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5:备战,休养生息(十四)
“杨先生来了?”
慧珺一向很关心姜芃姬身边的事情,对方重用的人才,她又怎么不会去了解?
当即让仆妇将杨思引入正厅,奉以贵宾待遇。
符望这头野狼瞧了,心里酸不溜丢的。
一手抄着一只崽儿,迈着魁梧的步子去了正厅,一副宣告领地的头狼做派。
杨思:“……”
他就是过个年而已,得罪谁了!
一个一个轮着给他塞狗粮?
符望这种大老粗都能堂而皇之蹲在美人御姐的宅子里,老天爷还睁不睁眼了?
内心一番咆哮,杨思表面上淡定无比。
他道,“未曾想这里竟是慧娘子的宅子,贸然拜访,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杨思认识慧珺,毕竟后者是个令人一眼便难以忘怀的绝色女子,只是二人接触不多。
自打湟水之后,慧珺便隐去了东庆皇后的身份,改头换面成了姜芃姬的同乡侍女,之后又被放出来自己开府立户。杨思隐隐听说这位小娘子还和木工房的墨家张平、邵光二人多番接触,似乎要将脚踏纺车和水轮车结合利用起来,让水利取代人力纺车,似乎已经有了好消息。
尽管不知道具体内容,只是听听,杨思也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
慧珺浅笑道,“杨先生哪里的话,先生光临寒舍,实乃妾身之福。”
一旁揣着两个崽儿的符望,重重咳嗽了两声。
慧珺没好气地白了他两眼,分明是令人不悦的动作,让她做出来却带着无限的风情。
“外头还有丫鬟上房顶扫雪,妾身先去盯着,二位慢谈。”
杨思瞅瞅慧珺离去的背影,再瞅瞅揣着崽,浓眉紧皱的符望,暗中牙疼。
要真是看不出端倪,他杨思也白混风月场那么多年了。
“这两个孩子——难不成是慧娘子与符将军的?”
符望点头,毫不避讳地认了。
怀中这两个龙凤胎,他是越看越喜欢。
特别是闺女,那俊俏的模样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他喜欢,他家隔壁的谢谦老头也喜欢。说起来也怪,谢谦老头的孙女李暖和自家女儿竟有些像,要不是个头不一样,她们俩瞧着更像是双胞胎。符望询问一番,这才知道慧珺与李暖丫头的奶奶年轻时候酷似——
真是缘分!
因为孩子的缘故,两个武将家庭也多了往来,彼此年节送送礼什么的。
杨思眼珠子一转,迟疑地道,“可据思所知,那位慧娘子似乎独立了门户?”
立了门户,人家便是当家人了,孩子也随了她的姓。
符望这边有些尴尬啊。
符望道,“姓什么不重要,我本来也不姓符。”
他本是边陲农户丢弃的男婴,自小被母狼抚养长大,之后遇见一生的恩人兼养父符旸。
符旸给他取了名,改了姓,符望这才有了自己的姓名。
原先的祖宗是谁姓什么,他哪里知道。
对他来讲,孩子姓什么还真不重要,反正是他的崽就行。
哪怕让他随了慧珺的户口,他也没多大意见,因为他这里就没有户籍或者祖宗传承的概念。
杨思:“……”
这话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符将军如此爱重慧娘子,真是让人艳羡——”
符望随口道,“杨先生羡慕什么,只要先生肯点头,多少好人家的女儿愿意跟随?”
杨思不是被剩下来的老男人,分明是无心成家的丁克一族好么。
符望这么一说,杨思的表情露出一丝不自然。
“杨先生……莫非有难言之隐?”符望小心翼翼地问,似乎怕触碰杨思“伤心处”,男人不愿意成婚不愿意娶妻,多半有“阳衰之症”啊,“要不要找些郎中看看?讳疾忌医可不好。”
不等杨思回答,符望又道,“我倒是知道有几个烈性偏方,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杨思:“……”
看符正图人模人样、人高马大,竟然也需要什么“烈性偏方”?
他不语,符望却能心神领会。
对于男人来讲,某些话题不用嘴巴说,光用眼神和表情交流也能做到无障碍沟通。
符望道,“自然不是我,我好着呢,先前有几个偏将房事不和,我顺带听了一耳朵。”
杨思表情更加怪异,几乎憋成了绛紫色。
抱歉,他身体很好,不需要“烈性偏方”助兴——
杨思不愿意成婚有子,不仅有母亲是娼妓的原因,还有年少那段经历的影响。
从内心来讲,招娘和娣娘不是他害死的,但他却被迫躲在地窖听着她们被折辱而死,心里这关怎么也过不了。恍惚记得,他那会儿还挺喜欢娣娘的,连初回梦泄也是因为梦见了她。
聪慧而机灵,贤惠而温柔,杨思甚至想过等对方及笄之后在下聘求娶。
不过,年少心动也只那么一回、那么一瞬罢了。
如今他到了而立之年,很多事情都想开了,不管是母亲身份还是年少经历都成了一段过去。
只是——
他也没了年少的冲动,单着也挺好的。
等自己老了,他就去育婴堂挑个顺眼的孩子立为嗣子,死后有个孝子摔盆就够了。
符望见杨思表情不虞,讪讪道,“瞧着似乎是我误解了——”
杨思道,“你那方子——”
符望一听,耳朵都支起来,怀中两只崽连同他一起,父子三人齐刷刷望向杨思。
“思用不着,不过丰子实那厮兴许用得着。”
虎狼之药,药不死那贱/人!
出门被人喂了两波狗粮,撑得杨思满肚子郁气。
“去政务厅!”
沉迷工作,拒吃狗粮。
马车拐了两条巷,杨思正出神呢,车帘似乎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冰冷的雪块丢进车厢。
杨思被泼个正着,顿时火气上涌,连忙让车夫停下,掀开车帘要与那人计较。
哪个皮孩子打雪仗打到他车上?
瞧了才知道巷内空无一人,他瞧了瞧车帘的位置,再循着雪块丢来的方向。
姜弄琴一身利落的装束,手上提着扫雪扫帚,稳稳地踩在墙沿。
刚才的雪块是她扫下来的。
她底气不足地道,“抱歉,末将以为没人——”
杨思仰头瞧了一眼逆着光的姜弄琴,喉头滚动几下。
他鬼使神差地调笑道,“若真有诚意,姜校尉可否帮思扫一扫屋顶上的积雪?”
面对这番刁难,姜弄琴神色不变地道,“自然可以。”
大丈夫能屈能伸,扫个雪而已,小事一桩。
本来也是她粗心惊扰了杨思的座驾,扫雪赔偿也不为过。
杨思:“……”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1236:备战,休养生息(十五)
按照往年传统旧例,姜芃姬会在新年举行新年宴,宴请帐下文武聚餐,顺便交流感情。
当年帐下小猫三两只,新年宴只是简单聚餐吃个烤肉、涮个温鼎,如今也算是家大业大了,姜芃姬帐下人马也添了不少。除了中流砥柱,这两年又添了不少金鳞阁选拔上来的中层人才。
新年宴这样的活动,姜芃姬自然也要让他们出来参加,见见世面。
人多了,活动场地自然也要与时俱进,增加面积。
为了保证新年宴顺利举行,姜芃姬根据众人地位安排席位座次。
中流砥柱能与她共饮,稍微次一些的人才则在各个偏殿分宴用餐。
姜芃姬本想延续臣子自出节目的“优良传统”,不过这个提议被直播间观众否定了。
【老司机联萌】:虽说自出节目可以增加臣子参与度,不过年年如此也不好。长久跟着你的人知道你的脾性,那些中层人员不了解啊。若是强行这么做,反而容易损了你的掩颜面。
【鬼才郭奉孝】:依我看,还是弄分级好了。重臣能跟你同席共饮,这意味着他们与你的关系更加亲近,所以不需要太过拘泥礼节。因为都是自己人,表演节目让他们自己出也行。那些安排在分宴的人,你也不用专门安排歌姬舞姬,不如挑选民间艺人,这么做也更加亲民。
姜芃姬本来也不喜欢耗费银钱豢养歌姬舞姬,这般奢靡堕落的生活不符合她的画风。
若让她为了一群中层人员而破例,她心里也不舒服。
直播间观众集思广益,为她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既能让帐下人员更加亲善民间百姓,同时也能明确区分地位,激发他们的奋斗心。
不是亲善下属的主公就是好主公了,亲善下属的同时还要让他们明白尊卑和亲疏!
姜芃姬本身也有这个想法,直播间观众的提议自然正中她的下怀。
“既然如此,那便让戏坊选几出热闹喜庆又亲善百姓的戏——”
说罢,姜芃姬又补充道,“最好是新戏。”
丸州势力蓬勃发展,娱乐业随着经济和人口的增长而兴盛起来。
卫慈在姜芃姬的允许下,大力发展小说家以及相关的周边产业,用娱乐手段控制舆论。
实施数年,效果斐然。
丸州百姓在卫慈舆论洗脑大法的蹂躏下,早已经将她视为神祇,性别什么全是浮云。
君不见,无数男男女女日夜渴盼,只为姜芃姬一眼垂青?
卫慈作为这方面的扛把子,这差事非他莫属。
若非卫慈是个古人,观众们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穿越者了。
这种手段搁在直播间观众这个时代不稀罕,但在一个娱乐业匮乏的远古时代,这就恐怖了。
偏偏卫慈折腾这么多年,娱乐产业还被他弄得有声有色。
几年下来,不仅不需要姜芃姬贴钱,卫慈每年还给姜芃姬的私库赚了老大一笔钱。
此前也没有人会在这方面耗费功夫,所以卫慈如此折腾也没惹来猜忌——亦或者说,他们都不认为街头巷尾的艺人、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一群下九流可以左右舆论,想都不敢想。
他们不屑和戏子打交道,轻贱鄙夷这个群体,自然想不到他们潜在的可怕。
此前的舆论手段,顶多编个歌谣,借用流氓地痞和小孩儿之口将之传扬出去。
类似卫慈这般有组织有纪律的控评手段,几乎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卫慈道,“若是上新戏,倒不如让众人一同观看,免得厚此薄彼。”
姜芃姬想了想,点头应道,“你说的也有理,嘱咐下去,让戏坊为新戏做准备吧。”
娱乐业渐渐有了苗头,衍生出不少周边产业。
卫慈见状,干脆推出了官方戏坊班子。
何谓戏坊班子?
相当于观众们熟知的梨园,形态类似于演员。
艺人拿着官方给的小说剧本演戏,同时还能享受官方给予的基本工资。
若是百姓打赏多,艺人们还能拿到打赏分成。
真人演出小说内容,这可比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更加有趣儿。
每逢戏坊班子搭台子演戏,周遭百丈地方都要被人海堵得严严实实,热闹非凡。
丸州百姓等待戏坊新戏的心情就跟直播间观众等待网络小说被改成影视一样,痛并快乐。
不过前者可没有后者那么丰富的娱乐生活,丸州的娱乐业又在官方控制之下,百姓没有选择余地,喜欢的小说能被搬上戏台就不错了,所以百姓最后还是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
姜芃姬一面忙着政务,一面安排新年宴诸事,忙得几乎没有时间休息。
韩彧、秦恭等人都是头一回参加新年宴,许多规矩都不懂,只能私下请教老司机。
“有家眷的带家眷,没家眷的带上胃。新年宴是为了乐和,不需要像平时那么拘泥谨慎。”杨思笑道,“旁的不多说,主公举办的新年宴,年年菜色不同。据闻今年还有果蔬——”
冬天一般都是吃肉或者山野干货居多,蔬菜水果什么的,几乎是妄想。
“果蔬?这个时节?”
