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到他身边去
“请主子示下!”
“继续盯着他,若他离开,即时来报。另,三日内查出王成滨所有罪证。”
“是!”
魏蓝离开前,特意往暗处瞟了一眼,颇为得意。
大红那个家伙,不想让他见主子,他岂会上当?
等他将事情办好了,多在主子面前露几次脸,就能回来了!
想压制他?没门!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窗外,只有一轮弯月静静挂在天空,散着朦胧月华。
风青柏又坐了一会,起身往内院走去。
从窗户跃入柳玉笙房中,女子早已经睡下了,静谧中,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轻缓绵长。
她睡得很沉,也或许是他的气息,她未加防备,所以对他的到来一无所知。
走过去,在床边轻轻坐下,抬手隔空虚抚女子秀气的眉眼,描绘她柔美轮廓,风青柏手指隐约颤抖。
凝着女子睡颜的眸光幽深沉暗,流动着极为浓烈的压抑与不舍。
笙笙……
柳玉笙从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
抬手浮上眉骨,视线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总觉得有人来过。
想到什么,心头重重一跳,柳玉笙掀了被子下床,连鞋都顾不得穿,打开房门便跑了出去。
刚跑两步,又陡然停下。
青竹下,石桌旁,锦衣男子单手执书卷,狭长眸子正朝她看过来,笑意清浅。
晨曦的光打在他身上,晕出一层柔柔的光晕。
柳玉笙忽地就松了一口气。
他还在。
而男子视线在她足下顿住,笑意敛了下去,起身朝她走来。
“怎的不穿鞋就出来了。”他斥着,打横将她抱起,回到房中。
将她放在床边,继而蹲下身子,将她玉白美足握在掌心,取鞋为她穿上。
柳玉笙安静坐着,看着细心为她着上白袜,套上绣花鞋的男子,咬唇,“我以为你走了。”
就像九年前,她一觉醒来,再寻不到他的身影。
男子动作一顿,没有抬头,“笙笙,我不会再不告而别。”
他这个回答,她该开心的,可是她没有,反而心底涌上一股涩意。
他不会不告而别,可是他终究要走。
风青柏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会泄露眼底情绪,泄露他……即将要走的讯息。
京城那边不断探出来的触角,昭示着他能逗留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段短短时光,于他而言,已是偷来的。
两人之间,一时竟然沉默下来。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还会分开。
只是从徐州一路行来,谁都没有先开口谈过这个问题。
都在刻意逃避。
柳玉笙很清楚,他能在这里呆上那么久,已经极为难得。
他不是寻常人,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自风墨晗身上的毒解了之后,她就知道,他们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昨晚是他来过吧,在她身边呆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从梦中醒来,还能从空气中依稀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一定很煎熬,煎熬了一个晚上,都没能想出办法,该如何同她开口。
说他就要离开。
“风青柏。”
“嗯。”他应,轻轻的。
脖子忽然被一双纤细手臂抱住,她倾身靠进了他怀里。
“风青柏,我等你回来。”
眸光剧颤,风青柏动着唇角,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堵塞得厉害。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捏住,闷得发痛。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他的笙笙,是极聪慧的。
而他,却连承诺都不敢给她!
他不敢信誓旦旦的说,他什么时候,一定会回来。
许下誓言倘若做不到,比什么都没说更伤人!
“好。”最终,私心仍然占了上风,他环住她,“笙笙,若我很久都没办法回来……”
“那我就去找你。”
他回不了,她去找他便是。
她到他身边去。
风青柏将手臂收得紧紧的,几乎要将少女整个揉进骨血的力道。
这样,才能稍稍抵抗他内心骤起的震荡!
教他如何,不爱她?
身子被勒得生疼,柳玉笙没有挣扎,反将自己更贴近男子。
两颗心,挨靠出最近的距离。
呼应着剧烈跳动。
门外,柳知夏悄然后退。
走到内院中央,才开口唤人,“囡囡,起来了没有?”
房内隐约传来一声呼痛声,紧接着少女声音出来,“大哥,等等,我就出来!”
柳知夏在石桌坐下,头痛扶额,不用看都能猜出,因着他的突然打扰,房内怕是兵荒马乱。
确实是。
被吓得,柳玉笙当时就整个人弹起,偏生还被男子紧紧禁锢在怀,抬头太用力,脑门磕上了男子下巴,痛得她龇牙咧嘴。
便是这样,都不忘赶男子离开,连推带撵的,“快走,从窗户出去,别让我哥看见!”
风青柏,“……”他更想撵柳知夏离开。
闹出这番,他还在激荡的心绪唰的一下,像被泼了一盆冰水,凉透了。
哪还寻得出一丝伤感来?
柳知夏没等多久,便见自家囡囡衣装整齐走了出来,若是忽略她脸上还未褪干净的薄红,几乎看不出异样。
而那个本应在房内的男子,也紧随囡囡之后,从内院门口镇定自若走进来。
那么快的速度从房内出到院外再绕回来,可真是难为他了。
“哥,怎么不多睡会。”看到几乎跟她同时到达院内的男子,柳玉笙眼皮子跳了跳。
“惯了早起,倒是你,家里没什么事情,起那么早作甚。”
柳玉笙干笑,“也不早了,天都大亮了。”自打嘴巴。
风青柏已然走到桌边,自然的在柳玉笙身边位置坐下,好在,不是前日他拨过来的那张。
“真决定了要走科举的路子?”风青柏看向柳知夏。
少女心虚已经写在脸上了,茫然不知座上男子早就心知肚明。他只能说话来缓解她的紧张。
“决定了。”柳知夏点头,“能上则上,不能上就退,放手一搏。”
“那你好好考,我在京中等你。”
“我想看看以自己的本事能走到哪一步。”
风青柏凝眸,对上对方视线。
九年时间,当年跟柳知秋一道嘻嘻哈哈的少年,已经褪去了一身浮躁,变得沉稳内敛,眉眼清正。
在他身上,能看见傲骨。
第二百一十一章 倒台
他说这句话,是在告知,他不需要多余的助力。
也即不需要自己插手。
风青柏笑开来,“我朝科举制度公平公正,以个人学识能力挑选人才,绝不容徇私舞弊,我也不会这么做。”
朝堂上波云诡谲,人心如魍魉。若柳知夏没有那个本事,他绝对不会利用权力把人提上来,那样等同推他去送死。
那还不如让他呆在这乡间,安安稳稳活到老。
柳知夏也笑了,“那便在京城再见。”
身为南陵王,风青柏不可能一直窝在着杏花村,置政务不理。
很快,他就会回去京城。
下一次再相见,或许真的要等到他科举入仕,赶赴京城之后。
想到这里,柳知夏又看了眼他的傻妹妹,无声轻叹。
倘若他早知晓囡囡会喜欢上风青柏,他一定在第一时间掐灭那个苗头。
可惜现在,为时已晚,阻拦,只会让囡囡更难过。
既然拦不了,那他需更加努力,朝着目标往上爬,唯有他爬到高处,将来才有能力,作为囡囡的依靠。
书院只有两日沐休,柳知夏没能在家里多呆,第二日下午便重新回了书院。
柳知夏走的第二天,香山县出了大事。
县丞王成滨被查出为官八年间,结党营私,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民脂民膏,强取豪夺,贪污受贿,获利高达数万两白银!
除此之外,其名下产业更计十多处,全是受贿所获。
知县康世鸣亲自提审此案,公台上摆放的证据足有半掌高。
王成滨无从抵赖,最后认罪伏法,判斩刑。
王家被抄家,王家所有家眷流放。
抄家当日,王家府宅门口围满了百姓,亲眼看着王家被查抄的金银玉器,字画古董等装了一箱又一箱,被贴上封条由官兵抬走。
最后,王家宅院大门也被贴上了封条。
昭示着香山县土皇帝王成滨彻底倒台。
百姓们欢呼震天,奔走相告。
县衙里。
知县康世鸣朝身前男子鞠了一躬,“这次若非大人从旁助力,仅凭下官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扳倒这颗毒瘤,下官代香山百姓多谢大人!”
身为知县,苦于人微言轻,身后没有雄厚背景,又不愿意随波逐流选择势力投靠,康世鸣多年来被王成滨压制,空有爱民之心,无施为之力,有苦难言。
今日,惩治了王成滨,当真是大快人心!
“康大人正直清廉,身为一方地方官,本应是百姓之福,奈何受小人钳制,此事纵然王成滨可恶至极,大人也缺了几分破釜沉舟的魄力,望日后改之,莫让皇上失望。”魏紫将主子交代的话转述过后,从桌上拿起一叠地契,“王家所抄金银玉器充入国库,这些地契我拿走,回头会着人将等价银票送来,如何还之于民,康大人自行做主。”
“下官遵命!”眼看魏紫即将离开,康世鸣犹豫了下,“大人,皇上既在此间,不知下官可否前去拜见?”
如果不是这人突然出现,还带着皇上盖了大印的手谕,他当真不知道,皇上竟然来了香山县。
“无需,皇上此次微服巡游,不喜人打扰。”
话毕,人纵身消失,留下康世鸣在后兴叹。
主子特地授意他前来帮着康世鸣断案,不然仅凭康世鸣一人,动不了王成滨。
这些年来王成滨跟乡绅富吏勾结,背后又有人撑腰,势力在香山县极难撼动,若不是他手上四品官员的腰牌,根本压不住那些人。
魏紫将地契呈上之后,风青柏在房中坐了很久。
近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皇叔,太姥跟太姥爷让您去前院。”门口,风墨晗探个脑袋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面那叠纸张,眼睛暗了下,什么也没说,返身跑了出去,“皇叔,你快点哦!”
前院里,一大家子坐在堂屋,很是热闹,正在议论的正是香山县今日发生的大事。
这件事情传播得极快,小半天的功夫,整个杏花村都知悉了。
风青柏过来的时候,老太太还在拍着大腿,骂人生气十足,“我就知道那不是个好东西,搜刮民脂民膏,欺压百姓!听说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金银玉器整整装了十个大箱子才装完!这得贪了老百姓多少血汗银子啊!”
“当时我就应该拿扫帚打他一顿!现在想想,真是便宜他了!”柳二也捶着大腿后悔不迭。
那种贪官,该打!
“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当时没打到,他现在也被判斩刑了,这才是真正大快人心!”杜鹃道。
“都说官字两个口,好在这次知县断案公正,没有让百姓失望。”陈秀兰叹息,“王成滨被斩刑,整个王家人被流放,当官的,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啊。”
知夏日后要走仕途,她定要时时提醒他勿忘初心,万万不可做出愧对百姓愧对良心的事情来。
“爷爷,奶奶,你们找我?”风青柏跨了进去。
“哎哟!阿修,你过来!”老太太一看到风青柏,脸上褶子笑得更密,“你跟奶奶说说,那王成滨的事情,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然哪有那么巧,他横行香山那么多年没事,偏生在这个时候栽了?”
这离王成滨寻上门来可没几天。
要说跟阿修半点关系没有,她绝对不信!
