“走吧，我们上路。”
骆玉珠点点头，熄了火，收了锅，把糖带上，跟着项南上路了。
……
“做生意，先要学会揽生意，揽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吆喝。”项南边走边传授道，“来，拿着这个拨浪鼓，吆喝一声，‘破铜烂铁，鸡毛鸭毛代换来咯~’”
“我来？”骆玉珠一愣。
“当然是你来，怎么，怕羞啊？”项南笑道。
“不是。”骆玉珠摆摆手，接过拨浪鼓，摇了两下，小声喊道，“破铜烂铁，鸡毛鸭毛……代换来咯。”
“大点声，不用怕，你那喊声，连苍蝇都吓不跑。”项南笑道。
“破铜烂铁，鸡毛鸭毛，代换来咯。”骆玉珠在他的鼓励下，终于嗷得喊了一嗓子。
“这还差不多。”项南笑着点点头，随后挑着担子，带着骆玉珠来到洪塘村，“接着喊~”
骆玉珠再度摇动拨浪鼓，继续喊了起来，“破铜烂铁、鸡毛鸭毛，代换来咯~”
听到声音，好几位村民就围了过来。
项南随即开始招揽生意，“奶奶、大娘、婶儿、大姐，围过来，围过来，不买也来看看啊，都是好东西。
红糖、草纸、的确良、雪花膏、嘎啦油、油盐酱醋……要啥有啥，快来买啦~”
“雪花膏怎么卖的？”
“的确良怎么卖的？”
“这菜籽油怎么卖的？”
听到他热情的招呼，众人纷纷围上前来道。
3878【收个小徒弟】
项南依次解答众人的疑惑，“雪花膏这一瓶是一块二，的确良是一块七一尺，菜籽油是一块一斤……”
“太贵了吧。”众人一听，都撇撇嘴道。
“这可不贵，您闻闻，这雪花膏多香啊，抹在脸上，又滑又嫩，把您脸上的皱纹都弥平了，让您至少年轻二十岁。”项南笑道，“而且我这的确良可是俏货，您拿去裁个裤子，做件衬衫，或者做个裙子，穿出去保证比电影明星还漂亮。
而且我这还是不用布票的。您要去城里买，也得一块多钱，还得要布票，您还得耗半天时间。倒不如在我这买，绝对划算。
我这菜籽油也不要油票，多难得啊。我可跟你们说，我收到消息，过两天这副食品可是要调价。到时候，两块钱一斤都有可能呢。您就买吧，绝不吃亏。”
听到项南这么说，众人都深以为然，随即都买了项南的货。不一会儿的功夫，项南就已经做成了好几块钱的生意，看得骆玉珠心悦诚服。
“陈师傅，她们刚才还嫌贵的，怎么你一说，她们就买了呢？”等顾客散去后，骆玉珠好奇的请教道。
“简单。想把货卖出去，就要学会说话。”项南解释道，“要让客人买得高兴，认为自己得了实惠，她们才愿意掏腰包。
你看这的确良，城里是一块三一尺，但要加一尺布票。而且去一趟城里，至少也得耽误半天时间。所以我卖一块七一尺，不仅不要布票，而且送货上门，她们自然觉得划算。”
……
骆玉珠听罢，恍然大悟。
“有道理。”骆玉珠点了点头，“那你这的确良、菜籽油，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如果没有相应的票据，哪怕手里有钱，那也买不到东西的。
“这就是做生意的第二个窍门，那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项南笑道，“我卖的货你没有，你有的货我更好，大家自然都找我买货。要都是卖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那就不赚钱了。”
就像美國二零年代的禁酒运动，不仅没能杜绝人们喝酒，反而让各大帮派靠着贩卖私酒大发横财。
“黑市？”骆玉珠惊讶的道，“你不怕出事啊？”
“我这的确良、菜籽油什么的，都是从黑市上进的。”项南又介绍道。
骆玉珠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倒不如听项南的，豁出去拼一把。除死无大事，都要饿死了，还怕什么呢？
而乂坞本地就有黑市。像鸡蛋、肉类、粮票、布票、的确良、菜籽油等都有的卖，只要有钱有门路就能行。
“做生意就要有闯得精神，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项南反问道，“除死无大事，人都要饿死了，还怕出事么？”
如今物资供应尚不充裕，都是凭票供应。油有油票、布有布票、粮有粮票、肉有肉票，哪怕是鸡蛋、香烟、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电冰箱等，也都是凭票供应的。
一来，她兜里没钱，去了也没钱买东西；二来，她胆子也小，没人带着也不敢去闯。
黑市贸易，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法彻底禁绝。因为有需求，就有市场，禁得越严，利润就越大。
她也听说过有黑市，不过从来没去过。
因为她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名下一分地都没有，只能靠着家传手艺“熬糖”，卖给糖坊赚几个辛苦钱。因此挨饿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时不得不乞讨。
她现在的生活不说一天饿九顿，但也差不多了。
之后，项南又带骆玉珠走了几个村庄，很快就把一担的货都卖出去了。
据骆玉珠估计，项南收了大概三十元钱，按一成的利润都有三块钱，真的是太会赚钱了。
“陈师傅，你真厉害。”骆玉珠钦佩的道。
“不算什么。”项南摆摆手，“走，今晚我就带你去黑市进货，顺便把换来的货给卖了。”
骆玉珠点了点头。
两人随后回到桥洞下，准备生火做饭。
项南从把换来的大米拿出来，交给骆玉珠熬粥。
自己则拿根竹竿，站在河边。
“陈师傅，你干嘛？”骆玉珠好奇的问道。
项南没答话，忽然一竿戳出，再随之一挑，就见一条二斤多重的草鱼插在竹竿上，还兀自摇头摆尾。
“……”骆玉珠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项南这么一刺，就能逮到这么一条大鱼，真是好厉害啊。
项南随即把鱼开膛破肚，挖腮去鳞，收拾干净之后，用小刀把鱼片成片，丢进粥里，再加了一点野菜，去腥提鲜增香。
不一会儿的功夫，锅里就冒出阵阵香气，馋得骆玉珠直咽唾沫。
“好了，可以吃了。”项南点点头道。
……
骆玉珠立刻盛了两碗，第一碗先给项南，第二碗再给自己。
“嗯，真香！”她尝了一口之后，忍不住赞叹道。
这草鱼粥不仅一点也不腥，而且又香又嫩又滑，真是太美味了。
“好吃就多吃一点，看你瘦得样子，都跟麻杆一样了。”项南笑道，“想必平时没少吃苦吧。”
骆玉珠一听，顿时红了眼。
她自从十岁母亲去世之后，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衣食无着的生活。尤其今年，她还被她爸卖给了人贩子。
虽然她从人贩子手里跑了出来，还顺便把人贩子也给卖了，可是她也彻底的没有家了，没有人关心她饿不饿、冷不冷。
所以项南这句话，真的让她很感动。
吃饱饭后，项南带骆玉珠赶往黑市，路上继续向她传授做生意的法门。
比如如何招揽顾客、如何跟顾客砍价、如何应对难缠的，甚至故意找茬的顾客，如何预防自己被骗等等。
这些宝贵的经验，有些是敲糖帮数百年的传承，有些则是项南实践中总结的，总而言之，都是非常有价值的。
骆玉珠也听得非常认真。她知道遇到项南这样的好人不容易。非亲非故，却肯对她倾囊相授。
换做别人，她不给人家卖几年苦力，当几年苦工，人家才不会传她真东西呢。
毕竟俗话说得好，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
所谓“春”就是唇点、行话，也就是走江湖的经验和规矩。
古代学徒要想学手艺，都得先跟师父打几年小工，出师之后还得效力三年才行呢。
3879【做生意的本质】
九点钟，二人赶到乂坞郊外的黑市。
黑市，一般都是十二点以后开，凌晨三四点钟，赶在天亮之前就散场，暮来朝去，犹如鬼一般，所以又称“鬼市”。
而之所以如此鬼祟，主要还是怕被抓。
项南二人赶到的时候，时间还早，黑市还没开呢。
“你先歇一会儿吧，等黑市开了，我再喊你。”项南说道。
“不用，我不困。”骆玉珠摆摆手道，“陈师傅，你先睡吧，等人来了，我再喊你。”