韩彧对杨思的说辞保留怀疑态度。
他坑过杨思,谁能保证小心眼儿的杨思不会给自己挖坑。
“听闻是木工坊的张平和邵光弄出来的,你也知道北方天气寒凉,往北地处贫瘠的北渊更是常年冰寒。百姓为了抵御严寒,集思广益,倒是让他们想出了好办法。暖炕便是由此而生。”杨思道,“此物可以让房间暖如春日,还能让春夏果蔬在冬日成熟,只可惜贵了些——”
杨思这个吃货,嘴巴挑剔得很。
冬日吃上果蔬,这是他做梦都想的事儿。
如今愿望成真,自然是高举双手双脚赞成。
韩彧却拧眉,“不顺自然,不合时令,吃了无害?”
人们都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果蔬不在合适的时令成熟,这难道不是妖邪作祟?
孔圣人也曾说“不时,不食”,意思就是时令不对的不吃。
韩彧这种思想并非老旧而是时下的主流,姜芃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习惯“科技改变生活”。
1237:备战,休养生息(十六)
杨思道,“总归吃不死人,全是一样的东西,不过是时令不一样罢了。主公便是要做到常人所不能做的事情,违反时令的果蔬自然也归类其中。再者,冬日气候本就燥热,摄入过多肉类干货,这对养生有害。暖炕果蔬真有不好的地方,那也是人力耗费大,无关乎其他。”
杨思这么一说,韩彧立马想起姜芃姬招揽他的时候说过的话。
她家主公的志向是创造一个旁人所不能想象的世界,吃些违反时令的果蔬能算大事?
说不定,这还只是开胃小菜。
韩彧道,“倒也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主公被人攻讦奢靡。”
暖炕并非丸州首创,北渊那边就挺流行这玩意儿。
不过用得起暖炕的人家,多半是富户,普通百姓只能梦里想想。
有了暖炕,暖棚技术自然也差不远。
按照史书记载,数百年前就有这项技术了,专门供应皇室成员。
暖棚技术虽能颠覆是时令,让贵胄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吃到新鲜果蔬,但这项技术耗费太大,曾有皇帝认为这么做太过奢靡,于是下令禁止。久而久之,这玩意儿就渐渐成为了历史。
与其说众人抵抗的是“违反时令”和“事出反常必有妖”,倒不如说觉得暖棚太奢侈了。
文人也是要脸面的,当着面说人家暖棚太奢侈,这不是直接打了顶头上司的脸?
于是,他们另辟蹊径,换了另一种说辞。
“主公还算奢靡?”杨思笑道,“文彬不用担心,孝舆那边说了,暖棚支出全是走主公的私库。主公不过是想弄好新年宴,让大家伙儿在冬日吃到新鲜果蔬,并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要是有人觉得违反时令的果蔬吃了有毒那就别吃喽。
反正杨思是准备吃个够本。
韩彧只能无言以对。
主公开心就好——
新年宴如期举行。
这一天一大早,姜芃姬就被卫慈从被窝挖出来,侍女将准备好的九章冕服给她换上。
姜芃姬穿着厚重的九章冕服,登上内城城门祭天祈福,城下乌压压的人群对着她高呼。
九章冕服,皂衣绛裳,珊瑚垂旒,玉饰佩剑——
若非服饰不一样,百姓们甚至想高呼万岁。
虽未这么做,但山呼海啸般的动静也让人看得热血沸腾,浑身鸡皮疙瘩撒了一地。
祭天完毕,这一日的欢庆正式拉开帷幕。
白日的集市已经热闹非凡,一到了夜里,街头巷尾全是摩肩接踵的百姓。
灯火通明,似火树银花。
游行的艺人巡街表演,有人穿着戏服踩高跷、有人跳着欢快的舞步、有人敲锣打鼓踩着拍子哼唱调子……城内各处皆有灯会,商贩扛着货品走街串巷,孩童嬉闹大笑——
饶是再清高的士子,瞧见这般热闹盛世的场景,他们也忍不住走入人群。
外头热闹非凡,姜芃姬精心准备的新年宴也开场了。
前一年过年正值打仗,不少人都是在外头草草过的。
今年势力更上一层楼,姜芃姬只差龙袍披身便能登基为帝,此次新年宴的意义格外不同。
徐轲、亓官让等人携着一二家眷在指定席位落座,有妻子的带妻子,没妻子的带儿子、女儿或者孙子。若是两者都没有的——嗯,那就跟杨思一样带着空荡荡的胃来——
这种正式的场合,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蠢货会将后院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带来添堵。
姜芃姬坐在席上往下一瞧,顿时乐了。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她帐下众人成婚的成婚,有孩子的有孩子,几乎没几个是孤家寡人。
丰真这个浪子过了年也要成婚了,要是努力努力,说不定丸州下一代又要壮大一波。
姜芃姬不仅仅是主公,更是这群小屁孩儿的长辈。
作为一个慷慨的长辈,她当然不能亏待这群晚辈。
她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封全部发了下去,算作孩子的压岁钱。每一只红封里头都装了足量金子制成的金裸子,金匠将它们打造成各种憨态可掬的动物形象,十分讨人喜欢。
这群小娃在丰仪的带领下齐刷刷给姜芃姬拜年。
“新年安康——”
祝福声起起落落,不少孩子还说得磕磕绊绊,偏偏他们奶声奶气的,让人瞧了就喜欢。
“新年安康,万事大吉。”
姜芃姬郑重回礼,几个年长的孩子红了脸颊,年幼的孩子茫然转着脑袋,望着自家家长。
瞧着这般喜乐亲善的场面,韩彧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此次新年宴,他带了妻子和膝下的嫡长子。
妻子全程心不在焉,面上的笑容虽然没有破绽,但偷偷望向姜芃姬的眼神却很是不敬。
嫡长子跟着孩子军拜了年,手里拿着厚重的红封归了席,双颊绯红,眼底带着兴奋之色。
他正要和韩彧说话,母亲韩夫人一计眼刀飞了过来,吓得孩子肩膀一缩,静若鹌鹑。
韩彧道,“新年宴,莫要失礼。”
韩夫人头也不回,抬着帕子掩唇道,“妾身这是管束儿子莫要失礼,哪里做错了?”
韩彧道,“主公本意是为了联络众人感情,夫人无需这般约束孩子,大节无过即可。”
他瞧见几个收了红封的孩子笑着与各自家长笑谈,瞧着倒是挺温馨乐呵的。
此次新年宴便像是一家子聚会,哪里有那么多礼节?
韩夫人阴阳怪气道,“郎君还是谨慎些,倘若日后出了什么事情,再小的过错都是大错。”
韩彧嫡长子瞧着父母对话,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虽不懂他们讲了什么,但二人之间的气氛让他有些难受。
韩彧只能不去管韩夫人了。
反正依照她的脾性,她也不会在新年宴上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有什么事情,等宴席结束回房再说。
戏坊安排了好几出热闹的新戏,参与表演的都是演技最好的角儿,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等气氛炒得差不多了,接着便是众人自带娱乐节目。
弹琴、舞剑、书法、吟诗、作赋——
撞了节目不可怕,谁差谁尴尬!
韩夫人赞同这些人的文采,但对他们大庭广众表演的举动颇为不屑。
她笑着问韩彧,“难道兰亭公不下场与民同乐么?若是不表示点什么,倒有些将臣子当做戏子的意思——”
韩彧心头火气高涨,正要压低声音呵斥,却听姜芃姬道,“自然有的。”
姜芃姬耳力惊人,怎么会错过席位靠前的韩彧夫妇的动静?
1238:备战,休养生息(十七)
自然有的?
有什么玩意儿?
除了韩彧,其他人一脸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家主公为何突然冒出这话。
这群家伙沉迷于先前的表演,一个个明面上笑嘻嘻,内心已经将彼此损得一无是处,自然没有注意到韩彧夫妇的对话。韩彧却惊得汗出如浆,心中猛地一个咯噔,面上血色全无。
韩夫人也被惊了一跳,颇有些花容失色的窘迫,根本不敢抬头和姜芃姬的视线对上。
韩彧的席位不算很靠后,但也没有太靠前,距离姜芃姬还有十余丈的距离。
夫妻二人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除了乖乖端坐的嫡长子,应该没有旁人听得见。
韩夫人性格倨傲,但也不是没有半点儿眼色。
私底下说姜芃姬不好和背着她说坏话却被抓了个正着,二者截然不同。
饶是韩夫人见识广泛,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士族宴席,有着超高手腕应对各个突发事件,此时也忍不住心中打鼓。那条能说会道的舌头像是打了结,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哪怕脸上涂抹了胭脂,照样遮掩不住她面上的仓皇。
她从小便是贵族女眷圈子里的焦点,人人都捧着她、让着她,她的头颅一向是高高昂起的,此时却因为另一个女人寥寥四个字,惊得浑身冒汗,心惊胆战。惧怕的同时又恨又气又怨。
奈何,不管士族世家如何鄙薄眼前的柳羲,这都无法改变她一跃成为最强诸侯的事实。
而她——
她再怎么厉害有手段,那也只是内宅比较横,搁在姜芃姬面前根本不够看。
“你们这是怎么了?”姜芃姬没有将目光放在韩彧夫妇身上,若是她这么做了,在场这群人精还不都知道了,反而让韩彧难做人,姜芃姬体贴地给韩彧解了围,“我只是突然想起子孝新年宴前问我的事儿,方才他又给我打眼色……唉,生怕我赖了他,违了先前的诺言——”
卫慈陡然被点名,面上没有丝毫的异色,反而笑着接了话茬。
“主公,这可不怪慈提醒,盼了多时的,自然惦记着——”
今日的卫慈换了一身颇为喜气的暖色调厚衫,平白冲淡了原来的疏离之气,用直播间观众的话来说就是今天的卫慈贼亲和、贼接地气。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接得上话。
众人不疑有他,毕竟卫慈和姜芃姬的配合天衣无缝,除了韩彧夫妇,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反倒是坐在对策的几个文臣人精,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毕竟,韩彧夫妇反应再快,总归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亓官让收回视线,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一下,正巧此时手中一空,他低头望去。
自家闺女“偷”他的羽扇,手还未伸回去,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静慧——”
亓官让薄唇轻启,闺女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将羽扇重新放回他手中。
“阿娘说得没错,这扇子便是爹爹的命根子,时刻都离不得身。”
外头的积雪还没化呢,宴席上烤着火,唯独自家父亲画风不同,手中还拿着扇,不但拿他还扇,无情地吹走了她身边的暖气。要不是太冷了,她也不会偷偷摸摸去“偷”爹爹的扇子。
亓官让神情添了几分尴尬,抬手将扇子往腰后一放。
毕竟是多年的习惯,手中不拿点儿什么东西,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亓官魏氏瞧出他的尴尬和不自在,主动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这对夫妻借着宽大袖子的掩护,旁若无人地牵着小手,一时间岁月静好。
亓官静慧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
“静慧?”
孙文蹲在北疆(北州)干了快两年,因为新年宴,他特地回了一趟丸州,顺便述职。
可爱的小孙孙兰兰乖巧地坐在他身边,让这位老人家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
不过——
孙兰这孩子却坐不住,总是小幅度扭着,脑袋时不时往身边的席位瞅去。
亓官静慧听到孙兰喊她,暂时将那种奇怪的情绪抛到脑后,笑着回应小伙伴的呼唤。
孙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兰兰很喜欢那位小姑娘?”
孙兰红着脸腼腆道,“静慧可好了,经常照拂孙儿,孙儿当然喜欢。”
孙文道,“喜欢归喜欢,可那亓官文证不好对付——”
孙兰疑惑不解。
他喜欢静慧跟静慧的爹有什么关系?