“阿修,跟我们说说,你怎么办到的?短短几天功夫就能把一个父母官给拉下台?”柳知秋已经完全认定是阿修干的了。
他做事情素来狠,一旦动手,肯定不留余地。
他从小就看出来了!
“我只是着人搜集了些证据,断案判案那是知县的事情。”风青柏没有否认。
“干得好!”老婆子一高兴,顺手就拍上了男子后脑勺,“这种贪官就该整治!要不是你查出那么多证据,百姓哪能知道,他居然贪了那么多的东西,做了那么多恶事!”
风墨晗在旁边看的眼睛疼,太姥太高兴了,刚才给的那一下可不轻。
不过,皇叔是不会生气的,皇叔对太姥跟太姥爷的容忍度,是无底线。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未离开,已思念
就好像他,太姥平时捏他的脸,拧他耳朵,偶尔还给他屁股上揍一下,他就一点都生不起气来。
风青柏笑着,矮身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顺势将一叠东西放到老太太手里,“奶奶,这个是王家千亩良田的地契,我给买下来了,记在您跟爷爷名下,您收着。”
老太太还笑着的脸僵住,跟着飞快撤开手,跟拿了烫手山芋似的,“不行不行,我不要,你这孩子,千亩良田买下来,那得多少银子啊!咱家不缺地,你放出去,把银子拿回来!”
我的个天,一千亩的田说买就买!
老太太心里数了下自己小金库里的银子,顿时觉得心都要滴血了。
个败家小子!
而一旁柳玉笙,在看见那叠地契的时候,双手骤然握紧,心头涩意阵阵上涌,差点红了眼眶。
他这般做好了打算,是要走了吧。
风青柏沉默了好一会,他没敢扭头去看柳玉笙。
怕看了,会忍不住,会不舍得,该说的话,会说不出口。
“奶奶,我也是柳家的孩子。我孝敬你跟爷爷,同知夏知秋孝敬你们是一样的。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能理直气壮问我要。我给,你也能理所当然的拿着。我不是外人。”风青柏声语低缓,慢慢将头挨在了老太太肩膀,“除了你们,我已经……没人可孝敬了。”
刚才还气氛热闹的堂屋,一下沉寂下来。
柳老婆子眼泪湿了眼角,心疼得跟针扎似的。
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们阿修,心里该多苦啊。
柳老爷子抿着嘴,大掌伸过来重重在风青柏肩上拍了两拍,“既是孩子孝敬我们的,老婆子,你就收着,别替这小子担心,他既然买得起,就不会穷得没钱花。真要那样,回家来咱还管不起他一碗饭?”
老婆子眨去眼角湿润,挤出笑来,布着老茧的手在风青柏背上轻拍,“好,好,奶奶收着,这么多良田,咱阿修让奶奶一下成了大地主了。”
“啧!爷爷奶奶是大地主,那我就是大地主家的孙子,能做二世祖啦!哎妈呀,我一直羡慕二世祖来着,什么都不用干就能天天吃香喝辣的,奶奶,我求您,把我养成跟小金子一样的废物吧!”
钱万金一僵,炸毛,“卧槽柳知秋!你说谁废物呢!你才废物!小爷别的本事没有至少懂得吃,你连吃都不会!”
“我不会吃?哈哈!”柳知秋黑脸,“我不会吃我能长这么壮?”
“你那不叫吃,你那叫塞!山珍海味在你嘴里都是一个味!”
“小金子,这样咱就没办法好好说话了啊!”
“先撩者贱!不说话,来,打一架啊!”
柳大柳二同时起身,拎起两人后衣领把人扔了出去。
屋里沉默了片刻,爆笑。
老太太刚擦掉的眼泪又冒出来,“哎哟小金子这活宝,咋那么逗呢,骂人一套套的!”
“这俩臭小子,让他们掐去,掐完了回头搓药酒的时候,又是哥俩好。”老爷子笑骂。
石纤柔凝眸看向外边两个扭到一起的身影,也是忍俊不禁。
那哪能叫打架?你捶我一下我捶你一下,姑娘的拳头都没那么秀气。
唯二没有笑的两个人,是风青柏跟柳玉笙。
彼此,始终在回避对方视线。
这种情况持续到入夜。
晚膳后,风青柏追着柳玉笙的脚步进了内院。
“笙笙。”
“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柳玉笙低着头往房间走。
“笙笙……”
房门砰一声关上,风青柏站在门口,抬手想将门推开,最后颓然放下。
转身倚着墙壁,望向漫天夜色,现在她明明就在他身后,一墙之隔,他却觉得,此刻比起相隔千里的时候,更加难受。
“什么时候走。”门后,突然传来少女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风青柏的心,一下被掐得缓不过气来。
好一会,才挤出了几个字,“三日后。”
“知道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顿了下,“晚上不许偷偷溜进我房里,我锁窗了。”
“……嗯。”
门外有脚步声离去,柳玉笙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蹲下身子,靠着门板,把自己环得紧紧的。
她很难受,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他要走,她该笑着让他安心离开的。
可是她做不到。
有些感情,再多的理智都控制不了。
他们相遇才多久?两个多月。
分开之后又要多久才能见上一面?未知。
她对他说,她等他回来,现在她依然坚定。
只是事到临头了,他真的要走了,那种真切的别离,仍然会让她难过让她脆弱。
她从不曾体会过,世上会出现这样一个人,他还在你身边没离开,你却已经开始想念他。
少女隐忍的呜咽,在屋内低低回响,那声音,像把刀子,一刀一刀,切割着一墙之外另一颗心。
血肉模糊。
她现在不想见他,他以为自己能忍着,给她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也的确在忍着。
继而发现,他太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在她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正常可言!
一手破开了被反锁的窗户,风青柏越窗而入,走到抬头呆滞看着他的少女面前。
将人拉起,不管不顾狠狠吻了上去。
“唔……”
少女气极,小手在他胸前又推又拒,被他全然禁锢。
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吻她,吻到她忘记难过,吻到她忘了哭。
房内并未点灯,一片黑暗,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
他失控了,在少女抽噎声中,将她压在门板,紧紧抵着她,炙热狂乱的吻沿路而下。
柳玉笙双眸迷蒙,凡是被他双唇碰触过的地方,都犹如火烧一半滚烫,让她眼睛失了焦距。
浑身虚软,无力的承受着。
战栗从心底一阵阵涌将上来。
“风青柏……”
风青柏猛然顿住,唇贴着少女脸颊,剧烈喘息。
艰难退开些许,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对不起,笙笙……”
对不起,让你那么难过。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明知是毒,依旧想要去品尝
风青柏是被赶出来的。
少女回过神后毫不留情把他赶出了房门。
本还想再解释些什么,隔壁房门被人打开,石纤柔靠着门框,“让她安静会,你先走吧,我会帮忙看着她。”
沉吟片刻,风青柏哑着声音,“多谢。”
“不用。”
目送男子离开,石纤柔没有回房,走到院子石桌旁坐下。
习武的人耳目敏锐,便是隔着一大段距离,依旧能听清楚那边房中传出来的抽噎。
没有过去劝慰,这种时候,不适合打扰。
石纤柔抬头望月,眸光浅淡。
情字,是包了蜜糖的毒药,吃的时候很甜,吃下去了,总有为情所伤的一天。
然这世上痴人太多,明知是毒,依旧想要去品尝,如柳玉笙,如她。
到最后,有人痛不欲生,有人甘之如饴。
回到二进院,房中灯光微亮。
风墨晗坐在他房间桌旁,垂着头,整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情绪。
听到脚步声,始抬起头来,“小叔,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是。”
“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我知道了。”小少年又垂下头,脚尖在地上一下一下的蹭,好一会之后,“小叔,我们能不能多留两天?”
“终是要走的。”风青柏淡道,终是要走,多留一天,人心也多一天煎熬。
“那我以后还能不能回杏花村玩?”
“你没时间玩。”
风墨晗再次沉默,起身回了自己睡房,把自己整个人蒙进了被子里。
堂屋各个房间,这时候,也没有人入睡。
“老头子,阿修是要走了吧?”
柳老爷子闭着眼睛,叹息,“他不是我们,每日里下地干干活,跟村里人唠唠嗑,就能过一天。下雨下雪的时候,还能窝在家里偷偷闲。阿修是个干大事的,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陪我们。”
“阿修走了,咱囡囡该怎么办?”
这句话后,满室沉默。
最后灯光熄了,也没有人再出声。
柳大柳二房间里,也都在讨论着同样的话题。
“这么多年才回来一趟,待几天就要走了,下次再回来,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靠着床头,陈秀兰叹息。
柳大沉声道,“难道他还能在杏花村呆一辈子?就是他想,也不可能。”
南陵王,那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要是一直窝在这小山沟里,过不了多久,整个南陵都得乱。
他不回去执掌大局,就成天下的罪人了。
“咱囡囡跟阿修自幼感情就很深厚,届时阿修走了,囡囡怕是又要难过好一阵子了。”
闻言,柳大沉默片刻,闷声闷气,“睡吧,睡醒了再操心。”
你就担心她难过,不知道你闺女要被人拐走了。
柳二房间,杜鹃摇醒了快要睡着的男人,“我在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媳妇,我困死了,快点睡吧,有什么话咱明天再说啊。”
“这些话白天不好说,免得被家里听见!”
被生生摇醒,柳二困的想抓狂,但是没敢,只能耐着性子,“你到底要说什么啊?那么神神秘秘的!”
“你有没有发现今晚上,囡囡跟阿修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他们不一直是那样!”强撑着一直想闭上的眼睛,柳二无奈道。
“不是,真的不对劲!囡囡好像在跟阿修赌气似的。你没看吃完饭后,囡囡前脚刚走,阿修后脚就追上去了,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
“哎呀,不会不会,咱囡囡跟阿修从小感情就好,以前阿修多粘囡囡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好容易见到了,又马上要分开,肯定心里难受。囡囡就是耍下小脾气,阿修去哄哄罢了。别老整天疑神疑鬼的,囡囡还小呢,这种事不急!赶紧睡吧!”
看着翻了个身,立即打起呼噜的男人,杜鹃头疼。
怎么心大成这样?
