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零章 言而有信
离开闵府后,闵府发生的后续柳玉笙一行并不知情。
第二日,闫容谨带来一封密信,是南陵皇宫发过来的。
风青柏将信件看完后,面无表情把信烧毁,“笙笙,看来我们得启程了。”
“怎么了?信是小风儿发过来的?发生什么事了?”柳玉笙疑惑。
小风儿知道他们在东越皇宫她一点不奇怪,各国皇室都有自己特有的情报收集渠道,他们一路上的行程,只要小风儿不怕死叫人盯着,那他们到了什么地方停留多久,小风儿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她疑惑的是信上小风儿到底写了什么,能让风青柏决定提前启程。
“他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凤月了。”
柳玉笙,“……”
“爹爹,堂兄去了凤月?他不是皇帝吗?皇帝还能到处乱跑啊?这才刚过完年不久,他就快到了,那他是什么时候启程的啊?”巴豆扑过来叽叽喳喳问不停,满脸兴奋。
风青柏斜眼睨他,“怎么,你堂兄来了,又多一个人陪你闯祸给你撑腰了?”
“哈哈哈!爹爹你胡说哦,我哪有闯祸?我已经乖了好几个月啦!昨天在闵府打碎了个笔洗,还不是我干的呢。”
“不是你干的你很遗憾?就因为你乱闯别人府邸重地,闫容谨回宫就着人赔了闵老爷子一个笔洗。别人帮你付代价,你的脸呢?原则呢?”
“……爹,那个笔洗不是我打碎的。”
“那也跟你间接有关,你要不叫人带你去玩,笔洗自己碎得了吗?”
过来打探个消息被叮得满头包,巴豆两手捂着脑袋,慢慢钻躲到娘亲身后。
过了会又探出小脑袋,看向闫容谨,认真道,“小七哥哥,你的人情我记着了,以后我有能力了再还你。”
闫容谨好笑,逗他,“为什么要等你有能力了再还?你爹爹的能力比你大很多,要不直接叫你爹爹还吧,更快些。”
“那不行,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再说了这么点小事我自己还!动用到我爹,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不划算。
风青柏呵呵冷笑,“你从小到大,你老子帮你收拾的烂摊子情还少了?”
牛刀杀鸡,用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那不是以前还小不懂事么。”巴豆从娘亲身后慢慢挪到爹爹面前,揪着他衣摆笑出谄媚讨好来,把风青柏气得想笑。
“别再我跟前卖乖,带着弟弟妹妹去收拾收拾,下午出发。”
“这么急?爹爹,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昨天跟闵家小姑娘约好了上门拿东西,言而无信不好。”
“半个时辰。”
“谢谢爹爹!”
皇宫去往闵府不算太远,坐马车来回半个时辰够用了。
闫容谨好心给小家伙贡献了一辆马车,魏紫亲自赶车把小主子送到闵府。
跳下马车,巴豆兴冲冲进去找人,却被告知闵姿不在府中,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巴豆皱眉看着面前的闵府管家。
管家恭敬回答,“小小姐是跟着少夫人一块出的门,什么时候能回来小的不敢问。小世子若是不急,可以在府中稍等。”
等什么等啊,他也赶时间啊,半个时辰掐着指头算刚刚够用的。
“那你们家老爷子在不在?”小女娃不在,他找老爷子道个别,让老爷子帮他传个话,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老爷子办公未归。”
“那你们家大少爷呢?”
“……大少爷有事出门去了。”管家低头。大少爷昨晚挨了一顿板子,人已经被扔进思过房了,三天之内出不来,他总不能带着小世子过去找人,回头老爷子回来得把他也给罚了。
巴豆抓后脑子,急得不行,“关键时候一个两个的全都不在,你们家的主子怎么就没一个靠谱的!”