“以后会知道的。”孙文憋笑道,“你要是喜欢,平时多和那个小姑娘相处,不要欺负人家。”
孙文也发现了,这两年自家孙儿的性格变得外向乐观了很多。
作为一个孙控,这世上没什么比孙儿更重要的存在。
孙子喜欢的,那就是他喜欢的。
亓官让有些难对付——
但也不是不能对付!
这对爷孙低声浅谈,隔了一段距离的亓官让似有所感,余光瞥了他们一眼。
这时,亓官让听到自家主公说了一句——
“今日这个表演,还需找子孝借点儿东西。”
亓官让注意力立马转回酒席,自家主公从席上起身,似乎要表演什么。
姜芃姬找卫慈借东西,他哪会拒绝?
一路开绿灯,姜芃姬顺利借了卫慈的笛子以及他的“闺女”。
众人皆惑,卫慈什么时候有了闺女?
他连老婆都没有呢!
难不成是打仗的时候折腾出来的私生女?
几个知情者看看卫慈再看看自家主公,生怕好好的新年宴变成修罗场。
当事人卫慈先是诧异,旋即露出几分难以言说的神情,耳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便红充血。
卫慈曾调侃那只食铁兽是姜芃姬的闺女,这会儿姜芃姬当众调侃回来,岂不是说这食铁兽是他们俩的闺女?旁人不知细节,纯粹看个热闹,作为知情者的卫慈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调戏,羞得他无地自容。
没多一会儿,侍女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团子上来,那团子睁着黑溜溜的眸子,纯澈干净。
刚落地,它扭着臀儿,快速爬向熟悉的人。
姜芃姬笑着接过一支玉笛。
丰真等人见此情形,脑中茅塞顿开,猛地想起沧州高越族那一战,自家主公的笛声可谓是“天籁”!虽说能御兽,但主公的音乐才华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倘若大庭广众之下奏乐……
众人已经预料到结果了。
1239:备战,休养生息(十八)
姜芃姬嬉笑着道,“今儿与民同乐,倘若吹得不好,你们可别嫌弃。”
众人:“……”
这还用说么?
自家主公笛音如何,心里没点儿ACD数?
姜芃姬将玉笛横在唇边,一曲欢快的曲子倾泻而出。
高越族之战结束,卫慈便私底下教过她奏笛。
姜芃姬是个大忙人,抽不出多少时间去学,迄今为止只会那么一曲。
她别的不行,但模仿能力和记忆能力一流,吹得倒是不错。
众人和直播间八十五万咸鱼都已经做好魔音灌耳的心理准备,岂料笛音响起,根本不难听。
其他人懵逼脸,卫慈却是扬唇浅笑。
虽说技艺平平,奈何他家主公还会“御兽”,倒是给这首曲子增色不少。
笛声响起,原先往卫慈怀里钻的食铁兽像是受了什么召唤,大脸带着几分迷茫。
众人瞧见它用两只前爪捧着一盘果子,两只后腿站立行走,一步一晃围着姜芃姬绕圈,一边绕圈一边用两只后腿踩着拍子,口中嘤嘤声哼着曲调,直至一曲结束,那食铁兽似成精一般,对着姜芃姬点头弯腰作揖,高捧果盘,一副虔诚的姿态将果盘递到她面前。
姜芃姬没有接,它便将果盘放下。
“下去吧。”
食铁兽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扭一扭走向卫慈,扒着他的膝盖爬入他怀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睡了。姜芃姬笑着收起玉笛,弯腰将果盘拿起放回卫慈的食案。
众人久久无法回神,看了看姜芃姬再看看那只呼呼大睡的食铁兽幼崽。
莫非这只食铁兽成精了?
如此通人性?
姜芃姬笑着道,“不过是区区御兽小技巧,逗君一笑。”
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哪怕姜芃姬的曲子算不上精妙,但有了食铁兽的表演加盟,让整个节目产生了质变。
不仅没有出丑,反而给自身披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迷信的,姜芃姬表现得越不平凡,自然会越出彩。
她小露一手,没见过“世面”的文武众人都被哄住了,可直播间的咸鱼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自然没有那么好糊弄。姜芃姬表演刚结束,直播间弹幕宛若井喷,全都为她双击666。
【顾梦九】:主播终于亮出玛丽苏光环了,最好亮瞎他们的眼!
【小灰圆滚滚】:主播不仅把慈美人他们亮瞎了,宝宝的眼睛也要被亮瞎了。那只胖达才多大,哪怕从娘胎开始受训都不可能表现得如此人性化吧?再者,它们也不习惯用两只后腿站立行走,这对它们身体不好,这只小胖达却做得如此流畅自然,绝对是成精的胖达精!
【落雨踏花行】:它和主播配合超好,刚才还哼着调子呢,这不是成精是什么?
【妖精女王的绯红】:建国之后动物不许成精诶。
【偷渡非酋】:主播那边又没有这条“天道约束”,说不定真是成了精的。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只胖达就是很久之前在直播间露过面的胖达。以前那么小,现在过去快一年了,还那么小。
众所周知,幼年胖达出生之后,变化是相当大的。
这只胖达的年纪明显很小,瞧着也才三五个月大。
姜芃姬笑而不语,没有解释。
这只食铁兽当然没有成精,它的举动都是受了姜芃姬的控制。
她将精神力化为无形的力量,操控食铁兽做出她想要的动作,真相就是那么简单。
姜芃姬不解释,众人只能将表演效果归咎于神奇的“御兽”和“胖达成精”两个可能。
她难得下场表演,文武重臣自然很给面子,捧了她的场。
新年宴的气氛又恢复如初。
韩夫人见状,表情像是涂了一层石膏,变得无比僵硬,心里也浑然不是滋味。
她反省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错大概就是表现过于明显,这才让人抓了把柄。
倘若方才再谨慎一些,倒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糗。
哪怕姜芃姬贴心替韩彧解了围,这事儿搁在韩夫人眼中却是打了她的脸。看似没有揭穿,实则将她的颜面撕下放在地上踩。
心口闷得喘不过气,她的面色越来越差。
韩彧道,“这般你满意了?这是新年宴,收敛着点儿!免得失了仪态,让人看了笑话。”
别的话韩夫人听不进去,但事关仪态颜面的话,她听得真真儿的。
她心中再有怨气也不敢当场发作,只能硬生生咽回去。
姜芃姬一面笑着和众人说笑,一面暗中瞧了一眼韩彧夫妇的情况。
这对夫妻似乎不怎么和睦?
不过——
毕竟是韩彧家事,他作为男人会处理好的,姜芃姬身为外人又是主公,实在不好插手。
吃饱喝足,姜芃姬又带着众人看了好几出热热闹闹的新戏。
有的新戏温馨快乐、有的新戏纯粹是逗人笑的,类似于相声小品。
时间差不多了,她就让众人各回各家,待在家里陪着家人一起守岁。
韩彧嫡长子是头一回过这样的年,脑子里还在回味方才的新戏内容、想着刚认识的同龄人。
韩夫人坐在车厢内默不作声。
她与韩彧之间隔了好几个拳头的距离。
韩彧道,“开年之后,为夫打算将孩子送入金鳞书院。”
“金鳞书院如何比得上妾身娘家的族学?”韩夫人眉头一皱,“待在那种地方学习,岂非误人子弟?”
韩彧动了些火气,他道,“恩师也在书院任教,如何会误人子弟!”
韩夫人不言语,但从她眼神和神情来看,她不认可这话。
金鳞书院又如何?
吹出来的名头,底蕴如何能与累世功勋的士族相比?
一个渊镜,如何能与族学数位博学名士相比?
偏偏丈夫还不理解她,她越想越委屈。
为了当好贵妇典范,她提拔韩彧婚前伺候过他的丫鬟,还给她们脸面,善待她们的子女。
她为了家庭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地付出,偏偏换不来韩彧的理解和尊重。
越想越气,韩夫人强硬地道,“郎君若要拿孩子前程谄媚迎上,作践谁都行,动不得妾身的命根子。”
后院的庶子庶女去那劳什子的金鳞书院就行了,反正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跟着一群家世低贱的贱民子女同窗学习也算埋没了他们。要是让自己的嫡出长子去,她得哭死!
韩彧气得面颊铁青。
一旁的嫡长子在低气压的笼罩下默默垂首,不敢去看自己的父母。
“此事容不得你任性胡闹!”
“胡闹?任性?”韩夫人冷笑道,“郎君当真心狠似铁,要作践你我嫡子?”
韩彧道,“这不是作践,为夫深且来不及,如何会害他?”
韩夫人心灰意冷,怒急之下,她扬言要和韩彧分府而居,丢下父子两个守岁,自个儿早早歇下。
韩彧长叹,但他拿这位夫人还真没办法。
“以后去了金鳞书院,礼待同窗切不可傲慢——”
守岁之时,韩彧温声叮嘱嫡长子。
嫡长子性情温和,乖巧应下。
“嗯,儿子知道。”
1240:战事将起(一)
开年之后,喜事一桩接着一桩。
最热闹的,当属丰真和万秀儿的婚事。
这一对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毕竟丰浪子是个什么德行,谁还不知道呢。
众人听说丰真要成婚了,但不少人只当这是流言蜚语,毕竟丰浪子形象深入人心,大家伙儿宁愿相信母猪上树也不愿相信丰真会收心。特别是金鳞阁征辟上来的中层新人,他们对此深有体会。姜芃姬去年搞许裴,丰真留下来镇守后方,征辟的新人多少要和丰真等人打交道。
办事能力先不提,丰真浪子形象却先一步深入人心。
不少征辟的萌新还没熟悉事务呢,他们就已经听过丰真在某某酒肆喝酒撒泼的八卦。
多稀罕啊,这世上还有人能收得了这浪子?
老臣岿然不动,萌新却按捺不住内心好奇,翘首以盼,等着围观新妇子是何等天仙。
搁直播间观众的话来说,没个三两三,哪敢上梁山?
丰真洋洋得意道,“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
杨思冷笑,毫不留情面地讥讽丰真。
“你这浪子是货真价实的浪子,是不是真的回头就不知道了。”
丰真被狠狠噎了一下。
怎么说人话呢?
他的人品还需要质疑?
一个唾沫一个钉,一诺千金,重如泰山!
说回头就回头,坚决不搞虚的!
丰真忍住翻白眼以及掐死杨思的冲动,咬牙道,“这都要成婚了,你就不能念点儿好的?”
他虽然风流多情,但也不是毫无家庭责任的男人。婚前浪没事,婚后就该从良了。他和丰仪母亲成婚之后也曾恩爱过一阵,若非嫡妻早逝,丰真也不会在嫡妻去世后彻底放飞自我啊。
浪归浪,但他只浪不渣,男女之事讲究契合,强扭的瓜不甜,你情我愿才是王道。
这点节操他还是有的。
瞧丰真说得头头是道,杨思只能报以冷哼。
他能说他很不爽么?
丰真这个小贱人都找到老实人接盘了,现在有妻有子人生赢家,凭毛他还是孤家寡人?
杨思表面不动声色、波澜不惊,实际上怨气冲天,整天耷拉一张脸,活像是X求不满。
被杨思教(调)导(教)的典寅在一旁弱弱发言,“杨军师想成家还不简单?只要放出一点儿风声,那些媒婆还不捏着大把大把的姑娘家画像,一蜂窝跑来,踏破先生家的门槛?”
杨思暗中瞪了一眼典寅,拆他台很有趣?
这个粗傻的武夫真是没半点儿长进,女人和女人能一样?
做人没点儿追求和咸鱼有什么不同?
娶妻自然要娶自己眼中最好最喜欢的,随便找个女人搭伙将就,他还不如继续浪荡花丛。
“真要这么简单,你怎么不去找一个?”
