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迁都谌州(二)
迁都已经成了定局,地动也过去了整整六日。
因为姜芃姬的速度还算迅捷,处理又及时,上京倒是没有发现瘟疫。
但是听运粮的伙夫以及在奉邑郡救灾的部曲讲,其他地区已经发现瘟疫的苗头了。
姜芃姬双手和双足都敷了药,最后一天的救援丢给部曲和一千禁军,她只需要修养就行。
【主播V】:感觉自己成了一条咸鱼。
姜芃姬目前的重任便是修养,尽快将手脚的伤养好。
地动发生这几日,姜芃姬几乎没有片刻休息,带着队伍在搜救区域劳作,救出一个又一个被埋废墟的百姓,毕竟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可以精准地找到生命痕迹。
所以她的伤势看着有些惨烈,正值救援进入尾声,风瑾几个强烈要求她在营地养伤。
事实上,她身体的恢复能力是正常人的好几倍。
要不是怕吓到郎中,觉得她是妖怪,她早就能活蹦乱跳了。
养伤无聊,姜芃姬干脆找观众唠嗑聊天。
也许是地震的阴云暂时褪去,直播间的观众也活泼了不少。
【大红枣】:辣鸡主播,你是一条咸鱼,可怜的徐轲少年、风瑾少年还有亓官让帅哥,他们算啥?被一条咸鱼鞭笞奴役的终极咸鱼?本宝宝都一天没有看到亓官帅哥了。
【主播V】:文证有老婆了。
【最爱风瑾宝宝】:我也好久没有看到风瑾少年了,成年的风瑾太有味道了,星星眼。
【主播V】:怀瑜有老婆了。
【大长公主】:都走开!要说帅,我觉得徐轲少年最有味道。主播,你还记得徐轲少年跟我们这里一个年轻小鲜肉很相似么?我跟你嗦,徐轲少年现在有超级多的迷弟迷妹。那个小鲜肉最近两年发展不好,各种蹭徐轲的热度,最近接了一部古装剧,模仿徐轲少年的造型呢。
姜芃姬双手捧着碗,吹了口气,然后一口将碗中的苦药喝了下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主播V】:孝舆有老婆了。
【豢养面首】:结婚咋了?我说你们真是幼稚肤浅,风瑾少年、徐轲少年和亓官让大叔,人家三个都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没了引以为傲的智商,感觉就是无用白斩鸡。要我说,还是孟浑大叔比较好,那肌肉看着眼馋。男人器大活好,夫妻生活才能和谐。
姜芃姬瞟了一眼那条弹幕,仿佛听到火车驶过的声音——呜呜呜!
【主播V】:这个死过老婆了。
直播间的观众:“……”
踏马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
【老司机联萌】:说起来主播身边的小伙伴都结婚了,为什么主播你还单着呢?
姜芃姬哪里是会服输的人?
【主播V】:唉,这不是陪着你们呢?
虽说是养伤,但姜芃姬也清闲不到哪里去。
调戏完观众,姜芃姬心情好了不少,抬手将矮桌上的图纸拉了过来。
这不是东庆的坤舆图,而是附近几个郡县的地势图,画得十分简陋,勉强能看。
这时候,风瑾进入账内。
“怀瑜,外头伤患清点得怎么样了?”
姜芃姬吃了点蜜饯,压下口腔内的苦涩。
“具体数目出来了,一万九千八百一十二人,死亡百姓数目无法统计,粗略估计有八万五。”
报出这个数目,饶是风瑾也忍不住叹息。
曾经的上京何等繁华,一城12万百姓,一场地动葬送了七成人口。
姜芃姬算了算,觉得数目也差不多。
哪怕地毯式搜索了两遍,但也不能保证没有一个失踪人口,姜芃姬在上京设立粥棚和救助营地,不能保证没有百姓幸存之后逃命他方……这个人口数量,与她预想相差不大。
“我预备在过两日,去象阳县上任。”姜芃姬道。
“这么快?”风瑾一怔,又道,“若是如此,外头的百姓该如何安置?”
姜芃姬笑了笑,道,“百姓若是愿意跟着,便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走。若是觉得故土难离,各人留一些粮食,也算仁至义尽。尽早动身,以免夜长梦多。朝廷对这次地动默不作声,又执意迁都,被舍弃的百姓怎么能忍下这口气?怕是怕,百姓会揭竿而起,路上暴民无数……”
趁着态势还不怎么严重,先去任上再说。
有了安稳的地方,姜芃姬才能考虑谋算下一步棋。
风瑾倏地露出苦涩表情,道,“不是怕……而是已经发生了。”
姜芃姬挑眉,道,“真有乱民?”
东庆这个国家也是奇葩,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百姓的承受能力却出奇地高。
要是换成姜芃姬这个脾气,早在朝廷折腾的时候,直接揭竿而起了,哪里会忍到现在。
“一共有两股,一支自称青衣军,另一支自称红莲教。这两支揭竿而起的时间差不了两天,打着‘苍天不仁,消灭暴政’、‘共创大同,为民请命’的旗号,弄得声势浩大。部曲之前送一千石粮食去奉邑郡,险些被那支青衣军抢了。纵然如此,也损失了几个部曲……”
风瑾刚说完,姜芃姬面色凝重,空气中传来些许碎裂的声音。
他低头一瞧,只见姜芃姬一手搭在凭几上,将凭几的扶手捏成了齑粉。
“差点抢了部曲的粮食?”姜芃姬冷笑,眸光中酝酿着强烈的杀意,“他们既然打着如此高尚的旗帜,可知送去奉邑郡的粮食,全都是用来救济灾民的?连这个都要抢?”
风瑾看看地上的齑粉,无法想象姜芃姬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过,这也说明这位伤势痊愈了吧?
风瑾面上流露出几分讥讽,“高举大义旗帜又有何用,本身只是毫无纪律章法的乌合之众罢了。到最后,也只是雷声大点儿,雨声小点儿,掀不起多少风浪……”
这话似乎没毛病,不过直播间的观众却有不同的看法。
【老司机联萌】:啧啧,我觉得风瑾少年立了一个好大的flag。想想当年东汉末年的黄巾军,一开始谁将他们放在眼里?最后还不是闹得轰轰烈烈,整得朝野震荡?
【脉息赵子龙】:风瑾少年士族出身啊,对普通农民的印象有了固定印象,他这么判断也没错。不仅是他,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啧啧,他们还不懂农民伯伯的愤怒。
对于风瑾的话,姜芃姬笑而不语,这次她占直播间观众这边。
“青衣军、红莲教……啧,天助我也。”姜芃姬眸光微闪,道,“怀瑜,你不觉得单单一个象阳县县令,太不符合我的身份了么?”
风瑾心中一个咯噔,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396:迁都谌州(三)
要说损人,还是直播间的观众最损。
【脉息赵子龙】:看了那么久的直播,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主播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普通人顶多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主播呢?她连碗里的还没吃上,已经惦记着锅里还没煮熟的,脑子里还想着晚上要宰哪只鸡鸭下锅以及夜宵要吃啥东西……
【营养快线】:楼上说得真委婉,直接说主播得陇望蜀不就行了?当然,这是褒义。
【老司机联萌】:你们觉得得陇望蜀能够形容主播的本性?
直播间的观众又是一阵讨论,姜芃姬内心翻了个白眼,然后将这些弹幕屏蔽掉。
要是一般人,估计要被姜芃姬这话吓到,风瑾并非常人,竟然能理解姜芃姬诡异的思维。
他端正心态,沉吟半响道,“兰亭这话的意思……你想要奉邑郡?”
从东庆坤舆图来看,东庆有六州,共二十一郡。
其中六州分别为:沧州、崇州、漳州、丸州、谌州以及昊州。
丸州分别囊括上阳郡、奉邑郡以及承德郡,三郡之中,奉邑郡面积最大,然而地势偏北,人丁也是最少的,姜芃姬即将上任的象阳县便在奉邑郡境内。
姜芃姬露出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反问他,“这又有何不可?”
风瑾道,“不是瑾泼你冷水,只是这件事情,官家不会允许的。”
柳佘都已经是崇州牧了,在他退任之前,柳羲最多也只能当个象阳县县令,无法再往上爬。
皇帝心思多疑,连自己的儿子都要防备甚至是日夜监视,更别说柳佘父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需要他允许了?”姜芃姬笑笑,说道,“怀瑜还是太过君子了。”
被定性为“君子”的风瑾默然无语。
从这人口中说出来的“君子”,绝对不是什么褒义词。
姜芃姬笑着道,“地动波及整个丸州,皇帝又执意迁都去谌州,北面边境还有北疆三族虎视眈眈,换而言之,东庆北方正处于相当混乱的状态,朝廷无暇他顾。怀瑜,你说这种情形之下,到底是朝廷的任命书有用一些,还是实打实的强大部曲更好说话?”
乱世之中,唯有武力才是最好的保命底牌。
之前一直走精兵路线,所以部曲人员一再精简。
如今乱世已显,姜芃姬就不得不考虑扩大部曲了。
风瑾明白姜芃姬的意思,只要兵强马壮,用武力将整个奉邑郡掌控在手中,这就算成功了。
届时,哪怕姜芃姬还是象阳县令,但实质上却跟郡守无异。
姜芃姬没有去过象阳县,但她阅读广泛,一些地理志或者史书也有提及象阳县,所以那边的具体情况她也了解一些,“象阳县是个屯兵练武的好地方,地势易守难攻……”
风瑾乃是上阳郡人士,上阳郡接壤奉邑郡,所以他对奉邑郡境内的象阳县也有些了解。
他蹙眉,面色沉重。
“此处土地广袤不假,但却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人烟稀少,地势险峻,不利于农耕。”
部曲可不是那么好养活的,一个人就是一张嘴,加上每日练兵,一个人的胃口是正常男子的两倍,粮食耗费极大。象阳县土地贫瘠,耕作的百姓又少,产出的粮食根本不够养活部曲。
换而言之,要是在这里屯兵,她每年都需要耗费巨量钱财去外头勾粮,她的资产耗得起?
这还是五千规模的部曲,要是想要扩大规模,支出就会直线上升。
“怀瑜,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姜芃姬双手环胸,笑得尤为自信,“一个地方穷,不能怪这个地方资源不好,只能怪管理这个地方的人太蠢,只会盯着劣势看,而不去发挥优势。”
姜芃姬这话算得上地图炮了。
“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宝贝。”姜芃姬在自己的书箱翻找了一下,然后取出一卷微微泛黄的羊皮,将其展开,示意风瑾过来看,“有的时候,多读书肯定没有坏处。”
风瑾上前两步,重新坐在书案一侧,仔细看展开的那张羊皮,空气中还泛着些许膻味。
“这是……东庆的坤舆图?”