“我现在也不困，既然你也不睡，那我就再跟你讲讲，怎么预防江湖骗子。”项南点点头道，随后跟她讲起了江湖骗术。
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少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黑市中充满利益交换，自然不太平，也有大把的骗子在这骗人。
比如看上去很好的牛皮鞋，黑中透亮，结实耐用，穿上去也很舒适，可是沾水就化了，因为是用牛皮纸糊得；
比如一沓子布票，只卖几块钱，看上去很划算。但其实那布票可能是自己画得。因为夜黑，光线不足，分辨不清。再加上贪小便宜的心理，很容易就会上当。
这些江湖骗术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并不算稀罕，敲糖帮也是历来口口相传，所以会上当的不多。
而鸡蛋、棉布、腊肉这些都是俏货，不愁没有人要的，所以很快就销售一空。不过骆玉珠注意到，项南一般不收钱，而是更接受以物换物。
“因为要钱的话，价格基本是固定的。比如一个鸡蛋多少钱，人人都知道，你想卖贵了也不行，自然也就没多大利润。
但其实那烧鸡是用乌鸦糊上泥，然后再用染料上色。黑夜里轻易分辨不出来。一口咬下去，就是一嘴泥……
比如我刚用十个鸡蛋换得这根钢笔，十个鸡蛋在副食店也就卖七毛钱，可是一根钢笔在商店要卖两元钱。而且，这根钢笔还是英雄牌的，价格就更贵了，起码要四元钱。
这些都是村民自己产得，舍不得吃用来换钱换货。项南也刚好把这些东西，卖给有需要的城里人。
晚上十一点多，黑市上渐渐聚集了人。
无怪乎跟她差不多大，却赚了那么多钱，真是自己的榜样。
但以物换物就不同了，很多人并不清楚自己的东西价值多少，这里面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这不禁让她感觉有些好奇，“陈师傅，为什么你不要钱，而是要以物换物呢？”
但骆玉珠没人传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江湖门道，不禁听得津津有味，感慨项南知道的真多啊。
比如看上去很好的烧鸡，只卖一块钱，正经商店要卖两块钱。价钱便宜一半，自然很多人买。
项南也把自己走街串巷换来的鸡蛋、棉布、咸菜、腊肉等拿了出来。
……
就算我卖二手，都能卖两三块呢。”项南面授机宜道，“我要收钱的话，十个鸡蛋也就赚一毛钱。可是如今换成钢笔，我就能赚一两块钱。”
骆玉珠听完恍然大悟。
“所以做生意呢，自己心里得有一本账，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便宜，自己心里一定要清楚。”项南进一步解释道，“其实赚钱的本质，就是赚个信息差。我把你以为贵的东西，换你以为不值钱的东西，这样就有利润可图了。”
骆玉珠听得连连点头。
项南真的太厉害了，难怪能赚这么多钱，果然够自己学习的。
……
等把货卖完之后，项南不急着走，又带着骆玉珠在黑市闲逛起来，看看有什么值得接手的货物。
就见来黑市卖东西的人还真不少，有卖粮票、布票、肉票等票据的，有卖旧衣裳、旧鞋的，有卖古董字画的，有卖家具、家电的……可以说是五花八门，让骆玉珠都看花了眼。
项南不时凑过去低语几句，如果价钱合适有得赚，就买下来。像布票、粮票、肉票、油票之类，在农村是很受欢迎的。
比如农村婚丧嫁娶，就算不大操大办，也要置办几身衣服，置办几桌酒席，那么就需要布票、粮票、肉票，所以这类东西在农村很受欢迎。
另外，像城里的旧衣服，在农村也是很抢手的。当时农村人穿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一件衣服补丁摞补丁，大哥传二哥，二哥传三弟，一件衣服不烂到补不了，是舍不得不穿的。
而且就算烂了也不会丢的，剪碎了用糨子粘好，再剪成鞋样用针线缝好，就是所谓的“千层底”。
相比起来，城里人的衣服多少富裕些，有些就会把不要的衣服卖掉。拿到农村去卖，也能赚个差价。
因此不一会儿的功夫，项南本来已经空了的担子，就又渐渐满了起来。
最后，他来到一处杂货摊前，就见摊上什么都有。
旧书、花瓶、镜子、塑像、相框、水壶、旧鞋、旧衣服、旧钟表之类，五花八门，包罗万象。
项南扫了一眼，随后将摊上一个铜座钟，和一个黑漆漆的关公像拿了起来，“这两件东西怎么卖？”
“关公像五十块，铜座钟三十块。”摊主随即说道。
“你疯了，一个铸铁的关公，你敢要五十块？”项南惊讶的道，“不是看他是财神爷，我都不要。”
“你识货么，这可是古董，少说也有几十年历史了。”摊主也争辩道。
“你怎么知道有几十年历史？”项南撇撇嘴道。
“建國之后，都不让信关公了，哪里还会有造像，所以肯定是民國以前的。”摊主解释道，
“要是民国时期的关公像，几十年下来，那肯定是有包浆的，你摸摸你这关公像，涩得都剌手。”项南摸了摸塑像，随后向摊主说道，“而且，谁说建國之后，就不让信关公了？《三國演义》的连环画都能出呢。《西游记》还做成电影呢，《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你没看过啊？
依我看，这关公像就是这几年产得，最多也就十来年。我最多花三块钱请回家，你多要一毛我都不要。”
摊主被他说得含糊起来，仔细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行吧，关公像算你便宜些，但铜座钟不能便宜了，总共三十三块钱。”
项南这才点点头。
3880【新的商机】
项南随后挑着货物，带着骆玉珠返回古月桥。
“陈师傅，那个关公像真是最近几年造的？”骆玉珠好奇的问道，她觉得项南买那个关公像，目的似乎并不像他说得那样简单。
项南笑了笑，“你把座钟和关公像拿起来掂一掂。”
骆玉珠疑惑的拿起铜座钟，随后又去拿那个关公像，却觉得那个关公像出奇的重，入手就是一沉，甚至比她手里的铜坐钟，还要重出一截儿。
但其实铜座钟个头比关公像大多了，而且铜比铁要沉，因此按理说，座钟应该更沉才对。
“这是怎么回事啊？”骆玉珠诧异地问道，“这关公像有点太沉了。”
项南点点头，随后从腰间取出一把小刀，在关公像上刮了刮，就见黑漆之下，一抹金黄闪现，“因为这个关公像其实是金子做的。”
“我的天呐~”骆玉珠彻底傻眼，没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黑漆麻乌的关公像，居然是用黄金铸造的。
“这座黄金铸的关公像，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传承，后来怕被人抄走，所以才在外面涂了一层黑漆，让人误以为是铁的。”项南解释道。
骆玉珠一听，点了点头。
“万元？！”骆玉珠惊得眼珠子差点瞪下来，没想到项南三块钱买得东西，竟然能卖到万元以上，实在是太厉害了。
“那这金铸的关公像呢？”她又好奇的请教道。
很多有钱人都喜欢收藏名表，所以收藏圈有句话，叫做“穷玩车，富玩表”，因此这台座钟再过二三十年，拍卖个几十、几百万都不在话下。
转过天来，项南将关公像、铜座钟收好，继续带着骆玉珠去做生意。
“好了，别那么激动。”项南摆摆手笑道，“努努力，你也会赚到钱的。”
“陈师傅，你怎么知道它是黄金铸的？”她随后不解的问道。
“哇！”骆玉珠顿时惊讶不已。
“这么说，连这座钟，你也捡了个大便宜？”骆玉珠惊讶地问道。
后世那些铜鎏金的佛像，都是过百万了。这件关公像可是纯金的，价值要更高一筹，卖到六七百万没有问题。
我拿那个关公像，只是想当个幌子。可是它入手一沉，比这铜座钟还重，我就知道，这里面有名堂，所以把它买了下来。没想到果然被我猜对了。”
……
“我开始本来只想买这个座钟的。”项南笑道，“因为这个座钟其实才是民國产得，是瑞士的人头狗牌，摊主不识货，当成国产座钟来卖了。
没想到，项南凭一口座钟，就能赚一二百块钱，真是了不起。
她本以为项南买到这个金像，已经是发了笔横财了，没想到连那个钟表也是好东西。
