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女帝直播攻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女帝直播攻略全文阅读

作者:油爆香菇     女帝直播攻略txt下载     女帝直播攻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25:各人的算盘(一)

    “黄州牧来信?难不成是孟氏老贼——”

    李赟想起黄嵩和他们结盟的内容,心下一紧。

    “沧州孟氏虽强,但他们想从黄嵩手里讨便宜,那也不容易。”亓官让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中的羽扇,唇角噙着一缕冷笑,眼底的光芒似能看透魂魄,“黄嵩这封信函,内涵颇深。”

    坐他身边的孙文感觉暖气被冷风扇走,老人家暗暗拧眉,偷偷将席垫向一旁挪了挪——

    他算是明白了,为何丰真和卫慈不愿意坐在亓官让身侧。

    北疆地势偏远,冬日比中原更冷。如今可是深秋,大家伙儿恨不得手里揣个汤婆子,怀里抱一个炭盆子,再用保暖的衣裳将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谁会在这个季节用羽扇扇风?

    呵呵——不巧,他身边这位就是那朵奇葩。

    纵然孙文表面功夫到位,但眉头却随着亓官让摇扇子的节奏一抽一抽,似乎在隐忍什么。

    其他人的注意力在亓官让身上,唯独观众同情孙文。

    【知柏草】:哈哈哈——隔着屏幕我都觉得冷,亓官大佬真的不是故意的?

    【暮色夕阳】: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亓官大佬毁了“羽扇纶巾”这个词。每次念到这个词,我的脑海总会浮现亓官大佬矗立在风雪冰霜之中,笑嘻嘻地猛摇扇子。

    【微微春风】:楼上的,你够了——光是想想那个画面,我反手又贴了几个暖宝宝贴。

    偶尔拿着扇子装高深,那是逼格和品位。

    大冬天还用扇子扇风,这已经算是神经了。

    不过,哪怕是神经,亓官让也是男神(经)!

    观众们笑嘻嘻地聊天,主帐内的气氛却没这么轻松,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令人莫名窒息。

    “内涵?亓官军师,赟实在是看不出来,这里头能有什么内涵?”

    李赟反复看了看黄嵩的来信,前半段是向主公问好叙旧,后半段则简略提了一下战场情势。

    为了让后防没有后顾之忧,姜芃姬和黄嵩结盟,后者帮她拖住沧州孟氏。

    亓官让冷笑地问,“李校尉,你真觉得黄州牧如此不济?”

    主公都已经啃下北疆这块硬骨头了,黄嵩手下幕僚众多,竟然拿沧州孟氏没辙?

    李赟仔细想了想,他说,“黄州牧虽坐拥一州之地,但昊州才从战乱脱身没多久,论财力兵力,昊州根本无法和沧州较量。黄州牧为主公拖延孟氏,令孟氏大军无法进入北疆境内——赟以为,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吧?如今黄州牧兵马粮草不足,向主公求援也是正常的。”

    亓官让正要说,坐在上首的姜芃姬突然道了一句。

    “伯高什么时候变成州牧了?”

    明明北疆开战之前,黄嵩还是郡守呢。

    帐下众臣:“……”

    主公,你的重点偏了呀——

    卫慈道,“数月之前,前任昊州牧病故,膝下诸子无能,无人能袭承父业。诸子联名举荐黄嵩,黄嵩又向朝廷进贡十万石粮草。幼帝龙心大悦,允了这事儿,任黄嵩为新任昊州州牧。”

    黄嵩升迁的时候,姜芃姬和北疆干得正火热,哪里有空理会这事儿?

    姜芃姬咂嘴,面上挂着一丝笑意,“说到底,哪个儿子不想继承老子的家业?昊州州牧没有落到几个儿子头上,反而被黄嵩摘了去。要说这几个儿子是心甘情愿的,那简直是笑话了。”

    到底是乱世,谁的拳头大谁说话。

    黄嵩势力遍布整个昊州,若这样还让州牧头衔落到别人脑袋上,黄嵩也不用混了。

    说到这里,姜芃姬突然想到一个细节。

    “伯高给朝廷进贡了十万石粮食?”

    十万石粮食,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对于普通军队而言,十万石能吃一阵子了,但对于偌大朝廷而言,杯水车薪罢了。

    别的不说,朝廷官员的俸禄就是耗粮大户,十万石根本用不了多久。

    丰真笑道,“听闻谌州那位幼帝,如今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呢,欠了官员数月俸禄,各处开销空缺极大。莫说荤腥,若是没有黄州牧进贡的十万石粮食,幼帝怕是连晨粥都喝不起了。”

    东庆皇室,如今只剩一个空壳。

    “谌州物阜民丰,怎么会连朝廷日常开销都供不上?”

    姜芃姬已经好久没有关注皇室消息了。

    湟水会盟之后,皇室生怕诸侯夺取他们的政权,没少勾心斗角。

    姜芃姬早早带人离开,专心发展自己的地盘。

    时隔多年,乍听皇室混得这么惨,姜芃姬不胜唏嘘。

    “幼帝年幼无知,不知民生疾苦,太后摄政——私下与诸多大臣有不正当关系,整日只思享乐,哪里会整顿朝政?一来二去,莫说一个谌州,哪怕是十个谌州,照样经不起这样挥霍。”丰真笑道,“再者说,伪帝撤离谌州之前,曾到处搜刮民脂民膏,谌州早已没了曾经的繁荣。”

    伪帝搜刮一番就撤了,只给皇室留下残破不堪的谌州。

    幼帝年幼懵懂,太后年纪正盛。

    母壮子弱!

    太后垂帘听政,偏偏没什么才能,只知享乐寻欢,整日挥霍无度。

    本就元气大伤的谌州,变成如今这个积贫积弱的模样,那也是意料之中的。

    姜芃姬手指点着桌案,双眸微眯。

    “谌州啊——搁在皇室手中,可真是暴殄天物。”

    皇室能凑齐两三万兵马就不错了,大部分还是老弱病残,如何守卫偌大谌州?

    丰真说,“似主公一般念头的,何止您一个?不过,无人敢做这出头鸟罢了。”

    皇室残破,但毕竟是皇室。

    如果要拿走谌州,必然要出手灭了皇室,这意味着撕破东庆最后一层遮羞布。

    诸侯生怕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所以湟水会盟的时候,没有哪个诸侯敢觊觎谌州。

    不过现在么——

    情势早已不同。

    姜芃姬将谌州的事情搁在一旁,转而将话题挪到此次会议的核心——

    “方才汉美询问——文证可还没给出答案呢。”

    亓官让嘴角一抽。

    如果不是自家主公插入话题,顺便将话题拐到那么偏远的地方,亓官让会拖着不回答?

    亓官让道,“让以为,李校尉太低估黄州牧的能耐了。”

    此话一出,哪怕连迟钝的武将都察觉到一缕异样的气氛。

1026:各人的算盘(二)

    姜芃姬笑了笑,赞同地道,“这倒是——伯高势力不如沧州孟氏,但也不至于扛不住。”

    她打北疆打了十一个月,黄嵩和沧州孟氏也僵持了十一个月。

    虽然没有了解那边战场的情况,但姜芃姬相信,黄嵩不可能吃孟氏的亏。

    “沧州孟氏战力虽强,但他们经不起长久拉锯。再者,孟氏以强硬手段操控沧州,穷兵黩武,本就是强弩之末。伯高是个聪明人,他帐下谋士一个比一个难缠,不可能看不出沧州孟氏的弱点。换而言之,伯高只需要固守城墙,拦截关卡要道,只守不攻,光是拖也能让孟氏吃亏。”

    姜芃姬唇角扬起淡笑,言辞中全是对黄嵩的肯定,“若是孟氏派兵强攻,伯高也不可能溃败不敌——”

    正面战场,黄嵩的确打不过沧州孟氏。

    如果只是拖延孟氏主力,黄嵩这边应该是游刃有余的。

    不过——姜芃姬这边刚收拾北疆全境,黄嵩这里却发来八百里加急信函——

    想到这里,姜芃姬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唇角的弧度上扬。

    亓官让作揖道,“主公英明。”

    几个文臣面露深思,表情凝重,武将们也随大流,一个一个垂着脑袋,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若是仔细观察他们的眼神,便会发现他们眼神稍显迷惘——分明没有听懂——

    对此,武将们表示宝宝心里苦呀——

    帐内一群高智商人士,他们作为普通人很有心理压力的。

    不止武将们表示听不懂,直播间观众也在紧急呼叫大佬——

    这种需要脑子的环节,他们迫切需要担任语文课代表的大佬出马,不然跟听天书一样。

    千呼万唤之下,终于有大佬出来了,他们的弹幕也被咸鱼们人工置顶。

    【老司机联萌】:庆幸没错过今天的直播,看到黄嵩发来信函,我心里便有一种——还是来了——这样的感慨。忆往昔,主播和黄嵩还是一块儿上青楼喝花酒的狐朋狗党,哥俩好呢,如今却要互相算计了。亓官让说黄嵩信函有内涵,我愣了好久才明白他的意思——这封信函,与其说是一个阴谋,不如说是一个光明正大的阳谋,被算计的对象就是主播。为什么这么说?从主播等人的对话来看,黄嵩打不过孟氏,但孟氏也拿黄嵩没办法,黄嵩根本没到需要求援的时候。不过,黄嵩还是写了信?为何?因为他不能让主播有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了!

    【鬼才郭奉孝】:我们也看到了,主播刚刚打完北疆,虽说一路赢,但实际上并不轻松。为了这一仗,主播几乎掏干了家底,打了快十一个月,算得上倾巢而出。孙子兵法有一句就很对,兵贵胜,不贵久。意思是打仗贵在速胜,不宜旷日持久。主播刚拿下北疆,人心还不稳,后续治理投入是个天文数字,消耗不比打仗投入少。如果处理得不好,北疆说不定会反弹。这种情形下,主播实在是不宜继续打仗。黄嵩求援,实际上是把兵力没有消耗多少的劲敌丢给了主播。若是和孟氏开战,你们猜猜会打多久?这是光明正大地逼着主播“穷兵黩武”!

    【音乐家诸葛琴魔】:以前真是小看黄嵩了,这小子不出招则以,一出招就让人狠跌跟头。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挖了一个坑在主播面前,她不跳也要跳。不管黄嵩是个什么打算,他帮助主播牵制孟氏兵马,让孟氏无法背后偷袭主播,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黄嵩发信函求援,主播没有拒绝出兵的理由。不管主播和孟氏谁输谁赢,黄嵩这边进退自如。

    密密麻麻的弹幕从眼前飘过,不少观众看了大佬分析,浑身一寒。

    【熊本爸穿衣服】:这个阴谋论真可怕,黄嵩真的算计主播啊?

    【烟火纪元】:挠头——如果我穿越了,感觉自己活不过三集,连黄嵩都有这样的城府,穿越者还有生存空间?看到黄嵩来信,我第一反应是出兵摁死孟氏,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门道——主播,要不别出兵了——

    【莫澜之】:不可能不出兵,如果不出兵,主播才真的完蛋了。

    黄嵩和姜芃姬结盟,不仅和孟氏撕破脸皮,还无偿出兵帮她牵制孟氏兵力。

    如今黄嵩告急,姜芃姬却不肯出兵相助——

    这事儿传出去,姜芃姬立马就会成为天下公敌。

    正因为别无选择,所以这才是阳谋。

    “如今下结论,为时尚早。”出声打破帐内几乎凝固的气氛,姜芃姬笑着道,“伯高发了信函,必然是战局有变。他是因为我才牵涉其中,如今北疆已灭,没道理让伯高继续孤军奋战。”

    沧州,她势在必得。

    沧州是东庆境内最大的马场,培育无数战马,这个地方极具战略意义,兵家必争。

    哪怕是黄嵩,姜芃姬也不想把这块蛋糕拱手让出。

    黄嵩有算计,她也有自己的算计,只看谁技高一筹。

    “主公——”

    亓官让眉头深拧,似乎要说什么。

    他们刚打下北疆,若是再贸然动兵,只怕根基不稳,被人趁虚而入。

    “我知道文证担心什么。”姜芃姬冷静地道,“我何尝不想修生养息?如今的局势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若是不出兵,兴许沧州马场就要改姓黄了。届时,伯高坐拥昊州、沧州,再以包围之势拿下谌州——若是狠一些,伯高与浙郡许氏联盟,我们便成了死棋——”

    姜芃姬的势力全在北方,如今还拿下了北疆,看似势大,可再往南便是黄嵩和许裴兄弟的地盘。

    换而言之,姜芃姬想要进一步扩大,根本越不过这两个势力。

    她若是修生养息,无异于给两家发展机会。

    不如走一步险棋,说不定能盘活整个棋面。

    “再者说了——”姜芃姬手指逗弄着桌案上的灯盏火苗,眼底映着火光,她悠悠地道,“北疆一战,我们兵力损耗并不大。哪怕与沧州孟氏打一仗,还远不到穷兵黩武的层次——”

    打了北疆,累是累,但没伤到筋骨,大部分实力还在,她还有再战之力!