这晚,整个柳家丝毫没受到影响的,大概就只有钱万金跟薛青莲。
该吃吃,该睡睡,没有一点烦恼。
一大早,在灶房抓了个老太太摊的细葱薄饼,薛青莲晃晃悠悠的往屋外菜地走去。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研究柳家的水跟菜地,没有懈怠过一刻。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以后就在柳家扎根了,什么时候把秘密研究出来,再决定走不走。
柳家菜地就在侧面院墙边上,周边用篱笆围出界限来,里面是一片绿油油长势极好的青菜。
这段时间他观察过了,柳家的菜,不仅长得好,而且长得快。
就好像地头上的一小片香葱,前儿刚掐掉一茬,不到两天,就马上能长出新苗了。
太神奇了。
菜园最里边,是他做试验用的六个陶罐子,里面分别用寻常泥土、柳家菜地泥土种植了几丛韭菜,每个陶罐子浇不同的水。
长得最好的,是最右边那一丛,用的柳家菜地泥土栽种,柳家水缸的水浇灌。
嚼着饼,盯着那丛韭菜,薛青莲眸光深幽。
他已经看出了个中奥妙,只是这奥妙背后隐藏着的秘密,反而引出了他更大的兴趣。
“不用探究了,我告诉你原因。”身后,少女声音清灵,带着一丝疲惫沙哑。
“你改变主意了?”薛青莲慢悠悠回头,早就知道她来了,“可是我好像已经知道原因了。”
“那也只是知道,接下来你即便耗尽一辈子去研究,也研究不出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来。不信你可以试试。”
薛青莲沉默,会不会真的一辈子研究不出来他不知道,但是如果有捷径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当然选择捷径。
“这就是我用在菜地跟水缸里的东西,我给你一小瓶,”柳玉笙拿出一只小药瓶递过去,“你教我炼药。”
“就这么点,你就想换我百草谷的独门手艺?”
“手艺再好,你百草谷也炼不出这样的药,何况我只是要把药炼成丸,不一定非要跟你学。你不教,我找别人便是。”
柳玉笙收回手转身就走。
“我教!药给我!”薛青莲顿时急眼,谈买卖还不让人讨价还价,说走就走,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爷就是靠脸吃饭的
不过少女说的话,他一点不觉得狂妄。
因为他从她那里偷走的药膏,到现在他都没研究出来到底什么配方。看她拿出药材他才恍然,估计就是缺了这一味,所以药效怎么都不对。
他就知道她肯定留了一手!
把药瓶抢到手,薛青莲开始热血沸腾,“走走,我现在就教你炼药!”教完了他马上试药去!
院子里,柳家人已经陆陆续续起身,在廊檐下、灶房前洗漱,准备吃早饭。
柳玉笙跟着薛青莲往中间穿过,跟每个人都道了早安,独独漏了站在院子中央看向她的某人。
钱万金眼尖,看得真切,福囡囡居然破天荒的看都没看风青柏一眼!
顿时幸灾乐祸,“哟,哟!有人惹咱福囡囡生气咯!心凉咯!”
乐极生悲,脚下莫名一滑,往前栽去。
这个姿势,是要跌得狗吃屎的!怪力女就在旁边看着呢!
钱万金心里骂娘。
在脸即将亲上地面的时候,腰带被人拉住往后一拽,骂娘的人跌进了女子怀里。
“小心点。”
钱万金吭哧吭哧,一句要你管在嘴边硬是吐不出来,人家救了他,免他丢脸,他再骂人有点恩将仇报。
灶房门口,风墨晗翻了个大白眼,“每次都要女人救,丢脸。”
“怎么丢脸了!还不准英雄救美了?!”钱万金涨红脸。
“你是被救的那个‘美’?”
“不行吗?爷天生丽质!爷就是靠脸吃饭的!”
“是挺美。”石纤柔浅笑。
“那当然,爷这张脸往外一搁,就是钱家活招牌,不仅美,还值钱!哼!”钱万金脑门一甩,骄傲得像只小公鸡,连脑门上翘出的一小撮呆毛都神气活现。
“我很喜欢。”女子沙哑声音里渐起的笑意愈浓。
“……”钱万金脑门上的呆毛瞬间趴下,转身就跑,最爱吃的早饭都顾不上了,逃到门槛的时候还差点倒头栽。
这、这特么是女人吗!一大清早的就调戏人!
看了石纤柔一眼,风墨晗很服气。
他有些认同钱万金的话了,这是女人吗?男人都没她那么豪放,还豪放得一本正经!
哎,连钱万金都有人疼了,这么一比较,皇叔好可怜,柳姨生气了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得想办法帮皇叔把柳姨哄回来。
灶房里老爷子跟老婆子一个烧火一个炖清汤,侧耳听着外面动静,不时失笑出声。风墨晗眼珠子转了转,垮下肩膀走进去,“太姥,太姥爷。”
“小风儿,这是咋啦?跟小金子吵架输了不高兴啦?”
“……”太姥也惯是个会补刀的,小少年咬牙继续装,“不是,我是心疼我小叔,昨天小叔惹柳姨生气了,柳姨到现在都不理他。”
俩老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家囡囡……
“太姥,太姥爷,你们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小叔难过得一晚上没睡着,可可怜了,再过两天我们就要回京城了,要是柳姨一直不原谅小叔,我小叔肯定会难过很久的。”
“过两天就要走?这么快!”
“是啊,太姥,走了以后我可能没有时间再回来了。”本来是装的,说到这里反而来了真情绪,风墨晗眼眶有点发红。
“怎么没有时间回来,小小年纪你有什么事情要忙的,”柳老爷子笑骂,“到时候我跟你小叔说说,你想过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你小叔要是没时间送你回来,太姥爷去接你!”
“谢谢太姥爷!”明知道不会出现那样的情景,风墨晗心里还是暖暖的。
柳老婆子已经放下了手里锅勺,悄悄往外看一眼,然后佯装不经意,“小风儿,太姥一直没问,你们在京城家里还有什么人啊?你小叔这年纪,便是没成亲,总该定亲了吧?”
风墨晗闻言,心里立即转开了,眼中闪过喜意,“没有没有,京城家里一直就我跟小叔两个人,连一个女眷都没有!不过,太姥,我悄悄告诉您,有好多人想嫁给我小叔哦!小叔一个没要就是了,看都不多看一眼,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
“我小叔有心上人的!他以前说漏嘴,说除了他喜欢的那个人,他谁都不要!您说在京城地界,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就我小叔不同,这么多年来始终守着承诺,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像我小叔这样的痴情种,整个天下都不多见!”
俩老沉默片刻,老爷子抬手揍上风墨晗屁股,“你这臭小子,多大点人,什么是痴情种你都知道!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姥爷知道了还揍你!”
风墨晗捂着屁股笑嘻嘻的,也不躲,“太姥爷,那不是我乱学的,就是听戏文里讲过,顺嘴就说出来了,您别生气,我肯定不学坏!”
“你记着就好,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任何时候心都要正!”
“我记着了,太姥爷!”
老人教孙,柳老婆子看得满眼都是笑,“好了,先吃早饭,小风儿,去叫你小叔、柳姨他们过来。”
“诶,我马上去!”看,这不就帮着小叔创造了个机会吗?
小子跑出去后,柳老婆子笑容才收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再有两天就要走,我心里都不是滋味,何况囡囡,怪不得囡囡生气。老头子,你说咋整?”
老爷子把土灶里的柴火取出来,埋柴灰里熄灭,“能咋整?咱不能叫阿修留下来,也不能让囡囡不难过。彼此要是都有心,什么难题都不是难题。咱老了,不该掺和的时候别掺和,等真需要咱的时候咱再出面。”
也只能如此了,老婆子点头,“听你的。”
“嘿!这老婆子,平时不都让我听你的,这回没辙了,才有点老媳妇的样儿。”
“胡咧咧什么呢你!”举起锅勺朝老头子扬了下,老婆子先没忍住笑开来。
这死老头子。
这辈子,她算是没嫁错人。
当初说下工回来帮着她一块操持家务,还真说了就做到,到现在一做就是十二年。
想起老头子最开始做家务笨手笨脚的样子,老婆子嘴角笑意更浓。
恍惚中,竟似几分少女神态。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你只是不舍得
女人一辈子,最幸福满足的事情是什么?
就是有个跟你相濡以沫的人,相伴扶持到老,风雨同舟。
她希望他们家囡囡也能遇上这么一个人,遇到对的人。
可惜风墨晗帮着小叔在两老面前刷了脸,却没能请来柳玉笙。
薛青莲那丫的又在门口挂牌子了!
好在房门没有关上,否则里面孤男寡女的,他非冲进去揍那丫的不可!
被少女转告暂时勿扰,风墨晗怏怏离开。
皇叔,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自己上吧。
钱万金也住在这院子里,听到小少年喊吃早饭,心里猫抓似的。
好想去吃东西,肚子好饿,他一晚上没吃了。
可是怪力女在那里,他不想去,看到她上火!
扑在被子上翻来覆去,钱万金痛苦呻吟。
香葱薄饼……萝卜清汤……
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香味,妈的他都饿出幻觉来了!
待面前真的出现一盘子薄饼加一碗洒了绿油油碎葱的萝卜清汤,钱万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是我房间!谁让你进来的!”瞪着站在床边的女子,钱万金色厉内荏,“闯男子香闺,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将东西放到桌面上,石纤柔走回来双手撑着床沿,“我是不是女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轰!
钱万金只觉全身着火冒烟,抖着手指指着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饿坏了吧,过来吃东西。”没有盯着男子红透的脸看,转而攥着他那根抖啊抖的手指,把人拉了下来带到桌边。
钱万金吭哧吭哧,想很有骨气的转身就走,可是空气里飘荡的香味太馋人了!
再说,这是他房间!她一个调戏了他的都能坐在这里淡定自若没事人似的,他这个被调戏的凭什么落荒而逃!
多没面子!
忍着想逃的冲动,钱万金重重坐下,抓起薄饼就啃。
他还非要在她面前慢慢吃!免得真以为他怕了她!
“吃慢点,喝口汤,别噎着。”女子边说,边伸手撕了一小块薄饼放到自己嘴里。
“不是拿给我吃的吗,你干嘛抢!”
“怕你饿着,拿了东西就过来了,我还没吃。”
“……”钱万金眼神四处乱飘,突然不敢去看那张艳丽英气的脸。
心里升腾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很陌生,又……有点甜。
像吃了一块麦芽糖。
“薄饼分、分你吃一点,不过汤是我的,就这一小碗,你再抢我就没得喝了!”
“好,都留给你喝。”
“……也不知道多装一碗,笨死了。”吭哧吭哧的声音低了下去,变成嘟囔。
抬眸,凝向埋头啃饼子的男子,石纤柔挑眉,眼底溢出不可见的笑意。
薛青莲房间相互讨论的声音隐隐传来。
“福囡囡也没吃早饭。真是的,做起事情来东西都不吃,还大夫呢,不知道照顾自己……”
石纤柔往那边看了眼,“待会我再给他们送点过去。”
“诶不用!”她这么识相,钱万金心情好了点,说话也开始自然起来,“福囡囡就是这样,做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等她忙完了自己会去吃。”
顿了下,钱万金朝女子凑近了点,“你跟福囡囡住一个院子,你知不知道她跟风青柏怎么回事?为甚么突然连人都不理了?”
太奇怪了,福囡囡脾气素来很好,平时眼里除了风青柏,他们都是背景。
今儿居然一眼都没往风青柏看。
不正常。
想着,钱万金一掌拍上桌面,疼得他龇牙,“是不是风青柏那王八蛋欺负福囡囡了?!”
“风青柏过两日要回京了。”石纤柔自然拉过男子手掌,吹了吹,“这事情你别掺和,旁人插不进去,让他们自己解决,你若急吼吼跑去质问,福囡囡会更不开心。”
“哦。”抽回手,埋头吃东西,吃撑了钱万金都没敢再抬头看对方一眼。
掌心被温热气息吹过的感觉,挥之不去,连心头都似被吹麻了。
……特么,这是女人干的事吗?