“嗯，国产的座钟，新的也就四十块。可是这民國产得瑞士名表，送到文物商店起码也得一二百。”项南解释道。
“不好说，这座金像不只黄金那么简单。”项南笑道，“看它的开脸，应该是清中期的风格。这样一尊金像，不只黄金值钱，更有历史底蕴，起码也值万元。”
民国时期的古董座钟，尤其还是人头狗牌的，算得上是古董中的珍品。而钟表收藏，在文玩收藏中本来就属于比较高档的类型。
他把昨天在黑市上买得粮票、布票、肉票、旧鞋、旧衣服等再度卖出去，一买一卖，就能获得十多块钱的利润，把骆玉珠馋得口水哗哗的。
“陈师傅，你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你一半都行了。”她羡慕的道。
“想赚钱，就得有别人没有的商品或绝活。”项南说道，“要能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才能够赚大钱，光羡慕是没有用的。”
“陈师傅，我有一条发财的路子，我想跟你合作，行不行？”骆玉珠眼珠子转了转，开口说道。
“什么路子？”项南好奇的问道。
“我有门路，能够买来尼龙袜子，我想跟你合作，你分我一成利就行。”骆玉珠随即说道。
“尼龙袜？！那可是好东西啊。”项南一听笑道，“你真有门路能买到？”
尼龙是一九三八年由美國科学家发明出来的，随后用它制成的袜子就风靡世界，受到了人们的极大喜爱。
而内地的尼龙袜，在七零年代问世，随后就以其结实耐磨、富有弹性、质地柔软、颜色艳丽等诸多特性，打败了当时主流的棉布袜子，成为人们的心头好。
因此尼龙袜子的价格，一度是棉布袜子的几倍，好得尼龙袜要两三元一双，在当时属于是紧俏货。也因此，要买尼龙袜子不容易，甚至要凭“工业券”购买。
“我有。”骆玉珠点点头。
“那行，如果你真有门路买到，那我也不亏了你，咱们刨除成本之后，对半分成。”项南说道。
“不用，不用，我只要一成就够了。”骆玉珠连忙道。
“哎，我们敲糖帮讲究出六进四，利润共享。你要真有本事买来尼龙袜，那就有资格分一半利润。”项南摆手道。
听他这么说，骆玉珠顿时很是感动。
……
当天晚上，骆玉珠便带项南踏上了去金华的火车，等到第二天清晨，就来到了浦溪国营袜厂。
“这是袜子厂啊，他们的货都是对公的，怎么可能卖给我们？”项南诧异的道。
当时的工厂都是国营的，产品都是计划生产，统购统销，不会向私人供货的。
“我有办法，你放心吧。”骆玉珠却道，随后守在袜厂门口。
早晨八点钟，袜子厂工人上班。
骆玉珠见到一位大姐之后，立刻便迎了上去，满脸带笑的道，“王姨，你还记得我么？”
“你是玉珠？！哎呀，多少年没见了，都成大姑娘了。”大姐笑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的？”
“王姨，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想请您帮忙。”骆玉珠笑道，“这样吧，中午我请您吃饭，咱们慢慢说好么？”
“行吧。”大姐点了点头，“那你中午在厂门口等我。”
“哎，好咧。”骆玉珠点点头道。
“你认识那位大姐？”等人走后，项南上前，好奇地问骆玉珠道。
“嗯，她是我妈以前的同事。”骆玉珠点头道。
“那你妈呢？”项南问道。
“死了。”骆玉珠脸色一黯道。
3881【尼龙袜】
“对不起。”项南连忙道。
“没事的，我十岁的时候，我妈就死了，我都习惯了。”骆玉珠揉了揉眼睛道。
“你是想通过你妈的前同事，帮你顺出袜子来？”项南又明知故问道。
“顺能顺出几双来，我准备请她帮忙，引荐一条门路。”骆玉珠摆手道，“我知道厂里的司机送货的时候，为了防止路上货物遗失，往往都会多带上一两包。我准备从他手里买，一包一百双，两包就是两百双。”
项南恍然大悟，“行，你还真敢想，路子还真野。”
“不是你说的嘛，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骆玉珠解释道，“我不这么做，怎么能赚钱。”
“有道理。”项南点点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都穷得快饿死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不过，我就有请吃饭的钱，没有进货的钱，到时候，拿货的钱还得你出。”骆玉珠又为难的道。
“没问题。”项南点了点头，“吃饭的钱我也帮你垫上。到时候，等把袜子卖了钱，咱们再算总账。”
因为走后门这种事，毕竟不光彩，因此越私密越好。骆玉珠跟王姨好歹是故交，有一份信任在。若是加上项南一个外人，本来能说的话都不好说了。
“不行，吃饭的钱我付。”骆玉珠却坚持道，“王姨是我妈的前同事，也是我的长辈，我请她吃饭是应该的，不能算在其中。而且，吃饭的钱我还付得起，总不好让你出全款。”
而且独力完成这件事，对骆玉珠来说，也是一次锻炼。她如果能把这条路顺利趟出来，以后就不愁没饭吃了。
打通商路这种事，从来就不容易。不下一番功夫，人家凭什么把钱给你赚。
因此项南没跟着掺和，只是远远的在小吃店外等消息。
相比起来，后世很多女生严重双标，男人买车、买楼、付彩礼，情人节、七夕节、女神节，各种节日都要送礼物，少花一笔都会被吐槽。可是让她们给男生送礼物，她们却直呼男生不配。
对比起来，骆玉珠真是让项南感动。
项南并没有跟着一起去。
约一个小时后，骆玉珠将王姨送出小吃店，随后来找项南。
他这些年身上常揣着千把块钱，虽然在后世，一千块钱并不算什么，但在七零年代，绝对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项南一听，并不意外。
他知道骆玉珠没什么钱，甚至一度要靠乞讨度日。就是这样的人，还有这样的骨气和原则，真是让人钦佩。
“那你身上还有钱么，晚上请人家吃点好的。”项南说着，从兜里取出一沓钱来道。
项南听她这么说，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嗯。”骆玉珠点点头，“王姨会帮我们约袜厂的司机师傅，今天晚上我还要请他吃顿饭。”
中午时候，骆玉珠在厂门口等到了王姨，随后带她一起去了厂外的小吃店。
……
“怎么样，她愿意帮忙么？”项南问道。
“你把钱收起来吧，我还有钱。”骆玉珠摆摆手道。
“你先拿着，给他们买点礼物，礼多人不怪。”项南塞给她二十块钱道，这笔钱在当时购买力相当不俗，买几瓶好酒，买几只鸡鸭，都不在话下。
“行，算我借你的，等以后从我分成里扣。”骆玉珠想了想，把钱接过来道。
随后她去副食品店，购买了一些礼物。
……
晚上时候，在王姨的引荐下，骆玉珠跟袜厂送货的黄师傅见了面。
这次项南同样没有参与，放手让骆玉珠去闯，成不成都看他自己的能耐。
约莫两个小时后，这段饭终于结束。
骆玉珠送走王姨、黄师傅后，开心的来找项南，“陈师傅，成了！”
“真的？怎么说的？”项南连忙问道。
“黄师傅明天到沪江送货，他答应我，会给我留一包。”骆玉珠解释道，“一包一百件，一件一块二。”
“嗯，现在尼龙袜一双能卖两块五，那一件一块二还是有赚头的。”项南点点头道，“这笔买卖做得过。”
“我准备再联系几个人，最好是销售科的，从他们那里拿货，应该能更便宜些。”骆玉珠又道，“一件一块二，价格还是有点高。”
现在一双尼龙袜，商店卖两块五。他们不可能跟商店一个价，必须得便宜便宜几毛钱才可以。
如此一来，他们一双袜子的利润，也就在一块钱左右。对半分的话，也就几毛钱。而且他们冒的风险很大，万一被抓，或者袜子被扣，那损失可就大了。
因此她想尽量多接触几个袜厂的人，最好是从销售科那儿拿货，这样才能尽量压低价格，保证自己的收益。
不然的话，折腾一遭，自己辛苦受累，赚得却不多，那就太尴尬了。
“嗯，你这么想也对，不要把鸡蛋放同一个篮子里。”项南赞同的道。
做生意最忌讳进货渠道单一，那样一旦进货渠道断了，这条商路也就随之废了。因此多拓展进货渠道，是很有必要的。
“我们先去休息，明天凌晨在这边拐角接货。”骆玉珠又道。
项南点点头。
……
他们两人随后在旁边找了个树林，在背风的低方呆了一晚上。