风瑾仔细辨认,发现这的的确确是东庆坤舆图,但是上面绘制的东西远比他所知的坤舆图更加详尽,不仅多了许多河流支脉、山川纹路,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符号。
“嗯,的确是东庆的坤舆图。”姜芃姬说道,“程丞先生的藏书包罗万象,几乎涉及各个方面的内容,琅琊书院那边也是不凡,保存许多残缺古籍和孤本。我统计了所有的地理志以及相关的野史、正史,然后按照临摹坤舆图,在上面做了这些标注,耗费了不少精力呢。”
风瑾起初看得有些迷糊,等他发现地图边角也列着符号,符号旁还有注解,顿时茅塞顿开。
明白每一个符号代表的意思,再看那张坤舆图就简单得多了。
“这、这……”风瑾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张坤舆图上面,竟然标注了各种矿脉!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风瑾好半响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姜芃姬翻了个白眼,道,“多读书,有益身心健康。多写读书笔记,会有意外收获。十六国之前,民风彪悍,自由散漫,不少文人畅游天下,将自己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编成书册。后来历经十六国战乱,这些书册大多遗失或者残缺,有些甚至只有孤本传世……”
她整理程丞的藏书,里面有不少相关书籍,只是人们大多将它们当做旅游传记,并不重视。
在琅琊郡的这两三年,姜芃姬也没有闲着,想方设法读了不少珍贵的孤本。
别看这张坤舆图画得简单,实际上耗费她整整三年的心血呢。
风瑾还是不懂,姜芃姬又道,“像是前朝大儒写的《山川畅游图录》,正常人只读出书中描绘的瑰丽山川以及那位大儒在旅途中的趣闻乐事,但我却读出了另外的内容……”
她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坤舆图,指尖从一处顺到另一处,这是那位大儒的“旅游路线”。
风瑾一瞧,这条路线上标注了很多蝇头小字,仔细一瞧,顿时头皮都麻了。
举个栗子,那位大儒说自己在某处看到了如何瑰丽的景象,美得不像人间之景,姜芃姬却分析这个景象形成的原因,考究其他同类型的地理传记,结合山脉土壤、温度、湿度、当时的时辰等一系列条件,推测出这附近有什么奇特的地势或者地质情况……
她根本不用亲自去丈量山河,眼睛却已经“看到”常人所没有注意的地方。
397:迁都谌州(四)
啊,未来的主公如此叼,她还需要咸鱼谋士么?
作为姜芃姬口中的“正常人”,风瑾感觉自己遭受了数万点伤害。
他嘴角的神经好似失控,若非自小养出来的好教养,这会儿指不定已经失态了。
“所以你看,根据我的初步推测,象阳县这个地方并非一无可取,就看如何利用开发了。”姜芃姬道,“不过这些终究都是我个人推测,实际情况如何,还是要亲自去一趟象阳县才行。”
风瑾听后,看看地图,再看看姜芃姬,顿时明白不管将这人丢到哪里,她都能惹出事儿。
“根据我的经验来看,象阳县这个地方应该有铁矿矿脉,储量中等,若是开采出来……”
刀枪盔甲可是精良部队的必备装备,也是最大的开支项目,姜芃姬如今穷得很,勉强能供部曲吃饭,提供一两百套精良武器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更别说装备整个部曲。
“可是……纵然有铁矿,能开采,又如何运出来?”
风瑾本不是喜欢抬杠的人,但他的小伙伴今天实在是太欠揍了,让人手痒,他忍不住啊。
那么能耐,直接上天可好?
“我听一些人说过,想要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呸,后面那句不用理会了。”
姜芃姬嘴一秃噜就把直播间观众的调侃说出来了,她正色道,“重点在前面一句,任何地方的繁荣都离不开四通八达的道路。象阳县这个地方土质并不松软,若是修建一条通向外界的路,能节省很多不便。至于修路所需的钱粮和人力,这倒是不用太担心。”
“徭役?”
风瑾蹙眉,自古以来,百姓对徭役都十分痛恨,但朝廷命令又不得不执行。
徭役,说白了就是无偿的体力劳动,做得好了没嘉奖,做得不好全家没命。
若是姜芃姬刚上任就这么做,很容易引起当地百姓的厌恶以及抵触。
“所以我才说怀瑜这人太过君子了,有些事情需要变通,一昧墨守成规反而不好。”姜芃姬说道,“寻常徭役,百姓唯恐避之不及。你说为何?还不是徭役沉珂,没有酬劳,耗费时间还耽误了家中田地的耕作。若是给予百姓一定的奖励,负责他们三餐温饱,待来日竣工,各家各户酌情减免农税,或者能以低廉的价格向官府租借农具耕牛,会有人不愿意?”
“钱呢?”
风瑾忍不住俗了一把,踩中问题的关键。
姜芃姬说得很好,然而执行这些还需要回归本质——钱。
钱从哪里来?
她噫了一声,对着外头喊道,“孝舆在不在,过来一下。”
不多时,正忙得昏头转向的徐轲进来了,账内温度和气味都比外头舒服。
“郎君有事?”
姜芃姬道,“之前派遣部曲搜查各家各府废墟,他们回来了没有,结果如何?”
风瑾顿时心神领会,脸都有些绿了。
钱从哪里来?
直接从人家废墟里面“借”。
打张欠条,等哪天她有钱了,苦主上门了,她就还。
然而,这个意见是自己提出来的,风瑾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地震发生之前,很多达官贵人都在城外避暑,所以伤亡的多半是小厮仆人。
地动发生,官家意图迁都,有些人家紧急派遣小厮回来收拾行囊和家产。
时间紧急,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剩下的几乎都便宜姜芃姬了。
徐轲听到她提这个,面色红润了不少,从袖中抽出一张单子,上面罗列的财宝喜人。
那些高官没时间般东西,但是姜芃姬的部曲很有时间啊,能带的都带走,堪称扫荡。
来的时候,每个部曲两手空空,走的时候,每个部曲包袱款款。
姜芃姬道,“你看,银钱这不是有了么。”
风瑾:“……”
他现在只想静一静,不要跟他嗦话。
姜芃姬也不戏弄可怜的风瑾了,见好就收。
“先统计一下有多少百姓愿意跟着我们走吧,时间不等人。”姜芃姬刚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弄个人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样,把那个什么青衣军、红莲教的事情宣扬出去。”
直播间的观众不懂姜芃姬为何这么做,风瑾和徐轲却是瞬间了然。
如今的百姓,大多都有些故土难离的情结,哪怕如今没了家园,朝廷也不管他们,很多人还是愿意盲目地留在原地,而不是跟着陌生势力去另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姜芃姬不敢确定这一万多人,有多少愿意跟她走,干脆用了点小手段。
跟着她,不说顿顿有肉吃,至少能三餐喝上暖粥,性命无忧。
若是留在原地或者投奔其他亲属,光是路上的暴民就能让他们死无全尸。
虽然反射弧长了点儿,然而直播间的观众还是很机智的,不少人给姜芃姬的无耻打了666。
【曹老板爱汝妻】:本宝宝上厕所连二弟都不扶,我就服你。
【大哥卖草鞋】:看到主播如此厚颜无耻,我突然放心了。想想三国演义,当年刘皇叔败走,难舍新野十万百姓,说是百姓自愿拖家带口跟随。看了主播,我突然开始阴谋论了……
【二哥舞大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厚颜无耻得理直气壮,但我就是喜欢。
姜芃姬瞧了弹幕,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她现在缺人缺钱么?
不想办法开源节流,这么大的摊子怎么铺陈得开来?
事实上,百姓对姜芃姬的好感十分高,很多人更是发自内心尊敬她。
多少百姓是她亲自从废墟中救出来的?
他们能活着,不是因为朝廷如何善良如何爱民如子,仅仅是因为这个少年胸怀仁心。
救命之恩,宛若再造。
当姜芃姬预备启程去往象阳县的消息传了出去,又听闻路上有暴民弄什么青衣军、红莲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组织,不少百姓内心惶惶,凄凉无比,生怕被她丢下不管。
留在上京是死,为何不想办法搏一搏,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至少,这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加难过了。
青年人多半愿意跟着走,年迈的老人和孩童就不好办了,他们走得不快,反而是个拖累。
“老人家放心,愿意走的都能走,郎君不会丢下任何百姓的。”
某个部曲小伙笑着露出一口好牙,安抚一对惴惴不安的爷孙。
398:迁都谌州(五)
不过一个时辰,姜芃姬即将带人去象阳县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伤患营地。
考虑到有些百姓伤势比较重,无法正常赶路,姜芃姬特地拖延了几日,等他们伤势好转了再上路,让百姓能安心养伤,空闲下来的部曲和禁军则被调拨出来,去别处继续发光发热。
这般贴心体贴的举动,令不少百姓潸然,也为姜芃姬赢得了一片好名声。
一些心中动摇的百姓更是打定了主意,愿意跟着姜芃姬离开上京。
“罗越?找我有什么事情?”姜芃姬正坐在账内,右手把左脚脚心挂着的白花花死皮拉下来,之前救援百姓,弄得双手双脚伤势惨重,所幸她恢复能力强,如今脚底又是白皙一片。
不过,伤势好了,但新长出来的肌肤蹭着死皮,让她觉得十分痒。
反正这会儿无聊,账内又没有其他人,干脆一边抠着死皮一边跟直播间观众聊天。
嗯,观众都说,今天的直播特有味道。
直播间观众前一秒还在调侃她没形象,小心等会儿进来人,没想到下一秒就真的来人了。
依照姜芃姬的五感,她自然提前一步知道罗越过来,脸上没有被抓到窘状的窘迫之色。
她神情自然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席子,一边把左脚放下,一边示意罗越落座。
“罗教头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不用支支吾吾。”
罗越也是个糙爷们儿,生活在禁军营,什么场景没见过,姜芃姬只是一个人默默抠脚底死皮而已,已经算斯文了,他还见过禁军总教头用手抠腚儿、搓皮肤上的泥,所以他很淡定。
“听闻柳郎君准备动身前往象阳县上任?”罗越开门见山地问。
姜芃姬眉头一蹙,知道罗越此次的来意。
一千禁军也是兵力,蚊子再小也是肉。更别说这一千禁军,全是精心挑选的青壮,姜芃姬根本没打算放人,罗越想走,她也不会答应。
她叹了一声,回答道,“确有其事,如今的上京一片狼藉,重建不易,听闻外头又有什么青衣军、红莲教危害世人。若是将这些百姓丢下不管,他们恐怕难以存活。只是,地动牵涉甚大,不仅上京遭难,连奉邑郡、承德郡都受灾严重,路上还有暴民……”
罗越直直看着姜芃姬,静听她的话。
身为禁军的小教头,罗越有傲的资本,但他也是明事理的人,会敬重可敬之人。
无疑,姜芃姬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柳郎君不放心百姓,便打算护着他们前往奉邑郡象阳县?”
“若是不这么做,放任不管,生死由天?”姜芃姬自然地反问。
“柳郎君仁心仁德,罗某敬佩。只是,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芃姬道,“罗教头但讲无妨。”
“柳郎君部下仅有千余部曲,另外的部曲则在奉邑郡救灾。这么点儿人,如何能护好上万的百姓?”罗越忧心忡忡地问,“为何不请示天子,让官家裁夺?”
姜芃姬笑着讥讽道,“罗教头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不说别的,哪怕连罗教头带来的这一千禁军也是我腆着脸去要的,不然的话,您这会儿也该准备着护卫官家,迁都谌州。”
她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罗越的脸色稍稍一变。
没等他开口,姜芃姬道,“有一点罗教头说错了,不是只有一千部曲,不还有罗教头带着的一千禁军么?当初官家拨出一千禁军,到底为了什么,罗教头难道忘了?”
罗越脸色为难,“可是……”
“地动还未结束,百姓还未真正安定下来,奉邑郡甚至有瘟疫蔓延,百姓流离失所,乱民横行抢掠……种种事宜,皆因地动而起,难不成罗教头以为地动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良久之后,罗越惭愧地拱手,说着自己还有事情,便离开帐篷了。
姜芃姬勾了勾唇,心情颇好。
罗越上了她这艘贼船,别想着再带人下去。
过了一会儿,帐门又再度掀开,进来一人。
来人手执羽扇,宽袖纶巾,行走时风度翩翩,尽显文士魅力。
一进来他就道,“依兰亭所言,这罗教头是回不去了。”
“回去做什么,这里还缺人呢。”
姜芃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亓官让感慨,“能将这般强盗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也唯有兰亭了。”
姜芃姬睨了他一眼,道,“你过来做什么?莫不是特地来揶揄我两句?”