他diss不了丰真这个小贱人,收拾典寅还不简单?
孰料典寅这个黑面憨厚的汉子也奸了。
“末将已经成家了呀,有婆娘了当然不用再去找。”他望着杨思,支支吾吾地道,“军师难不成忘了?末将家中的婆娘还是先生给末将保的媒呢,她现在是伤兵营的百夫长……”
杨思一怔,仔细回忆一番,似乎还真有那么一桩事情。
这事儿发生在二人奉命驻守浒郡的时候。
杨思见典寅这个憨诚的汉子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婆娘都没有,便当了回月老,给他介绍了一个。典寅的夫人原先是女营百夫长,眼瞧着要往上升一升,结果因伤跛脚,不得已退了下来。之后她又申请去了伤兵营,跟着军医当了学徒,倒是学了不错的外伤医术。
此女的性格爽利大方,家世清白又无父母兄弟牵累,关键是她人长得不赖又认识几个字,搁在民间也算得上一家女百家求的典范了,杨思便动了心思将她说给了典寅,保了媒。
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成了他砸脚的石头!
莽夫,真是被气死了!
杨思气哼哼地瞪了一眼典寅,后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浑然不知哪里惹了自家杨军师。
骚话归骚话,丰真要成婚了,该祝福还是要祝福的。
这世道成个家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从传出消息到成婚,时间隔了不到两个月,众人还以为婚礼不大办呢。
时间如此仓促,准备不充分的也是情有可原,再者丰真和万秀儿都是半路夫妻,肯定比不上头婚那么郑重……结果证明他们低估了丰真的骚操作,时间紧迫但婚礼丝毫不磕碜。
半路夫妻咋了?
二婚也是婚,该有的要有,绝对不能让参加婚宴的宾客瞧了笑话。
“难得子实如此郑重……”
婚礼筹备时间紧迫,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卫慈等人却看不出丝毫仓促失礼的地方。
由此可见,丰真对这次婚礼还是很看重的。
杨思见了心中冷笑,脑海中回忆起丰真优哉游哉偷闲的场景。
婚礼很用心,但辛苦的人又不是丰真,那就是个甩手掌柜——
有个聪慧能干的儿子了不起了?
事实证明,有个聪慧能干的儿子的确很了不起,丰真今天不仅娶了美娇娘,他还当着客人的面猛夸自家儿子,恨不得将丰仪的脸蛋夸出花朵儿……外人看来,估计跟开了花差不多。
丰仪拢共才几岁啊?
小小年纪便如此有章法、做事更是井井有条,长大以后还得了?
窥一斑而知全豹,虽然只是一个婚礼,但里头的门道可多了,光是招待宾客和人情周旋便是一门复杂的学问。丰仪如今便能游刃有余地翰旋,总不是八面玲珑,那也是滴水不漏。
丰仪的性格温润而不张扬,但却是游走官场的好苗子。
倘若天下承平,自家主公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丰仪指不定就是这一代的领军人了。
明白这一层,不少人看向丰真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善”。
凭啥呢!
丰真这个贼不靠谱的家伙竟有一个贼靠谱的儿子!
卫慈隐隐听到一群人对丰真表示羡慕嫉妒恨,心中怅然一叹。
现在有一个丰仪,未来还有一个丰攸呢。
那小子才是真的难缠!
旁人生了一窝的崽儿,良莠不齐,未必有一个成器的。
丰真这个天生体弱的病秧子拢共就两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让卫慈吐槽,丰真生儿子的本事可比他办政务的本事强多了。
1241:战事将起(二)
大概连老天爷看不过丰真如此得意,这家伙成婚刚歇了三天婚假就被紧急召回了。
丰真心玩野了,他和万秀儿正热乎呢,巴不得天天凑一块儿,哪想理会冰冷冷的政务?
“歇息够久了——”姜芃姬无情地说道,“你也该收心办正事了。”
丰真狡辩道,“主公,这与先前说的不一样,这才三日啊。”
李赟和上官婉成婚的时候,他们的婚假有多久?
这事儿要一碗水端平啊,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姜芃姬理所当然地道,“先前不是给你很长的假期去办理婚事了么?”
丰真语噎,合着筹备婚礼的时间也算在婚假之中?
仿佛看出丰真的心理活动,姜芃姬只差翻白眼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丰真请假筹备婚礼的时间可是年前最忙的时候,姜芃姬准许他请假,还把繁重的政务分摊给别人,这已经仁至义尽了。她要是让丰真再休半月或者一月的婚假,其他人怨气难平啊。
开年之后便是春耕练兵,上下都忙碌成一团,没道理丰真能蹲在家中和娇妻你侬我侬。
丰真的诉求被姜芃姬打了回来,他只能认命去点卯上班,整个人颓废得像是一条咸鱼。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要整他,丰真发现自己重新上班之后接手的事情都有些麻烦,难度在平均水准以上。他忙了两日,好不容易消下去的黑眼圈重新冒了出来,瞧着更加像“肾虚”了。
“这群牲畜——”
丰真面上笑嘻嘻,内心却是MMP。
遇见这么一群没节操的同事,他是上辈子烧香烧少了?
春耕紧锣密鼓地进行,姜芃姬主持春耕仪式之后便常驻军营,狠抓将士们的练兵。
“兰亭公今年又要对人动兵了?”
茶肆酒楼一向是八卦的发源地和交流场合,东庆境内被金鳞阁吸引过来的士人最喜欢在这些地方驻足停留,谈论实事、畅谈天下,若有了惊人之语,说不定就被兰亭公知道征辟了呢。
尽管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做人也要有梦想啊,金鳞阁考核那么严苛,总有人喜欢另辟蹊径。
古往今来,不少名士也是靠着这个被君主征辟重用的。
随着练兵日渐紧张,不少士人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这去年刚打完打仗,百姓还未得到充足的修养,今年应该不会擅动兵戈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话题矛盾越大才越有趣。
“不过,在下瞧这位兰亭公,她也不是喜欢安分的人。”某个年轻的士子冷笑道,“纵观兰亭公发迹之路,哪一次不是踩着敌人累累白骨爬上来的?说此人穷兵黩武亦不为过——”
“穷兵黩武?这个结论未免太武断了,兰亭公也是被时势所逼,不得不这么做。”
卫慈娱乐洗脑的手段可不是旁人能想象的,他为了让民心紧紧依附姜芃姬,请自动笔写了好几篇中短篇小说,大多都被改成了新戏演给百姓看。虽说戏中人物都用了别名,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原型是谁。针对姜芃姬几次动兵的理由,卫慈也接着新戏解释给百姓听。
普通百姓只能看到跌宕起伏的剧情和凛然豪气的家国大义,那些士子则看到了风云形势。
不管他们信不信,百姓对姜芃姬几次动兵征伐都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再者说了,他们家兰亭公打仗归打仗,她每次打仗也没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啊,军粮辎重都是提前囤积好的,再不成就开私库,她从未因为打仗而大肆剥削百姓,整什么苛捐杂税。
姜芃姬尽可能保全百姓的人生安全和财产利益,百姓如何不爱戴她?
“哼,愚昧。穷兵黩武便是穷兵黩武,近些年,年年大战……”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人站出来反驳。
“此话有些偏颇,在下虽不喜兰亭公,但也看不惯你如此诋毁污蔑。”
那人手中折扇一扬,那风牵动头上发巾,颇有几分潇洒之意。
他继续侃侃而谈,说得众人点头如捣蒜,“自打上京地动以来,天下大乱,青衣军、红莲教等邪派接连兴起,残害百姓无数。兰亭公临危受命,驱逐二贼,整合丸州,湟水会盟,北入崇州,南控浒郡,接连整合东庆北方之势,抵御北疆外祸。这之后,整个北方便风平浪静。再休整数年,兰亭公自持底蕴时机足够,这才发兵北疆,一举收复,哪来的穷兵黩武一说?”
穷兵黩武是没有分寸的动兵打仗,透支底蕴,他们家兰亭公明显不是啊。
她对北疆动兵也是挑了人家元气最弱的时候,明显是有计划有组织有预谋的。
“……将北疆变为北州,自身也是元气大伤,面临四面环敌的窘境。那时若露怯分毫,必然遭群雄扑杀分食,焉有诸位此刻端坐茶肆,侃侃而谈之盛景?诛许裴,收浙、沪二郡,东庆大半已入囊中。此时若不乘胜追击,待黄嵩站稳脚跟,届时再想将其除去,那可就难了。”
所有话总结下来,姜芃姬动兵都是有理由的。
她动兵还不是为了让大后方的百姓能享受太平,大家不支持也别哔哔啊。
这跟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筷骂娘有什么区别?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不少人面色或羞红或铁青,脸皮更薄一些的,直接甩袖走人。
姜芃姬想动兵的念头连百姓都看得出来,更别提她的对头了。
黄嵩这边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积极练兵备战,大举屯粮,颇有一触即发的意思。
上上下下,秣马厉兵。
当然,远古时代打仗不是想打就能打的,还要挑选合适的时机。
春耕前后一段时间是不宜开战的。
这个时代农作物种植效率和收成都很低,主食农作物基本是一年一熟。
换而言之,要是错过了这一年春耕,那么之后一整年的收成就都没了。
打仗不仅拼人还要拼粮食后勤,一旦断粮,还打个屁的仗啊。
春耕之后才能开战,这算是约定俗成。
纵然如此,留给黄嵩的时间也不多了。
1242:战事将起(三)
姜芃姬治下领地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氛,练兵一日比一日勤快,谁都以为她要打黄嵩了。
众人心里猜测她什么时候才动手,孰料姜芃姬远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
外界的风风雨雨没有影响到书院的气氛,学堂的朗朗读书声依旧轻快悦耳。
在姜芃姬的建议下,金鳞书院制定每年开春之后招收新学生的规矩。
外头大人忙碌春耕事宜,一批小萝卜头也通过层层选拔,成为金鳞书院最新一批学生。
除了最低年级新生,其他班级也迎来几位“插班生”。
不管韩夫人如此抵触反对,韩彧还是将三个适龄的孩子送入金鳞书院,他膝下共有三子一女,嫡长子和庶次子已经启蒙数年,庶长女年纪比庶次子小了一岁,年纪最小嫡幼子只有两岁,目前还牙牙学语呢。韩彧一口气将三个孩子都送进金鳞书院,险些将韩夫人气得晕厥。
金鳞书院的夫子专门抽了半天时间考核三个孩子的学识储备。
韩彧对嫡长子十分上心,启蒙也是他亲手教导的,之后又被送入韩夫人家族族学教导。
庶次子虽不如嫡长子那么受重视,但启蒙也是请了有名望的老儒,功课很扎实。
唯一的庶女也是请了女夫子教导的,功课虽不如两个兄长,但也能入眼。
金鳞书院夫子逐一考核,将他们三人分入三个不同的班级。
韩彧嫡长子和丰仪一个班,这个班的主教夫子正是渊镜先生。
“你叫什么?”渊镜先生将孩子领走,亲自送他去教室,顺便去上课。
“晚辈韩润,拜见师公。”
韩彧是渊镜先生的徒弟,这孩子自然要唤他师公。
“私底下唤师公可以,但你在书院就是学生,老夫是你的夫子。”渊镜先生挺喜欢韩润,这孩子的眉眼酷似韩彧年少的时候,只是性情和韩彧像是两个极端,“你父亲忙于政务,多少顾不上你的学业。你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多问问各位夫子,他们会为你解惑。”
韩润的小脸带着几分迟疑。
“晚辈若是唤您夫子,岂不是错了辈分?”
这样的话,他和他父亲不是同辈了么?
渊镜先生笑道,“这不算错辈分,谁说老夫教了你父亲之后便不能教你了?”