之所以没有去住旅馆，一是因为当时住旅馆，必须要有公家的介绍信，介绍信上面要有公章，代表是因公出差，否则恕不接待。
二是小旅馆住一晚也要一块钱，对于他们这种小本经营的小商小贩来说，也是有点负担不起的。
因此多选择在桥洞下、树林里、地窝子、破房子等将就一宿。像敲糖帮有站点可以歇脚，已经算是不错了。
项南当然在哪过夜都无所谓，他一根绳子都能当床。不过可怜骆玉珠，一个女孩子，常年在野外露宿。
就因为如此，她患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双腿经常痛得厉害。甚至到了六十岁的时候，就必须坐轮椅了。
因此项南特地把外套脱下，给骆玉珠垫在身子下面。这样睡起觉来，多少能舒服一些。
骆玉珠将项南的作为看在眼里，心中自然也是非常感激。
3882【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勉强在树林里凑合一晚，凌晨时分，项南、骆玉珠二人便等在了袜厂外的拐角处等候。果然到了六点钟，黄师傅开车经过拐角。
项南、骆玉珠立刻迎上前去，黄师傅随即从车上卸下一袋袜子，“这里面是一百件，一共一百二。”
项南解开麻袋看了一眼，果然都是新的尼龙袜，看来黄师傅倒算言而有信，便对骆玉珠点了点头。
“谢谢黄师傅。”骆玉珠递过钱去道，“谢谢您，谢谢您。”
“行了，别告诉别人。”黄师傅数清了钱，揣好之后，重新发动汽车扬长而去。
“行了，这些袜子咱们一块二买，能卖到两块二到两块五，这一趟下来，差不多能赚一百块钱。”项南笑道，“走吧，回了。”
骆玉珠笑着点点头。
……
两人随后乘火车顺利返回乂坞。
跟着便开始走街串巷，一边敲糖，一边卖货。
尼龙袜子因为颜色鲜艳、结实耐穿，质地柔软，胜过棉布袜子，在当时是俏货，因此很受欢迎。
骆玉珠进的一百双袜子，没用十天，就已经销售一空，总共卖了二百一十块，刨除成本之外，总共赚了六十八。
两人平分，一人三十四。拿着这笔钱，骆玉珠很是高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真是太开心了。
“黄师傅说，他下个月五号还去沪江送货，到时候我再去找他。”骆玉珠喜滋滋的道，“那样的话，一个月就能赚三十多块钱，差不多赶上厂里工人的收入了。”
项南笑着点点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
通过这次卖袜子，骆玉珠不仅分到三十多块钱，有了一笔启动资金，而且她的胆子大了很多。
除了倒卖袜子之外，她又开始琢磨新的商机，开始倒腾气球、凉鞋、清凉油之类，反正什么赚钱卖什么。
她很聪明，每到一个村镇，都会打听村民的需求，看看他们最想要的商品是什么，然后再想办法拿到货物，卖给他们。
“我的本钱不多，不能随便进货，不然卖不出去，可就砸手里了。”她向项南说道，“所以只能先找好下家，免得把货砸手里。”
“你这样做是对的。”项南点点头，“做生意就是要顺应顾客的需求，才能赢得更大的市场。当然更厉害的商人，是引导顾客的需求。”
“引导顾客的需求？”骆玉珠惊讶的道。
她能想着迎合顾客的需求，已经算是很有悟性了。她没想到，居然还有“引导顾客需求”这种操作。
“没错。”项南点了点头，“我看过一本书，说钻石这东西，本来世上多得是，一点都不值钱。划玻璃用的金刚石，其实就是钻石。
但是有家钻石公司想了个点子，把钻石比喻成爱情的结晶，想出一句广告词‘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贴得到处都是。
还在电影、电视剧里投放广告，凡是男女求婚、结婚，就给对方送钻戒。如此一来，观众看了广告、电影、电视剧后，都就受到影响，也都在求婚、结婚的时候送钻戒，钻石也就不愁卖了。”
“厉害。”听到项南的故事，骆玉珠都深感震惊。
“当然，现在这大环境下，商贩和民众的选择都不多，你暂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项南又笑道，“等将来物资供应充足了，商贩和民众有了更多选择之后。到时候，就要考虑引导顾客的需求了。”
现在物资匮乏，连尼龙袜子都是紧俏商品，根本不用引导，民众都会纷纷抢购。项南只是提前传授这一理念给她。
毕竟眼界、格局，对于经商十分重要。清朝末年，大名鼎鼎的红顶商人胡雪岩就说过，“有一县的眼光，做一县的生意有一省的眼光，做一省的生意有天下的眼光，做天下的生意。”
生意要想做得好，不仅要脚踏实地，更要时不时看向前方。不然就像拉磨的驴，看着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走，其实就是在原地转圈。
甚至像陈大光那样，误入歧途，锒铛入狱，也不少见。
骆玉珠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项南不愧是项南，眼光就是高啊。
……
“对了，明天我要回家了，我的高考成绩，应该快出来了。”项南又道。
如今已经是七月末，高考成绩很快就要公布了。他需要回家等成绩，顺便去填报志愿。
“你参加高考了？”骆玉珠惊讶的道。
她还以为项南就是个商贩呢，没想到他居然还参加高考了。
“没错，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项南点点头，“敲糖帮的生意，干到死也就是个小商贩。要想赚大钱，就必须要继续提升自己。
大学既能学到知识，也能开阔眼界，更能结交人脉。到时候，我再做生意，就不再是小商小贩了，整间工厂，整间公司都将是我的，那我得赚多少钱呐。”
听项南这么说，骆玉珠都很振奋。
是啊，如果她也能开一家工厂，那她得赚多少钱呐。
“那你还会回来么？”骆玉珠又关心的问道。
“应该不会回来了。”项南摆摆手笑道，“我要是考上大学，那我就去上学了。要是考不上的话，我会继续去敲糖。不过不再自己跑单帮，而是跟大队一起出去。”
他是肯定会考上大学的，就算因为某些缘故，他没上大学，也不会继续跟骆玉珠纠缠。毕竟他对骆玉珠没想法，把她留给鸡毛正好。
“那……”骆玉珠见他这么说，很想问自己怎么办，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项南不欠她什么的，而且也不是她什么人，她未来该怎么办，本不应该问人家。
“你不用担心，该教你的我都教你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实践和摸索了。”项南解释道，“你要想做生意做得长远，记住八个字就行了，‘胆大心细、货真价实’。你要能做到这八个字，你想不赚钱都很难。”
骆玉珠一愣，随后点点头，“陈师傅，谢谢你。”
“不用客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项南笑道，“咱们也是有缘，才能一路同行。”
“你真是好人。”骆玉珠都感动道。
3883【树大招风】
转过天来，项南回到家中，果然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
项南尽管没使全力，依旧考了四百二十分，在江浙一众考生中算是名列前茅，超过本科线一百多分。
这样的成绩，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项南看到这个成绩都有点傻眼，他本来没想着考高分的，所以还特地压了分数。
哪想得到，七零年代考生质量这么差。六科总共五百分（英语不计入总分，只会在录取时作参考），本科线居然只有三百一十分，相当于刚过及格线。
因此项南一骑绝尘，考出了比本科线高出一大截儿的分数。这样逆天的成绩，也让他一下子成了县里的名人。
毕竟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青年，第一次参加高考，成绩居然比很多高中毕业生还高，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陈大光还真是厉害，听说小学都没毕业，怎么就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咱们县还真出了个人才啊，据说是县高考的状元。”