他怎么感觉他才是小媳妇?!
柳玉笙跟薛青莲耗了一上午,亲眼观摩他炼了一次药之后,自己亲手操作,失败了一次,第二次成功做出药丸。
这种速度让薛青莲目瞪口呆。
他算是百草谷里最拔尖的鬼才了,当初学炼药手法,也花了整整一天才揣摩到窍门!
少女失败一次就凝炼成功,而且他分辨了炼制出来的药丸,药性结合完美!还是人么?
他要是收这么个徒弟,不出半个月自己就得江郎才尽,被她拍死在沙滩上!
柳玉笙不觉得自己学得有多快。
前世她有二十年的医药基础,自己着手炼药也有十多年,离凝结成丸,差的只是一句提点。
所以,在她看来眼下说成水到渠成更为贴切。
离开二进院,风青柏就站在内院门口,倚着墙壁等她。
一早上了,她沉浸炼药没有时间理会他,他等。
这个忍耐度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不希望在即将离开之际,两人仅剩的时间是在赌气中浪费的。
“笙笙……”少女朝他走来,风青柏迎上去便要解释。
不成想少女看到他,脸上竟然露出灿烂笑容来。
“风青柏,我学会炼药了,我可以给你炼药了!”她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笑成弯月的眼睛亮过骄阳。
她很高兴,高兴能为他炼出更好的药丸来了。
风青柏胸腔鼓涨,这个瞬间,突然什么都不想说。
说什么都觉多余。
伸手,将她紧紧抱入怀里。
什么顾忌什么避嫌通通滚蛋!
现在他只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你就要回去了,我帮不了你什么,会的也只是制药医人,对你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为你炼制一些药出来防身……”
“够了,笙笙,这样就够了。”风青柏低喃。
再要说下去,他怕他会忍不住,将她一并带走!
少女乖乖依偎在他怀里,由他抱着不放,“风青柏,我没有生你的气。”
“我知道。”
你只是不舍得。
我也是。
“风青柏,接下来两天我要好好炼药,可能没有很多时间陪你了。”
“无妨,你炼药,我陪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笙笙,别哭
“好。”脸埋在男子胸前,听他激烈的心跳,柳玉笙翘起了嘴角。
这样就好。
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一分一秒都珍贵。
所以,她不赌气。
接下来两天时间,柳玉笙几乎没怎么出内院的门。
一直埋头在房中炼制各种药丸,风青柏始终陪在她身边。
不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在旁陪着,只要她抬眼,就能看得到。
薛青莲拿了那瓶药水之后,再次闭关了。
钱万金则带着石纤柔去了镇上,横扫各大小吃摊。
家里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说好了,也一致没有过来打扰过她。
就连总是紧迫盯人的老爹,这次都没有多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了风青柏陪伴的行为。
最是撒疯的,大概就是风墨晗。
许是因为即将离家,拖着柳知秋,让他带着他把杏花村所有能玩的东西玩了个遍,两天时间,把柳知秋累成狗。
再如何珍惜不舍,时间也不会放慢脚步。
眨眼,两日过去,到了风青柏跟风墨晗该离开的时候。
为了尽快赶回京城,他们行水路,已经订好了船只。
这天一大早,家里几个女眷就起来忙忙碌碌,把要让风青柏带上京的东西打包收拾好。
一样一样塞上马车,把后车厢塞得满满当当。
村民们知悉柳家贵客要走了,也集了不少东西包裹好,带到柳家来,一并让带上。
都是乡邻自己家里做的东西,有腌制的咸鸭蛋,风干的野味,还有一些手工点心,不贵重,都是心意。
风墨晗从起床开始就蔫蔫的,浑没有往日精气神,便是钱万金故意来惹他,也只得了他一个白眼。
对掐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就是回京吗,多大点事,以后想杏花村了随时来便是。”掐出来的情谊,钱万金难得好心一回,开口劝慰。
“说得轻巧,我又不是你,想来就能来。”
钱万金挠挠鼻子,天天掐架,他差点忘了这人还有个身份是皇帝。
皇帝确实不自由,回了京城回了宫,想再出宫门就难了。
身不由己啊。
“大不了以后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回京的时候给你捎点。”
“让你捎吃的,半路你就给吃完了。”
“……”他怎么知道的?
另边厢,风青柏还在少女院子里,石桌上摆着她这两天炼制出来的药丸,她一瓶一瓶给他说着功效,叮嘱他收好。
最后一瓶,是液状。
“这个,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带在身上,其他药丸无所谓,这瓶药绝对不能忘!”少女极是郑重,“我爷爷以前受过重伤,大夫都说没救了,就是喝了这个,保下命来的。”
这瓶药,风青柏很久没有伸手接,凝着少女的眸光深得看不见光亮。
这是她的秘密。
他一直知道,从小就知道。
知道她的不同。
只是他从不曾过问。
现在,他的小姑娘为了他,开始慢慢揭开那层面纱。
“好。”将药珍而重之放在了心口衣襟处,“我一定不会忘。”
好像除了这些,相互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头已经准备好,只待他出门起行。
脚却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半步。
晨风拂过竹林,声响簌簌。
除此静谧无声。
即将离别的情人,相望凝噎。
良久,“笙笙,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柳玉笙强撑笑脸,摇头,“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那就别说了,”风青柏拾步朝少女逼近,“魏紫,看着门口。”
随着话落,一手扣住少女后颈,带着压抑与急切的吻朝少女压下。
他的吻,一如往常炙热,温柔,又带着极隐晦的野性。
在她口腔里强势掠夺,深深的,像要把她吃入腹。
柳玉笙闭上眼睛,挡住即将漫出眼眶的水汽,头一次,不管不顾的迎合。
这个吻,甜蜜中藏着苦涩。
不含任何旖旎。
每一次纠缠,都在诉说着不舍。
最后,风青柏移开唇,印上她颤抖的眼帘。
“笙笙,”他开口,祈求,“别哭,你若哭,我走不了。”
她咬着牙,死死压抑想要冲出口的呜咽。
风青柏,我想你了,我现在就想你了。
如果我真能流泪,将你留下多好。
用尽全部力气将男子推开,她朝他笑得灿烂,“风青柏,快走吧。”
马车缓缓起行,柳家大院门口,站满了来送行的人。
唯独,没有柳玉笙。
坐在石凳上,看着刚才他站过的地方,她脸上,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掉落。
如果刚才她能哭出来,多好。
那么现在,那个位置,他还在。
马车上,死一般沉寂,空气压抑得人几乎窒息。
风青柏仰头靠在车壁上,沉默无语。
风墨晗脑袋探出车窗,直到后方瞧不见杏花村的影儿,才重新坐回来。
杏花村,柳家。
他们终究离开了。
日后,他只能坐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活在冷冰冰的皇宫,每一步,都将动魄惊心如履薄冰。
他一生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日子,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太姥,太姥爷,叔公,叔婆,知秋叔叔,钱万金。
还有杏花村里跟他一块玩乐的所有人。
最美好的时光,留在这里。
他只带走回忆。
风青柏走了。
只是走了一两个人,不大的院子却有种人去楼空的寂寥。
这一天,柳家少见的没传出欢笑声。
“囡囡还在内院?”柳大今天没有出去干活,在家里蹲了一天。
担心闺女。
“嗯,说是刚想出一个新的药方,想要炼制出来,让暂时不要打扰。”陈秀兰叹气。
家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阿修走了,最难过的是囡囡。
她不想家里人为她担心,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内院里恢复情绪。
等到恢复好了,他们囡囡,会重新带着笑容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傻孩子不知道,这样反而更让他们心疼。
钱万金想去内院找人的,他别的不会,逗福囡囡笑的本事多的是。
被石纤柔一把拦住了。
“她现在正难过得紧,你凑上去,她还要强撑着应付你,岂非更累?你想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钱万金沉默,心里把风青柏又骂了百八十遍。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可付天下
魏红在内院盯了好一会了。
主子走前交代,不能让囡囡在屋子里闷超过半个时辰。
超过了,要哄。
想了想,悄悄退出了内院。
一刻钟后,房门被人敲响,“囡囡,出来一下。”
柳玉笙正在配制药材,不断的重复的调配,听到魏红声音,沉默了下,“红姨,有什么事?”
“有,你先出来下,我有东西转交。”
闻言,柳玉笙飞快上前拉开房门,“什么东西……”
魏红让开了身子,在她身后,院子里,拉着绳索挂满了一张张画作,迎风飘舞。
画作下方,钱万金石纤柔柳知秋几个人正啧啧有声的评价。
“看不出那家伙还挺有水平,画得不赖。”
“我对他的手段比较好奇,怎么想出来的这种办法哄人?”
“笔画简单,神韵跃然纸上,确是佳作。”
钱万金转头朝这边招手,“福囡囡快过来,你看这张,风青柏那小子好阴险,当时那个画面明明我也在场,他居然把我撇掉了!”
“把你画上去干嘛?你在里面破坏美感。”
“柳知秋,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我是我们家囡囡这边的!”
他们在争论什么,此时柳玉笙全然听不进耳,眼睛盯着那些画卷慢慢走过去,一幅一幅仔仔细细的看。
这幅,是当初在徐州别院,他为她点亮满树灯笼,送予她的一片星空。那个弯月灯笼,现在还挂在她房里。
这幅,是她跟他在画舫上,她抓着他的衣襟,气鼓鼓的模样分外传神。那天他告诉她,他也是第一次。他说,只让她染指。
这幅,是她将他摁在草地上,手里花束高举往他身上砸。那天,他几乎摘光了她的枸杞花,她头一次那么抓狂。
这幅,是魏红跟石纤柔切磋那晚,他们在旁观看时候,他悄悄勾上了她手指。看到这幅画她才知道,当时他看她的模样,是那般温柔。
……
整个院子,几乎被他的画作填满,所作全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画面,每个画面,都似能溢出甜。
他全记得。
最后一张,不是画。
是一副字,方遒有力,一笔一划,渗透他的誓言。
——予我以笙,可付天下!
呆呆站在这副字前,柳玉笙笑着,泪如雨下。
他离开给她心里带来的撕痛,在这一刻全然愈合。
因他离去豁开的空洞,被甜意全然灌满。
泪都是甜的。
在旁四人,静悄悄离开。
此刻,这里,这个空间,是独属于柳玉笙与风青柏的。
谁都插不进,谁在都多余。
出了院子,钱万金仰天一叹,“风青柏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半边脑袋执政,半边脑袋谈情,他还真能!”
福囡囡这回该彻底招架不住了。
不说福囡囡,就是他刚才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都觉得浑身酥!
卧槽那王八蛋,真能撩!
……他把这招记下来,以后哄媳妇用!
这是终极大招,必定百用百灵!