“自然不是。”亓官让道,“闲来无事,向郎君借几本书读读,打发时间。”
有神队友就是省心,亓官让又不是喜欢掐尖儿的,平日里做事为人都很低调。
大部分事情退给徐轲和风瑾,他么……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偷懒则偷懒。
姜芃姬扫了他一眼,倏地道,“我记得你去年得了一位千金。”
亓官让的妻子是魏渊的庶女——亓官魏氏,她年纪小,两人是标准的大叔萝莉配。
亓官魏氏嫁给他之后,隔了两年才有身孕,艰难生下头胎,跟风瑾一样也是位千金。
虽是闺女,但亓官让倒是很喜欢她,之前跟姜芃姬通信的时候,提了好几次。
亓官让心中一蹙眉,不懂姜芃姬突然提及这个做什么,嘴上回答。
“嗯。”
姜芃姬突然露出一抹带着恶意的笑容,道,“诺,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回去研读研读。”
亓官让心头一跳,只见姜芃姬不知从哪里掏出四本册子。
“女儿启蒙读物,够你打发时间了。”
他接过一瞧,第一本便是《女论语》。
亓官让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姜芃姬又补充道,“看完记得给怀瑜也瞧瞧。”
他将书册收拢在袖中,只是眼神始终有些纠结。
“男人么,这辈子不可能只当公公,也有可能当岳父啊。”姜芃姬笑着露出一口牙齿,哪里还有士族公子的风度,“好比你,好比怀瑜,生了个女儿,以后多了半个儿子。多瞧瞧,以后也有个心理准备。”
亓官让知道姜芃姬不安好心,可他回去还是看了,然后深感上当,差点没把四本册子撕掉。
扭头他便将这四本册子借给风瑾阅读,美名其曰,念给孩子听。
风瑾见是女四书,倏地想起之前跟妻子的谈话。
“多谢文证了,前些阵子还想着寻两本给长生当启蒙读物呢。”
亓官让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瞧了他一眼,默默走了。
风瑾不解,收拾好回马车。
魏静娴还在坐月子,气色不错,长生足月出生,如今身强体壮,长得白白嫩嫩。
399:番外,女帝成长日记【二】(愚人节么么哒)
赵家村,河间郡边境的一个山野小村落。
村子很小,村头吆喝一声,村尾能听个清清楚楚。
这个村落仅有二十五户人家,哪家哪户发生了什么大事,半个时辰能传遍全村。
半年以来,这个村子最热闹的一件事情便是村头赵寡妇在外头捡了一个不通人语的狼女。
根据村民分析,这个狼女应该是打小被失去孩子的母狼叼走,给当成自己孩子养大了。
所以,狼女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逮着谁挠谁,听不懂人语,更不会说人话。
一开始村民还十分担心,生怕这个狼女会给村子带来灾难,然而半年过去了,啥事儿没有。
不仅没有事儿,人家狼女狩猎技术一流,隔三差五就能进入深山打猎。
村里猎户只敢在边缘溜达,人家敢深入深山,每次都能猎回来好些个好东西。赵寡妇年纪轻轻没了丈夫,一个女人生活艰难,自打捡回来这个狼女,顿顿吃肉,野鸡蛋都能拿来敷脸。
狼女生性沉默寡言,谁都不理会也不跟人说话,看人的眼神就跟看死人似的,村民都怕她。
倒是赵寡妇会做人,狼女狩猎回来,她总会拿出不少好东西给东家西家送一些。
今天狼女又猎了两头大野猪回来,一路行来,脸不红气不喘,依旧健步如飞。
狼女目不斜视地扛着两头大野猪进了赵寡妇院门,哐的一声关上篱笆。
“幺儿,回来啦。快点洗手洗脸,来试一试新衣裳。”
赵寡妇听到外头动静,便知道是谁回来了。
“我不叫幺儿……”
狼女双手环胸,依靠门边,眉头紧蹙,面色不喜。
她很不喜赵寡妇的称呼。
相较于赵寡妇流畅的发音,狼女的发音十分古怪,好似孩童牙牙学语般生涩。
狼女或者说姜芃姬,她来到这个陌生、野蛮而落后的世界已经整一年了。
前半年,她基本在山林生活。
她知道她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野蛮时代,更加糟糕的是,她和这些落后人类语言不通。
无法用语言沟通,这意味着她无法迅速融入这个社会,更加弄不到自己所需的消息。
认识赵寡妇,被对方“捡走”,那完全是个意外。
姜芃姬莫名其妙成了所谓的“狼女”,被村民嫉妒畏惧的同时,又被羡慕。
对于这些远古人类龌龊的心思,她报以冷嗤,十分厌恶与之交谈。
倒是赵寡妇从中调和,让她能在这个村子继续住下去。
赵寡妇性情热情,拉着她比划了一下新衣。
“我看你整天进山打猎,总该换一身干净轻便的衣裳,别害羞,穿着让我瞧瞧。”
姜芃姬暗暗翻了个白眼,拿着那一身青色裋褐去了自己房间。
“院子里的猪怎么处理?”
“我等会儿去杀。有村民要买的话,便宜些卖了,卖不掉的做成肉脯。”
姜芃姬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听着不像是一个少女该有的,偏偏她又是个货真价实的丫头。
赵寡妇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再攒两年银子,她就能给幺儿凑一笔嫁妆,找个媒人给幺儿说一桩顶顶好的婚事。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那一日,姜芃姬照旧进山打猎,此行收获丰盛。
刚从林间走出,她看到外头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外等着,正是村里的里正。
对于老人和幼儿,她的态度一向比较温和。
“里正,你找我?”
看这个架势,应该发生了大事,姜芃姬眉心一蹙,有些不详的预感。
里正见她出来,面上带着些许闪躲之色,“幺……幺儿啊,赵寡妇出事儿了,快回去看看。”
姜芃姬听明白他的意思,连忙丢下手中的野货,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赵寡妇的家。
打捞出尸体的渔夫说赵寡妇是失足掉水里淹死的,可姜芃姬看了她的遗体,却发现她是被掐死后丢入水中的,生前还曾受到至少三个男人的蹂躏……这么明显的痕迹,想骗谁?
姜芃姬面色凝重地能滴出水来,旁边却有围观的百姓说她是养不熟的狼。
赵寡妇待她这么好,现在人死了,她竟然连哭都不哭,简直是条白眼狼。
姜芃姬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对枉死者最好的交代,不是还她一个清白?
哭?
哭有什么用。
借口守夜,姜芃姬仔细检查了赵寡妇的尸体,找到了几处关键线索。
前几日隐忍不发,等赵寡妇下葬之后,她连夜离开了赵家村。
经过半月小心调查,锁定了四个嫌疑人。
鉴于四个人社会地位不低,出入皆有随从,姜芃姬选择了暗杀。
杀第四人的时候,出了点儿小问题。
“柳兰婷,你这畜生,你竟然……亲手杀了你的庶兄?”
柳佘手指颤抖地指着姜芃姬,醉意醒了大半。
他的眼袋青黑,脚步虚浮,一看就知道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姜芃姬不喜欢滥杀无辜,她又来去无踪,也不怕被柳佘看到面容。
“什么柳兰婷?”她冷漠着脸,声音沙哑地问,“什么庶兄?”
柳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看看地上没了气息的尸体,悲痛欲绝的同时,怒火熊熊。
“畜生,今日不打死你,难解杀子之仇!”
柳佘年轻时候乃是河间有名的纨绔,整日沉迷酒色和五石散,后院妻妾成群,强抢民女无数,害死的更多。许是报应,成婚之后膝下艰难,仅有两个庶子和一个嫡女,一名庶子早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另一名庶子成了金疙瘩,被他以及姨娘宠得无法无天,经常做一些逼尖民女的恶事,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不少人命债。
至于嫡女,一年前落入匪窝,据传已经不清白了,他觉得丢人,干脆宣称嫡女已经死了,也不派人去找。
未曾想,一年之后,她又回来了,并且带走了她庶兄的性命。
姜芃姬蹙眉。
她的记性很好,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救了一群被土匪欺负的姑娘,那些姑娘喊她的时候,的确有“兰婷”这个发音,难道是身体原主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说的兰婷是谁,我只知道,躺地上的这个畜生,以及其他三个畜生,他们害死了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他犯了罪,依照联邦法律,奸、杀是死罪。”
姜芃姬跳上屋檐,右手从腰间布袋捻了一块石子,击中柳佘,将其打晕。
这之后,她重新入了山林,过起了野人的悠哉生活。
若是没有意外,这样的日子也挺好,奈何她的“邻居”,那些土匪没事找事。
姜芃姬单枪匹马挑了整个匪寨,虽然没有杀人,但每个匪徒都挂了彩,最轻也是骨折。
见识了姜芃姬的狠,所有土匪都打心里怕她。
“这座山是谁的?”
“女大王您的!”
“这座山谁说了算?”
“女大王您说了算!”
“很好,从今往后,这里便是我的地盘了,你们该听谁的话?”
“都听女大王您的话!”
于是,姜芃姬成了这座匪寨的土匪头子。
400:迁都谌州(六)
“呦——爹爹的长生,过来让爹爹抱抱。”
安静等魏静娴给孩子喂了奶,打了奶嗝,风瑾才伸手接过长生,脸上带着浓浓的慈爱之色。
“唉,这半日不见,长生又好看了一分。”
风瑾夸自家闺女那是连草稿都不打。
长生也格外喜欢他身上清清爽爽的味道,下意识亲近他,睁着水光明亮的大眼睛,父女俩你看我,我看你,长生偶尔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咧着嘴,露出红彤彤一片的牙床。
瞧着父女俩鸡同鸭讲,魏静娴抿着唇轻笑,眼底洒满了名为幸福的光。
逗了一会儿,长生开始犯困了,风瑾便将她放回睡床,从袖中抽出一本书。
据说小孩儿多听一听启蒙读物,以后会比较早慧,开口也会比同龄人早。
本着“我家闺女肯定不会差”、“我爱读书,我闺女肯定也爱读书”的原则,风瑾自然不想让孩子输在起点,现在多听一听,说不定到了能说话学习的年纪,能出口成章什么的。
因为婴儿小睡床的缘故,魏静娴并没有看到风瑾拿出的是什么书。
她让侍女给自己稍稍擦拭了一下身体,觉得好受多了,这才重新躺了回去,困意上涌。
坐月子,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觉,感觉整个骨头都要僵硬了。
本想伴随着自家郎君温和清朗的嗓音入眠,未曾想,他念的都是什么东西!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误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淑善,莫与相亲。立身端正,方可为人……?”风瑾念完这段,不由得重新翻到书页,感觉有点怪。
可明晃晃写着《女论语》三个大字,这书莫非假的?
魏静娴也觉得不对劲了,缓慢起身,却见风瑾刷刷翻了两页,嘴里念道。
“女子出嫁,夫主为亲……将夫比天,其义匪轻……夫若发怒,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女处闺门,少令出户。唤来便来,唤去便去。稍有不从,当加叱怒……”
风瑾懵了,直接将这本《女论语》合上,又捡出《女诫》,大致翻了翻。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衹,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风瑾越念,表情越是僵硬。
魏静娴这会儿已经起身,将睡床上的闺女抱到自己怀中,捂着她耳朵。
阴阳怪气道,“原来,夫君喜爱的竟是这般似木头傀儡一样听话的女子。”
十分冤枉的风瑾:“……”
未等他开口,魏静娴又道,“夫君若喜爱,自可去寻,但长生乃是妾身十月怀胎所生,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她以后变成这般模样让别的男人磋磨。妾身累了,夫君自便。”
继续懵逼的风瑾:“……”
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将另外两本也翻了翻,内容大同小异,几乎都是要求女子卑弱再卑弱,温顺再温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将自个儿脑子摘了,不会思考最好。
这哪里是养女儿,分明是养女奴,谁家正经八百的贵女会是这样唯唯诺诺的低贱模样?
风瑾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身为才子的他,应该也有一个才高八斗的闺女才对,这才符合人设。
说好的女四书呢?