    她不知这条阳谋是谁提出来的,但想凭这个阴她,还不知谁倒霉呢。

1027:各人的算盘(三)

    “郎君回来了——”朱青宁正坐在厅内绣花,听到门外传来奴仆问安的声音,她连忙起身相迎,还未走两步,她家郎君已经快步上前,制止她的动作,“你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

    聂洵唇角轻扬,明媚的笑靥衬得眉间那点朱砂殷红似血。

    他道,“五娘现在可是双身子,若是哪里不妥了,岂不是要了为夫的性命?”

    朱青宁面颊羞红,嗔似地道,“哦,我当你为何待我这么好,原来是为了肚子这块肉。”

    面对这道“送命题”,聂洵也不慌,反而搀扶着朱青宁回了主厅。

    “五娘这话可是诛心了,分明是爱重五娘,所以才看重你腹中的孩子。你们啊,全是为夫心头宝,亏待哪个都心疼。”聂洵扶着朱青宁落座,“如今天气也冷了,记得别穿那么单薄。”

    “屋子暖得很,冻不着的。”朱青宁说,“如今月份越发重了,前阵子做好的衣裳也紧了。”

    朱青宁用右手抚着微凸的小腹,原本纤瘦的腰身因为怀孕而微微丰腴。

    虽然失了窈窕,但却让她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

    “让人多做几身,莫说胖一圈,胖个三五十圈都——”

    聂洵话未说完,耳朵已经被一只纤细柔荑捏住,朱青宁在他耳边咬牙切齿。

    “三五十圈?莫说胖个三五十圈,哪怕只有三五圈,恐怕你身边已经有其他红颜佳人了。”

    聂洵不敢挣扎,只能顺着她的力道向她倾斜另一手撑着席子,以免真的压到她。

    “五娘,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为夫像是那种人?”

    聂洵好说歹说才救下自己的耳朵。

    朱青宁瘪了瘪嘴,心口不一地道,“我平日连个走动的地方都没有,谁能在我耳边嚼舌根?不过我这身子越来越重了,有时候总不方便,的确要早早给你安排个伺候的人——”

    聂洵父母都不在,朱青宁没有婆婆给她施压,按理说婚后生活应该很幸福。

    事实上,一开始也的确幸福,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随着她有了身孕,身子越来越重,她也越来越喜欢多想。

    聂洵拧了眉头,开玩笑地道,“夫人可不是那么贤惠的人。为夫可还记得,成婚之前你说的话——别的女人若是看上你的衣裳首饰和胭脂水粉,关系好的,你能大方送了。可要是有人看上你的丈夫,莫说动一下,哪怕多想一会儿,你都要给那个女人颜色瞧瞧——”

    朱青宁俏脸一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你当我愿意?还不是你那个主公,没事送你这么多莺莺燕燕做什么?”

    朱青宁可是孕妇,本就容易多想。

    看着府中的莺莺燕燕,心里总像是梗着东西,难受死了。

    她也知道丈夫洁身自好,不会碰不干不净的女人,但架不住意外啊。

    妻子怀孕无法伺候他,他要是按耐不住偷吃怎么办?

    与其让丈夫在外头偷腥,沾碰不知哪里来的女人,还不如挑个知根知底的!

    不管是哪种可能,朱青宁心里都不痛快,情绪濒临爆发的边缘。

    她可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捧在手心的夜明珠,为何要将丈夫推给其他女人?

    做不到!

    聂洵拧了眉头,他虽有玲珑心思,但到底是个男子,思维和女人不在一个频道。

    他怎么知道妻子这几日心事重重是因为府中侍女?

    “毕竟是主公的好意,不好推辞。搁在府中当个景儿看看,若是看着堵心,直接发卖好了。”

    聂洵从未正眼看过府中侍女,侍女对他而言只是伺候夫人的婢女。

    如果这些婢女让夫人不舒心了,自然要发卖掉。

    聂洵笑道,“夫人以前那般果决,怎么如今反而优柔寡断了?”

    朱青宁长叹一声,颓丧地道,“我也不知道啊,这段时日总忍不住多想,怎么也克制不住。”

    聂洵提议说,“不如为夫修书一封,请岳母过来陪你一段时日?”

    若是有岳母开导,夫人应该不会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朱青宁摇头,“这样不妥,母亲年事已高,不宜舟车劳顿。”

    聂洵说道,“如此——那为夫多抽点儿时间留在家中?”

    朱青宁笑着弯了眉眼,夫妻俩依偎着说了不少情话,周遭弥漫着粉色的虐狗气息。

    “对了——诚允——”

    朱青宁倏地想起了什么。

    “嗯?”聂洵含糊地应了一声。

    “今晨,管家回禀,说是寻到一名仆妇。这名仆妇自称是郎君乳母——”

    朱青宁知道自家丈夫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从中诏寻到东庆,偏偏线索断了。

    投入黄嵩帐下,聂洵也没有放弃寻根之旅。

    “我的乳母?”

    这些年来,聂洵见过太多想要鱼目混珠的骗子,对这个“乳母”的身份十分怀疑。

    朱青宁道,“郎君可要见一见?”

    聂洵微微阖眼,眉间那点嫣红朱砂越发明艳,他道,“那便见一见吧。”

    夫妻二人一道用过晚膳,聂洵哄着朱青宁入眠了,这才抽身去见所谓的“乳母”。

    “你说——你是我的乳母?”

    聂洵冷眼看着堂下跪着的老妇人。

    老妇人战战兢兢等了一天,听到聂洵的声音,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不由得抬头直视。

    一瞧,顿时怔在了原地,唇瓣翕动。

    “像——像——真是像极了——”

    老妇人口中喃喃,似乎在回忆什么。

    聂洵见她这番表现,顿时来了几分兴趣,好笑地问,“像什么?”

    老妇人垂泪道,“二郎君与蓁夫人太像了!”

    蓁夫人?

    聂洵眉头一蹙,总觉得这次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你说的蓁夫人是谁?”

    老妇人道,“蓁夫人便是二郎君的生母啊——”

    聂洵却没有相信,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除此之外,某些地方破绽重重。

    老妇人说他是“蓁夫人”的孩子,自诩为他的乳母,由此可见,蓁夫人的夫家家境应该是不错的。既然不错,如何会让刚出生没多久的男童被人拐卖,辗转流落中诏?

    聂洵追问道,“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老妇人道,“老奴记得清楚,二郎君天生眉间朱砂,一出生便白胖白胖的,漂亮极了。”

    聂洵:“……”

    他眉心朱砂就没有遮掩过,这算哪门子的证据?

1028:各人的算盘(四)

    老妇人见聂洵表情不悦,心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

    “老奴还记得——还记得一件事儿——”她急忙道,“二郎君右大腿内侧还有一颗红痣。”

    老妇人说完这话,聂洵的表情微变。

    他身上的特征,除了伺候的下人和他的妻子,无人知道,更别说大腿内侧那么隐秘的部位。

    聂洵有种预感,也许他能从老妇人身上得知困惑多年的谜底。

    老妇人哭诉道,“二郎君啊,老奴真的没有欺骗您,字字句句,千真万确——”

    聂洵按捺着情绪,“除此之外呢?”

    老妇人噎了一下,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了,战战兢兢地道,“除此之外……您和蓁夫人很像。刚才见到您,老奴还以为瞧见刚刚出嫁的蓁夫人,真是美丽的人呀,可惜了,红颜薄命——”

    聂洵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他知道自己样貌极美,稍稍涂脂抹粉便能艳压群芳,不过他并不喜欢旁人拿他相貌说事儿。

    他的样貌不似卫慈那般清绝无双,反而带着几分迫人的艳丽。

    因为外貌太过出众艳丽,聂洵小时候没少被聂氏子弟当做女孩儿欺负。

    聂洵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被人围堵墙边,被迫脱裤子证明男儿身的窘态和屈辱。

    “你这话当真?”

    老妇人道,“自然是当真的,蓁夫人容貌极好,想忘记也难啊。”

    “你说她红颜薄命——可是早逝了?”

    聂洵不太敢问具体消息,总觉得心慌意乱,只敢问一些旁枝末节的小消息。

    老妇人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她说,“蓁夫人现在活得好好的呢。”

    聂洵听到这话,心情差了几分。

    生父生母家庭境况不差,为何要遗弃他?

    聂洵深呼吸,“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老妇人连连点头,但开口之前却犹豫了。

    “二郎君,若是老奴说了,可否赏老奴些许钱粮?老奴家中老小生活困顿——”

    如果不是因为太穷,老妇人也不会跑来聂洵这里碰运气,她不确定聂洵是不是当年的男婴。

    毕竟——毕竟,当年是她亲手将那个男婴埋入地里的,谁知还活着!

    当她说出大腿那颗红痣的时候,对方表情大变,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个人。

    聂洵眉头深拧,挥手示意仆从给老妇人送上一盘银子,足有二十锭!

    老妇人双手哆嗦地抚摸银子,心里乐开了花,说话也不吝啬了。

    “二郎君,您想知道什么,老奴能说的一定会说。”

    老妇人忍着激动,脸上的褶子因为笑容而挤在一块儿。

    聂洵问,“我父母是谁?他们当年为何要遗弃我?”

    老妇人愣了一下,叹息着道,“二郎君,您并非被遗弃的呀。”

    聂洵一怔。

    不是被遗弃的?

    老妇人絮絮唠叨,“老奴是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府中小厮。蓁夫人生下大郎君也没能挽回老爷的心,反而被老爷宠爱的贵妾处处压了一头。后来,蓁夫人与贵妾同时有孕。即使这样,老爷依旧没多看蓁夫人一眼。蓁夫人拼着难产的风险,生了一日一夜才将您生下,那个贵妾也生了个儿子。老爷宠妾灭妻,不忍贵妾的儿子被当做庶子,干脆将您俩调换了。”

    聂洵宛若听了一部天书。

    他气笑了,“哪家家教如此清奇,混淆嫡庶,以庶子冒充嫡子?”

    聂洵听到真相,他开始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老妇人见聂洵动怒了,她急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啊,不过——不过据传闻,似乎是蓁夫人不安于室,暗中与下人私通生了您。外人这么传,老奴却敢毒咒,蓁夫人清清白白的,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老爷的事情。一定是老爷的贵妾胡乱编造,污蔑蓁夫人的清白——”

    聂洵很快就冷静下来,表情没什么波澜。

    “我有一个疑问——”

    老妇人不知危险降临,反而挂着谄媚的笑,“二郎君您尽管问。”

    聂洵道,“你应该是贵妾身边的人吧?”

    老妇人吓得面如土色,双腿都在抖,“这、这——”

    聂洵表情冷漠地道,“混淆嫡庶这么大的事情,知道的人应该很少。你不仅知道这事儿,甚至还以我的乳母自称,可见你当年应该是照顾过我的,所以才能知道我腿上有红痣。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当年我又是怎么离开府邸,被人辗转贩卖的?”

    老妇人错愕地睁大了眸子,吓得连连膝行后退,甚至连那一盘银子都不敢多看一眼。

    “老、老奴——二郎君,老奴——”

    聂洵从席上起身,抬手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抵着老妇人的喉咙。

    “说真话。”

    老妇人哭着道,“老奴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呀——贵妾见您长得太像蓁夫人,生怕您在府中长大会引起蓁夫人的怀疑,所以让老奴将您送出府,甚至、甚至还命令老奴将您埋了——”

    听到“埋了”二字,聂洵基本肯定这个老妇人说的是真的。

    聂洵循着线索找到东庆,辗转问了不少人。

    最初发现聂洵的人是个农妇,她无意间听到地里有哭声,从土里挖出了奄奄一息的聂洵。农妇并没有抚养他,反而将他卖给了人牙子,因为聂洵长得好看,价格比普通男婴贵了一些。

    几番辗转,聂洵最后流落中诏,阴差阳错被聂氏旁支的养父母收养为义子。

    聂洵沉声问老妇人。

    “你说——我的生父生母到底是谁?”