管家,“……”
“这样,你给我去纸墨笔砚来,我留张纸条吧,等你们家小小姐回来后,麻烦管家帮我转交给她。”
“是,小世子稍等。”
留了信,说了自己马上要离开的事情,巴豆怏怏离开了闵府。
小丫头片子,一大早的出门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他马上就要走了,她要是真的给他找了大茶缸子,下回来取不定得什么时候……不过他好歹留了信给她,答应她的事情也算有个始终,不算失信了。
算了,以后有缘再见吧。
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的,小丫头片子根本就不记得什么鬼约定了。
回宫的路上,路过皇城大街,巴豆犹不死心的撩开马车帘子不住往外瞭望,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撞上小女娃儿。
“真是,一大早的人就这么多,起那么早出来到处溜达,这些人睡得饱嘛!”入目,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街道上熙来攘往的,清晨时分就已经极是热闹。
在人潮里想要找个人,是真难。
眼看马车已经跑到街道尽头,马上要进入去往皇宫的国道,巴豆郁闷的放下车帘,“紫叔,待会出城的时候你帮我在大街上瞄瞄,要是看到闵姿那个丫头告诉我一声。道别还是亲口说最好,留个纸条,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魏紫应声,“是,小世子。”
“世什么子啊,在杏花村的时候紫叔你明明叫我巴豆的。”
“小世子听错了。”
“没听错,蓝叔红姨都这么叫我。”
“我没叫过。”
“那你以后叫嘛。”
“不好听。”
巴豆怒,“紫叔,你也欺负我!”
车头男子眼底染上瞬间柔和,抖了缰绳,马车疾驰进入国道。
马车后头,刚刚驶过的一间不起眼店铺里,走出两个身影,一大一小。
“找了这么久,总算买到个称心如意的,现在开心了?”年轻妇人嗔着小女娃,眼底泛着心疼。
小女娃抬头甜甜一笑,“娘亲,小世子很孝顺他太公。你说这个大茶缸子,他太公会喜欢吗?”
“会,用心挑选的,他太公肯定会喜欢。”闵少夫人无奈,瞧着小女娃儿走路一瘸一拐的,心疼又起,“昨晚上刚被打了一顿板子,伤还没好呢就非要出来买东西,你这倔强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女娃儿又是一笑,小脸还带着苍白,“随了娘亲,做人言而有信。”
第一五三一章 真正的友情不会疏远
“少夫人,小小姐,你们可回来了。”娘俩刚回到府中,管家就迎面走了过来。
“管家,什么事?”闵少夫人问道。
“少夫人跟小小姐出门后,南陵小世子来过了,看样子挺急的,”管家从怀里掏出收着的纸条跟两个小锦盒,“对了,小世子离开前给小小姐留了纸条,还留了两个小锦盒,说是这个送给小小姐,还有一个送给老爷子为昨天的事情赔罪。”
闵少夫人诧异,把纸条接过来展开。
闵姿心急,拉下娘亲的手,踮着脚尖看上面的字,奈何年纪小,认识的字还不算多,“娘亲,小世子写了什么呀?”
“急事突发,需立即启程离开,日后再聚。”
听娘亲念完上面的字,闵姿小脸怔怔的,明亮眼底全是失落,“小世子要走了?娘亲,我给他买了大茶缸子,我还没给他呢?”
“王爷王妃定然是有急事才会走得这么急,小世子自然也要跟着他爹娘一块走。姿儿,既然小世子说日后再聚,你们以后还会见到的,这个礼物,到时候再送他吧。”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闵少夫人答不上来,小娃儿之间的一句承诺,有多少人会当真呢?在大人们看来,所谓日后再聚,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个五岁多的小娃娃,等他长大了,他还会记得小时候随口说过的话吗?