“他小学都没毕业，成绩怎么这么好的？”
骆玉珠也很快得知了项南考上大学的事，不禁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凭良心说，她还是蛮喜欢项南的。
他又高又帅又有本事，为人又讲义气，待人又温柔体贴，还教了她那么多手艺，这样的男生她肯定喜欢。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条件太差，根本配不上人家，所以只能把这份心思埋在心里。
如今得知项南高考考得这么好，以后铁定要去上大学了，她知道他俩的差距就更大了，也只能是更死心了。
……
“大光，你真厉害，居然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巧姑得知项南考得这么好，都第一时间来给他道喜道。
“我倒宁愿没考这么好。”项南却是摇摇头道。
“为啥啊？”巧姑有些不明白。
难道考试考得好，还是罪过了么？
“因为人怕出名猪怕壮。”项南解释道，“树大招风，很容易惹来麻烦的。”
他并非是危言耸听，这样的成绩，以及突然成名，的确会给他带来麻烦。
因为他原本想着考个中不溜的分数，不显山不露水的，能上个大学就好。而且他都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报江浙师范学院。
这所大学就位于金华，离着乂坞不过百十里地，一天就能来回。距离这么近，家里有什么事，随时可以照应。
但现在他考了这么高的分数，再报考师范学院就不合适了，报考浙大、复旦还差不多，但那样离家就远了。
而且树大招风，这样的成绩，也容易招致嫉妒和攻击。毕竟这年头，上大学不容易。而气人有、笑人无的风气，在什么时候都没断绝过。
好像《乘风踏浪》中的男主角彭锦西，好容易考上大学，结果被有心人举报，结果好容易考上的大学泡汤了。
项南也跟彭锦西一样，干过小商贩，难免不会被人做文章。
“不会的，大光哥，你人那么好，就该好人有好报，怎么会有人害你呢。”巧姑却劝道。
“但愿如此吧。”项南点了点头。
……
随后，项南去填了报考志愿。
他选择报考了复旦、浙大、上交等几所大学，报得还都是金融系，这样他将来做生意就更顺理成章了。
就在报考完的几天之后，陈金水、陈金土等人也赶回家来。
没想到刚回家，就听到项南高考顺利，超过本科录取线的消息。
陈金土自然是高兴不已，“哎呀，好儿子，乖儿子，果然给爸长脸啊。好啊，咱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一个秀才啊。”
陈金水、陈金柱、陈满囤等众乡亲，也都觉得与有荣焉。
“好啊，咱们陈家村这么多年了，也没出过一个大学生，这次是真的老祖宗显灵啊。”陈金水笑道。
“大光这孩子从小就机灵，这回好了，当了大学生，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发达之后，可别忘了咱们陈家村的乡亲。”陈金柱也笑道。
“大光，你真行，恭喜你啊。”陈江河都很钦佩道。
可是如今他却成功考上大学，从此鲤鱼跃龙门，真是让他既羡慕又钦佩。
“大家都别这么说。现在变数还很多，录取通知书一天没到，我都不敢说考上大学了。”项南摆手说道，他可不像大家那么乐观。
毕竟七零年代的高考，影响因素有很多，就算考上了也未必就能去。
就像《大江大河》里，宋运萍、宋运辉姐弟都考上了大学，但是因为出身不好，就只能有一个人去上学。
《乘风踏浪》里，彭锦西也是因为做生意，而被人举报，从而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所以他一天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一天没到学校去报道，这件事都做不得准。
陈金水见项南这么说，点了点头，“大光说得也对，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什么时候正式落听了，咱们再帮大光庆祝。在此之前，大家都先别急，免得树大招风。”
众人一听，都点点头。
……
而所谓怕啥来啥。项南的担心，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很快就有人去打小报告，要求取消他的录取资格。
县里听说之后，也很重视，特地派人来村里做调查。
项南对此自然是矢口否认，反正他没被抓到过，就咬死了不承认。
陈金水作为大队长，也带着村民们帮项南打掩护，说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家务农、读书，好容易才考上大学，千万不能误信谣言，毁了孩子的一生。
陈金土则气得要死，恨不能找到举报人，拍他一个满脸花。儿子考上大学容易么，陈家村几百年，才出这么一个秀才。那些人居然要毁了他，他豁出命去也跟他们没完。
张久香则是每日哭天抹泪，替儿子委屈。儿子考上大学，这是多荣耀的事啊。那些人心肠多坏，居然还去告黑状，真是太可恨了。
巧姑都很替项南鸣不平，“大光哥，那帮人太可恶了，真的一点人事不干。瞅你考上大学不爽，就去打小报告，都是小人。”
骆玉珠听说此事后，都很替项南担心，为此还特地用破鞋底子打小人，希望能帮项南把小人赶跑，祛除霉气，考上大学。
3884【柳暗花明】
时间来到八月中旬，一天，项南正在地里锄草。
“儿啊，别在意了，就算考不上大学，你干敲糖帮，也一样能赚钱。”陈金土一边锄草，一边劝慰儿子道。
最近几天，周围几个乡陆续有学生收到录取通知书。
由于在当时能上大学，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因此但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都是全村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的进行庆祝。
所以这种消息传得飞快，不用几天时间，全县就都传遍了。但项南的录取通知书却没到，所以陈家村的人都默认项南这次上大学是没戏了。
项南点了点头。
要真是上大学没戏，那他也只能继续干敲糖帮。好在再过几年，市场就放开了。到时候，凭他的头脑，赚钱也不难。
“他爸，别说这些了。”张久香怕勾起项南的伤心事，开口劝陈金土道。
陈金土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却听村里的喇叭忽然响了起来，“大光，陈大光，速来大队部，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正是村长陈金水的声音。
项南一愣。
陈金土、张久香也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丢下手里的锄头，一起抱住了项南，兴奋的喊道，“儿子，听到没有，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还不快去。”
项南点点头，把锄头交给陈金土，随即飞奔回大队部。
他本来也以为大学上不了了，没想到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还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大光，恭喜你啊”
“大光好样儿的。”
“大光，真有你的啊”
路上遇到的村民们都向项南祝贺道。
……
项南一口气来到大队部。
“大光哥，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巧姑迎出来笑道。