柳知秋也叹气。
之前还只是怀疑,留点余地让自己自欺欺人。
现在用不着了。
他们家囡囡确实被风青柏叼了。
而且,吃得死死的。
要是让大伯看到那些画,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他有点不敢想。
石纤柔看了眼魏红,“可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
她有点好奇,风青柏那样的人,宠一个人还能宠到什么程度。
直觉告诉她,事情还没完。
“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用不着帮忙了。”刚才若非怕自己一个人弄时间耽搁太久,她也不会去叫他们。
钱万金跟柳知秋齐齐瞪眼,“还有?!”
魏红给了他们一个鄙视的眼神。
揣测主子的心思,你们只有输的份。
院子里,柳玉笙全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与时间。
光是把这些字画拿下来整理好保存,就够她忙活上小半天。
小心翼翼抚着那些画,柳玉笙嘴角轻扬。
平日他几乎都陪在她身边,想要完成这么多画还不被她发觉,唯有晚上回房睡觉的时候。
那他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每日都睡得极少吧。
傻子。
收拾完东西,没有在内院多呆。
平复了心情,也需出去让家人们放心才是。
结果,到了前院,根本没她什么事,钱万金跟柳知秋两个已经把家里人逗得眉开眼笑。
看到柳玉笙,老婆子招手,“囡囡,过来,阿修那小子是不是真画了很多的画?”
“……”柳玉笙后退一步,面露紧张。
奶奶,别这样,我是不会拿给你们看的!
“这孩子,还怕我们看不成,画的什么呀那么保密?”
“你就别逗囡囡了,没看到她都想跑了么!”老爷子笑斥。
一家子哄笑,唯柳大有种不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爹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肯定不是他想的那样!
“爹,娘,阿修那臭小子在给咱囡囡灌迷魂汤呢,你们就不紧张?”
“紧张什么,阿修哄囡囡那不是很正常吗?从小囡囡闹脾气都是他哄。”
现在不是小时候啊!
还想说什么,被媳妇背地狠狠掐了下,“好容易囡囡心情好了早些出来,你别多事!”
“……”
此刻,柳大真的有了种只剩他一个人在战斗的感觉。独木难支。
“爷,奶,爹,娘,二叔二婶,大哥过段时间就要下场考试了,到时候咱去府城陪大哥参考?”柳玉笙趁机转移话题。
她跟风青柏之间的小秘密,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家里人果然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八月份下场,确实没多少时间了,到时候肯定得去人陪着,是该早点做准备了。”
“到时候我跟老二一块去,考试得好几天呢,我们大男人方便些。”柳大道。
“你们男人粗心,哪里懂得照顾人,到时候还是我跟杜鹃去吧。”陈秀兰也道。
“府城可不比家里,处处要注意……”
柳玉笙舒了一口气,转头对上石纤柔了然的目光,脸热了下。
那人,哄人就哄人吧,怎么没交代红姨保密些……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这个时辰,应该已经上船驶往京城了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用他的方式,为她驱离愁
风青柏一行确实已经登船。
坐在船舱靠窗位置,倚着栏杆出神,手时而不自觉在心口处轻抚。
那里,是笙笙送他的礼物。
风墨晗期间看了他好几次了,对他衣襟里藏着的东西很是好奇。
“皇叔,你衣襟里藏着什么?是不是柳姨给你的礼物?”
男子回眸,淡淡撇了他一眼。
换做以往,风墨晗立即缩头不敢出声,在杏花村野了一段时间,对男子敬畏消减不少,现在已经不会动不动就怂了。
“我也有礼物,柳姨送的,她亲自炼的药。”说着小少年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玉白瓷瓶,“看,柳姨说这是她手里最贵重的药了,让我好生保管,说是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语带炫耀。
他就是想炫耀。
他要让皇叔知道,他在柳姨心里也是很有地位的。
凝着那个瓷瓶,风青柏眸心动了动,探手取了过来。
“皇叔,这是柳姨给我的!”连这个都要抢?他自己又不是没有!
不理会小少年大呼小叫,打开瓷瓶看了眼,里面赫然也是液体,跟他怀里珍藏那个一模一样。
风青柏脸黑了下来,随手将瓷瓶丢回去,一言不发。
小少年跟他有一样的礼物,这让他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变得更差。
本该属于他的独一无二,被小少年分薄了。
看小少年对药瓶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模样,还是叮嘱了一句,“好生收着,别让任何人发现。任何情况都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用。”
小少年微微愣了一下,“我知道了,皇叔。”
本来他就对这个礼物很珍惜,如今又得了叮嘱,心里顿时明白,这瓶药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加珍贵。
甚至因为太过珍贵,一旦面世,会给柳姨带来麻烦。
心里对柳玉笙的感激更浓。
把他真正当成自己人,柳姨才会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天际入夜,船只依旧不停的向前行驶。
从船舱往外看去,整条江河笼罩在暗夜中。
唯有远处,闪着渔火星星点点。
同一时刻,柳玉笙已经用过晚膳,回到内院。
因着主子不在,魏红用不着再隐在暗处履行隐卫的职责,可以大摇大摆走在柳家大院各处,恢复了行动自由。
眼见着柳玉笙回房,魏红忙跟了上去,将主子交代的第二件事情办妥。
“这又是什么?”看着魏红捧过来的一大堆锦盒,柳玉笙瞪大眼睛。
风青柏到底交代了多少任务给红姨?
魏红什么都没说放,放下东西就闪了。
留待柳玉笙自己慢慢看。
桌上大件小件都有,十数个。
一一打开包装精致的锦盒
里面赫然是当初徐州商会上出现过的各行业之最。
布料里最贵重的蜀锦,巧夺天工的双面丝帕绣,设计高雅独特的羊脂玉簪花……
这些东西,让她脑中浮出一副场景。
“笙笙,以后我会送更多更好的东西给你。”彼时,年仅八岁的稚童,送出他给她第一份礼物时,这么说。
但凡对她说过的,他真的不曾或忘。
拉开梳妆台上首饰盒最下层,取出里面那对颜色依旧鲜艳的红头绳,柳玉笙嘴角,爬满甜意。
他走了,依旧在用着他的方式,为她驱散离别的苦涩轻愁。
让她一心沉浸在惊喜与甜蜜中,没有时间去感伤。
傻子。
日后他送她再多东西,再贵重,在她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这对红头绳。
再次出现人前,柳玉笙眉间最后一点愁绪都已全然褪去。
柳家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生活。
时间也在这样的有序中悄然流逝。
行水路,风青柏一行以最快的速度往京城赶。
耗时整整二十天。
京城城门口,满朝文武恭迎。
走的时候静悄悄,回来惊动全城。
他们的行踪,对方了若指掌,且能说动整个朝野的人来迎接。
比之讨好,这阵仗更像下马威。
马车里,风青柏眼眸幽暗,平静得不见半点波澜。
风墨晗身上也不见了在杏花村时的欢脱单纯,取而代之是超脱年龄的冷然与内敛。
回京,意味着踏上他们的战场。
处处,都将是不见血腥的厮杀。
那些人想在他成年前将他拉下马,手段越来越激烈,他就偏要,坐稳了那个位置!
回到南陵王府,门口亦有人迎接。
最当先,娉婷女子带着一众家奴躬身而立。
马车轱辘悠悠在门口停下,女子即迎了上来,“王爷,皇上,此行可顺利?”
“嗯,先回府。”男子下得马车,道了句,往府里走。
风墨晗紧跟在身后,经过女子的时候朝她点了点头。
回到王府了,也是自己的家。
可是与杏花村柳家相比,这里,没有让人心里熨烫的暖意。
傅玉筝蜷缩了下手指,领着一众家奴随行,进了院子里即将人遣散,独自往大厅行去。
男子已然坐在首位,暗紫锦袍一身高华,他的矜贵,能让人自惭形秽。
“说吧。”
傅玉筝走上前去,福身,“宫里那位曾把我唤过去,询问王爷离开事宜以及归期。最近柳家频频失利,让她有些心浮气躁,接下来恐会有更激进的手段,王爷需时时谨慎为好。”
“府里呢?”
“一切如常。”这句一切如常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指的是府中各方势力的暗线。
“让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后,本王送皇上回宫。”
“是。”
一直沉默的风墨晗暗暗撅嘴,“皇叔,我今天能不能在这里住,明日再回宫……”
“不行。”
小少年肩膀一下垮下来,从今天开始,他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男子留下交代,径自离去。
傅玉筝看了看可怜兮兮的小少年,走过去,“皇上,连日跋涉,你也去沐浴一番,换身干净衣裳吧,若你真想留下,待会我去劝劝王爷,看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
风墨晗无力摆手,“不用了筝姨,皇叔既然说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况且我也确实离宫太久,刚回来,不宜在王府过多逗留,免得朝中对皇叔诟病。”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类闲言碎语私下里不是没有,只是暂时还没人敢在皇叔面前说。
第二百一十九章 非卖品
如果他一味任性,只会给皇叔闹出麻烦。
他心里清楚得很,会提那个要求,只是想多跟皇叔呆一会罢了。
一下从温情环绕的地方抽离,他也需要点时间适应。
“那我先下去了。”女子笑笑,没再过多言语。
知进退,她才能在王府呆这么多年。
“好。”少年点头。
看着女子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哀怨。
如果柳姨在这里,二话不说他就让柳姨帮求情了。
不在王府住,也可以让皇叔跟柳姨去宫里陪他。
可惜……他想柳姨了。
王府偌大汤池,水汽氤氲,男子挨靠池边,双眸轻闭。
水汽在他性感胸膛凝成水滴,汇流而下,最后隐没水中。
暗处,一道低沉男声将近来京中大小事一一汇报,事情精细到府中每一位探子的动向。
“柳家那边已经着手抽底,反应不小,柳家当家近来频频出入相府,秦啸与相府拧成一脉,也是动作频频,或许很快会再次对皇上下手。”
“秦啸……”两字在风青柏舌尖滚了滚,黑眸睁开,尽是冷意。
起身,从挂架上抽出便袍随意披在身上,“边关那边加紧分化,若无人可用,提一提石家。”
“是!”隐卫应声。
秦啸曾驻守边关多年,在军中威望几乎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也因此,使得王爷这边很是受制。若是强硬要动秦啸,恐怕会引起边关将士人心不稳,给敌国可趁之机。
在固守边防的同时,想对付秦啸只能先动摇他的根基,从多方下手。
这是一场需要耗时极久的仗。
柳家,相府,将军府。
三方势力囊括了钱、权、势,合力朝王爷发难,这些年,王爷还能稳立不倒,已是手段了得。
想要彻底铲平那些人的心思,唯有皇上有能力掌权那一天。
大厅,待风青柏换了身衣裳出来时,风墨晗又出幺蛾子了。
“皇叔,吃过晚膳再回宫吧?”
站在小少年面前,风青柏眸光冷淡,“放下,回宫。”
“不放!我要在这里吃饭,就让厨房炖这包菜干,吃完我就走!”抱着一包菜干,风墨晗不撒手,头一回这么硬气跟皇叔对着干。
这是太姥晒的菜干!
他要是现在回宫,杏花村带来的东西就全是皇叔的了,他一点份都没有!