说好的女子启蒙读物呢?
他读了盗版对吧?
正如姜芃姬所言,男子这一生不仅仅会当公公,也有可能当岳父啊。
按照女四书上面的内容生活,哪个女子到最后不是成了没思想的木头人?
男人不介意娶一个没思想的木头人当妻子,因为还有花花小妾可以选择,但未必能接受自己的女儿也变成这样,然后嫁到夫家被人磋磨……像是风瑾这样的新手女控,更加不能忍。
他气得将女四书丢出马车外,恨不得这会儿就找亓官让论理。
这人忒坏,将这污糟的东西给他做什么?
刻意搞事是吧!
在那之前,他觉得有必要帮自己洗刷冤屈,他怎么会是那种男人?
“静娴,此事乃是误会,为夫疼爱长生还来不及,又怎么会……”
风瑾话未说完,魏静娴道,“夫君若真是如此,为何要念这种下三滥的书给长生听?”
十分冤枉的风瑾:“……”
要是他知道里面的内容是这样的,别说读了,肯定直接烧了,让闺女远离这些“毒”物。
“这是方才,文证给为夫的。”为了后院葡萄架子稳固,风瑾把亓官让给卖了,“前些阵子与静娴闲谈,不是提及女四书么。原以为是极好的启蒙读物,这才无疑有他……”
说起来他也很冤枉。
魏静娴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一时反应过度了。
这时候,困倦的长生微微睁着眼,打了个哈气,挤出两滴泪,眸色无辜地看着她。
“夫君不知,如今这四本书,几乎成了中诏贵女人手必读的东西,也被众人奉为圭臬。出嫁之前,夫家必要赠送一册给未来的妻子。”魏静娴叹了一声,望着风瑾的眼神很复杂,她突然提及一人,“夫君还记得中诏大儒万长斋先生么?”
万长斋?
风瑾自然记得的,他对当世大儒如数家珍。
“万长斋先生有一女,年十五。去岁,她去佛寺上香,不慎丢了一枚帕子,被一地痞无赖捡,此事传扬出去,众人皆以为女子与地痞无赖有苟且之事,女子原先定好的婚事黄了,还被未婚夫家唾弃为不洁之女。族老深感丢人,趁着万长斋先生不在家,强行将女子抓走沉塘。”
“沉塘?”风瑾错愕。
“万长斋先生急忙赶回,女儿已被淹死。众人不仅不觉得此事违法,反而觉得此举保住了此女的贞洁。因为她名节受辱,与地痞无赖有染,唯有死方能证明清白……”
这些事儿,几乎都是闺中好友说给她听的,越听,魏静娴越发觉得内心惶惶。
“还有,万长斋先生有一嫡亲妹妹,早年与夫家不和,便和离分居。族老为防止此女再嫁,有辱门楣,亦将其沉塘。万长斋先生在中诏名声颇显,却连自己的女儿和妹妹都保不住。”
魏静娴说的内容,风瑾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她干脆加了一把火,道,“听闻中诏有一望门寡贵妇……望门寡便是女子还未嫁过去,夫君便亡故,女子为了贞洁之名,依旧要嫁予男子的牌位,便称为望门寡。夫家父母觉得儿子去世,担心儿媳不安于室,不肯为儿子守贞……不说与外男有染,甚至不允许儿媳自渎,于是,他们便逼迫女子自切十根手指,以此表达守贞决心……这些,皆是那女四书带来的。”
说到最后,魏静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401:迁都谌州(七)
“这、这世上竟有如此荒诞之事?”
风瑾怔怔良久,他从来不关心这些后宅琐事,也不喜欢八卦这些内容,自然没听过。
说完之后,他又长长松了口气,道,“幸好,咱们长生不是中诏人士。”
图样图森破!
魏静娴睨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带着渴望,心中一软,还是让他抱着长生。
“夫君庆幸得早了。”魏静娴忧虑地道,“这东西已经在河间郡慢慢传开了,甚至有夫家以女四书要求妻子言行规范,若有不从,便是不贞不净,婉儿她便是……”
说到这里,剩下的话魏静娴咽了回去,只是眸色忧虑地望着风瑾怀中的长生。
多么希望她是个男儿,至少这世间对男儿的标准没有那么苛刻严厉,若是如此,她也能少些忧虑,生为女儿家,从出生到成婚再到生儿育女,有太多太多的束缚和无奈。
如今再加上几道名为女四书的沉重枷锁,她无法想象长生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魏静娴虽然没有说完,风瑾却能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这些书竟然也在东庆传开了?
东庆秉承前朝大夏的开放风气,身份越高的女子,自由越高。
可有了女四书,反而要颠倒过来,世族贵女还没有平民女子舒心顺意,这怎么行?
“放心,我们的长生,自然是天之骄女,谁都不能轻易糟践踩踏。”风瑾眸色一暗,正好碰上长生水光明亮的眸子,不由得逗了逗她,道,“实在不行,以后给她招婿,看谁敢欺负。”
魏静娴看着这对父女,苦笑道,“哪怕是招婿,这也是治标不治本。儿女婚事,父母还能盯着一辈子不成?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合该前世欠了这丫头,这辈子得还个清楚。”
风瑾叹息道,“总归,这些害人的书不能继续蔓延下去,不然的话,不知有多少清贵人家的女子要被糟践迫害。士族高门的女子,生来清贵,岂能对人伏低做小,仰人鼻息?可笑。”
他骨子里有士族高门的矜贵,若女四书只是危害普通平民女子,他顶多蹙个眉头,并不会觉得有多少害处,可一旦危害到士族女子,危害他的女性亲眷,风瑾怎么可能坐得住?
“可是……如今……”魏静娴担忧不已。
风瑾逗了会儿长生,对方不耐烦地蹙眉,用小拳头无力地捶他手指,好似轻抚一般。
“静娴莫不是忘了兰亭?”他啜了一口闺女的手指,软软嫩嫩的长生,身上还带着奶香,将他内心的疲倦驱散一空,“兰亭并非常人,她也不会隐瞒身份一辈子。若她事成,有谁敢轻贱女子分毫?不用杞人担忧,好好照顾着长生,养好自个儿的身子,免得落下病根。”
生孩子和坐月子的环境都那么简陋,可她和孩子都健健康康,可见上天也是眷顾她们的。
魏静娴心中早有郁结,平日里没有表现出来,但私底下总是露出愁容。
听了风瑾的话,魏静娴险些没惊得咬到自己舌头,“夫君这话的意思……难道……”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兰亭这个性子,一日都静不下来,没事儿也要弄出事儿。”相较于魏静娴的担心,风瑾倒是冷静得很,他道,“如今乱象已起,那什么劳什子的女四书折腾不了多久。百姓流离失所,年轻丁壮客死他乡,若还要女子守寡守贞,如何能快速恢复民生?”
若女四书在和平时期问世,它的确会有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风瑾一人也抵不过整个潮流。
但如今乱象丛生,光是这场地动,葬送了不知多少年轻男子的性命,令多少女子失了家庭依仗,若是按照女四书的内容照做,女子不能改嫁,男丁就会剩下,没有新生命诞生……
远古时代是农耕时代,人力才是首要生产力,没有人,社会发展不起来的。
风瑾看得远,所以他并不担心。
除非中诏一统五国,否则的话,女四书这东西,最近百年是不可能彻底推广的。
想到这里,风瑾脑海搜出中诏有关的消息,唇角露出一丝讥讽笑意。
“静娴放心,我们家长生以后会好着呢。”
中诏一向是五国最为强盛的国家,然而近些年,皇帝越发昏庸,朝野震荡,外戚与宦官横行,前些年还发生了一次党锢之乱……曾经强盛的中诏,其实在走东庆的老路。
如此一看,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啊——呀——呀——”
长生又开始叽里咕噜,软软的小爪子抓着风瑾的宽袖,父女俩玩得相当开心。
聪明机智地化解了一次家庭危机,哄好了闺女,风瑾满面春风地下车。
车帘刚落下,那宛若春风一般的笑意瞬间收敛,他弯腰将地上的书册捡起来,气势汹汹找亓官让算账……这些天偷懒也就罢了,怎么能用这种手段阴他?
风瑾不知,亓官让早已经鸡汁地躲到姜芃姬这里避难了。
“那几本书看了?”
“兰亭可是害让匪浅,等会儿怀瑜过来,你可得帮衬。”亓官让回味茶香,放下茶盅,道,“至于那几本书,想来是某些无聊士子胡乱意淫之作,没什么可瞧的。”
瞧了辣眼睛。
姜芃姬说,“那可是中诏皇后的著作,人家贤后写的,世人如何不追捧?”
亓官让默然无语。
姜芃姬不怀好意地道,“我打算多买几册,等哪日谁家生了闺女,我挨个儿送一套。”
亓官让故意曲解姜芃姬的意思,道,“兰亭是想让人学着如何教养女儿?”
“不,我是想让他们看看,若是照着女四书所做,十几年后,女儿嫁出去会被人怎么磋磨。”
亓官让嘴角一抽,深深明白姜芃姬这人是何等用心险恶。
“郎君似乎很不喜欢这几本书。”亓官让道。
姜芃姬眼睛一斜,道,“自然不喜欢。难不成你会喜欢?”
亓官让笑笑,诚实道,“若仅以男子身份来讲,让倒是有些赞同的,毕竟让也只是凡夫俗子。可若是以一个有女儿的父亲的角度来讲,这种东西还是太害人了。”
所以,姜芃姬说要给生了闺女的人送一套女四书,这行为简直讨打!