“好事啊，兄弟，可算盼来了。”陈江河都笑道。
项南点点头，走进大队部。
“大光，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录取通知书。邮递员刚刚才送来的。”陈金水笑着递过一个牛皮纸袋道，“快拆开看看，是哪所大学。”
项南将纸袋接过来，打开一看，就见复旦两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竟是复旦大学录取了他。
原来项南被人打小报告，的确造成了一点影响。
但他的成绩实在太好了，四百二十分的成绩，超出本科线一百多分，在全省都是名列前茅的。
尤其听说他小学都没毕业，居然还考了这么高的分数后，复旦的招生办都不忍心放弃这么一个天才，所以才力排众议，给他发了录取通知书。
因此项南也可以说是错有错着。他要不是考那么高的分数，还不会引起招生办的重视。到时候，他或许更考不上大学。
毕竟只要他过了分数线，就肯定有人眼红。而没有那么高的分数，那些招生老师都未必会替他说话。
因此，老子说得那句话真对，“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祸福之间，是相辅相成的。
“录取通知书真的到了”这时，陈金土、张久香两口子，还有村里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赶来。看到项南手里的大红录取通知书，都不禁两眼放光，啧啧称奇。
“录取通知书真的到了，真好啊。”
“复旦在哪里啊，以前都没听过。”
“大光以后真成大学生了，真厉害啊”
乡亲们都纷纷说道。
陈金土、张久香两口子更是满面红光，喜气洋洋，纷纷招呼乡亲们晚上到他家喝酒去。儿子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跃龙门，身价百倍，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陈金水也让乡亲们把大队部的锣鼓拿出来，给项南披红挂彩，簇拥着他，敲锣打鼓，绕着村子转了好几圈。
陈家村建村好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如今项南考上大学，实在是值得庆祝的事。这是他们陈家村的骄傲，也是他们敲糖帮的骄傲。
很快，项南被复旦录取的消息，便传遍了乂坞，人人称羡。
骆玉珠也收到了消息，也很替项南感到高兴，“像他这样的好人，就应该上大学的。这才是老天有眼呢。”
……
八月末，项南正式坐上火车，前往沪江上学。
“大光，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陈金土嘱咐道。
“大光，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张久香也叮咛道。
“大光哥，记得给我来信啊。”巧姑也恋恋不舍道。
“大光，多保重了。”陈江河也道。
项南一一挥手致意，随后上了火车。
来到车厢，找座位坐下，项南一看对面的人，却是微微一愣。
“同志，你去哪儿啊？”他笑着问道。
“我去京城。”对面那人笑道，“你呢？”
“我到沪江。”项南笑道，“大学生？”
“是，今年刚考上的。”那人点点头，“你呢？”
“真巧啊，我也是。”项南笑道，“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邱英杰。”那人笑道，“同志，你呢？”
他正是《鸡毛飞上天》中，大公无私，勤勤恳恳，以致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邱英杰。
“我叫陈大光。”项南点头道。
“哎哟，你就是陈大光啊，久仰久仰。”邱英杰惊奇的道。
项南小学没毕业，敲糖帮出身，却考了四百二十分的高分，还被复旦大学录取的消息，在乂坞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么，我这么有名的么，我自己都不知道。”项南笑道。
“当然，在乂坞，你可是一位传奇人物。”邱英杰笑道，“我听说你小学没毕业，就进了敲糖帮，第一笔生意就是用一颗糖，换了价值三千块的古董？”
“哈哈，这种事就别提了。”项南打了个哈哈道。
“同志，我对敲糖帮很好奇，你能不能为我讲讲？”邱英杰又道，“你们为什么要甘冒风险去做这种生意呢，做这种生意真的能赚钱么，一天的利润大概能够多大……”
“嗐，有头发谁愿意当秃子。”项南解释道，“咱们乂坞七山二水一分田，光靠种地的话，老百姓一年的收益也填不饱肚子。
要想活命，就只能另想主意，毕竟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所以自古才有鸡毛换糖这门生意。就像古代知名的徽商、晋商、闽商，这些地方之所以出商人，就是因为种地填不饱肚子，被逼无奈才只能出门经商。
正应了那句话，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3885【邱英杰】
“鸡毛换糖，的确是赚个辛苦钱。我们把收来的鸡毛、鸭毛，好得挑出来卖给羽毛厂，可以出口创汇。差得就埋进田里沤肥，也能改善地质，增加粮食产量。
而且我们走街串巷，卖得都是民众需要的商品，如针头线脑、火柴蜡烛、纽扣发卡之类，省去了他们去供销社的麻烦，其实是一举三得的事情。”项南又道。
“有道理。”邱英杰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觉得为什么这种生意还要被打压呢？”
“这就不好说了。”项南摆摆手道，“不过我相信，这种情况一定会得到改善的。”
“你这么有信心？”邱英杰好奇的道。
“十一届三中全会都说了啊，要对经济体制进行改革，家庭副业、集市贸易是经济重要的组成部分，不能横加干涉。”项南解释道，“这就说明上面已经有意放开手脚。谁要是再敢阻挠，不仅违背民意，更是违背上意。”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看得这么远。”邱英杰惊奇的道。
想不到项南出身敲糖帮，却对上层政策这么熟悉，真是不可小觑啊。
“那是自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项南笑道，“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厉害。”邱英杰佩服的道。
“而且偷偷跟你说，其实人家武漢已经恢复了小商品批发市场，就在汉正街，解决了几百位返城青年的就业难题；
凤阳那边的农民去年就已经在搞包产到户，粮食产量增加了近四成……”项南又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证明，这种放开是有益的，所以你等着看吧，咱们乂坞也很快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邱英杰激动地点了点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跟你在一起，真长见识啊。”
两人也因此畅谈了一路。
……
项南、邱英杰从金华坐到杭州。
邱英杰需要从杭州倒车去京城，因为当时还没有金华直通京城的火车。
“大光，咱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还有挺多事想请教你的。”邱英杰向项南道。
项南点了点头，像邱英杰这样的好人，他也想多交几个。
随后，项南便来到复旦报道，并进入金融系就读。
到学校之后，他先后给家里、巧姑和邱英杰写了信，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近况。
随后，项南便投入到紧张有序的学习当中。
其实对他来说，这些知识，他根本早就会了，甚至教课的老师，都不会有他明白。