他倒是想把这些东西带回宫,可是不能。
风青柏额角一跳一跳,疼得厉害,想把人拎起直接扔出去。
就为了一包菜干,他跟他拧!
“风、墨、晗!”
小少年身板一抖,往后退了两步,手里抱着的东西就是不放,眼睛里还委屈上了。
“王爷,不如就依了皇上吧,一顿饭的时间,倒也无妨,别人总不会因为这个传出什么诟病来。”傅玉筝在旁看着这一幕,开口轻劝道。
“皇叔……”风墨晗立即适时把可怜表现得更甚,眼睛眨巴眨巴。
风青柏便想起了这小子跟笙笙撒娇的画面,每每那个时候,笙笙总是纵着他。
若是笙笙在这里,怕也是会帮着小少年劝他的。
揉揉眉心,“只此一次,下次再任性,严惩不贷!”
“谢谢皇叔!”
“让人把菜干拿去厨房,煮一半。”
“……”太姥跟叔婆她们装的菜干有几大包!要不要连这点都省!
将菜干带到厨房,看着厨子把那些晒得干巴巴的暗黄物入水浸泡,傅玉筝站了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王府的菜色色香味俱全,很是精致,然膳桌上,叔侄俩不约而同的瞄准那道最是没有卖相的炖菜干。
秉持侍女身份没有入席资格,傅玉筝只在一旁伺候布菜。
“皇上跟王爷都喜欢这道菜,想来这菜干味道真的极好,当中可有什么乾坤?”又为小少年布了一筷菜干,傅玉筝笑问。
“有什么乾坤,就是好吃,这是当地人自己种自己晾晒的,吃的是风味。”风墨晗随口就答。
“若是天下人知道这菜干入了皇上跟王爷的眼,怕是要风靡起来。”
“风靡也没用,人家做来自己吃的,有银子也买不到。”
傅玉筝还要再接话,座上男子已经淡淡扫了过来,“食不言寝不语,用膳勿要多话。”
风墨晗忙埋头,乖乖用膳。
傅玉筝则垂下头去,“是奴婢多嘴了,王爷责罚。”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布菜了。”
等女子一走,风墨晗立即抬起头来,扬着小下巴朝风青柏笑。
皇叔,我做得不错吧?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就连筝姨都防着,定把柳姨跟太姥一家子保护得好好的。
风青柏垂眸,不理会。
现在已经不得了,再给他根杆子,他能上天。
回宫前,风墨晗又装了次可怜,成功从抠门皇叔手里抠出一小罐茶叶,柳姨特制,杏花村养生茶。
非卖品。
喜滋滋上路,到宫门前才将笑容收起。
宫门巍峨,恢弘又肃穆,彰显着皇城独有的气势。
可是这气势背后,藏的是看不见的肮脏和血腥。
踏进宫门的瞬间,少年所有鲜活隐没,只剩浑身淡漠。
“皇上,王爷,柳太妃听闻皇上回宫,甚为挂念,请皇上往清宁宫一叙。”
还没回到寝殿,清宁宫嬷嬷就来请。
“朕回寝殿换身衣裳就过去,你先退下。”摩挲着手里茶罐,不去看老嬷嬷,风墨晗直往寝殿走。
进入寝殿,把茶罐放到龙床边的柜子里,风墨晗换衫,“盯着可真紧,不知道这老妖婆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风墨晗,这是宫里。”风青柏语带警告。
风墨晗抿唇,没再言语。
他是太恨了,才没在皇叔面前掩饰。
待少年换好衣裳,风青柏在外殿长案前坐下,拿过上面堆积的奏折开始办公,“去吧,本王在这里等你。”
“皇叔,你不跟我一块去吗?”风墨晗愣了下。
“你总要学会自己面对,本王不可能护你一辈子。”
少年沉默离去,背影单薄落寞。
背后,风青柏唇瓣溢出一声叹息。
放手雏鹰,他才能学会飞翔。
若他一直护着,少年永远没办法真正成长。
而他,亦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第二百二十章 这种事情让男人上!
宫墙里的人踏上征途,杏花村柳家,柳玉笙等人也到达府城。
八月秋闱要开始了。
考场就设在府城,称贡院,离云州书院不远。
家里除了柳玉笙,柳大夫妇也来了,还有钱万金跟石纤柔。
至于其他人,被劝留在家。
为了能更好陪考,他们早来两天做准备。
幸而钱万金早早着人订好了客栈,否则又要遭遇当初徐州的客满事件。
城中各大小客栈,全是前来赴考的学子,以及陪同前来的家属。
走在城中,听得最多的不再是百姓闲谈,而是满耳朵的之乎者也,每个角落都有人引经据典的辩义。
知道家人来陪考,柳知夏一早就在订好的客栈里等着,安顿好后就在客栈二楼用膳。
“爹,娘,囡囡,其实你们不用来的,这个时候到处人多又挤,我自己也能行。”
陈秀兰笑嗔道,“哪能不来,别的学子都有人送上考场,难道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再说小金子有马车,过来也方便。”
钱万金当即拍着胸脯,“你在考场里好好考,柳叔柳婶还有福囡囡交给我照顾,等你凯旋而归!”
“你当是打仗呢还凯旋而归?”柳大笑骂。
“科举可不就跟打仗一样么,在上万学子中脱颖而出,才能中举!那也要看能力的!”
“行行行,你说的对,咱先吃饭!吃完了去考场外看看,熟悉下环境。”
环顾周围,几乎全是跟他们家一样的情形,柳玉笙想起前世高考,跟眼前差不多。
学子在考场里大考,家长们等在外头一并受煎熬。
天下父母心,古今相同。
一家子且说且笑,柳知夏心态很好,全然没有试前的紧张。
其乐融融。
偏生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在此时插进来。
“哟,柳大才子也在这里吃饭哪?人来得可真多,这么大阵仗,万一不中,那就丢大人了!”
柳知夏抬眼,梁钰跟着一帮书院学生从楼梯走上来,显然也是到这儿来用膳的。
冤家路窄。
柳家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只听这话就知道来者不善,针对他们家知夏呢。
“你谁啊嘴巴那么臭?来之前吃了大粪吧?”钱万金斜眼,看着来人嗤笑。
这种人他见多了,不外羡慕嫉妒恨,自己不如人,就要找人不自在。
被人当头骂,梁钰变了脸,大步逼近,指着钱万金,“你特么骂谁呢?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话音未落,手指被一只素手挥开,紧接着那只手反手一扬,“啪!”
耳光响亮,整个二楼都沉寂下来。
石纤柔慢慢站起,凝着梁钰眸光淡淡,“你再指他一下试试?”
梁钰被这一耳光给打蒙了,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舅舅是云州知府,家里在云州城也极有权势,素来是他在云州横行霸道,何时有人敢如此对他?
那头梁钰懵逼,这边钱万金瞪着女子背影脸色通红,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谁要她出头啊?这种时候她应该躲在男人后面懂不懂?
再说了就前面这几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他一只手指头就能把他们碾压,用得着她出头?
等他打不过她再上不行!
回过神后,梁钰那边一群人立即炸开了,上来将柳知夏一席团团围住叫骂。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连知府大人的侄子都敢打!”
“随意动手伤人,伤的还是即将上场考试的学子,你们等着报官抓人!”
“殴打书院同窗,柳知夏,有种的等着,咱走着瞧!”
听到被打的人是知府侄子,周围的人更加安静,谁都不敢站出来掺和,生怕惹祸上身。
“这些混账,血口喷人不说,还仗势欺人!”柳大拍案而起,气得脸色铁青。
“爹!”柳玉笙忙把人拉住安抚,“跟这种人生气犯不着,就算他是知府的侄子,云州也不是知府的一言堂,你且坐着,让我大哥他们解决。”
“上了年纪,人也急躁起来了,你还不如儿子能沉得住气。”陈秀兰从旁将男人攥住,免得他一个冲动扑上去,毕竟不年轻了,可经不起几下推搡。
柳大放眼看去,果见自家儿子、石纤柔乃至平日最是冲动的钱万金,此时脸上都很是平静,看这些叫嚣的人,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他淡定了。
柳知夏这才在一群人的叫骂声中站起,走到石纤柔前头,钱万金顺势把女子拉了过来压她坐下,“好好呆着,这种事情让我们男人上,女孩子家家老那么爱出风头作什么!”
边说边也走到女子面前,将她跟柳玉笙等人完全挡在身后。
石纤柔挑了下眉,真个就安静坐着了。
“要说我殴打同窗,先不论你们是否颠倒黑白,事情也是你们先行辱骂挑起。”柳知夏背脊挺直,不卑不亢,“若要报官,行,正好我也是即将下场考试的考生,我朝对考生有诸多保护,届时监考官不可能不过问,听说这届前来监考的是当朝二品大员杨大人,为官清正严明,到时就看看,这云州城,是不是唯有知府一言堂!”
叫嚣的人顿时被镇住,面面相觑。
梁钰是知府侄子没错,可是知府也只是当朝四品,见了监考官还要行大礼。
他会不会在这关头为梁钰出头,给自己招来仗势欺人的骂名进而影响仕途?
显然不可能,何况梁钰跟知府的关系,中间还隔了一层!
到时候压制不了柳知夏不说,连他们这些帮腔的都有可能给监考官留下不好印象!
梁钰不傻,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咬牙,“我们走!”
大庭广众,本想羞辱柳知夏一番,最后反被羞辱回头,丢了这么大的人,梁钰走出客栈,回头往二楼看去,眼神毒戾阴冷,“柳知夏,你给我等着!”
挑事的人走了,二楼氛围重新恢复过来,只是周边学子仍旧没有同柳知夏一桌搭话。
唯有最靠近这边的一桌,有人悄声提了个醒,“柳公子,那梁钰为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接下来几日你还是小心着些,多加提防为好。”
免得十年寒窗苦读,最后落得一场空。
第二百二十一章 诬陷
柳知夏朝那方轻轻颔首,“多谢。”
梁钰为人,同窗几年他一清二楚。
当初不过是一场误会,对方都恨了他几年,这次面对面让他丢了脸,事情是断然不会轻易揭过的。
听得旁人提点,陈秀兰跟柳大眉头皱了起来,“知夏,那人会不会真耍出什么手段,让你入不了考场?”