    聂洵虽然是来寻亲的,但他对生父生母没有多少感情,他只是想寻求自己的根源罢了。

    如果生父生母因为无奈才失去了他,聂洵可以考虑帮帮他们。

    如果生父生母是故意遗弃了他,他会让这对男女懊悔!

    莫说什么生恩,聂洵可不认这个。

    在他看来,生育的本质不过是一句话——男女情欲动而合,合则生子。

    母亲尚有十月怀胎之恩,父亲不过是一夕欢愉的发泄。

    他们有权利将他生下来,但没权利肆意剥夺他的性命。

    老妇人看着面色阴沉的聂洵,心肝忍不住颤了颤,哆哆嗦嗦地道,“二郎君的生父乃是沧州孟氏族长,姓孟,单字为湛。生母乃是琅琊古氏庶出之女,名为古蓁,如今已经改嫁给河间柳氏嫡次子柳佘——这柳佘,听说他现在挺有名的——二郎君——老奴句句属实——”

    聂洵:“……”

    “你再说一遍,刚才没听清。”

    老妇人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

    聂洵惊得倒退数步,手中拿着的剑也丢地上了。

    他——怎么可能是孟湛老匹夫的儿子?

1029:各人的算盘(五)

    夜幕沉沉,豆大雨水砸在窗棂上,啪啪作响。

    烛光微醺,影子映在窗纸,绰绰摇曳,树影又似张牙舞爪的诡异臂膀,随着暴风雨颤抖。

    外头雷声阵阵,吵得朱青宁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霍地坐直身,盖在身上的被褥卷着滚到小腹,周遭的冷气争先恐后地袭向朱青宁。

    “郎君?”她抬手摸了摸身侧,发现另一边床榻噙着冷气,“郎君还未回来就寝?”

    朱青宁心中添了几分忧虑,捡起床头挂着的裘衣披在身上,端起一盏灯去寻聂洵。

    看到书房烛火还亮着,朱青宁便慢腾腾地朝那边走去,打开纸门,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郎君?”

    朱青宁认识聂洵这么久,从未见他酗酒买醉,哪怕是主公宴饮,他也会克制酒量。

    如今怎么——

    看着聂洵身侧散落的酒坛,朱青宁心下一紧,连忙上前。

    “五、五娘?”

    聂洵的酒品很不错,莫说现在还只是半醉,哪怕全醉了,他也不会发酒疯,只会乖乖坐着。

    “郎君,发生何事了?”朱青宁掏出帕子将聂洵嘴边的酒渍擦拭干净,心疼得紧,思索最近发生的大小事情,似乎只有“乳母”能让聂洵如此失态,她道,“郎君,若是找不到亲人便找不到了,你以后还有我和腹中孩子,何苦为了一对从未谋面的父母如此糟践自己身子?”

    聂洵睁着醉醺醺的眸子,半晌才找回些许理智,抬手揉着发涨的太阳穴。

    他像是抱着小孩儿一样,将朱青宁抱在怀中。

    下巴抵着她的脖颈,口中含糊道,“五娘——为夫终于找到了——”

    朱青宁诧异,“找到了?这不是好事么?郎君为何酗酒买醉?”

    聂洵双臂摩挲着她的肩膀,双手贴着她的小腹,面上带着苦笑。

    “这不是好事啊——五娘可知为夫生父生母是谁?”

    朱青宁顺着问道,“是谁?”

    聂洵贴着她的耳畔低喃,朱青宁并非愚昧妇人,一下子就抓住了重心。

    “竟然是——此事,除了你我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朱青宁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夫君是这个身世,如今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事关重大,怎么能轻易外传?”聂洵摇头,他道,“这事儿,必须要瞒起来。孟湛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但有生育之恩。搁在世人眼里,儿子终究是儿子,父亲终究是父亲,父亲再有不对,儿子也不得忤逆。不过——孟湛却是挡在主公跟前的绊脚石,不得不铲除。若是为夫的身世传了出去,怕只怕有心人会拿这个做文章。为夫倒是不打紧,怕就怕牵连你和孩子。”

    聂洵不认孟湛的生恩,但架不住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闲话。

    朱青宁听了聂洵的话,心疼还来不及呢,哪管孟湛死活。

    她以为丈夫身世足够坎坷了,没想到他还经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磨难。

    不过——

    朱青宁低声道,“郎君,孟氏那边——你不如避着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郎君身世之谜是个不安定的隐患,若是被有心人利用,郎君以后如何自处?倒不如作壁上观,冷眼看着。”

    聂洵口中苦涩,他何尝不想这样?

    奈何世事弄人,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孟湛对我有生恩,但他混淆嫡庶,纵容妾室害我,这份生恩也算是抵消了。”聂洵身上带着酒气,眼神却冷静得很,“在其位,谋其政。为夫既然效忠主公,自然要为他谋算安排。”

    对于聂洵而言,孟湛只是他即将算计的敌人罢了。

    朱青宁喉头梗了一下,似要劝说,最后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郎君小心。”

    聂洵长叹一声,轻拍娇妻的脊背,温声着道,“为夫知晓。”

    夫妻二人相拥许久,朱青宁倏地想起一人。

    “若是那个乳母所言不假,知道郎君身世的人应该没几个。只要这些人不说,旁人怎么知道?”朱青宁眸中冷光一转,攥着袖子狠心道,“那个乳母——郎君可想好要怎么处理了?”

    聂洵唇角溢出愉悦的笑意,他道,“处理干净了。”

    死人是不会泄露真相的。

    不用朱青宁提醒,聂洵也不会让那个老妇人有活命的机会。

    除此之外,聂洵还派人将老妇人的家属连夜送走了,最后给了一笔不薄的安家费。

    朱青宁神经一松,鼻尖弥漫的酒气让她感觉不舒服。

    “郎君已经有了决断,为何还愁着脸?”

    聂洵叹了一声,他道,“五娘有所不知,为夫哪里是为了身世发愁,分明是主公。”

    “主公?主公为难郎君了?”

    “没呢,他为难为夫做什么?”聂洵好笑道,“主公哪里都好,唯独性格有些多疑。为夫身世若是被人揭穿,这倒没什么,怕就怕主公起疑。毕竟——孟湛的原配嫡妻,如今可是柳佘的继室,柳羲的继母兼姨母。这层关系,哪怕为夫跟旁人说不认,可旁人未必这么想!”

    世人总以为血脉亲情是断不了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由此得出结论,聂洵是古蓁的儿子,那么肯定会倒向柳氏。

    明明是强盗理论,偏偏有无数愚钝的民众将其奉为圭臬。

    朱青宁小声地惊呼一声,半晌才道,“郎君对主公忠心耿耿,可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啊。”

    “架不住主公会多思多虑。”

    朱青宁不服气地道,“怎么这样!风别驾的二兄不也在柳羲帐下效力?”

    风珏是昊州别驾,黄嵩最信任的臣子。

    聂洵道,“怀玠和主公是少年便相熟的至交交情,感情非同一般,岂能一样?”

    朱青宁面色一白,她低喃着道,“郎君已经将那个乳母处置了,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事了。”

    聂洵苦笑道,“这事儿难说。”

    朱青宁不解地看着丈夫。

    聂洵轻咳一声,低声道,“为夫怕是把柳羲得罪惨了——外人说她性情豁达舒朗,可为夫看,此人再小气记仇不过——”

    “你怎么得罪她了?”

    聂洵道,“为夫给主公出了条计谋——”

    朱青宁眨了眨眼,追问道,“然后呢?”

    聂洵又轻咳一声。

    “此计能让柳羲与孟氏两败俱伤,主公趁他们胶着,暗中拿下谌州,掉头吞并沧州。”

1030:各人的算盘(六)

    朱青宁一下子想通其中的关键,这是条赤’/裸裸的阳谋啊。

    明知面前有坑,柳羲也不得不跳进去。

    聂洵道,“柳羲拿下北疆全境,本以为要打个两年三年,没想到仅仅十一月便将北疆打得溃败四散。为夫从主公那边看到不少消息——不得不承认,这柳羲绝对是主公的心腹大患,趁早除去才能心安。若什么都不做,让她稳定北疆,练出大量骑兵,怕是能横扫东庆——”

    朱青宁哑然,听到柳羲二字,脑海中便浮现那年春花灿烂的花朝节,身着布衣木屐的少年藏匿缀满繁花的枝丫间,慵懒恣意的模样——时至今日,那般烂漫的景象,依旧鲜活如昔。

    聂洵不知朱青宁所想,他喟叹道,“算计柳羲,为夫也不愿的。奈何柳羲势力所处位置太过微妙,哪怕主公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放过主公。此人虽是女子,但她的野心却不只是一州一郡那么简单。她想要继续扩大势力,必然绕不开主公,二人迟早会有一战——”

    姜芃姬已经拿下北疆全境,再加上东庆境内的两州一郡,疆域堪比一国。

    主公黄嵩却只有昊州一地,不论从什么方面都不是姜芃姬的对手。

    所以,聂洵要为黄嵩谋划,尽可能拉近二者的差距。

    他眸中闪过算计的微光。

    聂洵向黄嵩出谋献策,本意是吞并谌州,图谋半个沧州,另一半沧州给姜芃姬。

    若能稳住两州外加半个沧州,黄嵩和柳羲不是没有一较高下的资本。

    不过——

    聂洵低头看着呼吸渐渐平稳的妻子,唇角溢出淡笑。

    他不认孟湛的生恩,但孟湛欠他的,不管怎样也要讨回来。

    不如用整个沧州做赔如何?

    聂洵把朱青宁打横抱起,抱回寝居,外头雷雨交加,电闪雷鸣。

    相较于聂洵守着妻子甜蜜幸福,他的同胞哥哥孟恒却没那么幸运。

    孟恒身着一身灰色儒衫,衣襟袖口和背后都有斑驳鞭痕,鲜血自绽开的皮肉流出,雷雨阵阵,将他伤口的血液冲到了地面,纵然如此狼狈,他仍旧试图爬向站在廊下的孟湛。

    “父亲,儿子求您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孟湛手执一根长鞭,鞭身还有些许倒刺,倒刺上挂着些许血珠。

    这根鞭子用来教训不肖孟氏子弟的,按照族规,只有犯了大错的族人才会被这根鞭子鞭打。

    “滚——我何时有你这么一个不孝不悌的儿子?”

    孟湛冷笑以对,数年过去,他越显老态,眉眼间充斥着阴鸷的冷光。

    孟恒跪俯在暴雨之中,玉冠不知去了哪里,被雨水打湿的长发狼狈地贴着脸颊和后背。

    “纵然你幼弟悢儿亡故,孟氏也轮不到你继承——我可还没死呢!”

    孟湛气急,孟恒游学数年归来,处处跟着自己作对。从当年的湟水之战到后来和北疆的合作,这个儿子真不愧是古蓁留下添堵的!每每见到他,孟湛都有种浓痰梗在喉间的厌恶感。

    孟恒唇角磕破了,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伤口,疼得他直哆嗦,但他还是倔强地道,“先祖孟公当年屠杀多少羌巫族,父亲身为孟公后人,怎么能倒行逆施,违背先祖,襄助外族?如今柳羲已经破了北疆,不日便要掉头清算此事——父亲,收手吧,莫要让沧州百姓跟着受苦了。”

    因为孟湛的折腾,沧州百姓近十年的日子可不好过。

    不过,贵为孟氏宗子的孟恒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更无法庇佑沧州百姓。

    如果孟湛还一意孤行,准备倾尽沧州之力与柳羲、黄嵩作对,苦的只是百姓啊。

    听了孟恒的话,孟湛气笑了,手中长鞭甩了出去,直接甩到孟恒的脸上。

    当鞭影划过,孟恒脸上浮现一条骇人的血痕,左眼眼皮还被刮到了,鲜血淌了半张脸。

    “来人——把这不孝子拖下去,让他在宗祠好好跪着,反省反省!”

    若不是家族长老劝阻,孟湛真想下死手,直接打死孟恒。

    憋了一肚子火气,孟湛将书房内的东西摔了个干净。

    摇曳烛光映在他脸上,孟湛嘴角扬起一丝狞笑,似罗刹厉鬼。

    “柳羲——柳佘——”

    这对父女害他太苦,他怎么甘心咽下这口恶气!