不过表面上，项南还是装出一副积极学习的态度。私下里，他则开始进行文学创作，以便赚取一点稿费。
毕竟在校期间，他不可能再挑着糖担四处换鸡毛。而大学四年，要是光学习，一分钱不赚，那可就白白浪费光阴了。
而七零年代末，文化出版业开始复苏，不仅各种文学期刊复刊，而且稿费制度同样恢复。
根据七七年推出的《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著作稿每千字能达到二到七元。
到了八零年，稿酬更是提高到三到十元；到了八四年，稿酬更是提升至六到二十元……也因此八零年代，大量人才涌入文学创作领域，许多作家更是提早成为万元户。
因此项南捡起了自己的传统手艺，他随即就以“野村”为笔名，发表了一系列的故事、小说，诸如《青春无悔》、《乡下女人》、《蓝天鸽声》、《死亡客栈》等等。
通过这一系列的小说，项南赚了不少稿费，当然也因此获得不小的名声。毕竟在八零年代，文艺青年还是一个好词儿。
……
而项南年轻帅气，才华横溢，又富有魅力，也让他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好些女生都想主动追求他的。
因为随着改革开放，社会风气逐步放开，人们的思想观念、生活方式也在发生改变。
比如人们的穿着，以前大多是黑、白、灰、蓝，这样的冷色调。但现在多得是穿红、黄、粉等颜色的服装，而且款式也更多种多样，甚至像牛仔裤、喇叭裤、蝙蝠衫、幸子衫等都流行起来。
比如年轻人谈恋爱，以前都是偷偷摸摸，生怕会被人看到。哪怕一起出去玩，都是一前一后，别说手牵手，就连并肩走都不行。
现在街上男女恋爱，已经不再那么保守，肩并肩的，手拉手的，甚至搂搂抱抱的也不罕见。
而且以前都是男生追女生，女生追男生是会被笑话的，但现在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给项南写情书、情诗、约他逛街、看电影的女生有很多呢。不只是复旦本校的学生，就连外校的学生都有。
但项南并没有因此胡搞瞎搞，原因倒也不是为给巧姑守节，主要还是因为大环境不允许。
八零年代的社会风气还偏保守，男女关系还非常慎重。在当时敢搞三搞四，可是会被判流氓罪的，而这一罪行的最高刑期能到死刑。
项南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何况他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对他来说，女人本来也没多大的吸引力，毕竟就算是顶级的大美女，他也不是没有拥有过。
小冬瓜、祝无双、李莫愁、周芷若、王语嫣、木婉清、杨惊鸿、绮梦、傅晚晴、蓝小蝶、秦可情……数不胜数。
更何况，八零年代的女生，大多都衣着素朴，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
因此项南在学校表现良好，勤奋学习、成绩优异、团结同学、尊敬老师，很受老师、同学们的欢迎。
……
而就在项南在学校学习期间，陈家村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
一是八零年，陈家村开始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简而言之，就是把属于村集体的土地，承包给以家庭为单位的村民。
这样一来，村民们干农活的积极性大大增加。以前是为集体干活，难免磨磨蹭蹭，虚与委蛇。
但现在是给自己干了，自然都个个铆足了力气。这也使得粮食产量大增，摆脱了常年吃救济粮的困窘。
二是八一年，乂坞通了火车，火车站就在陈家村。陈家村也因此升格为了陈家镇，陈金水也成为了陈家镇的镇长。
项南以后可以直接坐火车回家，不用再去金华倒车。而且乂坞以及陈家村的经济，也将搭上火车开始快速前进。
3886【变通之道】
八一年，暑假，项南回家。
“今年麦收之后，我和你柱子叔、满囤哥、鸡毛他们还想出去做生意，结果没两天就被人抓了。不仅没收了糖担，还一人罚了十块钱。最后还是你金水叔去把我们保出来的。”陈金土跟他念叨道，“所以我们都不敢出去了。”
陈家村升格为陈家镇后，村民们依旧不改艰苦奋斗的本色，都想趁着农闲时节出去做生意。
而陈金水在项南的影响下，躲过了五年的牢狱之灾。他没有受那么多的苦，自然也就不会害怕，所以对鸡毛换糖这件事，还是非常支持的。
毕竟这是老一辈儿就传下来的手艺，也是乡亲们的求生之道。
所以哪怕他已经升为镇长，仍然还是支持村民们鸡毛换糖的。只是他不管有人管，陈金土、陈金柱他们还是被人抓住，不仅没收了糖担，还被罚了十块钱。
让他们不仅赔了本钱，也由此心生惧意，不敢再轻易出去。
“别怕，我倒是有个主意。”项南一听，笑了起来。
“怎么，你有办法？”陈金土诧异地问道。
项南点点头，从书包里取出一张报纸，“爸，你看这张报上写得……”
陈金土接过报纸一看，就见头版头条，斗大的字体写着《关于城镇非农业个体经济若干政策性规定》。
陈金土连忙仔细看了起来，就见规定中明白的写着，鼓励支持城镇户口的待业青年，申请个体经营执照，采取多种多样的经营方式，如来料加工、自产自销、经销代销、摆摊设点、走街串巷、流动售货等。
并允许个体经营户进行家庭经营，如经允许可雇佣一到两名帮手，以及最多不过五名学徒。
“这说的是城镇非农业户口，跟咱们农民毫无关系啊。”陈金土看完之后，皱起眉头道。
上面只说允许城镇待业青年申请个体经营执照，但是陈家村的百姓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根本享受不了这样的权力。
“这也简单，谁家在城里还没有个亲戚。”项南摆摆手道，“就算没有，城里也有那么多待业青年。
请他们帮忙申请个体户牌照，到时候，你们就算是他的帮手、学徒。大不了给他们一点好处，肯定很多人抢着干的。”
七零年代末，八零年代末，大量青年返城。但城里的就业岗位稀缺，因此很多人都在家待业，无所事事。
因此为了安置他们，國家才特地发布规定，允许他们自谋出路，从事个体经营。
陈家村跟那些人合作，借他们的身份去申请牌照，然后再拿着牌照做生意。虽然有钻空子的嫌疑，但不失为变通之道。
“哎，就这么办。儿子，还是你有主意，我这就去跟金水商量。”陈金土顿时兴奋地道。
陈家村虽然推行包产到户，给村民们分了地，让他们劳动积极性大幅提升，粮食产量也大幅增加，但是想吃饱饭依旧不容易。
而且，他们都习惯了做生意，不让他们干这一行，整天在地里刨食，实在是太手痒了。毕竟种地最多一年两收，哪有做生意天天来财过瘾啊。
……
陈金土随后带着项南，拿着报纸找到陈金水，“金水哥，别愁了，我们有主意了。”
陈金水看完报纸，再听了项南的建议，都很心动，“大光，这事真的能行？”
“那当然了，金水叔，您看看，这是上面做出的决定。县里、市里、省里也得听啊，难道它还敢不听领导的话。”项南点头道。
“嗯，鸡毛，把大伙儿都请来。”陈金水点点头道。
陈江河立刻跑出去，把陈家村的骨干，如陈金柱、陈满囤等人都叫了过来。
大家看了报纸，听了项南的主意之后，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一来，这是國家的规定，省里、市里、县里都得遵守；二来，他们也是穷怕了，真守着一亩三分地，不让出去做生意，吃饭都成问题的。
“金水哥，这件事能成，咱们就这么干吧。”
“没错，國家都说能干了，咱们就干吧。”
“金水哥，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
他们都很支持道。
“好，就这么干。”陈金水见大家都这么说，当即也拍板道。
……
随后，陈金水便到乂坞县城，托自己亲戚家的孩子，在县里申请了四张个体经营执照。陈家村总共二十名敲糖帮，申请四张个体执照就够了。
跟着，陈家村的乡亲就带着执照再次上路。
“哎、哎、哎，都给我站住。好大的胆子，不让你们出来敲糖，你们还敢出来，是不是上次没罚够啊。”出村没走多远，他们就被一帮戴红箍的人截住了。