“娘亲,小世子一定还没走远,你带我去送送他好不好?要是追上了,我就能把礼物亲手交给他了。”小娃儿已经红了眼圈,双手紧紧搂着那个陈旧的大茶缸子,仰头直直看着闵少夫人,眼里满是期翼。
“姿儿,”闵少夫人轻叹,把女儿搂进怀里,“娘亲不能答应你。小世子身份尊贵,他跟爹娘要离开,皇上必定会亲自送行,那种场合,连你祖父都不一定能参与。我跟你,就更没有出场的资格。去了,我们也是挤不进去的。”
怀里人儿默不吭声,眼泪扑簌簌的掉,沾湿了妇人衣襟。
“娘亲,”好一会后,妇人怀里响起小娃儿闷闷的声音,“小世子还给我送了礼物,还给祖父也送礼物了。”
“是,小世子是个懂事的孩子。”闵少夫人笑了笑,视线落在管家手里另一个小锦盒上。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小世子今天会给老爷子送上礼物赔礼道歉,便是一份教养。
闵姿离了娘亲的怀抱,自己擦了眼泪,抬头的时候小脸上已经带笑,“娘亲,我回房去了。”
“好。”
目送小娃儿吃力的离开,闵少夫人叹了口气,“管家,等老爷子回来,先把小锦盒送上去,老爷子今天的气应该就消差不多了。”
“少夫人,奴才晓得。”管家忙答。这样少爷在思过房也能早点出来。
昨天的责罚,大部分都是少爷受了。
老爷子虽然说气怒,到底还是心疼小小姐,打了几下板子后,没把小小姐一并扔进思过房。
就是少爷受罪了,在思过房里躺着,现在还起不来呢。
闵老爷子回府已经近午时,刚接过管家递来的锦盒,门外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南陵王及王妃托人送了礼物。
等到老爷子把两份礼物一并打开,禁不住笑了。
“不愧是一家子,连送礼都一模一样。”
两个都是锦盒,锦盒里装的都是一个小玉瓶子,瓶子里又都装了一粒褐色药丸。
“袖手丸,重病重伤可换一次生机?!”管家念着上面的字,眼珠子都瞪圆了,“老爷,南陵王妃的医术天下闻名,这药定然是她亲手炼制的。能有此奇效,万金难求啊!”
“是啊,万金难求!”老爷子也激动,面上虽然不明显,眼睛里却闪着惊喜光亮,“这、这论起价值来,比行之的画也不低!”
画作再珍贵,终究是死物。而面前这两粒药丸,却是实实在在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的东西。
命跟死物相比,孰轻孰重还用说么?
闵老爷子滴了一夜血的心,此刻终于被治愈了。
“对了,你不是说小世子也给姿儿送了礼物?送的是什么?”
“回老爷,小小姐的礼物是一个红翡吊坠,可要唤小小姐拿过来给老爷过目?”
闵老爷子摇头,“不必了,礼物既然已经收了,就由她自己保管吧。”
小心翼翼把两个锦盒收起,离开大厅前闵老爷子特地交代管家,“礼物的事情谁都不能说,有人打听便说不知道,让他直接来问我。”
“是,老爷。”瞧着老爷怀里揣了两瓶药后,走路都变得小心生怕被磕碰着的样子,管家暗自好笑。
今天起,闵府的传家宝恐怕又要添一样了。
从南陵王妃手里流出来的药,没人会怀疑药效夸大其词。
连损毁的嗓子、废掉多年的腿、以及人脑袋里长的肉瘤都能治好的人,她手里的药再逆天,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同一时间,皇城城门外,一辆马车正在悠悠驶离。
车里小娃儿好几次撩开车帘子往后望,视野里依旧只看到来送行的闫容谨及皇室侍卫。
“看来是不会来了。”巴豆怏怏放下车帘,“娘亲,我还特地给她留了纸条呢,你说会不会是她还没回闵府,所以没看到?”
柳玉笙挑眉,好笑的看着儿子,“不过是萍水相逢,你那么惦记做什么?跟着我喝你爹爹走过这么多地方,一路上遇到的跟你一起玩过的小娃儿不计其数,也没见你对哪个这么念念不忘的。”
“怎么没有,我也跟岑楼轩那小子约好了以后还要一块玩。”巴豆辩解,“再说了,萍水相逢也有真朋友的。脾气相投不就是朋友了嘛,就像娘亲、爹爹跟金子叔青莲叔他们一样。”
“是,我们家巴豆也开始知道意气相投真朋友了。”捏了下儿子脸蛋,柳玉笙笑道,“既然是真朋友,哪怕见不了面,不时时凑在一块儿玩,依旧是朋友。真正的友情是不会随着距离的拉远而疏远的。”
第一五三二章 皇上又跑了
巴豆被娘亲的话成功安抚。
就像爹爹娘亲跟金子叔青莲叔他们一样,经常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等见到的时候依旧跟以前一样打打闹闹的。金子叔跟青莲叔对爹爹屡败屡战的勇气从来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减弱。
这就是真朋友。
行吧,以后再见吧。
他巴豆肯定不是那么容易被人遗忘的人物。
至少他能肯定,闵府老爷子后半辈子是忘不掉他了的。
除了他,老爷子后半生怕是再也遇不到一个敢钻去他藏书阁玩的人了。
“娘亲,你说闵老爷子会不会等我们走了以后又罚闵姿?”巴豆突然一个机灵,他是突然想到的。
要真是这样,那闵姿岂非被他拖累了?