402:迁都谌州(八)
果不其然,风瑾还是过来找亓官让算账了。
不过文人,特别是聪明的文人,他们算账的方式可不是撸起袖子你来我往。
姜芃姬眼睛左瞅瞅,右瞅瞅,只见风瑾与亓官让两人分别坐在一侧,唇枪舌剑,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整个帐篷内充斥着无形的硝烟,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对着直播间观众说了一句。
【主播V】:赌不赌,这俩男人都是女控?吵架都能吵得这么文艺,我也是涨知识了。
分明她才是挑起战火的那人,事情闹大了,她反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如此厚颜无耻的主播,简直是直播界的一股清流。
【无糖薄荷糖】:女控不可怕,可怕人家还有脑子。我刚才还以为这两人在愉快聊天,经过直播间大佬翻译,我才知道他们原来在骂架,古代文人真可怕,吵架也能如此文艺。
【四十米大刀】:文艺不可怕,可怕在于听不懂,还以为人家夸自己,那才尴尬。
【大红枣】:你们不觉得主播才是最坏的那个?这件事情明明是她先挑起争端的。
姜芃姬托腮,不管是亓官让还是风瑾,他们不可能主动来撕她的,打又打不过。
撕了大半天,难分上下的两人默契地选择了停战,煮茶品茗,丝毫不见方才的硝烟战火。
姜芃姬眼睛一翻……不是很懂你们文人的吵架方式。
远古时代的医疗技术很落后,伤患太多,郎中根本忙不过来,很多病情颇重的伤患根本挺不过去,不甘地咽了气,那些伤势比较轻的则很快痊愈,正常的赶路是没问题了。
几日之后,将不治身亡的伤患埋好,姜芃姬令人拔寨启程。
骑着大白,脚上穿着清凉的木屐,姜芃姬在前方开道,随后跟着几辆缓慢行驶的马车,马车里面放着粮食草药以及伤病比较重的百姓,其余人能骑马就骑马,不能骑马直接步行。
百姓收拾好行囊跟在队伍后面,姜芃姬特地排了三分之二的部曲和禁军保护这些人。
孟浑带着斥候在前方探路,每隔一刻钟汇报一次情况。
风瑾骑着一匹枣红马,上前一些询问姜芃姬。
“听奉邑郡的部曲讲,那边已经陆陆续续有百姓死于瘟疫,兰亭要不要考虑改道,绕向象阳县?身后这些百姓终究不适合去疫区,若是染了疫病,到时候还会有不必要的死伤。”
姜芃姬明白,远古时代没有特效药,这些疫病十分可怕,一次蔓延就能带走无数生命。
她点点头道,“改道去象阳县,先将这些百姓安顿好,我们再去奉邑郡其他地方。”
大灾大难之后必有疫病,那是因为没有做好卫生防疫工作。
姜芃姬及时出手,选择埋了那些尸体,并且泼洒石灰,减少尸体突然土壤的可能性。
营地经常清洗,伤患所用物件也用艾叶水消毒,加上老天爷给面子,上京这边没有疫病发生。然而奉邑郡那边就不一样了,据那边救灾的部曲所述,不少尸体横尸街头,腐烂尸水到处都是,野猫野狗啃食尸体,最后,不仅河流被污染,连百姓的生活用水也不干净了。
这般情形下,还是炎炎夏日,疫病不爆发也难。
姜芃姬只能下令让部曲众人小心,每日过口的食物和水都要注意,艾叶水和芦苇根水更是没有断过,只有保住自己性命的前提下,他们才能救更多的百姓。
徐轲蹙了蹙眉头,补充道,“若是这么做,郎君得记得写文书给其他县令或县长,奉邑郡守那边也要通知一声。不然的话,郎君身边带着几千部曲,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和恐慌。”
姜芃姬如今只是象阳县县令,并非奉邑郡郡守,理论上不能在自家地盘以外的地方瞎跑的。
“相较于这些,让更加担心象阳县的情况。”亓官让闲着无聊加入讨论,面色凝重道,“象阳县也在地动波及范围,地动发生时,象阳县没个主事的人,说不定早已乱成一团,更不知那边会是何等情形。若也有瘟疫蔓延,兰亭可有好一阵子要忙活了。”
所幸,象阳县地广人稀,哪怕百姓死伤惨重,想来也无法形成大规模的瘟疫。
亓官让冷静地想着,纯黑的眸子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我已经派了一支小队去象阳县探查情况了,再过两日就能有消息。”
姜芃姬自然想到这些问题,大多都已经做了先手准备。
讲真,有这么令人省心的未来主公,徐轲他们觉得还是挺轻松的,神一般的主公总比猪一样的主公好……如果,对方能改一改那个臭脾气,估计会更加完美。
当姜芃姬带着近两万人去往象阳县的时候,卫慈病倒在半路,高烧两日,差点把脑子烧坏。
“咳咳咳——”
精致完美的面容在病魔折磨下迅速消瘦,但美人就是美人,哪怕病怏怏,依旧有着令人失神的美感,卫慈艰难起身,喝下那碗黑黝黝的药汁,险些没恶心地吐出来。
“唉,真不知道你急什么劲儿。”张平无奈地助他躺下,让书童取点儿蜜饯过来,“自从那日地动,总觉得你心里埋了事情,日夜兼程赶路,根本不顾自己的身子,总算是病倒了吧?”
卫慈觉得浑身烫热,高烧依旧未退,连眼前看人都是迷糊的。
“希衡,慈无事……”
张平啧了一声,“还无事呢,再不退烧,这脑子都能熟了上桌了。”
若不是这次他和卫慈一道上路,谁知道这人会不会直接病倒半路,死在哪个荒郊野外?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身体的。
卫慈的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强健,如今还如此胡来,这不作死么。
他还在高烧,吐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滚烫的,卫慈如今连睡都不敢睡,一入眠便是各种梦魇,令他异常疲倦,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几分。
如今这个样子,张平是不会允许卫慈继续赶路的,两人一仆干脆在这家民宿小住下来。
第二日。
张平听到外头来了个化缘的和尚,似乎也想借宿,农户主人婉拒,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老衲冒昧问一句,施主府上可有一名姓卫的青年?”
张平正要去煎药,听到外头那个老和尚笑呵呵地问农户,他顿时绷紧了神经。
一个老和尚?
找卫慈?
403:迁都谌州(九)
张平刚想抬起的脚步顿了下来,伸长耳朵想听听这个老和尚有什么来意。
农户主人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一位郎君,大师认识他?”
老和尚捻着佛珠,道,“老衲与他是有那么一段缘分,不知施主能否通传一声?”
未等农户主人犹豫要答应还是拒绝,张平走了出来。
“这位大师所寻之人,可是子孝?”
张平知道卫慈朋友不少,但眼前这个和尚着实有些古怪,他怎么知道卫慈在这里下榻?
“正是,不知卫小友如今可还好?”
张平信了大半,侧身邀请老和尚以及他身边的小沙弥入屋,如今正值盛夏,太阳烈得很。
“子孝这两日高烧不退,病得都快迷糊了。什么药也用了,只是依旧不见效。”张平说到这里,不由得蹙眉,又道,“也许是小地方没什么好郎中,总之,这病情瞧得人心焦。”
老和尚微微一笑,摘了头上遮阳的斗笠,将斗笠与木杖一并交给身旁的小沙弥看管。
“施主所言差矣,卫小友至今未愈,恐怕是缺了一味药引。”
农户主人热情地盛了一碗冰凉干净的井水,老和尚打了个佛礼,笑着接过,低声道谢。
张平错愕,“药引?这郎中并没有说药方缺什么药引啊。”
老和尚喝了两口,然后将陶碗给嘴干舌燥的小沙弥,那孩子接过之后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这一味药引,主治心病。”老和尚面色慈爱,然后低头问小沙弥,“可是喝够了。”
小沙弥羞怯地点点头,很有礼貌地将陶碗换给了农户主人。
张平越发不解了,“心病?”
老和尚道,“卫小友至今大病难愈,并非身体之故,恐怕是内心郁结,这才是病症所在。”
张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领路的步子也不由得缓慢下来,他带着生病的卫慈在这里住了三天了,根本没见过这个老和尚,对方一过来就絮絮叨叨,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简直不正常!
不过转念一想,卫慈本就是个妖孽般的人物,他结交的友人,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
“大师稍等,在下去唤醒子孝。”走至门口,张平对着老和尚颔首,然后推开房门,卫慈正烧得满脸通红,双唇起了皲裂,哪怕闭眸依旧难掩眼底的憔悴和病态,“子孝?醒醒!”
“怎、怎么了……”
卫慈迷糊糊睁开眼,眼皮子像是灌了铅水,睁开十分费力。
“有位大师,自称是你的友人,过来看你。”
张平说这话的时候,觉得有些怪怪的,卫慈虽然病得厉害,但也听明白其中的不对劲。
正要开口,一道阴影慢慢拉长,靠近。
一位面容和蔼的老和尚竟然不请自来,对着他打了个佛礼,张平看到人影,更是吓得猛然转身,身体一侧扑到一旁,取下架子上的兵器,眼神凶狠地看着那个老和尚。
那个老和尚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把人吓了一跳,径直坐在席上,对着卫慈开口说道。
“老衲法号了尘,河间人士。”
听到河间郡,卫慈的眸子亮了一下,示意张平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大师原谅,慈如今病体沉珂,无法起身还礼。”卫慈暗暗咬了舌尖,令神智清醒两分,声音沙哑道,“方才希衡说大师认识慈,但慈还未病糊涂,也不记得何时见过大师。”
了尘和尚笑着迷了眼,在卫慈脸上细细扫了一圈,心下了然。
“小友与老衲的确未曾相见,不过老衲倒是认识一人,小友应该不陌生。”
卫慈心尖一动,脑海先一步浮现一人名讳,令他倍感挫败。
如今这会儿了,他竟然还舍不下那人,魔怔了。
“大师指的是谁?”
“河间柳羲,柳州牧之子。以面相来看,她与小友该有一段红尘缘分。”
卫慈本就通红的脸,瞬间又烧了两度,甚至多了些窘迫之色。
“慈与那位郎君,皆是男子……咳,大师何时抢了月老的职责?”
张平虽然放下武器,但依旧警惕老和尚的举动。
然而,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他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天大的消息?
卫慈与柳羲……都是男子啊……
子孝竟然有分桃断袖之癖?
了尘不答反问,“小友北上,可是为了找寻柳郎君?”
卫慈沉默以对。
了尘又说,“施主可知,此番大病难愈并非药石无效,而在于施主心结?”
“大师到底想说什么,尽管告知便是。”
卫慈隐隐没了耐心,因为那个预示之梦,柳羲已经成了他不愿意触碰的结。
若是当时他劝说得坚决一些,不让她去上京,兴许此人根本不会碰上本不该存在的地动。
东庆地处北方,地动记载千年仅有三次,他脑子还没有坏,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前世,东庆并没有地动!
如今却发生了。
这令他不得不多想,这场地动是不是上天警示,天下有妖孽出世?
这世间,除了死而复生的他,又有谁还能算得上不祥妖孽?
“柳郎君无事,她命大得很。倒是小友,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怕是命不久矣。”了尘和尚直白地道,“天命真龙之主,气运加身,哪怕是魑魅魍魉,恐也难近其身。”
卫慈听了,惊出了一声冷汗,若非病体沉珂没有力气,他险些惊得坐起来。
“大师这话……”卫慈望向了尘和尚的眸子,带着冰冷骇人的杀意。
脸还是那张脸,而周身气势已经不复温和,反而带着逼人的阴仄。
了尘和尚道,“她还活着,老衲也不是特意过来寻你的,只是捎带着告诉你一声罢了。年轻人,当真是一代比一代浮躁。想当初,柳仲卿还能安静听老衲讲完……”
说完,他用一副“你这样很对不起老人家”的眼神看着卫慈。
卫慈沉默以对。
得,他安静闭嘴行了吧,您老接着说。
“前阵子地动突发,依老衲所料,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张平听了,哑然笑道,“大师这话可是耸人听闻了,有谁能移山倒海,弄出这么大的地动?”
404:迁都谌州(十)
了尘和尚不介意张平的质疑,继续道,“老衲乃是世外之人,本不该干涉红尘之事。奈何妖孽祸乱,窃取国之气运,致使天灾倍增,甚至有了此次地动。天下百姓因妖孽贪心,不知丧命几何。妖孽窃取的不仅仅是一国气运,还有苍生气运,小友学过些许玄术,应该能懂。”
卫慈被了尘吓了几次,这会儿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那妖孽是谁?”
了尘摇头,道,“不知。这妖孽狡猾无比,至今不知对方真容。”
卫慈骇然道,“这妖孽竟然敢这么做……”
他学过玄术,自然也知道一些旁门左道,窃取、移接气运皆是邪术,几乎没谁有好下场。
窃取一点儿都能致使全家横死,可……
卫慈闭上眸子,仔细回想这些年东庆接连灾祸,对比上一世的情形,至少多了三成,加上此次规模巨大的地动,他根本不敢想象,东庆国运被窃取了多少,苍生气运又被窃取了多少。
窃取这么多,还能活蹦乱跳,简直不可思议。
东庆气数将近不假,但还能苟延残喘七八年,可看如今情势,怕是两三年都坚持不了。
查看一国气运的本事,非大能者不可为。
眼前这位老和尚,怕是真正的得道高人。
“事实上,老衲十来年前便有所察觉了,那时候东庆国运衰弱速度增快,气运越发稀薄。”
国之将亡,不是今天亡就是明天亡,了尘对这个根本不看重。
方外之人一向不喜欢插手世俗之事,平白沾了因果孽债。
然而这个窃取的妖孽却用心险恶,等了尘和尚下定决心抓它的时候,却发现这妖孽行踪诡异,根本找不到踪迹。对方在东庆盗了一圈,丢了一个烂摊子,反而让无辜百姓背负后果。
“连大师这般修为也抓不住那个妖邪?”