他们不主动惹事,也不会怕事。
但是被小人阴另当别论,小人行事让人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很可能就会吃亏。
眼下又正是孩子考科举的重要关头,夫妻俩由不得不担心。
“爹,娘,不用担心,只要我小心些即可,这种时候,他们反而不敢太明目张胆。”
钱万金也道,“这种人,就算没有今天这遭,他们跟知夏不对付,迟早也会找他霉头,现在让我们心里多了防备,反而是好事。”
柳玉笙点头,认同钱万金的话,正经事上,他智商会自动上线,“爹,娘,你们放松些,大哥本来不紧张,你们这样反而会影响他考试情绪,接下来几日咱们多加小心些便是。”
也唯有如此了。
“他们若想破坏柳知夏参考,只有两个地方能下手,一是阻止他进考场,二就是在考场上使阴招,”石纤柔最后开口,“开考这段时间,柳知夏最好搬来客栈同我们一块住,有人照应他们不好下手。至于考场上,就只能靠自己了。”
商量一番,这顿饭吃得让人有点食不知味。
好在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很快到了考生入场的日子。
此次科考为乡试,分三场,共考九天,每三天为一场,可出来一次。
入场的时候,贡院门口人山人海,学子们排着队接受检查入场。
直到亲眼看着柳知夏成功进了贡院的门,柳大夫妇才小小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更大的担忧又浮上来。
过了第一关,考场里面能否一切顺利,他们不知道,只能熬着等。
因着心里忧虑,一家人也没心思闲逛,一直呆在客栈里,等着柳知夏三天出一次考场。
时间一晃而过,两场都安安稳稳,最后一场考诗赋。
“还有三天,这三天过了就没事了。”陈秀兰从窗户遥望贡院方向,眉头的褶皱始终打不开。
没到最后,就是放心不下来。
“柳婶,你别那么担心,但凡科考,考场里都是极为严格的,而且这次的监考官为人清廉公正,想在考场里使坏招,没那么容易。你别老自己吓自己,看看这几天,知夏当考生的没瘦,反倒是你瘦了一大圈了。”钱万金安慰。
陈秀兰点头,心里还是慌慌的。
这副样子,就连柳玉笙都没招了,没亲眼看到大哥好好的从考场走出来,旁人说什么,娘都是放心不下来的。
一天,两天,最后一天。
一家子早早等在了贡院门口,眼看着即将到考生出考场的时间,里面突然传出骚动。
柳玉笙心猛地一沉,升起不好的预感。
陈秀兰更是手都发抖了,直直看着贡院紧闭的门。
柳大浓眉也皱得紧紧的,拳头握得发白。
钱万金心里卧槽了一声,不会真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吧?
如果真是,那个知府侄子他么就是死不足惜的龟孙子!
这可是最后一天了,真要整人,第一天整那还不是最阴险的。
最阴险最可恨的,就是让你辛辛苦苦煎熬那么多天,付出努力过后,在最后一刻给出致命一击,把你踹进深渊!
贡院门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扔了出来!
随即有搜检官当众宣告,“香山苍梧学子柳知夏,于科举中舞弊,经主考官裁定,予以处罚!杖三十大板,驱除考场,隔去秀才功名,永不录用,下三代亦不得参加科考!”
地上的人似已昏迷,一动不动,衣裳上能清楚看到血迹斑斑。
围在贡院门口的人群,震惊过后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陈秀兰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娘!”柳玉笙忙把人扶住,“爹,小东家,你们先去把我哥扶回客栈,一切事情容后再议!”
一行人匆忙背着人返回客栈,柳玉笙给柳知夏喂下了些许药水,未几,人便幽幽醒来。
一看到柳知夏睁开眼睛,陈秀兰便哭出了声来。
到底没躲过小人,知夏在贡院里怕是受了极大委屈了。
整整三十大板啊!把人打成这样!
“娘,我没事。”柳知夏撑着安慰。
“你先说说,科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大坐在床头,脸色沉沉。
他们家孩子绝对不会做出舞弊这种事情来,待他问明事情经过,他就去击鼓鸣冤!
不待柳知夏开口,钱万金就一脚踹上了旁边凳子,“哪里需要问,肯定是那个龟孙子搞的鬼!那个王八蛋,真仗着有个知府舅舅无法无天了!”
“先听柳知夏把事情说一说,之后要怎么办,再行决定。”石纤柔拦着男子,免得他立即暴走。
柳知夏吸了口气,慢慢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道来。
入了考场,他便一直埋头专注考试,两耳不闻其他。
考场上有搜检官,会一直在考场上巡查,随时抽检考生有无舞弊情况。
在他恰好完成试卷的时候,抽检到他了,他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搜检官过来翻了下他所在的考座,从桌子底下翻出一张夹带来,上报给了主考官。
而夹带上所书写的笔迹,与他的如出一撤!
主考官认定他为舞弊,当即判下责罚!
他根本辩无可辩!
当朝对舞弊的惩罚极为严格,像他这般被杖责,隔去功名的还算是轻,严重的甚至要发放边疆乃至砍头!
柳大气得呼吸不畅,胸膛起伏剧烈,“简直目无王法!欺人太甚!”
这件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搞的鬼!
“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算了,不能让知夏背着这种污名一辈子!我要去衙门击鼓鸣冤!”说着柳大就往门外冲。
“爹,去衙门没用!”柳玉笙把人拉住,“梁钰敢做下这件事情,背后必定有人撑腰,衙门跟他是一丘之貉!这个冤我们自然要申,但是得从长计议!”
第二百二十二章 欺人太甚
“囡囡说的对,得从长计议,这样贸然冲去衙门只会吃亏!”陈秀兰红着眼睛,却已经恢复冷静。
一行人强自冷静,慢慢回想刚才柳知夏所说的话,最后六人几乎异口同声,“搜检官!”
“没错,肯定是他,那个王八羔子!当时是他去抽检的,也只有他有机会在你考座上放出夹带,然后诬陷你作弊!”
“这么说来搜检官是被梁钰给收买了,衙门咱们也不能去,一丘之貉,估计等着我们送上门羞辱!”柳大咬牙,“那现在该如何,咱们往上告?”
柳玉笙跟柳知夏对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找主考官!”
兄妹俩想到一块去了。
如今云州城里只有主考官的官阶能够压制云州知府!
乡试有地域性,每个地方只监管自己辖内发生的事情,去别的州城告状显然不现实。而主考官,当朝二品大员,若是他能够点头彻查,这件事情或许还能有转圜余地。
“这个时间,考场考试应该已经结束了,咱们去哪里找主考官?”柳大皱眉。
他们对于这些不甚熟悉,想找人,总得知道别人行程。
“我……”石纤柔开口,话还没来得及说,门外就响起了嘈杂声,紧接着门被人大力踹开。
一群身影鱼贯而入,当先的正是梁钰。
扬着让人厌恶的笑容,周身跋扈气息,“啧啧,我当初说什么来着?一大家子来陪考,要是考不上,可就丢了大人了。柳知夏,你看看你现在,何止是丢人?简直连祖宗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考场作弊啊!我都有点怀疑,你的童生秀才之名,不会也是作弊得来的吧?”
“梁钰!”柳知夏从床上撑着坐起来,看着来人,目光恨怒至极,“你这个小人!除了仗势欺人,耍手段之外,你还会什么?要说丢脸,你才是丢了你家门楣!我告诉你,公道自在人心!总有人心里清楚所谓作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大跟钱万金同时站了起来。
“你给我滚出去!这里是我们订的房间,不欢迎你这种小人!今日你冤枉我家知夏,他日必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不会得意太久!”
钱万金看着脸色变了又变的男人,冷笑,上前两步,“怎么,那天没打痛,还想挨揍?要是想你说一声,小爷成全你!”
梁钰脸色阴了下来,“一群刁民!徒逞口舌之利,你们还有什么本事?柳知夏作弊,证据确凿,众所周知!不然主考官也不会打他三十大板,革除功名,永不录用!你们在这里口口声声喊冤,说遭人污蔑,是怀疑主考官大人断案不公,循私包庇?”
这又是倒打一耙。
就连性子柔弱的陈秀兰都被气得失了理智,“小人之举,无耻之极!仗着背后有点权势,欺压平民百姓!老天有眼,你必会遭报应!”
梁钰大笑,“我招不招报应我不知道,但是你们马上就会遭报应。身为云州书院学子,身为云州学子,在考场上作弊,令整个云州蒙羞,柳知夏你就是云州耻辱!现在立马收拾你的包袱,滚回你乡下旮旯角落去!告诉你,以后莫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见一次整你一次!来人,把他们的东西扔出去!城中客栈,不容耻辱居住!”
梁钰身后带来的爪牙立即冲过来,手边但凡有什么东西抓起就砸,转眼之间房内满地狼藉,到处是瓷器碎片,以及摔的横七竖八的凳子椅子。
“梁钰,你别欺人太甚!”柳知夏脸色铁青。
“有本事你就欺回来……”
砰!
一只拳头狠狠砸上梁钰鼻梁,痛得他当场嗷叫,捂着鼻子不断掉眼泪。
待把手拿到眼前一看,上面赫然全是血迹。
“狗娘养的!居然敢打老子,都给我上!把这王八蛋的手给我打折了!”指着钱万金,梁钰怒吼。
这次他特意找了府中身手最好的几个护院过来,为的就是寻理由好好把柳家人揍上一顿。
现在这一拳让他连理由都不用找了!
看着身后爪牙冲上去,梁钰狞笑。
这些人,得罪了他,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福囡囡,柳叔柳婶,你们到角落去,不要过来!这些人,我一个人就能收拾!”
钱万金冲对面扑上去,拽着人衣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打的是梁钰,且专门盯着他来打。
至于其它爪牙,用不着担心,怪力女一个人能够全部解决。
能胜过魏红那个影卫的身手,要是解决不了几个小喽啰,他笑得她没脸见人!
柳玉笙看着混乱的场面,拉着爹娘走到床边,挡在柳知夏面前,以免那边战场上突然扔出什么东西过来造成误伤。
有石纤柔在,一个人能吊打全场,双方武力过于悬殊的后果,是梁钰带来的人完全被压着打。
至于梁钰本人,已经被钱万金揍得面目全非。
这里的闹腾,让整个客栈都惊动了。
房门口围满了人,一层又一层,掌柜的在外面喊着,想挤都挤不进来。
最后跟石纤柔一块把这些人全部扔出房门后,钱万金甩着手腕,浑身舒畅。
这一架简直打得酣畅淋漓,最重要的是后背无忧。
怪力女配合的还不错。
等门口人群松散,掌柜的终于挤了进来,看着被毁得不成样的房间捶足顿胸。
“哎呦喂!我好好的房子!你们才住几天就给我祸祸成这样!你们走,都赶紧给我走,小店住不下你们这几尊大佛!”
钱万金怒笑,“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不就因为我们得罪了知府侄子嘛,全是一群趋炎附势、怕惹祸上身的胆小鬼!”
掌柜的目光闪烁,然后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但是我是生意人,要在云州城生存,有些人得罪不起。你们也别说我不近人情,这些砸坏的东西我也不要你们赔偿,你们赶紧搬走吧。刚刚你们把人揍成那样,这事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官府势必前来抓人,小店真的是惹不起。”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两罪并罚
钱万金还要说什么,被柳玉笙拦下,“不必掌柜为难,我们这就走。”
“福囡囡!”钱万金皱眉。
他们没有做亏心事,这般灰溜溜走人,丢人不说,现在城中各大客栈,学子们还在等着放榜,是订不到新房间的。
走出去了他们住哪?
柳玉笙抿唇,一字一顿,“咱们去贡院!”
柳知夏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没错,去贡院!考试刚刚结束,一应考官都需在贡院里批阅试卷,我们直接去找主考官陈情!”