    被父亲鞭打一顿,淋了暴雨,还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在宗祠跪了一夜,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毫无意外,孟恒当夜发了高烧,身子滚烫滚烫,意识迷糊,游走在生死边缘。

    三日之后,他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他却发现左眼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厚厚一层压得他眼睛难受。

    “郎君?郎君醒了——”

    孟恒的妻子守了三日三夜,看到他醒来,她险些喜极而泣。

    “我——”孟恒嗓子干涩,这才说了一个字,他便觉得有小刀子割着他的喉咙,“水——”

    妻子给他端来水,扶着他咽下。

    “眼睛?”孟恒虚弱无力地抬手,抚着左眼,他只摸到厚厚的白布。

    “眼睛无事,此次万幸只是伤了眼皮,郎中说要是刀片要是刮得深一些,您的眼珠子怕是要废了。”孟恒妻子长叹一声,手脚利索地收拾好碗筷,孟恒呆呆地坐在塌上,右眼无神。

    过了一会儿,妻子给他端来一碗有些稀淡的粥。

    孟恒眸光扫过她的手腕,原先那只双鸾衔珠绞丝金镯不见了。

    “你的镯子呢?”

    妻子见他大病初愈,还能如此细心,满腔怒火也熄了。

    “当了呗。”

    “当了?”

    “不当的话,哪里来的银钱给你买药请大夫?”妻子长叹一声,喂他喝粥,口中道,“自从你破了相,险些瞎了眼,孟氏宗族连个人都没来,直接把你丢回家自生自灭了。”

    孟恒双手一颤,露出的右眼闪动着微光,水汽弥漫。

    半晌,他道,“跟着我,苦了你了。”

    妻子说,“一家,说什么两家话——喝了——你以后还是别去你父亲面前讨打了。”

    孟恒垂头喝着清粥,目光扫过妻子凸起的小腹。

    说起来,妻子怀孕也有五月了,腹中孩子正需要营养,但自己却不争气,让他们跟着受苦。

    妻子深吸一口气,忍下想哭的冲动。

    她垂着头,头顶传来孟恒平淡如水的声音。

    “招娣——家中还有多少银钱?”

    妻子嚅嗫地低语,“只剩三十两了。”

    “三十两?”孟恒喃喃一声,“勉强也够了——”

    “你做什么?”

    孟恒道,“我带你走——他不认我这个儿子,但我不能不为你和孩子负责。”

1031:各人的算盘(七)

    妻子无措地放下碗,表情茫然地喃喃。

    “走?”

    孟恒长叹一声,宽大的手掌将妻子的双手包裹其中。

    他的手温暖干燥,倒是让妻子心下安定了不少。

    “沧州并不是久留之地,我几度劝阻父亲,让他主动认输,好歹能保全沧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只是——”孟恒嘴角泛起淡淡的苦涩,“父亲眼里已经没了百姓,沧州必然要被战火殃及。只有黄嵩还好说,沧州未必怕了他,但再加上羲表妹,沧州没有丝毫胜算——”

    妻子紧紧抿着唇,目光带着几分对未来的茫然。

    “羲表妹?倒是经常听你提及她,既然你们是亲属关系,为何不能心平气和地说道说道?”

    孟恒苦笑,他单手抚着妻子的发髻,幽幽喟叹。

    “哪有那么简单呦,招娣——莫说只是表亲,纵然是血缘至亲,这份关系在天下面前,那也是不堪一击的。”孟恒道,“父亲一意孤行,必然会祸及沧州全境的百姓,生灵涂炭啊。”

    如果沧州孟氏还有先祖遗风,孟恒怎么会劝说父亲向旁人服软?

    现在的孟氏已经失了民心,走不长久的。

    妻子转身拿来自己的妆奁,妆奁底层夹层藏着家中仅有的积蓄。

    “可这只有三十两——外头兵荒马乱的,我们又能去哪儿?”

    孟恒瞧着那些碎银,再看妻子小心翼翼的姿态,胸腔忍不住抽搐,一阵一阵的疼。

    他抑制情绪,低沉着道,“花十五两给你补身保胎,剩下十五两置备车马、干粮和水囊,我们去寒昶关。出了寒昶关,直奔昊州和沧州交界的合德郡县。我们暂时在那里落脚——”

    妻子蓦地睁大了眼睛,捧着妆奁的手都抖了。

    “郎君,那地方不是正在打仗?”

    “正是因为那里打仗,所以我们要去那里。家中积蓄不多,我们撑不到河间郡,更别说丸州、崇州了。”孟恒道,“黄嵩和羲表妹结盟,助羲表妹拖延孟氏兵马。这会儿北疆战事结束,黄嵩怕是坐不住了,必然会写信向羲表妹求援。我们不用走远,只需要在合德郡等着就行。”

    妻子心中茫然,不过她一贯温顺听话惯了,孟恒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着妻子微凸的小腹,孟恒表情一阵恍然。

    如果不是沧州没有可交托的人,他也不想带着妻子穿越战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孟恒虽是孟湛膝下唯一的儿子,但他在孟氏的地位十分尴尬,甚至不如得宠的旁支庶子。

    早些年,孟氏长老对他还算关照。

    随着时间推移,孟湛对他的打压越来越重,孟氏长老见状,心里也盘算着另改嫡支。

    孟恒的妻子,理论上应该是孟氏宗妇。

    奈何孟湛懒得为他张罗亲事,以至于孟恒到了二十三才成婚,这还是孟氏长老看不下去,主动帮他张罗。成婚是成婚了,可妻子的出身却很微妙——落魄士族的旁支嫡女——

    这种说法还算好听,说得难听一些,他的妻子只是屠夫的女儿。

    士族也分三六九等。

    显赫的士族能操纵风云,落魄的士族混得连普通百姓都不如,除了有个拿得出手的先祖,几乎不剩什么。孟恒的妻子出身落魄士族旁支,祖父为了生计,放下矜持,当起了屠夫。

    如果不是族谱,妻子一家和普通平民百姓没什么区别。

    孟恒没有看不起妻子的出身,但不可否认,这门亲事的确是孟氏对他的羞辱。

    这些,孟恒都忍下来了。

    如今回首一看,他却觉得愧疚万分。

    不管以前如何,招娣已经是他的妻子,自己有责任有义务让她过得好,结果呢?

    所幸,醒悟还不算晚。

    孟湛不是个好父亲,但他不能当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丈夫和父亲。

    夫妻俩住的偏远,家里也没什么东西,收起来不费劲。

    孟恒亲自驾车带着妻子离开沧州孟郡,夫妻俩都已经到了孟郡边境了,孟湛才知道消息。

    下属战战兢兢地等着,生怕孟湛的雷霆震怒。

    “你说——他带着那个低微的女人离开孟郡,朝着寒昶关去了?”孟湛冷笑着问。

    下属内心急得冒汗,惴惴地道,“是——需要属下派人将大郎君追回来么?”

    孟湛冷冷地看了一眼下属,阴鸷的眸子盛满了警告。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帮我做决定?”孟湛嗤了一声,绝情地道,“既然他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当没他这个儿子,派人和诸位长老说一下——开宗祠,将他除名——”

    下属惊愕地睁圆双眸。

    不管如何,孟恒还是宗子啊,古往今来,哪有将宗子从族谱除名的道理?

    孟湛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着道,“宗子?你瞧瞧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屠夫妻子,孟氏的宗妇能让这种女人担任?他既然弃孟氏而去,那便弃了——对了,派人去追他,顺便帮我带一句话——离开孟氏就别回来了,他也不是孟氏的宗子,更没有资格姓孟,连带姓氏也革了。”

    下属道,“喏!”

    孟恒为了安全起见,尽量挑大路走,为了照顾妻子,马车行驶也慢。

    距离寒昶关只剩三日路程,孟氏派来的追兵追上了孟恒,顺便带来了孟湛的口信。

    孟恒面色苍白地听完了,双唇没了血色。

    本该愈合的左眼皮,隐隐传来阵阵刺痛,眼前的景色忽明忽灭,险些站不稳。

    “大郎君——您不如回去吧,向族长服个软——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呢。”

    下属看着孟恒毫无血色的脸,心下有些不忍。

    孟恒的天资搁在同辈中间,那也是首屈一指的。

    如果哪家有这么好的后辈,早就喜得见牙不见眼了,偏偏自家族长奇葩。

    孟湛不仅不觉得自豪荣幸,反而以孟恒为耻,隔三差五责骂一顿,处处打压。

    这哪里是父子,分明是仇人!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可若不是父子呢?”孟恒苦涩一笑,忍住双目涌出的热泪,惨淡地道,“容我再向他叩个首……二十余年的养育之恩,若有机会,一定会一一报答!”

    孟恒朝着沧州孟郡的方向跪下,重重叩了三个头,额头都青红了。

    下属看着踉跄起身的孟恒,心下一叹。

    “大郎君,前方战乱不止,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改道吧。”

    孟恒却说,“不了——生死有命——”

1032:各人的算盘(八)

    “噗——咳咳咳——你说谁?谁来了?”

    黄嵩正美滋滋地喝茶,听到下属传信,差点将茶水呛进肺管。

    下属只能硬着头皮重复一遍。

    今天一早,黄嵩帐下校尉原冲带兵巡逻,他们发现一对夫妇的行踪值得怀疑,干脆将人抓来盘问。其中,男人一身儒雅气质,虽说穿着略破旧的粗布麻衣,但问答的时候不卑不亢,显然不是普通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对夫妇竟是沧州孟郡人士——

    原冲还以为是奸细,深究下去才知道,男子竟然是孟氏嫡长子孟恒。

    不过——

    面对原冲怀疑的目光,孟恒苦笑,“那只是以前,如今不过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而已。”

    孟恒被孟氏除宗了,革了姓氏。

    原冲一听这话,拔刀架在孟恒的脖子上,戏谑地道,“孟老贼的儿子,来这儿也不怕死。”

    孟恒却说,“我的母亲乃是柳州牧柳羲的继母,我与柳羲是表亲,你当真敢砍下去?”

    这份关系是孟恒最后的底牌,他也料定原冲不敢杀。

    虽说黄嵩和姜芃姬各有各的算盘,但他们这会儿还没彻底撕破脸皮呢。

    黄嵩不敢杀姜芃姬的表兄,哪怕这个身份还没得到证实。

    咳嗽够了,黄嵩用帕子抹了抹嘴。

    “将人请过来——”

    下属退下,处理公务的程靖才放下手中事宜,问道,“那人是孟恒?”

    黄嵩问道,“友默认识?”

    程靖淡定地道,“孟恒与靖同一届考评,原先他是前三甲最有利的竞争者,不过孟恒受其弟弟孟悢的影响,最后考官对他的德行评价极低,导致孟恒连前百都没挤进去——”

    风珏听到了动静,他也过来横插一脚。

    “孟恒是家兄的同窗,二人关系不错呢。”风珏笑道,“若来人真是孟恒,珏能认出来。”

    事实上,风珏和程靖都觉得来人真是孟恒。

    这会儿正敏感呢,谁没事敢在黄嵩的地盘冒充孟氏子弟?

    不怕死啊。

    三人没有发现,一旁的聂洵听到这个消息,手重重一顿,毛笔险些掉了。

    所幸旁人没有注意他,聂洵很快便调整好心态,装作没事人一样。

    孟恒在下人的带领下见到了黄嵩。

    如今的黄嵩已经蓄了胡子,瞧着越发威严沉稳。

    “草民见过昊州牧。”

    孟恒用普通百姓见官的礼节,黄嵩却吓得不轻,连忙起身拦住他。

    黄嵩笑道,“我与兰亭情同兄妹,你是兰亭的表兄,那也算是我的表兄了,何须行此大礼。”

    程靖等人坐在屏风后面观望。

    当孟恒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们便肯定了孟恒的身份。

    虽说多年不见,但孟恒的样貌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变得更加成熟了,很好认的。

    孟恒苦笑道,“虽说如此,但礼节不可废。”

    黄嵩让孟恒坐在右下首,迟疑地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孟恒知道他要问什么,不就是怀疑他的来意么。

    “恒已被家父剔除宗祠,如今无家可归,便想投靠羲表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丢人的,孟恒干脆全说了,“奈何囊中羞涩,拙荆的身子又沉珂。外头兵荒马乱的,夫妇二人走不了太远。听闻羲表妹即将带兵驰援合德郡,恒便带着拙荆赶来这里等候——”

    “嫂子有孕了?”黄嵩一听,虎着脸问原冲,“你这小子,没把人冲撞了吧?”

    原冲担心黄嵩安危,所以这次是他亲自压着孟恒来见黄嵩。

    孟恒露出一缕寡淡的笑,“原校尉秉公执法罢了,拙荆并无大碍。”

    黄嵩却不能这么算了。

    他派人给孟恒夫妇安排了住所,还找了有经验的产婆和医术高明的大夫。

    黄嵩看出孟恒的窘迫,主动道,“只管住下来,若有什么短缺的,派人告诉我。”

    人家一番好心,孟恒也不会不知趣。

    不过孟恒心里清楚,黄嵩对他这么好,自然是看在姜芃姬的面子上多多照顾他。

    “郎君,我们住在这儿?”