卫慈蹙眉,心中担忧。
“无可奈何。”了尘和尚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也正是这次地动,反而让老衲发现了些许线索。下一任紫微帝星气运也被窃取少许,可帝星所作所为皆是顺应天意,本该增长才对……”
卫慈脸色陡然一白,明白了尘口中的紫微帝星是谁。
按照他这话的意思,莫非那个妖邪盯上了她?
虽说紫微帝气只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但卫慈知道,某些时候缺了它,当真要命。
举个栗子,拥有地利人和等优势,缺乏关键的“天时”,那是何等艹蛋的感觉?
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卫慈知道,那人有能力、心性手段都好,可若是因气运弱于人而惨败,那输得也太冤。
“大师这话的意思……那妖邪如今潜伏在兰亭身边?”
“嗯,老衲意识到这点,这才匆匆北上,想要告知柳郎君小心提防。只是……”了尘倏地苦笑,“只是那位郎君煞气满身,莫说妖邪,哪怕是索命鬼来了,怕也是要掉头就跑。”
了尘和尚发现姜芃姬的帝气莫名减少了一茬,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又稳稳上升。
他耗费心力算了一次,发现这人的命格,竟比前朝皇甫丞相的命格凶煞数倍。
那妖邪真的盯上她,恐怕讨不了好。
说起来……眼前这小伙儿的命格,貌似与那位皇甫丞相别无二致?
也难怪,这人与柳郎君有红尘之缘。
以煞对煞,凑一对儿。
祸害彼此,拯救苍生。
阿弥陀佛!
善哉善哉!
了尘和尚在内心念了一声佛号,表面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好似身后散发着佛光。
“于是,老衲预备着回去。”
人都没事儿了,他何苦去地震灾区走一遭?
卫慈哑然无语。
“途经此地,发现有凤凰欲坠,气息奄奄,便知是小友,于是过来拜访。”
了尘和尚说完,默默看着卫慈。
这人要是死了,真龙便只剩孤孑之命,纵能开国却无传承,相当于断送一个王朝。
点化此人心中郁结,相当于救了他的命,间接挂上一国气运却又不沾因果。
美滋滋。
对于了尘和尚这样境界的高人来讲,没什么能比功德更加吸引人。
卫慈本就内敛,被了尘和尚这么说一通,脸颊红艳艳,倒不是因为发烧,而是羞的。
这会儿,他是真庆幸自己病得厉害,不然都没脸见人了。
了尘道,“紫微帝星那边无恙,小友也该精心养病,莫要多想。”
“多谢大师。”
好似卸了一块巨石,卫慈感觉整个身体都轻快了几分。
见他眉宇间仍旧疲倦,了尘和尚作势告辞,张平起身相送,一路上他的表情纠结无比。
了尘和尚谢过农家主人送的两张炊饼和装满的水囊,接过小沙弥递来的斗笠和木杖。
“施主告辞。”了尘和尚正欲走人。
“等等大师——”张平喊住他,支支吾吾地问,“子孝……他是凤命?”
自古以来,何曾有男子为后?
了尘大师道,“凤乃雄鸟。”
所以,凤命没毛病啊。
张平表情越发纠结,但还是没有追根究底,反而满腹心事地回去照顾病患了。
等张平走远了,小沙弥疑惑地抬头问,“方丈,为何那位施主面色不虞?”
了尘一本正经道,“皆因,少见多怪。”
小沙弥似懂非懂。
了尘又道,“待你日后以双足踏遍万里山川,用双眼见惯人间悲苦,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了。”
张平感觉三观被狠狠重塑,几日之后,卫慈已经退去病容,他反而要纠结出毛病了。
另外再说,姜芃姬带领百姓前往象阳县,一路上碰见不少暴民,但无组织无纪律的暴民如何能与装备精良的禁军以及身强体壮、能征善战的部曲相比?
带着近两万的百姓,行进速度自然不快,姜芃姬也不急,白日行走,三餐准点儿休息,夜晚天黑便就地野营露宿,哪怕是老人孩童也能轻易跟上队伍,伤患的百姓一个都没掉队。
又是一夜露宿,前阵子派去象阳县打头阵的部曲狼狈地回来了。
姜芃姬得知消息,连忙让人过来回禀。
一听,她险些炸锅。
“什么?”姜芃姬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说哪个王八羔子占了老子的象阳县?”
面对盛怒的姜芃姬,部曲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一支青衣军!纠集近万暴民!”
405:迁都谌州(十一)
“郎君,文雅,注意点儿形象。”
徐轲忍不住掩面,这就是士族贵子的真面目?
最重规矩的风瑾暗道庆幸。
幸好她说的粗话是“老子”而不是“老娘”,否则该如何收场?
姜芃姬冷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飙升的怒火。
她冷着脸对部曲说道,“你不用怕,把你谈查到的消息都说出来。”。
奈何姜芃姬刚才的气势太凶,部曲被吓得够呛,过了两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属下依从郎君命令,前去象阳县探查消息。只是,刚到象阳县边境就发现了不对劲。属下等人发现不少百姓尸体,皆是拖家带口,暴尸荒野,死因既不是因为地动伤势,也不是因为饥饿或者疫病。经过一番辨认,俱是死于大斧、柴刀、棍棒或者其他重物……”
话开了头,那名部曲也不紧张了,说话也顺溜无比,吐字讲话十分清晰。
他继续抱拳拱手,回禀道,“……不仅如此,属下等人多次检查之后发现,这些百姓应该是逃亡过程中碰见数量远超与己的敌人,被对方围殴打死,几乎没有太多挣扎。男子大多死相凄惨,女子或者女孩儿则被拉到一旁,遭受不同程度的羞辱后惨死,这般恶行,令人不齿。”
说是暴民,当真是一点儿没错。
这支探查的部曲小队在象阳县边境发现了许多这样的尸体,一个一个死相凄惨不说,身上衣裳或者贵重物品都被人粗鲁抢去,很多人衣不蔽体,螺身暴露在烈阳之下,死不瞑目。
姜芃姬冷静地听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周遭的气氛略显凝重,直播间的观众也停止聊天打屁,好似被现场凝重的肃杀气氛感染,不由自主想要挺直脊梁,严正以待。
姜芃姬声音冷了几度,“继续说。”
那名部曲道,“属下几人佯装成逃难的百姓,进入象阳县内之后碰见好几次盘问,几番试探之后,这才知道阳县在地动发生后三天,已经被一支青衣军占领,并且攻占了象阳县府邸。”
“青衣军……”风瑾坐在一侧喃喃,似乎没想到一群乌合之众竟然能攻破象阳县。
象阳县县府很穷,但多多少少也养了一些兵,加上当地乡绅豪族养的家丁,加起来不说三五千吧,一两千总该有,这些人面对一群拿着锄头、柴刀、坎斧的暴民,竟然输得这么干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具体消息么?”
姜芃姬拧着眉头,内心已经恨不得骑上大白带人杀过去了,对于她来讲,她的东西就是她的,她看上的东西也是她的,谁敢把爪子伸到她的地盘,来一只爪子剁一只爪子!
不仅如此,听部曲的讲述,这些青衣军根本不是什么好货色。
如今她可是象阳县县令,象阳县就是她的地盘,上面的百姓就是她护着的。
青衣军,当真是不要命了。
部曲道,“属下等人在象阳县蹲守了两日,发现青衣军并非普普通通的暴民,他们有一首领,号称是青衣军九将军,生得魁梧壮硕,手持两把巨斧,象阳县县府的大门便是被他一斧头砍碎的。象阳县大小官员尽遭毒手,乡绅豪族更是被清洗一空,死伤无数。”
部曲看到的惨象何止这么点儿,还有更加不堪入目的。
那支青衣军的头领将乡绅豪族抄家,男子身高超过车辕的全部砍头,身高不足的充作******至于女子,不仅用麻绳将她们拴在一条绳上,还勒令她们螺身示人,充作青衣军军伎。
但凡青衣军之人,皆有资格享受,如若有人反抗,大多都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部曲没有隐瞒,将自己看到的、知道的内容全部说了出来。
姜芃姬冷笑着捏碎了手中的陶碗,哪怕连平日里风轻云淡的风瑾,脸上也多了肃杀之意。
直播间的观众这时候才彻底反应过来,这是要干仗的节奏。
【营养快线】:不是——不是说青衣军都是之前的百姓么,为什么会这么丧尽天良?
【土豆牛肉丝盖饭】:这些恶行,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踏马都是一群畜生!
【鬼才郭奉孝】:虽然我也觉得青衣军不是人,是一群畜生,但你们有没有仔细听部曲的回禀?我个人觉得,细思恐极。青衣军的来历,多半是土匪或者强盗,这次地动导致丸州几乎崩溃,朝廷拍拍屁股直接迁都,要不是主播上书陈情,估计连上京这些百姓也要死光……
碍于输入字数限制,这个观众又手速飞快地打了另一段文字。
【鬼才郭奉孝】:东庆皇室的不作为,皇帝的昏庸和混账,成了逼疯这些暴民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他们举起柴刀和扁担,疯狂报复,甚至是做出这种违背人道的暴行。顺便说一句,真正的古代战争远比这些更加残忍,不信你们可以查一查五胡乱华,什么叫做两脚羊。
【老司机联萌】:有预感,从今之后的直播会很血腥,心理承受能力的小盆友尽早戒了直播吧,免得看出心理阴影。另外,不管青衣军曾经是否是受害者,这都不是他们施暴的理由。
弹幕几乎将整个虚拟屏幕遮得严严实实,留言几乎是一秒一页。
姜芃姬这会儿却没有空去看那些记录。
她已经生出杀意了。
外来暴民去她的地盘,杀她的子民,她若是不杀回来,怎能甘心!
风瑾看出她的心思,垂眸道,“兰亭,我们还有两千部曲在奉邑郡救灾,如今身边仅有一千部曲和一千禁军,一个个长途跋涉,人疲马乏,青衣军的暴民却有万余。若是我们要攻打象阳县,绝对不能任性胡来,需要制定一个周全的计划,至少,你得安顿好跟着你的百姓。”
“我知道。”姜芃姬十指相抵,状似沉思。
若是没有上京带来的近两万百姓,她这会儿直接清点人手杀去象阳县了。
攻和守,完全是两个概念,特别是防守一方人员众多,还能依仗房屋地形之便。
若是不仔细安排,两千人全拉过去,哪怕能拿下,结果也是死伤惨重。
406:迁都谌州(十二)
攻打象阳县,他们首要面对的难题便是悬殊的人数。
“这支青衣军号称人数上万,然而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平民百姓,手中武器不过是柴刀坎斧,身无甲胄,毫无军纪可言。相较之下,不论部曲还是禁军,与他们相比都算得上精兵。”
风瑾首个开口,试着酝酿一番战意,增加士气。
“若是开战,能打!”
现实来看,两千打一万,双方实力有些悬殊,但我方气势一定不能低沉,不然还打个蛋。
亓官让眯了眯眼,似乎在想什么,半响之后见没人开口,他便出声打破沉默。
乌黑的眸子落向姜芃姬,“郎君可是担心无法攻下象阳县?”
姜芃姬听了他的话,松开相抵的十指,轻蔑地嗤了一声,语气充斥着桀骜之气。
用直播间观众的话来讲,那就是欠揍。
“万余蝼蚁,乌合之众,何惧之有?”
话语中的轻蔑,她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要是以她的眼光,别说一万青衣军,哪怕再添个十倍百倍,蝼蚁依旧是蝼蚁,量变促进不了质变,曾经的联邦军团长,统帅过联邦最精锐的战斗部队,打过最强横的敌人,还会怕这?
笑话!