柳家人精神一振,没有再多说什么,收拾了东西上马车,直往贡院驶去。
“去贡院后院,”石纤柔道,“放榜前,考官们都住在那里,也在那里批阅试卷。”
因着刚刚结束考试,放榜之前,贡院前后门口都有官兵把守,戒备森严。
柳家人想要求见,直接被拦在了门外。
看着阻在门口的卫兵,柳玉笙沉声道,“我哥哥柳知夏在考场被人诬陷作弊,我们只想来求一个公道,讨回清白。听闻杨大人为官清廉,公正严明,百姓有冤要诉,他是否要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科举期间,贡院乃是重地!岂容尔等刁民在这里胡乱喧哗!若有冤要申,可以去衙门。再要捣乱,莫怪我等不客气!”
钱万金那个暴脾气,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被石纤柔抢先一步。
凝聚了内力,石纤柔朝院子里扬声道,“镇南将军府石纤柔前来求见杨大人!杨大人乃是朝中极有口碑的大儒,素来求贤若渴,这些年为朝廷选中不少人才,皆得大用。此番考场上有学子遭到污蔑,若是冤情不能及时得到申诉,学子前途必将毁于一旦,朝廷也会失去一个有用之才!这定非杨大人所愿。所以我等请求杨大人拨冗一见!”
石纤柔声音传得很远,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拉着柳家人退后几步,站在门前静静等待。
卫兵见状也不再驱赶,免得一时意气用事赶错人,到头来遭了杨大人责罚。
听他们说的信誓旦旦,或许当中真有隐情。
女子说话行事散发出来的沉稳机智,让钱万金闪了眼眸,心里有莫名情绪翻涌。
这个怪力女,跟他之前以为的大为不同,一点一点推翻他最开始的印象。
很快,贡院门内传来动静。
一个仆役模样的人走了出来,看了几人一眼,“杨大人请诸位入内一见。”
成了!
柳家人本来死灰的心激动起来,忙跟在仆役身后走进了后院大厅。
厅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须发花白,文士气息浓重的老者。
一个是着四品官服,满面威严的中年人。
石纤柔先朝老者行了一礼,“镇南将军府石纤柔见过杨大人。”
柳玉笙等人跟着行礼拜见。
老者看向石纤柔,“你就是石将军家的二千金石纤柔?多年未见,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女大十八变啊。”
“是多年未见,没想到杨大人还记得纤柔。家父时常跟我提起您,说您是当今最有名望的大儒,下次回京,纤柔该上门正式拜访一番。”
老者笑道,“好,到时候叫上你爹爹,老夫也想跟他好好喝两杯酒,哈哈哈!”
话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先处理眼前这件事情。今日考场作弊的事情我知道,惩罚还是我判下的,当时乃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但你们口口声声被诬陷,我便听你们好好说一说,免得到时候被人说成是昏官,枉自断送有才之士的前途。”
此前门外石纤柔那番话,意在逼杨大人一见,没想到这个时候反被他拿来调侃,一群人脸上有些讪讪,搭不上话来。
老者看向被钱万金跟柳大搀扶着的柳知夏,“我记得你,你就是在考场上那个被检出作弊的学子,是叫柳知夏吧,你且说说,你如何被诬陷?若是敢糊弄本官,本官还会重罚你!”
闻言,柳知夏上前一步跪下,目光坚毅,“学子柳知夏,见过杨大人。考场作弊一事,学子确实是被冤枉,接下来所说一字一句皆是实情,绝不敢欺骗隐瞒,望大人明鉴!”
顿了下,柳知夏开始缓缓讲述考场上所发生的事情。
考试,答题,在刚刚完成试卷的时候,搜检官突然来抽检,从他考座下搜出夹带的小抄。
接着便说他作弊,将字条呈上给主考官,以此定了罪名。
“大人明鉴,那个小抄并非小子带进考场,而是有人故意为之,用这种方法陷害于我!小子怀疑诬陷我的人,就是当时负责抽检的搜检官!因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人近过小子的身!”
此时,坐在杨大人身旁的中年官员沉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一名寒门学子,与搜检官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他为何会无端端的去谋害于你?这样对他有何好处?简直就是信口开河,荒唐至极!”
“若要究其原因,那就必须得提到另一个人了,此人名叫梁钰,乃是现任云州知府子侄!”
听到这句话,中年人脸色微变。
很细微的变化,恰好被柳玉笙看在眼里,心思微转,即确定了男子身份。
着四品官服,认得梁钰,会为那个名字牵引出情绪,此人必然是云州知府侯德叶无疑。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柳知夏的话还在继续。
“数年前,梁钰参加县试考秀才功名,曾在考前夹带小抄,不小心被我撞到,后来事情在考场上暴露被罚三年不准参考,他便一直误认为是我告的密,多年来对我怀恨在心。
同在云州学院期间,梁钰给我下过不少绊子,每每见面就是冷嘲热讽,背后也曾多次着人与我为难。
这次事情爆发之前,小子曾与梁钰在客栈发生过一次冲突,当时梁钰就放话威胁,让小子走着瞧。此事有诸多在场人证,只要一问便知!
以他的身份背景权势,小子有理由怀疑,此次被诬陷作弊,事情很有可能同梁钰有关!”
第二百二十四章 真言药水
中年男子再次冷笑,“果真是荒唐,因着一个怀疑,就能给自己的同窗扣上诬陷罪名!如果你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受了冤枉,证明梁钰就是幕后黑手。本官立即便能把人抓了,还你一个公道!但若拿不出证据,你就是信口雌黄,污蔑同窗,污蔑朝廷命官!届时两罪并罚,未必就比你眼下的惩罚轻多少!”
这话让柳家人一片沉默,他们确实拿不出证据。
没有证据,便是大人相信柳知夏的清白,但是真正想要推翻已经既定的罪名,怕是无望,何况还有个人一直从旁作梗。
“搜检官虽然官阶极小,但那也是官!污蔑朝廷命官之罪,情节严重的,甚至可以论罪当斩!今念柳知夏年纪尚轻,又是初犯,本官网开一面,你等速速离开,莫要再来胡闹!”
中年官员的话,让柳家人心头既悲愤又屈辱,最后,柳大气极反笑。
“都说官字两个口,口口相护!本以为今日来见的是一个能为民请命的好官,没想到依旧是一丘之壑!草民算是见识了,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父母官,哪里还有什么青天大老爷!百姓有冤不能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段话说的中年官员脸上阵青阵白,一拍扶手,怒斥,“放肆!”
冷眼凝着此人,柳玉笙缓缓走上前去,“小女杏花村柳氏,略懂医术,平日在村子里为人诊病开药,于香山、云州一带也算小有名气,今我哥哥蒙冤,家人悲愤,既然大人口口声声要证据,小女倒是有一法,可辨明冤情。”
在中年男子开口的时候,始终沉默在一旁看不出情绪的老者,听着柳玉笙的话,朝她看过来,“听闻杏花村有个小神医姓柳,医术颇为了得,可是你这个小姑娘?”
“百姓谬赞,小神医不敢当,正是小女。”
老者打量柳玉笙片刻,点头,“你有何办法且说来听听,若真能证明你哥哥被冤枉,本官自会为他正名,还他清白。”
柳玉笙笑了笑,“可否请大人稍移两步说话?”
老者眸光闪出兴味,当真起身,带着少女往隔壁的花厅走去,阻隔掉众人耳目。
中年男子坐在位置上,脸色沉了又沉。
这是在防着他!
两人没有离开多久,须臾之后就走了回来。
老者坐下来之后,即刻吩咐,“将当日负责抽检的搜检官唤来,另外,再随意找三个人过来协同破案,任何人都行,身份不拘。”
这话让人惊奇,破案还能随便找人帮忙?
柳大夫妇跟钱万金、石纤柔几人暗暗相觑,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家囡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大人,你们这是?”中年男子想要探话。
老者摆了摆手,“候大人,你乃是云州知府,说来这件事情应该由你来审理,但是事关学子前途,又是在老夫监考当下出的作弊案,老夫此次便越俎代庖一次,还望大人见谅。”
柳家人一下全往中年男人看去,眸光愤怒不屑。
原来他就是云州知府,那个梁钰的舅舅!
怪不得一直在旁放狠话,对他们伸冤多加阻挠!
“杨大人说的什么话,若真能替学子澄清冤情,还他清白,本官自也是高兴的,此乃好事,本官怎么会见怪呢?”侯德叶面上带笑,心下却已是一沉,开始隐隐生出不安起来。
视线时而不着痕迹扫过柳玉笙,但见少女面容沉静,且周身萦绕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淡然。
对方越是淡定,他心里不安就越浓,这个少女给他的威胁感,极为浓烈。
到底这人是不是真有办法证明清白,又会是什么办法?
刚才柳知夏陈情,事情牵扯到侄子梁钰,一旦证明柳知夏真是被冤枉的,那最后势必会把梁钰拉进来,他也会受到牵连。
到时该如何应对?
在厅中众人各怀心思期间,搜检官及被找过来帮忙的三个仆役模样的人,陆续到齐。
杨大人朝柳玉笙做了个手势,“小姑娘,开始吧。”
所有视线顿时全部集中到柳玉笙身上。
柳玉笙从腰间荷包掏出四个小瓷瓶摆在桌面,“这是我这些年闲来无事研究出来的药水。喝下这种药水之后,它所发挥出来的作用,有些类似于酒后吐真言。但凡有人发问,喝了药的人所言必是真话。小女让杨大人找出三个人来,身份不拘,实则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当面验证一下这种药的效果。”
侯德叶冷笑,“能让人说真话的药?当真可笑至极!一个乡间小小大夫,还真把自己当成神医了。在这种场合验证你的药效,难不成你是想用这种药,来破这个案子不成?”
柳玉笙微微一笑,不怒不躁,“大人何妨拭目以待。”
说罢,将三瓶药水分别递给三个仆役,“你们且把这些药喝下去,放心,药效过去之后,不会有任何不适。”
三人相视一眼,取了药喝下去。
看着三人把药喝下,柳玉笙笑道,“大人可要亲自验证?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发问。爹,娘,大哥,小东家,石姑娘,你们也可以问,什么问题都无妨。”
钱万金眼睛有点发光,“真的什么都可以问?”
“可以。”
“好,那我来!”搓了搓手掌,钱万金凑近三人,“你们可曾去过青楼?”
柳玉笙,柳家人,石纤柔,“……”一脑门黑线。
紧接着三道不同声音依次响起。
“去过。”
“没去过。”
“去过。”
钱万金又问,“去过几次啊?”
“六次。”
“两次。”
问,“那你们有没有谁勾搭过府里的丫鬟呢。”
“家里婆娘太凶悍,不敢。”
“我跟三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晚青在一块,只是尚不敢跟三姨娘言明。”
“有丫鬟勾搭我,长得不好看,我不喜欢,见了她就躲。”
钱万金猥琐一笑,凑的更近,近乎耳语,“那你们有没有偷……”
话没说完被石纤柔往旁边拉开,“这是在审案,别胡闹。”
柳玉笙跟柳家一众已经捂住了脸,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