韩润毕竟是刚来的学生,若是他称呼渊镜先生为“师公”,难免特立独行了些。
书院其他学生出身大多不如他,此时再弄特殊,同窗之间不好相处。
韩润乖巧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渊镜先生后面。
渊镜先生将韩润的位置安排在丰仪身边,希望丰仪能帮着韩润更好融入陌生的环境。
丰真成婚的时候,韩润跟着父亲去过丰府,他对丰仪这个同龄人印象十分深刻。
如今成了同窗同桌,心下自然是喜悦的。
金鳞书院的教学模式以及教学环境和族学迥异,韩润起初很不适应。
所幸韩彧抓他功课抓得紧,他的功底很扎实,跟上课业进度不难。
一天下来,韩润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早上基本都是文化课,下午则是骑射武学课程。
不知不觉,金乌西落。
韩润注意丰仪的动作,将课本收入书袋。
“收拾好了?”丰仪问他。
韩润惊了一下,这还是丰仪头一回和他搭话呢。
因为母亲性格的影响,韩润生性有些腼腆内敛,但又不同于孙兰的天真无害,行事间总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他不敢主动和丰仪搭话,没想到对方反而向自己招呼——
韩润道,“嗯,收拾好了。”
丰仪问,“听说,你家还有几个弟妹也在书院上学?”
韩润抿着唇,答道,“嗯。”
丰仪说,“正好,那就去接他们,再一道回府。”
韩润眼底带着淡淡的疑惑。
“接他们?”
丰仪道,“金鳞书院不在住宅区,地势虽不偏僻,但人流众多。学生毕竟年幼,若是碰上心怀不轨的成人偷孩子,怕是防不胜防。你们是新生,还不认路,我顺道送你们回去——”
韩润似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让家中家仆驾车接送,反而要自个儿走呢?
路上不是更容易遇到危险?
丰仪安抚着道,“身边有保护我们的人,不用担心遇到危险。”
韩彧的府邸是最近的,韩润三人先被送了回去,接着便是亓官静慧和孙兰等人。
长生是最后一个。
“刚才问了呢,韩润小哥哥和他的弟弟只差了五个多月——”
丰仪道,“因为另一个是庶出,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长生道,“怪不得,他们走路都隔了好远,一点儿都不亲密。”
丰仪道,“嫡出要是和庶出关系亲密了,那才叫有鬼。”
“不都是兄弟么?”
丰仪笑道,“兄弟也分什么情况,韩润性格不错,他对那个庶出弟弟没什么恶感,但人家弟弟可不这么想。嫡庶身份便是一道天堑,一个是正统,另一个却不是,差别大了去了。”
长生道,“要是丰伯母以后有孩子了,生了个弟弟,那也是庶弟?”
“不,那是嫡出!他会是我的亲弟弟!”
长生内心疑惑。
“唉,好难懂——”
丰仪道,“长大就懂了。”
长生走几步累了,干脆让丰仪背着走。
“丰仪小哥哥以后也会有庶子么?”
丰仪笑道,“不会,只会有嫡出。”
因为是嫡长子头一回上金鳞书院学习,韩彧特地在家中等待。
“书院如何?”
韩润红着脸回答,“书院极好,同窗们也好。”
虽说只上了一天,但韩润明显感觉出书院和族学的不同。在族学读书,夫子很难顾全所有学生的课业进度,韩润毕竟是外姓,族学的夫子总是先紧着家族嫡系,韩润有什么问题只能揣在肚子里,等着父亲或者私下找夫子解惑,课业进度虽然不慢,但学习效率的确很低。
今天上学,韩润发现同窗二十多个同学的学习进度都差不多,夫子讲述的内容正适合他们。
韩彧仔细听儿子讲述这一日的学院生活,心下松了口气。
“若在书院碰见了难题,记得找夫子或者丰家大郎,他倒是个不错的。为父接下来会很忙,若受了委屈,不要憋着。”
1243:战事将起(四)
韩彧虽然是新降的,但姜芃姬很信任他,还将筹备军粮的事情交给他和徐轲。
徐轲是姜芃姬身边的老人,办事能力自然不用说。
这还是韩彧进入姜芃姬帐下之后领到的第一份差事,自然要办得妥妥帖帖。
政务太忙,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打理家事,最后只能请夫人出面。
几番思量,韩彧对夫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缓解夫妻关系。
韩夫人心里仍旧不痛快,但韩彧都亲自上门服软了,她只能咽下这口恶气,以图后谋。
夫妻关系看似缓和,实则陷入冰点。
韩夫人一有时间便在儿子面前贬低金鳞书院,这让韩润十分无奈。
“母亲,金鳞书院大儒众多,时刻能为学子解惑,儿子以为待在书院学习比族学好多了。”
韩夫人面色铁青,她道,“我儿年幼,如何分得清优劣好坏?族学是累世功勋积累下来的,全是前人的精髓,底蕴可不是寻常草台班子能比拟的。我儿待在这里求学,岂不是耽误?”
韩润身为人子不能反驳母亲,只能忍着耐心听训。
韩润毕竟是韩夫人生下的儿子,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儿子?
见儿子一副听之任之但不改之的模样,韩夫人只觉得胸口憋得更难受了。
他的丈夫和儿子全都被人下了蛊不成?
怎么如此向着一个破草台班子?
韩润虽然没有被母亲洗脑,但这样日复一日的“骚扰”,他的心也很累。
他的情绪被丰仪看穿,后者询问之后,韩润如实相告,说了自己的苦恼。
“……瞧母亲的样子,似乎还是坚持让我去上族学。”韩润知道自家母亲的性格,太固执了,她做下的决定极少更改,“我是不愿意的……更何况,族学远在浙郡,父母皆在丸州……”
韩润年纪虽小,但也有一定的判断能力。
他不知道姜芃姬对父亲韩彧给予多少信任,但他也猜得出来,韩润身为韩彧长子却不待在丸州,反而跑去千里迢迢的浙郡上什么族学——怕是会犯了忌讳,韩润不希望父亲因此为难。
丰仪拧眉。
韩夫人的固执超乎他的想象。
短时间内不会对韩润产生影响,但时日一长,难免会让韩润分心,无心学业。
丰仪道,“此事先不急,你先稳住令堂再说。”
他将此事告知父亲丰真,丰真正巧也忙,直接将他丢给了卫慈。
卫慈:“……”
丰仪很不好意思,小孩儿的破事闹到大人面前,还占了他们的宝贵时间,着实过意不去。
卫慈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倒不如让他们一家子说开了好。”
丰仪眉头紧皱。
若是坦诚公布能解决问题,韩润也不用夹在父母之间为难了。
丰仪无功而返,卫慈却对此事上了心。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不过,这个韩夫人留着到底是个祸患,应该想办法将她与文彬父子隔开才是。”卫慈拧着眉,他先前提醒韩彧,本意是想让韩彧自己处理家务事,不过韩彧又不同于他是重生的,哪怕告知韩彧小心妻子和妻族,在妻子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前,韩彧不会采用决绝的手段,顶多小心提防。韩彧这边拖得,不过他的长子却拖不得。
卫慈耗费不少功夫追忆,半晌才找到韩彧长子的记忆。
姜朝开国数年,新旧两代人交替。
年轻一代之中,最出色的孩子无疑是丰真家的二子丰攸。
丰攸和储君姜琰关系走得近,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韩彧家中子嗣不少,光是嫡子便有三个,天赋也不差,不过却十分惹人嫌,存在感几乎为零。
惹人嫌。
这可不是卫慈说的,这是太女姜琰的原话。
【不过是挑个伴读,又不是让他们给我抬轿子,一个一个拎不清楚。那个韩润更好,真以为我耳朵不行呢,背地里辱骂我是土匪之后。土匪又如何,现在我才是储君,他连臣都不是。】
姜琰是陛下的长女,姜朝建立不久便被封为储君。
若无意外,她便是下一任女帝。
她的伴读有着特殊含义,预定伴读位置,基本预定了下一代朝堂的核心位置。
韩彧膝下适龄的儿子参与伴读选拔,不过姜琰没瞧上他们任何一人。
韩彧的长子韩润更是被姜琰嫌弃了很久。
这之后,韩彧的妻族参与造反,韩夫人和长子韩润也牵涉其中,落得个午门斩首的下场。
因为姜琰的影响,卫慈对韩润没什么好感。
不过想想丰真婚礼上见到的韩润,年纪虽小却乖巧听话,礼节也没有错漏,真不知道是怎么长成往后那个样子的。如今一想,多半是因为他母亲长年累月的影响,毁了一棵好苗子。
韩彧对孩子疏于教导,这才导致韩润日后长歪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直接让人暴毙了就行。”
姜芃姬嘴里叼着笔,抬手将处理好的竹简放到一边,另一手取来新的竹简。
卫慈:“……这不成,倘若文彬知晓了,反而不妙。”
“刚才那话说着玩的——”姜芃姬将笔取下来,一边写下指令,一边对卫慈说,“世家出身,总有难么一股傲气,这很正常。韩夫人的依仗不过是她娘家势力鼎盛——再鼎盛,如今还不是靠着老娘存活,仰人鼻息?你去查查她妻族,我就不信有哪家世家的底子是完全干净的。查出来了,慢慢折腾。她如此关心娘家,娘家出了事,估摸着也没工夫去骚扰她儿子了。”
卫慈:“……”
好一招釜底抽薪!
卫慈本想让韩彧和韩夫人和离就好,没想到自家主公更狠。
姜芃姬道,“和离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太费神,一个不好还容易让文彬察觉。若是因为这个女人,伤了你和文彬的交情,这也太得不偿失了。另外,文彬在外忙于正事,家宅总要有人打理。这个韩夫人性情不好,但管理内宅的手段还不错,留着也好——”
姜芃姬知道韩夫人不喜欢自己,不过对方算哪颗葱?
若非韩夫人影响了韩彧父子,姜芃姬也懒得理会对方。
1244:战事将起(五)
忙碌的春耕慢慢进入尾声,时间稳稳进入四月。
直播间观众期待又担心的大战还未开打,不少咸鱼观众等得没有耐心,渐渐将这事儿忘了。
姜芃姬这几个月一直忙于政务,除了主持春耕仪式,其余时间都在各地奔波忙碌,巡查情况。最重要的两件事情便是水力纺纱车和棉花的进展,这两个好消息让肃杀气氛为之一松。
自打姜芃姬支持慧珺去折腾水力纺纱车,慧珺大部分的心力都投放在这块儿,剩下的位置是龙凤胎儿女。利用水的力量去织布,这种想法搁在当下算是天方夜谭了,不过经过姜芃姬的分析和鼓励,慧珺却觉得绝对能成,若是事情成不了,那一定是她没找对路子、不够努力。
抱着这种想法,慧珺有一阵子经常跑木工坊找张平或者邵光,弄得符望的前部下以为她给符望种了两株绿草。慧珺知道此事,报之以冷哼。她和符望这个粗人又没有夫妻之名,两人的关系也仅限于共同有了两个孩子而已,她爱和谁走得亲近,符望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她。
种草?