亓官让摇了摇羽扇,驱散账内的热气,笑着道,“郎君有这般战意,让便不担心了。”
不怕嚣张就怕怂,姜芃姬算是众人主心骨,如果连她都动摇了,难免会动摇人心。
“有什么意见,你们就挨个儿说说,群策群力。”
姜芃姬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要开战的模样,反而十分闲适。
可要是真正了解她,肯定会发现她已经罕见地认真起来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统帅,她不会因为敌人强大而心生退却,更不会因为敌人弱小而狂妄自大。
不管青衣军到底是一万人还是一千人,她都会认真对待。
众人面面相觑,对姜芃姬这般随性的态度,倒是显得有些意外。
例如徐轲,他原以为按照姜芃姬的脾气,这会儿肯定怒火中烧,吵着嚷着要杀人。
结果呢?
她比所有人都冷静。
“青衣军已经占据象阳县,看似占据优势,实则不然。”徐轲瞧了一圈,见他们没有开口的意思,干脆自己先发言了,“象阳县土地广袤,墙体延绵不断,墙高而厚,建造之初便有六门。若是攻城,青衣军必然要遣兵把守各处,分摊下来,守城人数倒是不惧。”
姜芃姬点点头,说道,“可关键是,我们没有攻城器械,更加不知道象阳县内有多少储备。”
孟浑挠头道,“青衣军暴民,领头多半是亡命匪徒,其余则是从众百姓。纵然知道器械如何用,又能发挥多少威力?若是能攻其不备,提前烧了他们守城之物,倒是能减少不少麻烦。”
面对这些纪律散漫的家伙,人数什么的看着很唬人,实际分析一下,根本不惧。
若是青衣军选择守城,他们倒是占便宜,若是选择两军对垒,他们反而很吃亏。
对于孟浑这个提议,风瑾和徐轲都摇头否决,守城物资绝对不能烧,也不能毁。
他们的目的是拿下象阳县,可解决了这支青衣军,难保不会再来第二支第三支。
己方人数本就不多,若是没有守城器械相助,想要守住城,少不得要割点儿肉。
如今这个时候,他们正缺人呢,少几个兵丁都心疼。
若是有了守城器械辅助,压力能骤减很多。
提议被否决了,孟浑只能讪讪挠头,干脆等着这几个人讨论出一个结果。
事实上,不管是徐轲、风瑾还是亓官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办法,只是也有弊端。
特别是亓官让,这人一向擅长诡谲之道,如今三缄其口,不是因为没办法而是不能说。
姜芃姬的名声如此好,暂时还不适合沾染那些暴力血腥的污点。
风瑾和徐轲也是,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绝对能快速拿下象阳县。
碍于种种顾虑,只能暂且将这些主意放下,寻一个更加妥当的办法。
面对几人的沉默,直播间的观众挠心挠肺,干着急,简直要上火。
【营养快线】:主播主播,怎么打给句话啊,我看你们也没怎么讨论。
【土豆牛肉盖浇饭】:好紧张啊,好紧张,哪怕隔着屏幕都觉得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音乐家诸葛琴魔】:你们慌张什么?古代打仗哪有那么简单。主播他们对象阳县城的地势不了解,对城内的情况不了解,对城内的分兵也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打?
【无糖薄荷糖】:既然没有这些信息,那他们谈什么?
【音乐家诸葛琴魔】:我怎么知道。
【大圣嫁我】:楼上,白瞎了你的ID!
【比尔盖茨】:ID怎么了,我取现在这个ID,难道我就得是世界首富啊。
话题歪了,这也让直播间的气氛为之松缓,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姜芃姬歪头,眼神从三人脸上扫过,明白他们是顾虑她的仁德名声。
于是,她声音平淡地道,“我并非是爱惜名声之人,能速战速决就速战速决。”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别看我长得弱不禁风,真正打起来,一拳就能碎了城门。所以,不管是诱敌出城蚕食,还是直接强攻城门,其实都行——”
众人:“……”
一拳……碎了城门?
风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似乎也没想到小伙伴能叼成这样。
她都这么说了,那自然不用束手束脚。
“依瑾之见,不如先诱敌出城围杀。”
说着,他微微眯了眼,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表象,如今的他看着危险而冷酷。
风瑾又道,“令三千百姓及五百兵丁乔装,带着辎重,诱使一部分青衣军出城,引到埋伏之地。前些日子听了兰亭一番话,瑾虚心拜读,倒是知道象阳县附近有一处极好的山坳。山坳两侧易于隐藏,山拗口外窄里宽,若是引青衣军进去,从两侧落下滚石,他们撤退不易……”
他语气平淡地道,然而直播间的观众却听得毛骨悚然。
这是打算把人围堵在山坳口,全部砸成肉泥啊。
“这之后,再攻城也不急。”
407:迁都谌州(十三)
几日后,象阳县县府。
“九将军,您尝尝这陈年美酒。这是原先的县令最宝贝的美酒,一坛就值数百两白银,依小的看,唯有将军这般英武不凡的伟岸男子,才配得上这样的美酒。小的给您盛上……”
棕衣管事端着谄媚的笑,弯腰屈膝给一名身材魁梧,长满络腮胡须的男子斟酒。
那个男子年纪越有三十出头,肩膀极宽,全身一块块肌肉好似一块块巨石,虬结有力。
手掌宽大而粗糙,宛若蒲扇,那个大碗放在他手里,显得袖珍而精巧。
他依靠在上首位置,怀中抱着两个身无寸缕的窈窕女子,她们全身的肌肤就没有哪块儿是好的,男人空闲的一只手在女子身上摸来摸去,没多久就留下崭新的红色印子。
两个女子害怕极了,只能咬着下唇瑟瑟发抖,不敢反抗声张。
“呸,这还算美酒?味道不比老子以前喝过的好多少——”
男人喝了一口,一张凶恶的脸板了起来,将口中的酒尽数喷了出去,掷碎了手中的酒碗。
这个男人粗糙而壮硕,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小肉山,一个人顶他四个。
棕衣管事吓得两股战战,险些将怀中抱着的酒坛丢到地上。
“滚吧,没用的孬种,别妨碍本将军享乐。”
男人大掌一挥,将棕衣管事推开。
他没用什么劲儿,对方却向后跌了一跤,狠狠打了个滚儿,摔得连牙都松动了。
看到这个,男人哈哈大笑,声如洪雷,站在院外都能听到男人放肆的笑声。
棕衣管事踉跄着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身后隐隐传来两个女子啜泣喘息的声音。
这里本来是象阳县县令府邸,里面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是象阳县某个富商的爱妾。
至于里面那个寻乐的男子,便是这支青衣军的首领九将军。
正如风瑾等人所说一样,青衣军首领本就是山野匪徒,平日里恶贯满盈,若非地动劫难,东庆皇室作死迁都,惹得民怨沸沸,他们说不定还盘踞山头,当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如今他们揭竿而起,反而受到大批百姓的追捧,摇身一变,自封将军,称得上意气风发。
所谓青衣军九将军,自封飞虎,原本只是山野村夫。一日酒醉,色心骤起,猥亵邻居女儿,遭到对方强烈反抗,他错手杀人,因为害怕被抓入大牢,只能仓皇逃命,最后落草为寇。
住着曾经无法靠近的屋子,睡着曾经只在梦里出现的女人,这日子别提多么潇洒肆意了。
“报!”
九将军正玩得兴起,屋外来了个传信的青衣军。
他不悦地从女人身上起来,声若雷洪地叱问,“报什么报,又出什么事情了!”
“报告将军,城外发现一条大鱼。”那人笑着抬起头,他本就是九将军从土匪窝带出来的亲信,所以并不畏惧这个杀人盈野的九将军,“根据兄弟们看,应该是朝廷运送辎重的伙夫。”
“朝廷的……”九将军心中一怵,问,“多少人?”
“大概三千人,大多都受了伤。应该是跟谁打过之后,勉强逃走的。”那个报信的继续说,“运送的辎重车少说也有百来辆,小的们偷偷去他们走过的地儿查看过,洒下来的都是米。”
九将军听到这个数目,不由得心动,但心动之后又升起些许担忧。
“三千人……这人会不会太多?”
报信的又道,“九将军不用担心,这三千人里头,有七八CD是跟着逃命的百姓,剩下的兵丁也挂了彩。这些粮食,估计也是上京那边的傻子,送到别的地方救灾的……”
青衣军成立之后,屡次打劫姜芃姬的部曲,截下不少粮食。
在这些土匪看来,这些粮食与其拿过去救那些半死不活的百姓,还不如便宜他们。
他们青衣军可是为了百姓才揭竿而起的。
“将军,依小的看,他们要从龙虎栈道过路,要是让他们过去了,我们再想追可就难了。”
过了龙虎栈道,便是承德郡范围,那边也有几支青衣军,这块肥肉可就要便宜别人了。
九将军想了想,问,“咱们兄弟还有多少粮?”
报信的说,“搜刮的钱财倒是不少,但是吃的不多,好多兄弟还勒着裤腰带呢。”
要说粮食,其实也不少,但架不住青衣军人数过万,每个都敞开了肚皮吃,几天下来,存粮已经见底了。如不是秋收的季节,各家各户的粮仓和粮库储粮不丰,继续下去又要饿肚子。
九将军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那你带上兄弟,截了他们的粮,别便宜了别的鸟人。”
报信的心中一喜,九将军这话的意思,他不出马?
想到底下人回报的内容,他心中忍不住狂喜。
那一伙人运送的粮食多,跟随逃命的百姓各个都包袱款款,里头大有油水可捞。
“将军,小的带多少兄弟去截粮合适?”
“随便带个三千过去。”
九将军原本想说四千,但一想到那些人里头多半是普通百姓,战斗力应该不强。
“得令!”
青衣军一直派人盯着那队运粮的,点齐人手就能出城追击。
出城不过一个时辰,隐隐能看到那一伙人像是蚂蚁一样向龙虎栈道走去。
他们似乎经历了一番恶战,每个人都挂了彩,神情疲惫,行路极慢。
运送着大批的粮食,速度本就不快,加上队伍还有好几千百姓拖累,速度慢得堪比乌龟。
“孟某以为还要拖延半日,鱼儿才会咬勾,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孟浑大老远察到动静,以手遮阳,悄悄转头,眼尖发现身后追赶的青衣军踪迹。
徐轲笑了笑,道,“莫要说了,走吧,郎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他身穿一身裋褐短衣,一副普通百姓装扮,足下绑着一双快要磨破的草鞋,瞧着十分落魄。
“能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么?”徐轲压了压头上的遮阳斗笠,问孟浑。
“瞧这个动静,约莫三千,大多还是步行,估计是一路奔袭过来的。”孟浑啧了一声,话语中带着些许嘲讽,“长途奔袭,本就疲乏,还想从背后偷袭截粮,这脑子……”
408:迁都谌州(十四)
“加快步伐!”
孟浑手一挥,整个庞大的队伍行进速度快了几分。
他们休息充足,追赶的青衣军却是一路奔袭过来,人疲马乏。
如今又是烈日炎炎的天气,他们消耗的体力远比他们更加庞大。
“副将军,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
追赶的青衣军发现了端倪,领军的土匪就是九将军的心腹,见状暗道不好。
“千万不能让他们过了龙虎栈道,追!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是!”
龙虎栈道,连通奉邑郡与承德郡,平日里有不少商队为了节省赶路时间,全都从此走过,这里的道路也被修缮了好几回,只是山拗口狭窄,仅能容两辆辎重车并排行过。
百来两辎重车逐一通过,需要耗费不少时间,青衣军与孟浑等人越来越近。
孟浑嗤了一声,道,“部曲列队,上前五十步,上弩!护送百姓先通行。”
两百名部曲听令出列,堵住拗口,五十人一列,一字排开,取下弓箭,搭上箭槽。
等百姓与辎重车全部通过,又等了十来息的功夫,青衣军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两百步。
“一列射!二列上前!”