    孟恒妻子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摸着廊柱向天空望去。

    天幕一碧如洗,金灿灿的阳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

    “暂时在这里歇脚——”孟恒看着屋子里的绫罗绸缎、衣裳首饰,再看妻子素面朝天的模样,扶着她进屋,“你身上的衣裳也旧了,挑几匹布做几件新衣,不要亏待了自己。”

    妻子摸了摸料子,柔软的触感让她舍不得挪开手。

    她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好的衣裳料子。

    “全是旁人送的,用着不太好——这样一来,郎君不是欠了人人情?”

    妻子忍了忍,强迫自己将眼睛挪开。

    “欠羲表妹的,以后会还。”孟恒笑着拿起一只双凤绞丝金镯,将它戴在妻子手上,金灿灿的颜色远比之前那只当掉的更好看,分量更足,因为镯子的衬托,越发显得妻子手腕纤细瘦弱,“以后——为夫会为你挣来更多更多——绝对不会让你和孩子吃丁点儿亏——”

    若不是看在姜芃姬的面子上,黄嵩也不会这么厚待他。

    故而,孟恒很清楚自己欠了谁人情。

    妻子笑道,“我信你。”

    屠夫的女儿嫁给孟氏嫡长子当正妻,对她而言是天大荣幸,对孟恒而言却是天大羞辱。

    孟恒觉得自己亏待了她,但她却觉得自己对不起孟恒。

    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是夫妻,以后要相携一辈子。

    这时候,侍候的婢女在纸门外回禀。

    孟恒夫妇一怔——

    “这聂洵——夫君认识?”

    妻子诧异,他们夫妇刚在这里落脚,竟有人带着妻子登门拜访。

    孟恒也疑惑,不过他也打听过了,聂洵是黄嵩十分倚重的谋士,轻易不能得罪。

    “不认识——聂洵的妻子,劳烦夫人招待一番。”

    说罢,他对侍女道,“请聂先生在厅内等候,我这就过去。”

    聂洵来访,难道是黄嵩授意的?

    怀揣着这种疑惑,孟恒第一次见到了聂洵。

    二人隔空对望一眼,彼此都觉得心底泛起一阵异样的情绪。

    刚才隔着屏风,聂洵并未仔细观察孟恒。

    现在面对面,他发现孟恒和他并没有相似的地方。

    他们,真是亲生兄弟?

1033:各人的算盘(九)

    聂洵观察孟恒的同时,孟恒何尝不是在打量对方?

    当他看到聂洵从逆光行来,恍惚间看到婀娜艳丽的绝色佳人向自己行来,面庞瑰丽无双。

    孟恒再定睛一看,这才看清聂洵的真正样貌,忍不住暗暗钦叹。

    世间竟有如此惊艳的容貌!

    惊叹之后,孟恒隐隐觉得聂洵这张脸有些眼熟,但记忆太久远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聂洵见状,笑着打趣,“洵这张脸酷似罗刹不成,竟将恒兄吓得不知如何言语了?”

    聂洵这么说,孟恒连忙抽回心神,不去想哪里见过聂洵了。

    “怎会?”孟恒说,“倘若洵弟面似罗刹,恒岂不要无颜见人了?”

    孟恒虽然没见过聂洵,但总觉得有种亲近的冲动,好似二人早已神交已久。

    当聂洵称他为“恒兄”,孟恒很自然地接过话,称呼对方为“洵弟”。

    这两人一照面就以兄弟相称,三言两句便将关系拉得极近。

    孟恒一面与聂洵说笑,一面暗暗感慨对方的周全。

    为何说聂洵行事周全?

    孟恒被孟氏除宗革姓,仅有名字没有姓氏,称呼方面很尴尬。

    聂洵称呼他为“恒兄”,巧妙地避开这点,保全孟恒仅有的颜面,这难道还不算行事周全?

    孟恒感念对方的细心,面色缓和不少,态度也显得更加亲昵和善。

    “洵弟之容貌,乃为兄平生所见绝色,恐怕世间少有人能与你并肩,洵弟不该妄自菲薄。”孟恒坦诚地交代自己失神的原因,“方才看呆了眼,还请洵弟原谅为兄孟浪无礼之举。”

    聂洵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什么好听的赞美没听过?

    听都听腻味了。

    这话从孟恒口中说出来,聂洵却觉得浑身舒畅,唇角弧度上扬些许。

    孟恒又补充一句,他说,“不怕洵弟笑话,方才见你走来,恍惚间似见到多年不见的故人。”

    聂洵心中一惊,嘴上却说,“当真?原来不止洵有这种感觉!”

    虽说一见如故,但孟恒却没放下戒心,反而暗中试探聂洵的来意。

    在他看来,聂洵登门拜访肯定是黄嵩授意的,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谈了大半个时辰,外头天色渐暗。

    聂洵遗憾告辞,孟恒意犹未尽地起身相送。

    等把人送走了,孟恒还是不知道聂洵过来干嘛。

    别看他们谈得很来,可真正剖析谈话内容,便会发现他们只谈了年少趣事,不沾任何政事。

    “郎君和聂先生当真不认识?”

    孟恒恍惚着回房,耳边传来妻子疑惑的问询。

    “只觉得眼熟,但为夫思来想去,当真没见过此人。”孟恒回过神,他道,“听闻聂洵是中诏汴州人士,出仕黄嵩之前,不曾离开故国,为夫如何与他相识——夫人为何这么问?”

    孟恒妻子指着桌案上成堆的礼品,叹道,“这位聂夫人当真是细心温柔的人,你看看她送的礼物,桩桩件件送到人心坎儿里。黄州牧赠送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好是好,但这位夫人赠了不少保胎好药和补身吃食。这些料子细嫩柔软,虽未染色,但妇人和婴孩用着最好……”

    黄嵩送的贵重,但不少料子并不适合孕妇使用,好看但不实用。

    聂洵夫妇送的是心意,仿佛每一样都考虑到了,不仅有温和滋补的药材、吃食和布料,还有一盒碎银。黄嵩给的是金子,花不出去,倒是聂洵夫妇赠与的一盒碎银能立马派上用场。

    礼物不算很贵重,但心意足够了。

    孟恒蹙了眉,抬手摸了摸那些东西。

    想了想,孟恒眉头舒展。

    “方才聂洵提及过,他家中妻子如今也有身孕。”

    因为聂夫人也是孕妇,所以准备孕妇所需的用品才比较方便。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能解释得通。

    孟恒瞧了一眼妻子,见她面上带笑,丝毫没有受委屈的意思,心头对聂洵夫妇印象更好了。

    听闻聂洵妻子乃是渊镜先生的嫡幼女,出身不凡,教养上佳。

    这般贵女,骨子里都是矜傲的,不屑与低贱之人交往。

    因为妻子是屠夫之女,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没人教她如何与那些难缠的女人周旋,妻子嫁给他之后,没少被孟氏其他贵妇贵女明里暗里排挤。孟恒心里清楚,但却没办法帮她。

    每次看到妻子黯然的表情,孟恒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尽可能提点她。

    聂洵夫妇登门拜访,总不能只顾着聂洵,让聂洵的夫人丢在一旁晾着吧?

    说到底,还是要女主人出面招待的。

    看这样子,聂洵的夫人应该没有贵妇的坏脾气,性格温和得很。

    妻子道,“怪不得呢——聂夫人看着一团孩子气,但很有育儿心得。”

    孟恒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那位聂夫人性格如何?”

    妻子说,“原先还有些担心会怠慢了人家,不过相处之后,那位夫人性格可真是好极了。”

    她接触过不少贵女贵妇,但她们都抵不上一个聂夫人。

    不说别的,光是那通身气质便让人忍不住亲近。

    不过——

    有件事情倒是怪得很,那位聂夫人对她敬重得很——

    话又说回来了,她只是屠夫之女,有什么地方值得名门贵胄出身的夫人以礼相待?

    故而,妻子才会问孟恒是不是和聂洵相交莫逆。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夜已深,孟恒夫妇也倦怠了,各自洗漱睡觉。

    闭上眼,孟恒却怎么也睡不着,聂洵的脸总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孟恒翻来覆去,惊醒了一旁的妻子。

    “郎君?”

    妻子疑惑,孟恒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想起另一张脸。

    “想起来了——母亲!”孟恒脱口而出。

    妻子诧异,“母亲?这和婆母有什么关系?”

    “聂洵啊,他的长相与母亲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我说为何觉得他面善——”

    妻子啊了一声,“聂先生和婆母年轻时候相似?”

    孟恒道,“刚才一直想聂洵像谁,倏地想起小时候——聂洵与母亲的确有几分相似。”

    孟氏和柳氏交恶,孟恒也被变相拘束,哪怕成家了也没办法带着妻子去见一见生母。

    上一次见到生母,那也是六年前了。

1034:各人的算盘(十)

    “难怪——见了聂洵,总觉得亲近——”

    解开了疑惑,孟恒心里舒畅了,迟来的困意才渐渐上涌。

    古蓁没将嫡次子被掉包的事情告诉孟恒,所以孟恒发现聂洵像古蓁,还看到他眉间那颗嫣红朱砂痣,他也没多想什么——反而感叹缘分妙不可言——他觉得聂洵可亲,并非错觉。

    孟恒夫妇低语两句,安心进入梦乡,聂洵夫妇反而睡不着。

    朱青宁可是渊镜先生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是普通女子。

    她和孟恒妻子谈了不少话,看似家常唠嗑,实则将对方底子都套出来了。

    “大伯好歹也是孟氏宗子,真不知孟氏怎么想的,竟给他配了这样的宗妇。”仅从家世出身来讲,这位宗妇对孟恒来讲是个羞辱,朱青宁说,“所幸,大嫂脾气挺不错的,她与大伯关系也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如果大嫂是个泼辣粗鄙的女子,大伯可就太委屈了。”

    聂洵沉着脸色。

    他以为孟恒应该过得不错,真正了解一番,这日子过得竟然连旁支庶子都不如。

    “哼——孟氏混淆嫡庶,可见不是讲究的人家,他们做得再过分也不值得惊讶。”

    聂洵没打算认这个大哥,但看到自己血亲被欺负,心里头也不爽。

    “郎君有何打算?”朱青宁问聂洵,“听闻大伯才学斐然——若是你们兄弟——”

    聂洵摇头,“这不可能的。主公求贤若渴、礼贤下士,但你见他对孟恒有什么想法?”

    朱青宁心中一紧。

    的确,黄嵩派人安顿好孟恒夫妇,再没别的动作了。

    聂洵解释一句,“孟恒是要投靠柳羲的,主公要是半道抢人,柳羲那边不好交代。”

    论亲疏远近,孟恒都是姜芃姬阵营的,根本没有理由到黄嵩这里。

    朱青宁叹了一声,“若是大伯归顺了柳州牧,那你和他岂不是——”

    孟氏没有倒之前,黄嵩和姜芃姬的联盟还是靠谱的。

    一旦孟氏倒台了,原先的盟友还不立马撕比?

    若是撕比了,这对兄弟岂不要互掐?

    想想都觉得好虐啊。

    聂洵神色平淡地说,“夫人不用担心这个,若是他日为敌,尽全力就是。”

    血脉至亲又如何?

    没有半点儿感情,孟恒对聂洵而言不过是比陌生人熟悉一点,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说到这里,聂洵唇角扬起一抹轻笑,咬着她耳朵。

    “若是夫人怜惜不忍,不妨想想怀玠和风瑾吧,他们不止亲兄弟,关系也极好呢。”

    人家兄弟都没有犹豫,聂洵哪会心软?

    立场不同,莫说亲兄弟,亲父子都能兵戎相见。

    朱青宁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丈夫——

    这是杀了亲爹再干死亲哥的节奏?