种一片草原都不干他的事儿。
当然,她和张平二人的关系也没什么暧昧的,张平和邵光也尽量用墨家机关学识帮她实践和完善水力纺纱车的构思。两三年下来出了好几代模型,不过都不尽如人意,好似差了什么。
直至主公带兵归来,木工坊添了一员新人。
这新人可不得了,不仅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木工坊少有的女性,她还是墨家巨子指点过的半个门生。柏月霞不擅长政务,姜芃姬便将她分到木工坊,调拨到木工坊张平手下办事儿。
柏月霞虽是女性,但自家主公都是女性,张平哪敢轻慢?只是木工坊不少活计都比较累,加班加点熬夜赶工修改设计图更是家常便饭,张平担心柏月霞这样年纪轻轻的姑娘扛不住。
柏月霞起初误解木工坊是个普通地方,到了才知道这个木工坊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样。
挂着木工坊这样让人误解的名字,实际上却是领着正经部门职衔。
张平作为木工坊“坊主”之一,领的俸禄只比州府主簿别驾低个两三成。
知道这点,柏月霞终于放心了。
她的志向可不是当个普普通通的木工匠。
姜芃姬拨给木工坊的办公场地很大,外围全是比较普通的物件,越是里头摆放的东西和搁置的资料越珍贵。柏月霞被拨给张平当副手,起点高,自然能进出比较机密的地方。
相处一阵子,她便喜欢上了这份工作。
不止工作地方有趣,连工作的同事也十分有趣。
最让她舒心的是张平和邵光看待她的目光,后者初见眼底还露出几分异样,前者完全将她当做普通女子,好似根本没注意到她脸上占据大半张脸的丑陋胎记。仅凭这点,足以赢取她的好感。柏宁听到自家女儿口中说出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名讳,顿时打起了小算盘——
这张平若是没有家室,倒是个良婿呀。
殊不知,张平不是没有注意到柏月霞的胎记,他如此镇定,只是因为他的审美标准有问题。
为啥卫慈一心想着把张平推销给柏月霞,好让柏月霞别再觊觎姜芃姬?
因为他知道张平看人美丑根本不是看脸,这家伙看手!
没听错,张平对美丑的标准在手而不在脸。
为啥张平一心想着梅妻鹤子,这么多年还是母胎solo?
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单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唯一看得上的两双手,一双是他自己的,一双是卫慈的。卫慈是公的不是母的,还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张平总不能丧病攻了他吧?
卫慈注意过柏月霞的手。
以一个机械宅男的审美看来,这双手满分一百能打九十五分!
张平眼瞎还有脸盲症,柏月霞长得跟天仙一样,他也欣赏不了。
不过几天,张平便注意到新来的副手。
作为修为快逼近大魔导师的宅男,他头一回有了心动的感觉。
看着那双手,总觉得有一根羽毛轻轻挠着他的心脏,陌生的感觉让他迷茫而无措。
不过,张平性格比卫慈外向不了多少,一心沉迷木工的他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
搁在外人以及柏月霞看来,张平只是个合格又亲善下属的上司。
某一日,张平又在修改最新版本的水力纺纱车。
这版本的纺纱车距离理想状态已经很接近了,但不知哪里出了错,运行总是出问题。
张平和慧珺为了这个问题想破了脑袋,直至柏月霞一语惊醒梦中人。
修改之后的水力纺纱车能顺利借助水流之力,运行一阵也没出什么问题,虽然单体效率仍旧不高,比不上手动纺纱,但要是一个人看顾十数台水力纺纱车,那效率便像是脱缰的野马。
当这个好消息传到姜芃姬耳朵里,整个直播间都炸了锅。
他们家主播平日闷声不吭,稍微一动就把大事儿搞死了。
等他们看到了古代版的水力纺纱车,观众们立马截图的截图,冲热搜的冲热搜。
不过——
张平对此却并不是很看好,一来效率没有达到预料中的数字,二来这种纺纱车太过依赖水流。一旦水流进入干涸期,纺纱车基本算废了。这种太不稳定了,倒不如原先的人力来得好。
另外,倘若纺纱全由水利取代,这对于普通农家的影响有些大。
做着玩儿倒是可以,大规模推广,几乎没有可能。
姜芃姬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但她更想让下属自己动脑。
“那你说说自己的意见?”
张平虽是个技术宅男,但这不意味着他的文化课不合格,只是比不上卫慈等人那么精通。
“平以为此事难题有四。其一,百姓生活虽有改善,但所穿衣物并不昂贵,需求不大,寻常家庭产出与需求大致持平;其二,倘若水利纺纱车抢去了普通农家赖以生存的活计,令布料价值降低,怕是有不少百姓失去生计。其三,这纺纱车需要水流才能运作,一旦某地干旱无雨,此物便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放着生灰。其四,纺车可以做很多,但织布的材料却不多。”
前三点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第四点。
织布的原材料本就不多,水力纺纱车再能干,它又能干多少?
收获比不上投入,这不就是亏本生意?
做这事儿赚不到钱,反而挤压普通百姓赚外快的路子,根本是吃力不讨好。
1245:战事将起(六)
除了这四点,张平还有一点没说出来,怕犯了姜芃姬的忌讳。
如今开荒的土地都用来耕作能吃的农作物,总不能为了一台水力纺纱车改弄别的吧?
乱世之中,人力和土地是最重要的。
张平隐隐感觉自家主公要搞大事,渐渐削弱“人力”和“土地”的分量,不过改革并非一日之功,动辄影响天下百姓。张平可不希望自家主公贸然激进,以至于一番霸业功亏一篑。
但凡改革之人,最后有哪个有好下场?
张平神色平静地说完,等待姜芃姬的决断。
她道,“希衡所虑也有道理。”
她刚说完,直播间的观众先不依了。
不管水力纺纱车有多大作用,它也有着里程碑般的意义。
【疯子猪疯子】:握草,主播你千万别被张平说动。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我可以告诉你这玩意儿的意义绝对不止于此,说不定以后的历史会写这玩意儿是工业革命萌芽标志呢。
【夜舞焱灵】:虽说张平的说法没有错,他这么想也是考虑当下社会背景,但主播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来自未来应该更加清楚科技的重要性。如果张平这番话就能让她打消主意,她原先也不会支持慧珺小姐姐弄这个了。你们忘了万秀儿小姐姐弄的棉花么,这是连招啊!
有了直播间大佬的提醒,众人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万秀儿折腾棉花这事儿。
一架水力纺纱车算不上什么,但若是棉花也兴起了,这套组合拳打出去绝对能将人打懵。
倘若棉花经过几代培育,只要产量能达到他们这个时代两三成的标准,那对于这个古代时空的影响也等同于地震了。华国人口十四亿,国土面积和这个时代的五国相差无几,但五国人口因为这些年打仗还不过亿呢,人口那么少,土地那么多,里头可挖掘的空间还打着呢。
另外,他们也知道棉花对土壤的要求并不高,不似水稻小麦那么娇气。
食物占用最肥沃的土地,其他地方种棉花,二者不冲突呀。
观众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恨不得冲进屏幕、越过位面隔阂,亲自跟姜芃姬说道说道。
姜芃姬这边也不吓唬咸鱼观众了,干脆道,“希衡所虑虽有理,但这些难题不是没有解决的渠道。希衡,我如今的志向是让天下所有百姓都能穿得暖、吃得饱。这东西,作用大着呢。”
张平瞧着姜芃姬,一向脸盲的他,瞧见主公脸上的神情,倏地能明白卫慈曾经说过的话。
卫慈说过,主公谈及正事的时候,她的眼睛会发光,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未来。
张平起初还嫌弃卫慈太文艺,如今却感同身受。
的确会发光!
张平被亮瞎眼,一旁的柏月霞迷妹自然更加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主公意欲何为?”
“目前还未有进展,不过也快了。倒是你这里的纺纱车还需再改一改,届时怕是不够用。”姜芃姬卖了个关子,她道,“诚然,此举会损害一部分百姓的生计,但却有利于天下百姓。针对利益受损的百姓,我也会想办法去弥补,尽可能减少他们的损失,不影响他们的家庭生计。倘若为了一小部分人的利益而畏首畏尾,放弃了大部分人的幸福,那便不是合格的主公。”
张平一边听一边点头,倒是柏月霞敏锐发现主公最后一句一语双关。
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她可以毫不犹豫牺牲小部分人利益?
倘若这小部分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士族权贵呢?
回想她对士族、庶族以及普通百姓的态度,这位主公的确与众不同。
柏月霞暗中瞧了瞧姜芃姬的侧颜,只觉得此人比天下男儿还要伟岸挺拔,自有嶙峋傲骨。
迷妹柏月霞和慧珺都对她沉迷陶醉。
一直到——
柏月霞问道,“主公说这纺纱车还需再改改?”
姜芃姬道,“自然要改。”
问及专业方面的问题,柏月霞自然要弄个清楚。
“何处要改?”
“一台纺车制作繁杂,但纱锭却只有一个,为何不能增加纱锭?”姜芃姬道,“与其用十台纺纱车凑十个纱锭,倒不如将十个纱锭弄到一台机子上,这样同时产出的纱不就多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立马将在场两个墨家子弟弄懵了。
这叫什么?
主公动动嘴,下属跑断腿?
十个纱锭弄到一台机子上,还让纱锭一起工作,这有可能么?
除了纺纱机,姜芃姬还要他们改良一下织布机。
目前的织布机效率很低,基本用双手,但为什么不改良一下织布机,让工人双手双脚能同时投入工作?
只用双手工作不觉得双脚太清闲了?
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下来,张平和柏月霞被砸得头昏脑涨,恨不得爹娘给他们多生两个脑袋。
关键是他们还不能反驳。虽说主公这几个问题听着很是天真、很是无理取闹,但这几个问题就像是一把无所不能的钥匙,立马将禁锢他们思想的铁锁打开,提供了崭新的研究思路。
不过问题又来了——
他们折腾纺纱车和织布机到底有什么意义?
哪儿来这么多纱、那么多布要纺织?
事实证明,有的!
另一桩喜事接踵而至。
刚成婚的丰真捏着下巴,他只知道自家新媳妇儿在效仿嫘祖搞大事儿。
人家嫘祖发明养蚕,万秀儿在种棉花。
没有成婚之前,万秀儿专程带人跑了一趟祖籍,待在那儿弄什么东西。
这些事情没有瞒着丰真,所以他多少也算知情者。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家媳妇儿竟然向他家主公看齐,闷声不吭把大事儿搞死了。
“打瞌睡来了枕头,子实,你家媳妇可比你能干多了。”
丰真一脸懵逼,暗中摸了摸鼻子。
干什么的,他肯定比媳妇能干。
不过主公面前不能胡乱开腔,他便乖乖给万秀儿做了陪衬。
姜芃姬看着万秀儿弄来的一车资料,内容十分详尽,便笑着调侃,“凭借此举,纵不能与嫘祖媲美,但博一个‘小嫘祖’的名号还是绰绰有余的。倘若事成,我必然记你一大功——”
万秀儿心中雀跃。
两件好事前后脚报道,姜芃姬的心情正愉悦着呢,总有不长眼的人来触她眉头。
数日之后,一桩极坏的消息传入她耳畔。
1246:战事将起(七)
东庆共有六州二十一郡,国土横跨南北,州郡的划分规则多半沿袭前朝而非按照人口或者土地面积。这也导致浒郡、浙郡、沪郡虽是郡县,但三者面积并不小,浒郡更是堪比东庆境内面积最小的一州。除了这三个特殊郡县,诸如河间郡、琅琊郡以及嬛佞郡也是独立郡县。
不过,后三者面积中规中矩,除了有着特殊军事位置之外,它们与普通郡县并无区别。
琅琊郡已经归入黄嵩治下,嬛佞郡地处南方,先前依顺了许裴。
自打姜芃姬干掉了许裴,她虽没有对嬛佞郡动用强兵,不过当地士族非常识相,倒是不敢闹腾。他们闹腾也没用,嬛佞郡依附高山峻岭,虽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本身粮食产出不怎么多,姜芃姬派兵将嬛佞郡各个粮道商道都掐死了,饿都能将嬛佞郡的十数万人口饿死。
嬛佞郡世家云集,他们见姜芃姬果真不好惹,倒也没有顶风作案和她硬刚,反而选择服软。
三郡之中,唯独河间郡还“无主”。
倒不是河间郡不想投靠哪位诸侯,仅仅是因为河间郡的地势有些尴尬。
它位于丸州、昊州以及沧州三州的脉冲要道,有着进可攻退可守的重要位置。
春耕之前,不管是姜芃姬还是黄嵩谁都不敢在河间郡先动兵。
一旦动兵便是大战,春耕若是毁了,损伤的不仅是两家诸侯利益,还有他们治下的百姓。
仗什么时候都可以打,但百姓耕作就那么一回,错过时机便要忍饥挨饿一整年啊。
除此之外,河间郡对于姜芃姬还有另一重意义。
柳氏一脉族人全在河间郡!