伴随着一声声嗡嗡嗡的声音,五十支箭矢携卷着强大的冲力射向青衣军。
领头的青衣军自然看到部曲的动作,却不以为意,继续追赶。
这般距离,哪怕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都未必能射得过来。
噗——噗——噗——
下一瞬,箭矢刺穿肉体的声音响起,带出一朵朵鲜艳的血花,被射穿身体的青衣军还保持前冲的惯性,扑通一声,向前摔在了地上。有些箭矢甚至来了个双杀,串通了两人。
“二列射!三列上前!”
随着孟浑的指令,四列改良弩完美衔接,一轮冲射之后,前头的青衣军已经躺了一小片,阻挡了他们继续冲锋的步伐。此时,双方距离已经不足一百五十步。
四列部曲射出箭矢的时候,一列部曲已经将箭矢上好槽,重新回到了第一列队。
“一列上前,射!”孟浑冷静地指挥,令部曲心安,连握着改良弩的手都不抖了。
这些部曲都见过血,被孟浑带着漫山遍野绞杀土匪,然而一个土匪寨子才多少人?
他们面前的青衣军却有三千,且不说战斗力如何,光是这个架势就让人腿软了。
幸好,孟浑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身为曾经的孟氏都尉,什么阵仗没有见过?
在他坐镇之下,两轮射击完美达成。
为了诱敌,每个部曲箭囊里面只带了两三支箭。
第二轮射击的时候,四列部曲有序撤退,身后留下数百青衣军尸体。
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九将军的心腹脸色铁青,胸口怒火熊熊燃烧。
“他们箭囊没有箭了,继续追!”
等会儿追上了,一个活口不留!
他的话让心生胆怯的青衣军重振信心,一蜂窝追赶到山拗口。
前方三百米处,押韵辎重车的人和逃命的百姓已经乱成一团,他见了,心中狂喜。
“再等等——等人都进来了——”
姜芃姬嘴里叼着野草,嘴角挂着冷笑,伏在一旁的山头,十分满意刚才部曲的表现。
罗越看了全程,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知道姜芃姬的部曲素质不错,平日里也是令行禁止,有精兵风范,
他也知道每个部曲几乎都会背着一架造型古怪的弩弓,并且将弩弓当成老婆一样重视。
但他从未想过,看似其貌不扬的部曲,合作之后竟然能发出这般强大的战力。
方才那个距离,哪怕是训练有素的禁军,也不能保证丝毫不慌乱。
“郎君赌徒心理严重,这不是好习惯。”
风瑾瞧着下面的情况,最前面的青衣军距离队伍已经不足百米。
要是玩脱了,底下的两百部曲可就要被青衣军灭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可没打算让这一支青衣军活着回去。”姜芃姬冷笑。
敢占了她的象阳县,她才不管青衣军里面的成员成分。
管他是谁,全都该死!
“部曲上弩!”孟浑又是一道命令,“且战且退!”
原本没有箭矢的部曲,一个一个从辎重车底下抽出箭,动作熟练地上槽,列队。
嗡嗡嗡——
箭矢飞射而出,将前面赶来的青衣军射成了马蜂窝。
山坳口狭窄,越深入里面越是宽敞。
部曲可以三十人并列,青衣军那头却只能并排站十来人。
为了将这些青衣军全部引入山坳,部曲一边有序射击,一边撤退,让出更多的空间。
不过,这些青衣军也不是蠢的,直接捡起前面死者的尸体当挡箭牌,快速拉近两者距离。
“落石!”姜芃姬冷嗤一声,无数石头从山头向下砸去,“封口!”
一轮乱石结束,青衣军已经被打蒙了,惨叫声充斥着这片狭小的山坳。
青衣军意识到中了埋伏,不少人想要反身撤退。
奈何拗口狭小,上面又有巨石砸下来,山拗口被堵住,撤退的路也被堵死。
“部曲,上弩!射!”
姜芃姬下令,埋伏在山头的八百部曲照做,一轮射击便将地下的青衣军收割得干干净净。
鲜红的血液与肉块残肢布满了这片山坳,惨烈震耳的惨叫渐渐平息下来。
姜芃姬一直开着直播,观众通过超高清摄像头,能清晰看到山坳下的情形。
不少青衣军至死还带着惊恐、惧怕的神情,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有的被砸成了肉泥,有些则毁了大半身体,残肢断体散了一地。
鲜血染红了乱石,一部分渗入泥地,另一部分汇聚成血红的小溪,好似蜿蜒爬行的赤蛇。
山谷内弥漫着呛鼻的浓郁血腥,无声控诉前不久发生的惨烈屠/杀。
【西红柿炒鸡蛋】:刚才……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了。
【老司机联萌】: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这才三千人规模而已。看不下去的小盆友,尽早戒了这个直播间吧,免得看出心理阴影……
【清水出芙蓉】:这么血腥残忍的直播间,真的有存在的必要?真的不会教唆出一大批犯罪者?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封掉它,这个主播杀人了,你们这些观看的观众也是刽子手!
姜芃姬垂了眼眸,嘴角依旧噙着些许冷意。
【主播V】:@清水出芙蓉,看不下去,滚!
许久没有怼,还真以为她是好脾气的主播?
他们是看戏的看客,不涉及原则问题的情况下,她跟某些观众相处还不错,但这不意味着整个直播间的观众都能让她喜欢。
少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她指手画脚!
她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不可能用自己的性命成全他们的圣母仁心。
409:迁都谌州(十五)
“部曲打扫战场,能收回的箭矢全部收回。”
姜芃姬呸地吐掉嘴里咬着的野草,站直远眺,隐隐能看到地平线上屹立着的城池。
“打扫战场,之后扎营休息,吃饱了肚子,入夜攻城。”
一旁的风瑾听后蹙眉,“入夜攻城?这……颇为不妥。”
姜芃姬笑了笑,道,“夜晚作战对我们十分不利,但相对的,对他们更加不利。”
风瑾张了张口,想要阻拦姜芃姬冒险,他们手头的兵力太少了,经不起豪赌。
“放心吧,怀瑜,我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莽夫,既然决定入夜攻城,自然有一定把握。”
姜芃姬的部曲并非单一兵种,反而偏向全能,她给出的训练计划十分繁琐而沉重,每个部曲的食物也尽可能均衡营养,这些人被孟浑总教头督促着苦练,具备一定的夜间作战能力。
忘了说,远古时代的百姓因为食物营养不均衡,不少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特别是贫苦出身的百姓,碰上天灾旱年,时常食不果腹,更别说追求营养均衡了,夜盲症比例很大。
姜芃姬既然决心征战九州,追逐霸主之位,怎么可能什么工作都不做?
她在琅琊那三年,可不是白过的。
夜间作战,敌消我涨,一千部曲能发挥相当强大的战斗力。
罗越带着禁军帮部曲打扫战场,这次绞杀青衣军,部曲出力最大,禁军反而像是摆设。
他主动找姜芃姬,问道,“柳郎君可有需要罗某的地方?”
姜芃姬道,“自然有,万余百姓的安危,全都托付给罗教头了。”
罗越几度张嘴,他倒是想跟着参加入夜之后的攻城,但这话含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口。
人家带着嫡亲部队冲锋杀敌,他的禁军在后保护,明眼人都知道哪方比较安全。
姜芃姬看向罗越,关切问,“罗教头可还有其他事情?”
罗越摇摇头,道,“并无,罗某就不打扰柳郎君了。”
三千青衣军的尸体被挪到山拗口,盖上干燥易燃的稻草,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姜芃姬让人火焚清理尸体,底下没人表示反对。
对待敌人的尸体,根本不用讲究太多。
如今炎炎夏日,尸体容易招来蚊蝇,腐烂极快,若是不尽早处理,还会弄出疫病。
郎君都一再强调了,自然不会有人跟她对着抬杠。
就地扎营,清扫战场的时候发现青衣军那边有几匹马,只是这些马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欲死,姜芃姬让人把这几匹马宰了,煮了肉汤,给配合他们行动的百姓送去。
那些百姓还惊魂未定,讲实话,他们心中并不是很情愿当诱饵,毕竟这是在玩命!
可是,等他们知道部曲扎营之后先给他们煮食物,还宰了马肉弄了肉汤,作战一下午的人这会儿还饿肚子……一时间,不少百姓默默红了眼,心中那点怨气尽数消散,不由生出羞愧。
姜芃姬倒是没有多少感慨的情绪,她接过部曲递来的肉粥,扑哧扑哧往肚子里灌。
远古时代的调料很匮乏,如今还是行军途中,顶多带点儿盐,味道着实不怎么好。
不过这没什么好挑剔的,连风瑾这样正经八百的士族贵子都没抱怨,姜芃姬更不会抱怨。
亓官让那边已经带着剩余的百姓来此跟姜芃姬会合。
“让老远便看到这里火光冲天,想来郎君此番是大胜。”
亓官让如今哪里还有儒雅文士的模样,足下的木屐已经换成厚厚的草鞋,衣裳也变成了便于行动的裋褐,一头黑发用秸秆搓成的麻绳捆好,除了那一身气质,其他瞧着就像个农人。
“的确,托敌人太蠢的福,赢得还算轻松。”
姜芃姬起身将横刀挂在腰间,另外挑了两把一尺的短刀放顺手的位置。
这把横刀平时里就挂在房间里当装饰,如今终于被她拿来杀敌了。
亓官让给姜芃姬递了一把弓和箭囊,“郎君今夜可要慎重。”
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在场众人估计要一拍两散,前途渺茫。
“等我好消息就行。”
姜芃姬笑了笑,接过弓箭背在身上,箭囊里面也放满了箭矢。
她一头长发用发绳扎成马尾,再以布巾束之,显得潇洒利落。
单看她现在的装束,活脱脱像是市井话本中走出来的洒脱游侠,而非饱读诗书的士子。
姜芃姬倏地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
“对了,三千青衣军被尽数埋葬这里,他们有可能派人出城查探,小心夜袭。”
亓官让大老远都能看到山坳升腾而起的火光,难保城内的青衣军没有察觉,一切还是小心为上。姜芃姬既然带着上京城百姓出来了,她就有责任保证他们的安全。
亓官让郑重作揖道,“郎君放心,让誓死守好此处,静待郎君喜讯。”
“有你们几个坐镇后方,我肯定不会担心。”
姜芃姬此次夜袭,肯定不能把这几个文人带上,干脆让他们带着一千禁卫保护百姓。
这里地势较高,四面八方都能看到,若是有青衣军试图偷袭,靠着地势也能支撑许久。
“部曲,启程!”
等金乌隐隐西坠,燥热的风渐渐变凉,姜芃姬等人已经能看到高大的城墙。
另一处,守城的青衣军也早早发现远处不寻常的烟雾,并且将此事告知九将军。
九将军在县令府邸宴请“功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观赏美女舞蹈,若是兴起,直接拉一个来怀中取乐,整个厅室充斥着酒肉的香味以及嬴糜的气息。
哪怕隔着老远,亦能听到男子粗狂放肆的笑声以及女子瑟瑟发抖的哀求。
“这算什么大事儿?”九将军光着膀子,露出壮硕的上身,他左手搂着美人,右手抓着肥厚的鸡腿咬了一口,不甚在意地道,“如今这天气热的,随便哪里起火了,这不正常么。”
回禀的青衣军张了张口,犹豫着道,“下午出城的副将军,如今还未归来……”
九将军嗤笑道,“担心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他们大获全胜,在哪里分赃呢。”
都是一个土匪窝出来的,他对那位副将军贪婪的脾性十分了解。
回禀的小兵还想开口,九将军一个不耐,将手中的鸡腿甩他脸上。
“滚,别在这里碍着本将军的眼。”
没多久,厅内又恢复最初的热闹气氛。
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享受美人的享受美人,殊不知,勾魂使者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