    朱青宁依偎在聂洵怀中,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与腹中的孩儿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夫妻二人低语温存,气氛融洽。

    聂洵没有主动认亲,但他也尽可能照顾孟恒夫妇。

    不过聂洵夫妇并没有亲自登门,反而派遣家仆送来不少滋补品。

    没见到人,孟恒自然没机会告诉聂洵他长得像他母亲。

    嗯——

    哪怕见了,估计也说不出口。

    聂洵长得像自个儿母亲什么的,说出来多尴尬。

    正如聂洵所说,黄嵩眼馋孟恒,但没有试图拉拢,反而好吃好喝招待着,尽礼数即可。

    日子一天天过去,外头的战事一天比一天严峻。

    合德郡位于昊州偏北的地方。

    它与沧州接壤,两地接壤处有一道险峻关隘,名曰——寒昶关。

    寒昶关乃是沧州三大天险之一,更是外界进入沧州的重要门户,易守难攻。

    “夫人,外头雪大——小心摔跤了——”

    孟恒待在家里闲得发霉,干脆换上戎装入山狩猎,猎物颇丰。

    他在外头住了一夜,第二日中午才回家。

    刚一回家,孟恒就看到妻子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廊下看雪的模样。

    妻子听到他声音,脸上喜笑颜开,提着衣摆迎上前去,嘴上道,“郎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才黄州牧派人来信,柳州牧大军距离合德郡不足三日路程了——”

    孟恒扶着妻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羲表妹要来了——当真是个好消息!”孟恒笑道,“今日备酒,小酌两杯庆贺庆贺。”

    孟恒口中念叨的“羲表妹”,如今正骑在马背上,吃了一口的雪。

    “雪势真大——”

    姜芃姬抬手拍下肩头堆积的雪,雪花极大,似一团白花花的绒毛。

    不管她怎么拍,迎面而来的雪花仍旧拍她一脸。

    大军在雪地里慢慢前行,好似一条又长又黑的虫子在白纸上蠕动。

    观众们三三两两地聊天,看到姜芃姬如此狼狈,嘻嘻哈哈地调侃。

    【尘世如烟】:主播,外头雪这么大,你干脆到马车躲一躲呗——

    【棉被暖人心】:哈哈哈,楼上你怕不知道主播干了什么蠢事儿,她现在宁愿被北风吹死、被大雪淹死,她也不敢跑马车上。不然的话,你以为她干嘛待在外头吹风受冻?

    【棉被的封印】:主播又做什么事情了?最近的直播全是行军,无聊的要命,所以没追。

    【妖精女王的绯红】:#抠鼻,主播哪儿哪儿都好,只是感情方面不开窍。她要是犯蠢了,肯定和慈美人有关啊。主播吃坏肚子了,嚷嚷着肚子疼,其他人以为她来大姨妈了,慈美人也误以为这样——结果呢?人家趁机枕着慈美人大腿美滋滋睡了一晚上——

    观众们诧然,来大姨妈而已,这能算蠢事儿?

    【妖精女王的绯红】:别说主播只是吃坏肚子,没来大姨妈,哪怕来了大姨妈,哪家大姨妈一来一个月?你们没看错,主播用这个蹩脚的借口占慈美人一个月的便宜,最后还傻乎乎露了马脚——主播上辈子真的是女人?大姨妈一年十二次,不是一年一次,一次一个月啊!

    姜芃姬看着这些弹幕,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那个时代,女人根本没这个玩意儿好么?

    她只知道远古时代的女人会有这东西,但具体什么情况她又不知道。

    柳羲这具身体因为基因改善,根本没有大姨妈,姜芃姬更加不清楚细节。

    肚子疼被误会是姨妈疼,她本想解释,不想卫慈对她百依百顺。

    姜芃姬干脆就将错就错,趁机占占便宜、吃吃豆腐。

    后来露了马脚,卫慈的脸色——

    啧啧,一言难尽。

1035:各人的算盘(十一)

    北疆初定,姜芃姬又要带兵赶赴前线,只能任命心腹全权处理北疆善后问题。

    如今的北疆已经改为“北州”,正式划入姜芃姬的势力范围。

    不过为了称呼方便,北疆仍是北疆。

    孙文出任北州别驾,代掌州牧之权。

    亓官让留守崇州,一面是为了治理崇州,一面是为了从旁支援孙文,稳定北疆。

    除此之外,姜芃姬还让符望留下,带兵驻守两州。

    这几个决定,姜芃姬也是仔细思量过的。

    孙文年纪四十多了,虽然不算老,但也不能跟着大军东奔西跑。

    这才刚经历一场大战,姜芃姬决定让孙文好好“放个假”,留守后方处理政务。

    亓官让熟悉崇州事务,做事谨慎周全,他和孙文配合应该不错。

    符望作为三军统帅,军中威望极高,若是由他镇守两州驻兵,相信没有哪个宵小敢挑衅。

    不知猫腻的孙文感恩戴德,他老胳膊老腿了,的确需要修养一阵。

    唯独亓官让,一脸冷漠。

    对于姜芃姬帐下谋臣而言,外出打仗等同于带薪旅游,蹲在家里那才是生不如死!

    主公对孙文可真是“真爱”呢。

    攻下北疆之前,他们的人手勉强够用,如今添了北疆这块地盘,人手又开始紧缺了。

    一想到以前加班加点的日子,亓官让手中的羽扇扇得更加急促了。

    姜芃姬把他安顿在崇州,但他工作重心还是和北疆有关。

    虽说北疆余孽清理差不多了,但经过战争洗礼,北疆的经济政治都遭到了巨大的打击,令亓官让和孙文一同坐镇北疆,处理善后问题,姜芃姬才能真正放心,没有后顾之忧。

    孙文还是萌新,面对姜芃姬的信任,他感动得心窝暖暖。

    至于亓官让——

    他已经预料到未来一年水深火热的日子了。

    临行之前,姜芃姬还将某个问题丢给了二人,“先前为了给北疆添堵,子孝在我的授意下怂恿北疆普通牧民豢养兔羊。这两样小东西看着人畜无害,可一旦数目泛滥,北疆牧草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所幸,如今规模还很小,兔羊也未对北疆造成过大的损害。这件事情交予你们二人督办,由官府出面,不计钱财,尽可能鼓励百姓狩猎野生兔子和羊——”

    亓官让暗中啧了一声。

    兔羊之策到底是谁提出来的,他心里清楚。

    主公却将这个锅揽到自己身上,急吼吼维护子孝——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一旁的孙文拧了眉头,他说,“如果由官府出面从牧民手中收购兔羊,牧民只会饲养更多。”

    若是如此,反而成了官府鼓励牧民豢养兔羊了。

    姜芃姬笑了笑,说道,“这个简单,适当降低百姓家养的兔子和羊的收购价格,提高野生兔子和羊的价格——当家养畜牲利润没多少的时候,牧民们自然会将目标转向草原上的猎物。施行这个计划,一定要注意浑水摸鱼之辈,不能让他们用家养兔羊充作野生的——”

    家养的和野生的,二者不容易分辨,不过姜芃姬相信这个问题难不倒眼前二人。

    除了消灭野生兔羊之外,姜芃姬还让人准备了不少耐旱耐寒的植物,例如柏檀。

    崇州柏檀是宣纸的主要来源,仅靠崇州这块地方,恐怕供应不上。

    北疆有不少地方的地理情况和崇州类似,姜芃姬觉得可以尝试引进。

    关于北疆的善后,姜芃姬与孙文和亓官让商议了很久,确定没有大问题了,这才带兵离开。

    留下孙文和亓官让,姜芃姬身边随军的谋士只剩卫慈和丰真,人手太少。

    途径丸州,姜芃姬顺便把风瑾、孟浑和齐匡拉走了。

    风瑾得知这个安排,幽幽地道了句。

    “主公可真是冷心绝情啊——”

    好不容易和静娴有了好消息,紧张等待二胎发芽结果,主公一纸诏令就把他拉走了。

    等这次打仗结束,说不定二胎都能断奶打酱油了。

    自从跟着这位主公,他发现自己已经连着几年没过个好年了。

    不是正在打仗,便是赶往战场的路上——

    姜芃姬撇了嘴,无视风瑾幽怨的眼神。

    “快到合德郡了——”

    丰真将自己裹成了圆球,微微掀开车帘,外头的风冷一下子灌了进来,扑了他一脸。

    他呸了两声,连忙将车帘放下。

    摩挲双手生热,丰真一面用帕子擤鼻涕,一面言语含糊地道。

    “每到这种时候,分外羡慕靖容——”

    杨思带着典寅去了浒郡,如今还代表姜芃姬和许裴结盟。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浙郡和浒郡都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肯定不会像这里那么冷。

    与此同时,前方斥候传来消息,黄嵩已经派遣使者在合德郡外恭候多时。

    姜芃姬整了整甲胄,弹掉身上的积雪,翻身下马。

    “许久未见伯高了——甚是想念——”

    黄嵩上前相迎,拉着姜芃姬的手,热情地道,“兰亭,外头雪大,先进帐再叙旧。”

    卫慈跟在姜芃姬身后,视线扫过黄嵩的手,一双墨眉微不可察地皱起,旋即又归于平静。

    “一别经年,兰亭越发让嵩敬佩了。灭了北疆这等贼子,汉家边陲可保百年平安啊。”

    姜芃姬冷笑着说,“北疆觊觎不该觊觎的东西,有此下场,活该罢了。”

    入了主帐,为了表示尊敬,黄嵩主动让姜芃姬坐右席,自己次居左席。

    姜芃姬扫了一眼黄嵩帐下的人,除了几张熟面孔之外,其他都是生面孔。

    “今日大喜,嵩特地备了薄席素宴,还请兰亭不要嫌弃。”

    “可有好酒?”

    他知道姜芃姬脾气,一贯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来直去更容易得到她的好感。

    黄嵩哈哈大笑,“虽说军中禁酒,不过今日为了兰亭,破例又有何妨?好酒多得是——”

    “我瞧着,伯高近些年又招揽了不少贤臣良将。”

    黄嵩谦逊地道,“不及兰亭帐下人才济济、各个人中龙凤。”

    姜芃姬慵懒地半倚着,右手拿着酒盅搭在直起的右膝,双眼微醺,唇角勾着玩世不恭的笑。

    “伯高这话可就太过谦逊了,不知我有没有这份荣幸,与他们结识一番?”

    这不算大问题,黄嵩当然不会拒绝。

    他从帐下最倚重的谋士风珏开始介绍——

    “此人相貌好生眼熟啊,似故人一般,见之可亲——”黄嵩介绍到聂洵,姜芃姬双眼微眯,慵懒的声音添了几分醉熏,左手冲着聂洵招了一下,“不知不觉酒喝多了,诚允可否上前,让我看个仔细?”

    这下,帐内数十双眼睛,或明或暗都聚焦到聂洵身上。

1036:各人的算盘(十二)

    帐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烛火燃爆的啪啪声。

    聂洵顶着数十双目光的注目,心中咯噔一下。

    他面不改色,温吞有礼地出列,恭敬作揖。

    因为照明设备落后,所以帐内的视线略显昏暗,烛火影影绰绰,人影缥缈朦胧,带着一番说不出的朦胧美感。当这个眉间点砂的青年翩然出列,直播间的弹幕似井水喷涌,密密麻麻。

    【基佬一枚】:嗷嗷嗷嗷——好帅好帅好帅——主播,宝宝又一次一见钟情了。

    【半夜癫痫】:明明是再漂亮不过的青年,但宝宝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难言的性感啊!妈妈,快来看看啊,直播间这个小哥哥在勾引你家闺女——激动得无语伦次,先舔为敬!

    【惜花落无声】:妈妈问我为什么发疯舔屏幕,我说屏幕太脏了。

    【衣袖十年香】:主播,你能不能帮宝宝向这位帅哥要个手机号啊,宝宝看上他了。

    【星渊喵喵】:慈美人第一美人的宝座摇摇欲坠啊——主播,你要不和黄嵩撕破脸吧,挥动锄头把这个美人挖来。要是挖过来了,世间最美两朵花全种你家篱笆了,想想就激动!

    对于观众们而言,古代君子只会和古板、雅正、端庄之类的词汇绑定,从未想过人家也有“性感”一说。用一句很俗的话形容,聂洵便是行走的荷尔蒙,不用说任何挑逗的话,只看一眼便觉得心痒。明明裹得严严实实,衣冠端正,可看到他的第一眼,莫名觉得性感无比。

    眉间那点朱砂痣更是点睛之笔,一下子就夺去旁人的眼球。

    黄嵩嘴角笑意一僵,察觉到主帐气氛有些僵硬,便想开口打圆场。

    开玩笑——

    他们可是一块儿上过青楼喝过花酒的狐朋狗党,他还不了解姜芃姬的臭德行?