姜芃姬收到的坏消息不是别的,正是河间郡受到黄嵩大军突袭,半夜之间悄然易主。
当这个噩耗传入姜芃姬耳朵,她正为纺纱车和棉花的进展而喜悦,似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熟悉姜芃姬的人,此时都有些不敢看她的神情。
“河间郡怎么会失守?”
许裴之战结束,姜芃姬和黄嵩便默契派兵镇守河间郡南北边境,谁也不让谁,二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谁都不敢先动手,只能分派众多斥候打探敌方情况,务必第一时间掌控军情。
这种情况下,姜芃姬不知道守将是干什么吃的。
黄嵩都派兵吃下整个河间郡了,守将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呀!
要是不给她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她肯定要治守将的罪。
别看姜芃姬平日里挺好相处的,一旦动怒,那番威势岂是一个传信小兵能扛得住的?
二话不说,他便将来龙去脉全都抖了出来。
语毕,传信小兵颤颤巍巍地在下方半跪请罪,现场气氛凝重无比。
亓官让和卫慈等人悄悄用余光瞧了一眼自家主公。
他们已经做好自家主公掀桌、骂人以及问候黄嵩祖宗的心理准备了。
再失态,他们也能将此事压下来。
孰料姜芃姬的涵养极好,除了面色有些阴沉不虞并无过激情绪。
“好一个河间张氏——”姜芃姬冷冷一笑,目光闪烁着杀意,“当年真是便宜他们了。”
河间郡失守的主因是河间郡士族张氏率先应了黄嵩帐下人才的游说,暗中串通数个士族把控郡内情形。之后在三月二十四这日深夜,他们和黄嵩驻军里应外合,一面拿下河间柳氏、上官氏等亲善姜芃姬势力的士族,一面又迎黄嵩大军入城,不足半夜便令河间郡易主。
众人听到姜芃姬这么说,顿时懵了一下,不知道自家主公什么时候和张氏有了龃龉。
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倒是李赟觉得河间张氏十分耳熟。
仔细一想,他脑海灵光一闪,终于想到啥时候结仇了。
“这个张氏……似乎有些耳熟。莫非是当年逼迫拙荆当望门寡,险些害她丧命的张氏?”李赟想起来了,这个张氏是妻子上官婉的前夫家族啊,“当年结怨之后,莫不成他们记恨至今?黄嵩知晓此事,便以此为突破口,遣人游说张氏倒戈?这么一想,倒也不无道理。”
李赟一开口,众人又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经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有些记忆,循着线索将这段陈年旧事挖了出来。
“多半是因为这个。”姜芃姬暗中撇嘴,气笑道,“当年就该活剐了这一族!”
亓官让和卫慈默契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姜芃姬注意言行,别这么暴力。
动不动剐人一族,说出去会被敌军水军黑成鬼的!
不管当年是什么情况,姜芃姬收留张氏逃跑的少夫人是不争的事实,之后又给少夫人上官婉和帐下武将李赟保媒。搁在张氏来看,这点绿帽子绿得滴油了,脑袋上的草原能跑马啊!
虽说张氏手里没有姜芃姬偷走上官婉的铁证,但上官婉改嫁李赟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从这个立场来讲,张氏和姜芃姬有着天然对立的立场。
与其眼睁睁看着河间郡落入姜芃姬手中,以后在她的暴政下苟延残喘,倒不如支持黄嵩。
这个逻辑真没毛病。
“虽说如此,但要是没人暗中策划推动,想必张氏也做不到这般周全。”
杨思望向李赟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
果然还是单身大法好。
上官婉也是受害者,但李赟要是碰见个不讲理的主公,这会儿八成会被迁怒。
姜芃姬问传信兵。
“你可知说客是谁?”
传信兵道,“据密探回禀,那是黄嵩帐下某位程姓谋士。”
根据密探查来的消息,河间郡失守之前,的确有一名装扮普通但相貌不俗的男子出入张府。
程?
黄嵩帐下谋士,姓程的就那么一个吧?
众人又默契地将余光落在程远身上。
程远的父亲程丞是程靖的侄子,程远便是程靖的侄孙。
年纪相差不大,这辈分却很可观呢。
姜芃姬鄙夷地道,“如果是友默,倒不稀奇。张氏混了多年还是半死不活,脑子也不如何,好糊弄得很。”
这桩恩怨只能算催化剂,黄嵩派过去的人——说客程靖,他才是重中之重。
因为程靖的游说,无形中让张氏本就没点儿ACD数的心越发膨胀,过度高看自我。
1247:战事将起(八)
张氏怎么想的,姜芃姬心里也有点儿数。
要是姜芃姬赢了,张氏以后在她手底下干活,她肯定会记仇给张氏穿小鞋,让他们一族永无出头之日。过分放大了当年的矛盾,让本就飘的张氏越发膨胀,好似姜芃姬还记着这桩事。
实际上呢?
姜芃姬是个大忙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占据她的脑容量。
若非张氏跳出来找存在感,她哪里会记得这么一个小角色?
记都记不得,更别说是记仇给张氏穿小鞋了。
真把自己当个人物!
不管是河间张氏还是韩彧的夫人,在她眼里宛若微尘,根本不值得她专门费心去盯着。
“张氏虽有些小聪明,但到底没什么大局观,再加上先前已经有了龃龉,他们被友默说动倒戈伯高也是意料之中。”姜芃姬对张氏的评价极低,倒是对程靖的评价挺高,“对了,你们可有探到柳氏一族如今的状况?虽说二房与宗族不怎么亲善,但柳氏多少也被我牵累了。”
程靖是个办事谨慎的人。
他说动张氏倒戈黄嵩,还给张氏出了一系列主意,襄助张氏躲开了姜芃姬守军的注意。
河间郡算是姜芃姬最初的老巢了,她这些年和柳氏宗族几乎没有联系,但外人不会因此以为她和柳氏的关系断个干干净净了。真要碰上大事儿,柳氏肯定会偏向姜芃姬。
搁在河间郡这个地方,柳氏宗族就是姜芃姬最天然的耳目。
想要抢先一步夺下河间郡,张氏的小动作就要避开柳氏。
为防万一,柳氏、上官氏以及其他亲善姜芃姬的小士族也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
归根究底,柳氏此次灾劫也算是姜芃姬带来的,她理当过问两句。
这方面的消息,传信兵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根据安插在河间郡的暗线回禀,柳氏族地被严格盯上了,人身自由受限,但性命无碍。
姜芃姬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若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众人都清楚,黄嵩现在是不会伤害柳氏族人的,但这不意味着以后不会。
姜芃姬如今也没有成家,血亲除了柳佘和柳昭之外,便只有柳氏族人了。
按照如今的主流思想,同姓同宗便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会连着筋。
除非分宗,不然就是一体。
倘若黄嵩要拿柳氏宗族的人当政治筹码,姜芃姬这边会十分被动,打仗也束手束脚。
面对这番窘境,姜芃姬这边要尽早拿出应对方案。
“此事处理起来着实困难,宜早不宜迟,诸君可有什么良策?”
姜芃姬看似苦恼地蹙紧了眉头,询问坐在下方的诸人。
河间郡作为丸州、沧州和昊州之间的脉冲要道,谁先占了这里便有了出兵的优势。
黄嵩拿下了河间郡又圈了柳氏宗族,一开始就占了先手,姜芃姬这边只能被动应付。
事情要一桩一桩解决。
姜芃姬打算先处理柳氏的事情。
河间郡虽然要紧,但也不是打不回来。
黄嵩那边估计也在观望她的反应,借此判断下一步棋如何走。
武将们的想法比较简单,管他黄嵩还是绿嵩,敢囚禁主公的宗族,四个字——干他娘的!
简单粗暴又直率,不过这个办法显然不可行。
亦或者说,这并不是姜芃姬内心所想的办法。
直播间观众追了那么多年直播间,他们对姜芃姬经的尿性也算有些了解。
用多年之前的话吐槽,姜芃姬可是被主公这份职业耽误的奸商和谋士。
纵然计谋不如其他谋士那么周全完善,但大局方面却是无人能比。
君不见,常常有谋士询问她“主公意欲何为”?
【老司机联萌】:赌上家里囤积的年货辣条,主播心里肯定有一定B数了。
【行走的学霸】:脑阔疼,每次看直播间都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快感。
【张小小夫人】:开盘啦开盘啦,赌一赌主播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猜中的人可以瓜分大佬@老司机联萌,囤积的年货辣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年仅此一次!
姜芃姬的脑回路是公认的清奇秀丽,咸鱼们又不是顶尖谋士,揣摩不出她的心思。不少咸鱼干脆选择“场外求助”,一个劲儿盯紧各位谋士大佬的脸,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到正确答案。
盯了一阵,不少咸鱼发弹幕哀嚎。
【清辰】:完了完了,文证大佬他们面露难色,这题肯定超纲了。
【心悦】:_(:з)∠)_这道题好难啊,主播给点儿提示好不好?
【橘子软糖】:如果我是加班团成员,这会儿肯定要在心里大喊MMP。我感觉主播早已经有主意了,偏偏不肯直说,反而要为难诸位大佬去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得出来的游戏。
猜你妹啊!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直说么?
偏要卖关子让人去猜,多浪费时间和功夫啊。
细想一下,似乎不少领导阶层都有这样的臭毛病,这可苦了一众下属。
偏偏在这个时候,咸鱼们注意到坐在第二排的杨思眉头舒散,目光带着深沉复杂之色。
【子曰取义】:噫——我家容容小可爱好像已经解出答案了。
直播间观众聊天打屁的功夫,接二连三有人提出建议,不过大多都不可行被姜芃姬否定了。
众人犯难了,没看连号称“解语花”的慈美人也眉头紧锁,不知如何应对么?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此时,杨思出列拱手作揖,出了个令在场众人如遭雷击的“馊主意”。
他道,“思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芃姬道,“讲。”
杨思说,“思以为……不如从根源上杜绝此祸。”
姜芃姬这下来了兴趣,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细问道,“如何做?”
“主公出身河间柳氏,兴衰荣辱与宗族俱为一体。宗族兴盛则主公兴盛,宗族败落主公面上亦无荣光。如今柳氏横遭此祸,半数责任在于主公,您理当出面解决此事,保全宗族方为上策。奈何如今天下形势严峻,不仅要顾虑宗族更要顾虑治下百姓,不能为一己之私而鲁莽行事。”
杨思说得抑扬顿挫,众人听得眉头大皱。
他们家主公一向不爱听这废话,如果她和柳氏关系这么好,怎么会起兵多年而不往来?
柳氏族人,她可是半个都没有提携过!
杨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1248:战事将起(九)
众人暗自狐疑,姜芃姬耐心询问杨思。
“如此一来,靖容可有什么高见?”
杨思话锋一转,“依思之见,主公不妨忍痛分宗,自立一户。纵然不舍,但此举不仅能保全柳氏宗族,令黄嵩没有对他们下毒手的正当理由,同时还能令主公免于畏首畏尾之窘境。”
他话音刚落,姜芃姬果断否了他的建议。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神色也相当果决。
“杨靖容,你这番建议着实诛心,大大不妥!”