“我们是有执照的，國家允许的，你凭什么罚我们？”陈金土不慌不忙，把报纸和执照都拿了出来。
戴红箍的人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执照，也不禁一脸懵。
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还有执照，而且还是國家鼓励并允许的，这下就不好办了。
“國家都让我们做生意，你们拦什么拦呐，你们还能比國家大？”陈金土又道。
“没错，快闪开了，别阻着我们做生意。”
“是啊，我们都有执照的，國家都允许的，你们凭什么还阻拦？”
其他乡亲们也都跟着一起吵吵道。
之前他们没营业执照，难免做贼心虚，就算被人拦下，也不敢反抗。要么认栽，要么求饶。
但现在他们都有执照了，而且还是國家鼓励支持的，心里的底气顿时就足了。面对这些戴红箍的人，他们也不会逆来顺受，而是选择据理力争。
见他们如此强势，戴红箍的本来看到报纸、执照就心虚，这会儿也不敢再阻拦了，只能放他们离开。
于是大家得意洋洋地离开，开始走街串巷的做买卖。
而且因为有了执照，他们也不用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跑去那些穷乡僻壤、山村老林，而是哪人多就往哪儿走。比如集市、车站、工厂门口、学校门口……
如此一来，生意自然更好，赚钱也更多。
而陈家村众乡亲的作为，很快就传遍了乂坞，一时间，其他村也纷纷效仿，申请执照之后，正大光明的上路做生意。
那帮戴红箍的，干看着却没办法处理，只能干瞪眼。
3887【精神不能丢】
“大光，你这主意还真行。我们现在出去做生意，他们都不敢管了。”
“是啊，我们有执照，他们凭什么管？我今天专门在车站摆摊，那些戴红箍的也只能干看着。”
“所以说上大学真是好啊，大光就是有见识，轻而易举，就帮我解决了难题。哎呀，将来我也得让我儿子上大学。”
乡亲们都称赞项南道。
陈金水对项南都很满意，轻而易举，就帮村民们解决了做生意的难题。
不怪是大学生，就是有本事啊。
“金水叔，我是陈家村出来的，帮助大家出主意，是应当应分的。”项南谦虚的道。
“大光哥，还是你有主意，真行，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巧姑都忍不住向项南道。他一个主意，就帮大家解决了难题，不愧是她的大光哥。
“我考大学不是为自己，也是希望趟条路出来，带领乡亲们早日致富嘛。”项南笑道，“这样到时候，我在跟金水叔提亲，他才会把你嫁给我么。”
“大光哥，你是大学生，我才小学毕业，你还会要我么，不会瞧不起我吧？”见他这么说，巧姑却担心的道。
当初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以为有情饮水饱，两人彼此喜欢就行了。但现在她也大了，也知道她跟项南其实有差距了，而且差距还不小呢。
比如项南现在是大学生，毕业之后分配工作，那就是非农业户口，正经城里人，没准都能当官。
但她还是农村户口，正经的乡下人。没学历，没知识，没文化，跟项南比差得很远呢。
“傻瓜，你怎么会那么想呢。”项南见她这么说，忙摆摆手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更不会瞧不起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娶你的。”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像巧姑这样温柔贤惠的女子，是做老婆的最佳人选。
因为项南已经很厉害了，他赚钱的本事一流，完全可以穿金戴银，一世富贵，根本不需要老婆出去赚钱。
所以，他只需要身边有个女人默默支持他就好。而像骆玉珠、杨雪那种有本事，有脾气，有志向，一心想创一番事业的女强人，反倒不太适合他。
“大光哥”巧姑一听，都很激动。
……
所谓得陇望蜀，随着陈家村人有了营业执照，做生意不再怕被人抓之后，大家的心思也更活泛起来，不再局限于只是鸡毛换糖。
有人卖衣服，有人卖水果，有人卖小吃……总而言之，五花八门。
这让陈金水知道后，对他们提出了批评，“鸡毛换糖，是咱们祖辈传下的手艺。你们现在却搞这些，这是要忘本么？”
“金水叔，鸡毛换糖，累死累活，一天才几毛钱的利。我在车站卖水果，一天能赚一块多呢。”
“是啊，我在车站卖卤鸡蛋，也比敲糖赚得多呢。”
“说得对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嘛非得守着敲糖的担子啊。”
大家听了都纷纷表态道，把陈金水气得直跳脚，“老祖宗的传统手艺，你们都不想要了，这是真忘本啊！”
陈江河也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以前大家干鸡毛换糖，是因为根本不能干别的。但现在有了执照，他们可以干别的了，为什么还要非守着糖担呢。
只是他劝不动陈金水，所以便将项南找了来，“大光，你帮我劝劝金水叔。”
因为项南是陈家村唯一的大学生，也是陈家村唯一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识过大世面的人，他应该有办法说服陈金水的。
……
项南听说之后，也觉得需要解开陈金水脑中这个死结，便答应了下来。
“金水叔，听说您对乡亲们卖货有意见？”他笑着问道。
“是啊，放着祖传的手艺不做，却跑去干别的，这不是忘本么？”陈金水依旧生气道。
他始终认为鸡毛换糖才是正业，虽然利薄，但却是祖辈传下来的营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金水叔，您的想法有些偏颇了。”项南笑道，“当年老祖宗搞鸡毛换糖，是因为本钱受限、市场受限、经验受限。
他想卖茶叶、卖丝绸、卖金银，既没本钱，也没市场，更没经验，所以只能鸡毛换糖，求取微利。
但现在情况都不同了。咱们村守着乂坞车站，每天上下旅客达万人之多。咱不卖别的，光卖零食就多赚钱啊，干嘛非得鸡毛换糖呢？
我觉得咱们老辈传下来的‘鸡毛换糖’的精神不能丢，甭管什么时候，都得脚踏实地、艰苦奋斗、货真价实，以义取利，但是形式可以变一变。”
听项南这么说，陈金水顿时陷入沉思。
“金水叔，您想没想过，随着经济放开，以后村里都有小卖部了。人家在家门口都能卖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烟酒糖茶，日用百货。到那时候，咱鸡毛换糖换给谁啊？”项南见状又问道。
在此之前，村民要想购物，只能去乡镇、县城、市里的供销社、粮油站、百货商场。
而乂坞七山二水一分田，很多村子都在山上，出去一趟买东西不容易，所以才给了小商小贩生存的空间。
他们进村卖货，送货上门，以物易物，从中赚取微利，勉强养家糊口。
但项南知道，随着经济的放开，老百姓也可以摆摊开店卖货了。到时候，各村都会有自己的小卖部。
村民买东西，直接走两步就到了，犯不上再等流动商贩上门。所以若还坚持敲糖卖，那就进入死胡同了。
听他这么说，陈金水终于点了点头，“大光，你说得对，是我太死脑筋了。以后，乡亲们爱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吧，我不强求了。”
“金水叔，您这么想就对了。”项南笑道，“要发挥乡亲们的主观能动性，只要不犯法，不违规，想干什么就去干啥，自负盈亏，自力更生。
就像种地一样，以前是大队管，现在是个人，粮食产量反而上去了。可见人的意志才是第一位的。”
“嗯，大光，还是你们这些大学生有眼光啊。”陈金水点点头，算是彻底被他说服。
“大光哥，真有你的。”巧姑钦佩的道。
她爹那个牛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还是项南有办法，能够说服她爹。
陈江河也朝项南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