    未等黄嵩开口,姜芃姬脖子一仰,酒盅内的酒水尽数滑入喉咙,双眼水汽迷蒙。

    “诚允,难不成你眼前坐着一头老虎不成?”姜芃姬抬手抵着额头,双颊飘红,似乎有了醉意,“帐内烛火昏暗得很,瞧得不真切——你还晃来晃去的,瞧得太费劲儿了——”

    黄嵩心下一沉,他也无法判定身边的姜芃姬是真醉还是假醉,只能对着聂洵使眼色。

    聂洵嘴角一抿,小步上前,心中却慌得很。

    “聂氏诚允,见过柳州牧。”

    声如珠翠坠落玉盘,清澈不失醇厚,好听悦耳。

    姜芃姬放下酒盅,晃悠悠地从席上起身,几步来到聂洵跟前。

    黄嵩眉头青筋跳了跳,连忙跟上,他可不想姜芃姬对自己的臣子做出过分的事情。

    文人谋士,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

    若是被人当做女子当着众人的面调戏,哪怕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也要记恨一笔。

    “聂氏诚允?”姜芃姬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凑近聂洵的脸,费劲儿地眯着眼,似乎要从他这张脸辨认出什么。帐内众人心思各异,紧张得不敢大胜喘气,直播间观众却嗷嗷直叫。

    主播真是太贴心了,这么近的视线,总有一种近距离靠近美人的错觉。

    卫慈已经被主播预定了,朋友妻不可欺,直播间观众只能扼腕叹息。

    如今来了个美色不亚于卫慈的美人,直播间八十五万颗芳心,哪里能抑制得住?

    “这个名字——耳熟得很——”

    姜芃姬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终于肯挪开距离,不少人吊起的心脏也放了下来。

    如果姜芃姬看上聂洵的容色,执意向黄嵩讨要此人,那可就尴尬了。

    卫慈面上端着端庄得体的浅笑,“诚允乃是老师的乘龙快婿,主公自然觉得耳熟。”

    “渊镜先生的女婿?”姜芃姬转身回了自己的席位,沉吟道,“那不就是五娘的夫婿了?”

    卫慈道,“主公说得没错。”

    姜芃姬笑着夸赞,“渊镜先生眼光还是如此毒辣,不知从哪儿寻来如此宝贝。”

    三言两语,卫慈和姜芃姬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帐内气氛松缓不少。

    这边的气氛松缓了,但姜芃姬却听到直播间传来一声又一声芳心破碎的声音。

    【麦香茶茶】:QAQ为什么会这样,美人小哥哥竟然结婚娶妻了——

    【寒烟凝梦】:聂洵不像是十几岁的少年,起码二十五六了,古代这个年纪的男人,哪个没有结婚成家?真以为是古言小说呢,男配会为了女主守身如玉?虽说如此,可宝宝心好痛!

    观众们沉浸在男神已经名草有主的“噩耗”之中。

    黄嵩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姜芃姬的注意力别搁在聂洵身上,其他好说——

    他这会儿不担心姜芃姬挖墙脚,他担心姜芃姬这只颜狗垂涎聂洵美色啊!

    聂洵得了黄嵩的眼色,面色镇定地回了席位。

    除了这个小插曲,整个酒宴气氛融洽。

    姜芃姬的情绪相当愉悦,酒盅内的酒水就没有断过。

    如今的黄嵩也不是以前的黄嵩了,喝酒的时候会节制,不会喝得酩酊大醉。

    姜芃姬内心暗叹,当年和黄嵩、风珏拼酒,这两人会被她灌得逃到矮桌下躲着,醉得不省人事。如今——他们都已经“成长”了,更加理智了,自然不会做出放纵自己喝酒的举动。

    现在不会,以后更没机会了。

    “醉了醉了——头疼——”姜芃姬放下酒盅,连忙摆手,“喝得难受——”

    黄嵩见状,接着道,“既然喝不下了就不喝了,让人扶你下去休息,醒醒酒吧。”

    姜芃姬阖着眼,微微颔首。

    主公都退了,卫慈等人自然不好继续赖着,纷纷寻了借口告退。

    酒宴已残,帐内萦绕着浓郁不散的酒气。

    校尉原冲嘀咕了一句,“早知聂先生绝色无双,没想到连柳州牧都抵挡不了。”

    姜芃姬一开始的表现,分明是借醉调戏,贪恋美色。

    原冲说的声音不大,但坐在不远处的聂洵却听了个真切,面色略微一沉。

    原冲不仅是黄嵩的迷弟,更是黄嵩本家的堂兄弟,聂洵也不好反驳什么。

    原冲还有分寸,不过原冲的二叔原信却没那么克制了。

    原信粗犷地笑了笑,虎声虎气地道,“诚允这般美貌,哪个女子瞧了不心动?柳羲也是女子,瞧见好看的男子自然也会心生爱慕。这男女之间的事儿啊,总归不是男人吃亏。如果诚允家中娇妻不介意,倒不如顺着那位柳州牧的意,二人成一段风月好事——”

1037:各人的算盘(十三)

    见原信越说越过分,聂洵阴沉脸色拍了桌。

    力道之大,连食案上的碗筷都震了一下。

    帐内众人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都隐匿了。

    “你莫不是觉得老夫这话不对?”

    原信是个身材魁梧的老将,粗糙的面上留着厚重的络腮胡须,面貌粗犷,整个人坐在那里,似一座小山,抵得上两个聂洵那么宽,说话更是瓮声瓮气的,如洪钟一般响亮有力。

    “洵方才忘了克制,喝得上头了,当众失了仪态,还请主公责罚——”

    黄嵩严厉的视线扫过原信,无声警告。

    继而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诚允先回去醒酒吧。”

    聂洵起身离开,隐隐听到身后传来原信冷哼之声。

    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外头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他周身萦绕的酒气。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矛盾和争端,特别是势力构成复杂的集体,更容易滋生龃龉。

    文官和武将,这是两个难以调和的矛盾群体。

    聂洵容貌过盛,免不了被人轻视怠慢,其中又以武将为主。

    他们平日里还知道克制,这会儿黄汤喝多了,不自觉便显露出来。

    这不是什么大矛盾,聂洵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令他担心的是姜芃姬的反应。

    旁人以为姜芃姬对他见色起意,但聂洵却不这么觉得。

    若说容貌,姜芃姬帐下的卫慈比他更胜一筹。

    除此之外,聂洵又找不出其他不对劲的地方,只是觉得心头慌得很,让他失了分寸。

    另一旁,姜芃姬被卫慈搀扶着回到了下榻的寝居。

    “如今周遭无人,主公不用继续装了吧?”

    主公多少酒量,他能不清楚?

    “醉醺醺”的姜芃姬倚靠着他,听到这话,不由得露出愉悦的笑。

    她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稍一用力便带着卫慈一道滚到了床榻上,半个身子压着他。

    “主公——”卫慈气得面色微青,抬手尝试着将她推开。

    “子孝,月信那事儿的确是我错了,你别这么冷酷无情嘛——”姜芃姬像是抱着大型娃娃,蹭蹭他的颈窝,嘴里含糊着道,“你也气了那么多天了,总该消消气了吧——”

    她不说还好,说了卫慈更气——

    他像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

    “慈不是为了这个生气。”

    卫慈喜欢干净,哪怕饮酒,他也只会小酌两杯,极少沾碰酒气。

    姜芃姬喝了多少酒,整一个移动的酒坛子,差点儿没把他熏晕了。

    “那么——难道是为了聂诚允?”姜芃姬贼兮兮地笑着,“子孝可是醋了?”

    卫慈道,“有什么好醋的?聂洵被主公盯上了,慈可怜他还来不及呢。”

    他对姜芃姬太了解了,方才那般作态,分明是想算计聂洵,可怜聂洵还没知觉。

    姜芃姬松开他的脖子,似小孩子一般闹腾打滚,耍起了酒疯。

    卫慈:“……”

    主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暗暗扶额,只得顺着对方的意,不然让旁人看到她这般小孩气的一面,主公威严何在。

    “主公打算如何算计聂洵?”卫慈道,“慈愚钝,竟是看不透主公的安排。”

    姜芃姬不折腾了,笑着道,“这个聂洵,极有可能是我那位可怜的表兄呢。”

    卫慈诧异,“表兄?”

    姜芃姬道,“子孝也知道吧,父亲如今的正室并非我的生母,她是我母亲的庶妹,我的庶姨母。她嫁给我父亲之前,曾是孟湛嫡妻。孟湛与她生了两个嫡子,一个是大表兄孟恒,一个便是二表兄。二表兄诞生的时候,孟湛宠妾正好也生了一个庶子。孟湛宠妾灭妻、混淆嫡庶,竟然将庶子记做嫡子,真正的嫡次子则丢给宠妾当庶子。不过,那个宠妾蛇蝎心肠,派人处理了这个嫡次子。姨母说过,二表兄生来眉间缀了颗朱砂,好认得很——”

    卫慈拧了眉头,“仅凭一颗眉间朱砂便认定他是孟二郎?”

    姜芃姬笑道,“自然不可能这样,最重要的是聂洵的相貌——他与我庶姨母像极了。”

    相似的容貌、一样的朱砂,仅凭这两点,姜芃姬便敢确认聂洵的身世。

    卫慈心下一转,他道,“先前听友默说过,聂洵从中诏来东庆,为了寻找血缘亲眷——”

    换而言之,聂洵极有可能是姜芃姬的二表兄。

    姜芃姬道,“我感觉得到——对方似乎也知道这点,不过他没有上前相认——”

    卫慈眉头狠狠一跳,蓦地想起前世可怜巴巴的杨思。

    前世的杨思乖乖待在黄嵩帐下当谋士,顶多嘴馋了点儿。

    便是这么一个小缺点,竟然被主公捏住了,以此为突破口离间了黄嵩和杨思。

    难不成——

    姜芃姬嗤了一声,笑道,“聂洵若是跟着伯高,以后不好下手。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庶姨母知道了多伤心啊。为了以防万一,自家人还是帮自家人好一些。”

    卫慈:“……”

    他更加心疼聂洵了怎么办?

    “主公想离间黄嵩与聂洵?”

    姜芃姬哎呀一声,无辜地眨眨眼,“子孝说话这么难听做什么,什么叫做离间啊?我像是那种不安分、喜欢挖人墙角的三儿吗?伯高和诚允关系浓情蜜意的,我不干那种缺德的事。”

    卫慈:“……”

    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你一个字!

    姜芃姬收敛面上的玩笑,冷静地道,“伯高性情多疑,但多疑却不意味着什么都怀疑。若是一上来就离间他们,效果只会适得其反,毕竟伯高也不是蠢人。他也成长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酒肉朋友。聂洵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但他没有告诉黄嵩。聂洵隐瞒真相,自然是为了不引起黄嵩的猜忌。不过,他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容易被人猜忌——”

    她冷笑一声,“有些话不早早坦白,当他想说的时候就说不出口了,因为失去最佳机会。”

    早不坦白,偏偏被人猜忌的时候才坦白,这不引人怀疑么?

    卫慈叹息一声。

    他能说什么呢?

    被他家主公盯上的人,真心没哪个有好下场。

    姜芃姬道,“不过,如今的敌人是沧州孟氏,我有心算计伯高和诚允,但也要注意时机啊。”

    卫慈冷漠脸。

    她的确是很注意时机,但不妨碍她现在给黄嵩他们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待时机成熟,浇点水,种子便发芽了。

1038:孟恒归心

    聂洵愤怒离去,黄嵩帐内众臣气氛有些尴尬乏味。

    原信心头怒火不减,茂密的络腮胡须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嘲讽和讥笑。

    聂洵的容貌太过美丽,当下男风盛行,原信总觉得聂洵为人不正派,对他没什么好感。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聂洵来到黄嵩帐下之后,所立功劳根本不符合他受到的重用。

    不过是仗着渊镜先生女婿的身份才被主公高看罢了——

    原信是个有些粗鲁的莽夫,他服气程靖和风珏,因为这两位先生的确有大才,帮助黄嵩平定昊州,甚至还将势力蔓延其他地界,可谓是真正的功臣。相较之下,聂洵便有些货不对板。

    如果聂洵只是普通的谋臣,原信对他的厌恶不会那么深。

    偏偏聂洵对外的功劳不大,受到的宠幸却不少,这让原信不得不想歪了。

    “哼——脾气倒是大——”

    原信冷哼一声,一口闷掉酒盅里的酒水,越想越是气闷。

    原信嫌这么喝不够劲,干脆上酒坛,鲸吸牛饮。

    他的举动引来旁人注意,坐在他附近的原冲低声劝解,“族叔,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主公还要依靠诸位军师,您在这个当口和聂军师发生矛盾,岂不是让主公夹在两边不好做人?”