在这个宗族至上的时代,分宗是大事中的大事。
若非迫不得已,极少有人会选择分宗,提出分宗的人也容易被冠上不好的名声。
对于普通士族而言,分宗的坏处可就多了。
首先便是族田,宗族成员共有的公共土地,按照名目划分足有十数种,例如祠堂田、寺庙田、墓田、祭田、义田、学田……田地产出的收益是每个族人都能享受的,倒是和咸鱼观众所知的家族式产业有些类似。倘若分宗,这部分收益就享受不到了,只能带走自己的私产。
其次便是族学,分宗之后没有特殊情况,分出去的族人没有资格享受免费教育。
这个时代读书多么不容易,学习是特定阶层才能享受的福利。
分宗出去,意味着放弃这部分权利。
除去这两个大项,另外还有不少公共福利。
士族为何如此团结、拥护宗族?
因为拥护宗族的利益就是拥护自身利益。
离开宗族这个大集体,单独个体想要发展起来,可能性几乎为零。
故而,不少士族旁支过得很穷困潦倒,不得不接受族里给予的低保救助。纵然如此,他们也自视高人一等,因为他们生来就享受普通百姓享受不到的福利,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特权。
姜芃姬并非普通人,分宗出去也没什么影响,但按照时下主流思想,分宗是不对的!
【魏延是病吗】:噫,小容容这个建议没什么吧?主播看起来好凶啊,没见她这么凶过。
【偷渡非酋】:楼上还是太年轻,主播流于表面的愤怒肯定不是真的生气。
姜芃姬真生气起来,那气场是普通人扛得住的?
他们隔着位面都能感觉到杀气!
【君临天下】:分宗跟分家一样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吾欲成皇】:分宗跟分家怎么可能一样?后者只是各过个的小日子,前者是将祖宗族谱都划开!古代提出分宗,如果不是很硬的理由,绝对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古人很讲面子好么!
不少咸鱼觉得,杨思这个建议是想把姜芃姬架在火上烤啊。
直播间弹幕正讨论起劲,姜芃姬这边也有了新进展。
杨思像是跟她铆上了,苦口婆心地劝导,一副她不答应他就不依不饶的决绝姿态。
“主公,如今十万火急,怎可犹豫不决?若想兵不血刃破了此局,分宗绝对是最好的办法。”
杨思一再劝说,姜芃姬说不,他就换着法儿地哄着。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姜芃姬强硬的态度也松软了。
见状,众人要是还不明白,他们的智商就真的有问题了。
卫慈出列道,“慈以为靖容此言虽有不妥之处,但也是目下最稳妥的办法。主公如今不只是柳氏族人,更是四州之地千万百姓的共主。怎可为了一己之私而不顾这万千黎民的安危?”
主公真为了柳氏宗族好,这个时候就该快刀斩乱麻,分宗!
分了宗,姜芃姬和柳氏就没有太大关系,黄嵩也不能用柳氏威胁她。
只要柳氏没有犯大错被黄嵩揪住辫子,一族老小的性命也就有了保障。
卫慈都跳出来说话了,亓官让和丰真也跟着加了一把火。
风瑾和程远几个虽然慢了一拍,但也前后脚跟上。
如今的局面变成众人“逼迫”姜芃姬分宗而她眷恋宗族,舍不得血亲不肯照办。
对峙半刻钟,姜芃姬还是“迫于压力服软”了。
迫于压力服软了?
他们家主播服软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直播间咸鱼们看得懵逼。
当众人“群起围攻”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些下属要造反,竟然敢强迫他们家主播。
不可饶恕!
扭头仔细回想对话内容,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特么是一场完全不要脸的戏啊!
掀桌(╯‵□′)╯︵┻━┻!!
【偷渡非酋】:主播和她的加班团再一次刷新了下限,分明是他们要踹开柳氏单干,这会儿怎么就变成为柳氏而忍痛分宗?宝宝敢赌十包辣条,主播面上很沉痛,内心已经笑开了花。
【鬼才郭奉孝】:呵呵,开花?应该是百花齐放吧!半夜能笑醒!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面对姜芃姬和加班团这帮没节操没下限的,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老司机联萌】:我算是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是小容容出列劝说主播分宗。你们还记得不记得,主播打沧州高越族那段时间曾经设计过萌物熊猫的头像,她当着小容容的面不慎说漏嘴,说是要将熊猫图案当做未来的战旗或者族徽——摔!她踏马从那个时候就想着单干了。
姜芃姬此时的心思连“解语花”卫慈都没猜出来,唯独杨思猜中了。
为嘛?
这老小子看过考卷答案啊!
【偷渡非酋】:楼上大佬记得真仔细,不过我觉得主播大概从一开始就想着单干。如果仔细注意,你们有没有发现她直播这么多年,柳氏宗族的人出现过几回?她帐下最缺人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向柳氏宗族求助,一直将宗族晾在一旁呢。主播真是社会,吾等远不及她!
咸鱼观众七嘴八舌地讨论,终于“破案”,找出了谜底。
姜芃姬面露无奈之色,面色苍白而忧伤,她被迫接受分宗的提议,“分宗便分宗吧——总不能因为我一人而牵连全族。倘若全族因我而罹难,百年之后我也没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姜芃姬要分宗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飞了出去,外界褒贬不一。
柳昭慌得打碎了茶碗。
“分宗之事,事关重大,阿姐可需告知父亲?”
姜芃姬望着窗外的绿意,笑了。
“不用,因为分宗是从我这里开始分的!”
1249:战事将起(十)
“从阿姐这里分?”
柳昭惊了一下,仿佛被姜芃姬这一出弄懵了。
若是从姜芃姬这边开始分,这不相当于她一人净身出户?
搁在外人看来,姜芃姬父亲兄弟俱在,柳昭至今还未成婚立户,这般分宗怕是要被诟病了。
姜芃姬却有自己的理由,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柳佘和柳昭好。
她解释道,“若非伯高突袭河间郡,囚禁柳氏宗族,我也不需要出此下策。分宗是大事,我是族中女眷,分出去也不算大事。父亲是二房之主,你又是嫡系二房唯一男丁,岂可贸然分宗出走?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自己一人分出去,伯高要是知晓此事,他不会再针对柳氏。”
姜芃姬着重提了“女眷”二字。
搁在时下潮流思想,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的,虽然不用改名换姓,但要将夫家姓氏冠在自己面前。举个最浅显的例子,亓官让的妻子本家姓魏,她对外的称呼便是亓官魏氏。
从这个角度来讲,姜芃姬一人分宗虽是净身出户,但也能当做提前“嫁出去”了。
反正她是女人,女人迟早要嫁人成为别人家的人,姜芃姬分不分宗意义似乎也不大?
姜芃姬无所谓,柳佘和柳昭不同了。
“我与伯高的恩怨是我惹出来的,怎么能牵连父亲和宗族?再者,如今时间紧迫,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通知父亲。若是专门告知他再商议分不分,黄花菜都凉了。思来想去,还是从我这里开始分宗比较稳妥。”姜芃姬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柳昭竟然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因为姜芃姬处处都为了柳佘父子以及柳氏宗族考虑,逻辑上没毛病。
不过——
柳昭心里却很清楚,眼前这人哪有那么好心呢?
分宗,怕是她图谋已久的主意。
黄嵩那边看似将了她一军,殊不知正好推了她一把,助她成事。
姜芃姬见柳昭眉宇带着几分愁色,她笑着问他。
“昭儿很担心?”
柳昭道,“阿姐足智多谋,旁人想着一步,您已经走完一百步了,小弟有什么可担心的。”
姜芃姬虽没将柳昭当做血亲看待,但也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当做小弟保护了。
“有些事情阿姐也不怕和你明说。”她道,“你虽然喜爱玩乐,但读的书也多,应该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末大必折,尾大不掉。柳氏宗族现在很安分,可那也是现在,以后还能维持初心?为了铲除未来存在的隐患,同时也为了保全柳氏宗族,有些权力他们还是别沾手了。”
权力的力量太大了,任何人在它面前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姜芃姬没有变,仅仅是因为她瞧不上,天下权力,她只看得上联邦元帅之位!
她不会改变初心,柳氏却未必。
柳昭的神色带着无尽的复杂,最后他还是苦笑着圆场。
“阿姐想得深远,小弟自愧不如。”
旁人误解姜芃姬这么做是为了柳氏好,可柳昭心里却一清二楚,这是为以后摊牌做准备呢。
柳昭这里没什么意见,旁人就更没资格发表意见了。
最有资格提意见的老太爷柳佘还在崇州养老逍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什么事情都是姜芃姬说了算!
分宗之事插着翅膀飞出了丸州,天下士子皆惊,黄嵩更是又惊又怒,私底下掀翻了两张桌。
“她选择分宗了?”黄嵩惊愕地睁大眼睛,诧异半晌又变为涩然苦笑,“兰亭的手段真是让人惊讶,她竟是半点儿都不肯吃亏。柳氏刚落在我手上,她后脚便选择和柳氏断了关系。”
若是寻常分宗,步骤很复杂,需要族长和族中长老开了宗祠,请出族谱,弯弯绕绕一大堆。
如今柳氏全族被黄嵩抓了,开宗祠、请族谱自然是做不到的。
非常情况行非常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姜芃姬昭告天下分宗,效果也是差不多的。
黄嵩本想用柳氏当做牵制姜芃姬的底牌,没想到此人心性果决至此,说断就断啊。
“快刀斩乱麻,兰亭公心性确非常人能比。”程靖闻言也是摇头,拿下河间郡顺便禁锢柳氏是他的主意,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姜芃姬会不按理出牌,直接选择分宗划清界限呢,“倘若她是男子,这般举止怕是要饱受无数诟病,奈何她是女子,一人分宗的影响也不大——”
姜芃姬吃了性别这么多年的亏,总算有一次是占便宜了。
黄嵩十分可惜地道,“如今是无法用柳氏牵制她了——”
程靖摇头道,“只要柳氏不主动作乱,主公怕是拿他们没办法。”
倘若柳氏不是士族,随便杀了就杀了,顶多拉一波姜芃姬的仇恨。
奈何柳氏还是正经士族。
没有说得过去的借口杀他们,天下士族都不同意的。
遥想当年,姜芃姬整顿崇州士族,那也是往他们头上盖了无数屎盆子再下手的。
风珏出声询问,“这个消息,柳氏族人知道了?”
程靖回答,“应该还不知道,不过也快了。”
柳氏族人都被囚禁在族地,活动范围受到了限制,接收外界消息很不灵便。
姜芃姬分宗的事儿,他们还要一阵子才能知道。
风珏道,“倘若柳氏知晓此事,不知会是何等反应。”
一句状似无心的话,落入黄嵩等人耳中,有了另一层解读。
程靖问,“怀玠的意思?策反柳氏?”
“柳氏并非张氏那般蠢笨,哪怕柳羲分宗出去了,柳氏也不会和她翻脸,他们不是那么好离间的。”风珏笑着摇头,“珏只是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柳羲和柳氏的关系会恶劣至此!”
哪怕嘴上说着是为了柳氏好,但这话也就骗骗普通百姓,真正的聪明人哪会被糊弄?
与其说分宗是为了柳氏安全,倒不如说是为了踹掉柳氏这个累赘。
风珏以为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
士族子弟打小就接受宗族教育,若非特殊情况,怎么会不向着宗族?
类似姜芃姬这般见势不好就脚底抹油的,实属少数。
这里头有什么隐衷呢?
风珏对此上了心。
没过多久,这个消息也传入了柳氏族人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