    原信听后,重重放下酒盅。

    “老夫怎么他了?”原信梗着脖子说道,“不就是说他两句,他还委屈起来了?”

    大老爷们儿,这么矫情做什么?

    原信有什么说什么,但也没有羞辱聂洵啊,聂洵竟然给他甩脸子。

    想到这里,原信心头怒火似浇了酒水,越烧越旺。

    “族叔,话不是这么说的。”

    原信打仗不错,但这性格太直太冲,说话只凭自己开心,根本不看场合。

    刚才调侃聂洵的那番话,仅仅是因为他心里这么想,要说恶意,还真没几分。

    不过落到聂洵耳朵里,这番话却充斥着满满的恶意,谁听了不生气?

    一边是得用的大将,还是本家族叔,一边是倚重的谋臣,黄嵩夹在中间挺难做人的。

    原冲还想劝解,坐在上首的黄嵩看不下去了。

    “够了!”

    黄嵩面上带着薄怒,一下子镇住原信,后者讪讪地垂头喝酒,不敢再撒火。

    酒宴结束,风珏和程靖前后离去,其他谋士武将也各自散去。

    程靖快走几步赶上前头的风珏。

    “以靖对柳羲的了解,此人并非沉溺美色的劣徒——”

    风珏不意外程靖的出现,他沉声道,“她自然不是,非但不是,她肚子里的坏水可不比钻研谋术的人少。北疆一役,二兄留在丸州。如今却将二兄和孟浑都带来了,这能是好心思?”

    宴席上看到多年不见的风瑾二兄,风珏表面上一派平静,内心波澜不静。

    孟浑乃是沧州孟郡曾经的校尉,沧州孟氏害得他丧妻丧女,姜芃姬带着孟浑情理之中。

    不过——

    她专程把风瑾带来做什么?

    风珏不敢深想。

    事实上,风珏和程靖把姜芃姬想得太腹黑了,她要是这么坏,还不把程丞和程远也拉过来。

    程丞是程靖的侄子,程远是程靖的侄孙。

    程靖拧着眉头,“诚允可是中诏人士,他在此之前根本没来过东庆,不可能和柳羲有交集。”

    风珏垂眸,“你别忘了,诚允虽是中诏人士,但他祖辈的血统可是在东庆。”

    聂洵寻亲这事儿,根本不是个秘密。

    程靖眉头狠狠一跳。

    “你的意思——诚允和柳羲有些关系?若是如此,诚允怎么会瞒着我们?”

    他们可以肯定,柳羲和聂洵是第一次见面。

    如果二者有血缘关系,没道理柳羲知道而聂洵不知道。

    “倒也不是说这个关系——别忘了,渊镜先生可是诚允的丈人,这会儿还在柳羲的治地当教书夫子——”风珏冷淡地补充,“啧——不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都要防着点儿。”

    姜芃姬这人行事随心所欲,虽说黄嵩和她结盟,但结盟只是口头,根本没有太深的利益纠葛。没有一定的利益交缠作为保证,这样的结盟关系太脆弱了——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姜芃姬在酒宴“调戏”聂洵,这事儿引起了黄嵩帐下谋士的警觉,武将们还在懵逼。

    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姜芃姬却没了进一步动作,好似她真是见色起意。

    她这会儿没空管聂洵,因为她收到一份意料之外的拜帖——

    “恒表哥,多年不见,风姿愈盛啊。”

    姜芃姬看着孟恒,仔细说来,穿越这么多年,她这是第二次见到孟恒。

    念及这位表兄的经历,姜芃姬还是蛮同情的。

    同情归同情,但要是站在自己对立面,姜芃姬也不会心慈手软。

    孟恒跽坐下来,身姿挺拔,清雅如竹,风骨照人。

    听姜芃姬这么招呼,他苦笑一声,直白地道,“羲表妹可是疑惑恒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芃姬道,“的确有些疑惑,恒表兄不在沧州,怎么反而——”

    当孟恒抬起头,她清楚看到对方面上没有淡下去的鞭痕,左眼皮那处的痕迹最深。

    “为人子者,不宜妄论长辈。可家父所作所为,的确有违天理,恒只求能替他弥补一二。”

    孟恒从席上起身,步履沉重地行至堂下正中,对着姜芃姬深深作揖。

    姜芃姬挑高了眉梢,“恒表兄,你——”

    万万没想到,这位表兄竟然投到了自己阵营。

    孟湛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然把性格温和端方的孟恒逼到大义灭亲的地步?

    “还请羲表妹成全。”孟恒又深深作揖下去。

    姜芃姬哪里会不应?

    孟恒此时加入,简直有如神助。

    才能另说,孟恒身为孟氏宗子,哪怕不得宠,但他对沧州的了解也是旁人所不及的。

    如果孟湛知道孟恒投了她,不知道他那张老脸能不能挂住?

    “恒表兄快快起来,你这么做,折煞我了。”

    姜芃姬起身将作揖的孟恒扶起来,一副兄妹情深的作态。

    她关切道,“不过,我有一事很好奇——恒表兄可是孟氏宗子,为何会——”

    孟恒面色黯然,他道,“此事一言难尽,说出来也是桩家丑罢了,只怕污了主公的耳朵。”

1039:挥舞锄头挖兄弟的墙角

    姜芃姬认真听了孟恒的叙说,眉头忍不住紧拧。

    她知道孟恒在沧州受到的待遇不好,但没想到孟恒的处境会这么糟糕。

    这一切还要从孟恒的童年说起,古蓁当年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这个长子了。

    古敏夫妇将古蓁从孟府带走,让孟湛和古蓁和离,但他们却带不走孟恒。

    孟恒磕磕绊绊活到了启蒙的年纪,日子过得不像个宗子,反倒像是最不受宠的庶子。

    四岁启蒙到八岁,他感觉到孟湛宠妾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

    为了远离妾室的迫害,年仅八岁的孟恒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深夜拜访族学教书的西席,从西席这里拿到一封介绍信,推荐孟恒远赴上京的东阳私学。说是求学,实际上也是“质子”。

    沧州孟氏拿捏着东庆的马场命脉,皇帝心里怎么会放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回掌控权。

    孟氏自然不会妥协,但不妥协,皇室那边不好交代。孟恒便趁着这个机会,经由西席举荐,远赴上京,一面求学,一面主动当“质子”缓和皇帝和孟氏之间的矛盾。

    借着这个理由,孟恒也拿到了“免死金牌”,孟湛宠妾再厌恶孟恒也不能真的杀了他。

    姜芃姬和风瑾初识不久,曾从风瑾口中听到孟恒的消息。

    风瑾怎么说孟恒的?

    若不是孟恒无意泄露身份,诸多同窗都不知道生活简朴的孟恒竟是沧州孟氏的宗子!

    除了年节会回沧州住几天,孟恒基本待在上京求学,这一待就是十年。

    八年前那场考评,孟恒本想夺下前三甲,以此入仕。

    如此一来,他回了孟氏也不用担心孟湛宠妾迫害。

    谁知孟悢丑闻被人抖出来,孟郡的郡守府还被孟浑带人烧了个干净,紧接着发生沧州兵变,这桩丑闻怎么压得下去?作为孟悢的嫡长兄,孟恒不幸被波及,考评中的【德行】不及格。

    莫说前三,孟恒连前百都进不去。

    孟氏失去了孟悢,这会让倒是想到他了,接连十余封家书将他唤了回去。

    孟恒从上京出发,路上还碰见了前往琅琊郡的姜芃姬,这也是这对表兄妹初次相遇。

    回到孟氏的孟恒,看到不复繁荣的沧州和疲倦贫穷的百姓,他的心情犹如针刺。

    曾经的沧州孟氏,那可是这片土地百姓的守护神。

    从何开始,孟氏竟成了百姓的梦魇,剥削他们的恶魔?

    孟恒试图弥补,挽回孟氏名声,奈何家主是孟湛,孟湛又看他极不顺眼,处处打压他——

    在这个大家长才是天的时代,孟恒的挣扎和努力都是笑话。

    他身为人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劝诫。

    屡次努力,结果却不理想。

    不知为何,孟湛待他的态度越发冷淡,他甚至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彻骨的恨意和杀意。

    “不瞒主公,恒虽被除了宗祠,革了姓氏,但孟恒便是孟恒,先祖遗训不敢忘。”孟恒道,“倘若沧州孟氏气数已尽,这也是天命,恒不敢有丝毫怨怒。只求主公一个恩典——”

    姜芃姬看着孟恒,心里猜出孟恒的请求。

    “你是想让我赐你孟姓,保留孟氏家谱宗祠?”

    远古时代的人对于姓氏血脉传承的执着,这是姜芃姬无法理解的。

    她虽不理解,但她能尊重。

    孟恒眸光闪过一丝诧异和欣喜,垂首道,“恳请主公成全。”

    天底下姓孟的人多了去了,但不是所有姓孟的都是沧州孟氏。

    以卫慈举例,卫慈所在的琅琊卫氏是从中诏汴州分出来的,迁徙到琅琊自立一族。

    两者都是卫氏,但提及先祖的时候,一个是汴州一个是琅琊,不能混淆。

    孟恒打算分族自立,届时沧州孟氏被姜芃姬灭光了,孟氏也不算彻底灭族,因为他还活着。

    这么小小的请求,姜芃姬自然不会不应。

    “好——依恒表兄所言吧。”

    “谢主公!”

    谈完了公事,姜芃姬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到孟恒近些日子的生活,问他和黄嵩帐下人才有没有接触。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那是相当轻松,孟恒一下子就明白姜芃姬想私下挖墙脚。

    可是——

    孟恒为难地道,“恒与黄州牧帐下人才接触不多,唯一算得上有交情的,唯有聂诚允了。”

    果然是聂洵——

    姜芃姬心中闪过一丝了然。

    聂洵真的知道他和孟恒的亲兄弟关系,不过一直没有相认。

    姜芃姬继续套话,从孟恒口中了解聂洵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

    “主公可是看上聂诚允了?”

    姜芃姬笑着眯起眼,“一见如故。”

    孟恒心下一转,低语道,“黄州牧性格多疑但沉稳,若是寻常挑拨离间,怕是不可行。”

    姜芃姬说,“所以才需要恒表兄出马,聂诚允多番照顾恒表兄,恒表兄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聂洵多番照顾孟恒,孟恒有正当借口回报对方啊。

    两家多多往来,关系不就亲密了?

    亲密到一定程度再爆出二人兄弟关系,黄嵩岂能不多想?

    姜芃姬挥锄头挖兄弟墙角,那是半点儿不犹豫。

    孟恒内心一叹,虽说坑聂洵不太好,但两人各为其主,不坑不行。

    “恒领命。”

    姜芃姬抵达合德郡第二日,雄踞寒昶关的孟氏守军不淡定了。

    “一个黄嵩已经不好对付了,怎么又来一个柳羲?”

    守将啪得一声拍在桌案上,面色狰狞,底下众人纷纷噤声。

    “将军,我们进可攻合德郡,退可守寒昶关,无需惧怕。”

    守将心中发愁,道理谁不知道?

    可——

    可那是柳羲啊,刚刚挥兵灭了整个北疆的柳羲啊!

    寒昶关守兵听闻他们的敌人多了一个柳羲,士气大跌,这才是愁人的地方。

    如果只有一个黄嵩,他们还能主动出关迎战,打得对方退居合德郡。

    这会儿多了一个如狼似虎的柳羲,别说主动出击了,没抱着寒昶关死守关卡就不错了。

    “此事尽快禀报上层,请求定夺。敌人来势汹汹,怕不好对付。”

    守将没有贸然出击,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目前最重要的是守住寒昶关,耐心等待上层指示。

    寒昶关上下如临大敌,姜芃姬和黄嵩也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742/ 第一时间欣赏女帝直播攻略最新章节! 作者:油爆香菇所写的《女帝直播攻略》为转载作品,女帝直播攻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女帝直播攻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女帝直播攻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女帝直播攻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女帝直播攻略介绍:
【新书《退下,让朕来》正在火热连载。】
【不一样的故事,同样的精彩】
姜芃姬获得一个号称宫斗直播系统的东西。
姜芃姬:“好的系统,没问题系统!”
多年之后,姜芃姬终于达成目标,她成为皇帝的女人(女帝)。
姜芃姬:“求夸奖!”
系统:“(╯‵□′)╯︵┻━┻让你去宫斗,谁让你去打天下了!”
#未来上将在古代的诸侯争霸之路#
#男主看了沉默,系统看了流泪#女帝直播攻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帝直播攻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帝直播攻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