“放心吧,闵老爷子在官场那么多年,说出口的话不会轻易出尔反尔,只要你没有弄坏他藏书阁的东西,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闵老爷子不会去翻那个旧账。”
巴豆放松下来,“这点我能保证,我绝对没弄坏他的东西,进了藏书阁我基本啥都没动,也没乱冲乱撞。要是还有东西坏了,绝对不是我干的。”
红豆皱起眉头,“那要是还有闵府小娃娃弄坏了别的东西呢?闵老爷子又该生气了吧?”
“不会,那些小娃娃怕闵老爷子怕得跟什么似的,哪敢轻易弄坏他的东西,除了那个笔洗,应该没有别的了。”如果还有,就真不是自己的祸了,“爹,你说是不是?”
自己给自己肯定完了,巴豆又问了下爹爹的意见。
他爹爹是行走的算计器,只要爹爹肯定了他的说法,那就绝对不会出别的意外。
他爹爹挑起眼角,凉凉睨着他,“变数谁知道呢?”
“……”从爹爹嘴里套个话真难。
巴豆转身拉着红豆跟七七,三小只窝在角落里自个琢磨,免得又在爹爹那里碰软钉子。
柳玉笙这才跟风青柏对了个眼神。
他们没有过多去关注闵府,不过昨天巴豆进了人家的藏书阁,虽然大祸没有,也算间接导致了小祸发生,所以今天离开的时候,他们也着人送了礼物过去赔罪。
之所以没有亲自过去,是因为他们两人的身份,若是亲自去送,闵老爷子必定不敢收。
现在礼物已经送到了,巴豆的事情也算了了。东越,闵府,在日后想来,也仅只是他们游历途中的一个景点。
仅此而已。
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一家子赶去凤月的时间,南陵朝堂上正怨声遍野。
因为他们的皇上,过年的时候在朝堂来了次一言堂,说是要亲自去凤月拿什么矿山的所有权。
当真是说去就去,走的时候连个多余的声响都没有,打得一班朝臣措手不及。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皇上早跑了十丈八千里了。
柳知夏为此,在御书房里砸了好几回的紫狼毫。
“王八羔子,混账东西,又把烂摊子丢给我收拾!”一而再再而三的,再君子的人都保持不住君子风度,柳知夏气得脸都变了形。
去年过年的时候就因为小风儿硬要呆在杏花村过年,那个年节他忙得差点回不了家。现在时隔还没到一年了,小混蛋又跑了!
如果风青柏在这里,他风墨晗敢往宫外多走一步,柳知夏都算自己输!
“扣扣扣——”
御书房外响起叩门声,柳知夏整了表情,恢复正常模样,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道,“进来。”
御书房里没人伺候,小板子也跟着他家主子一块跑了,所以门是从外打开的。
也因为小板子不在,御书房里没别的太监进来伺候,他刚才才敢一连骂了好几句粗口,否则被人听了去,就是个辱骂皇上的罪名,要砍头的。
想到这里,柳知夏心情好了点,好歹没人的时候,他暗自把小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算是稍稍给自己出了口恶气了。
“各位大人,可是有事要找我相商?”看着门外鱼贯而入的一众内阁大臣,柳知夏问道。
“柳大人,皇上离开后留了口谕,说是内阁所有定夺不了的事情,都交由柳大人处理。这是我等批阅过后留下来的折子,有国朝各地的棘手情况,就劳烦柳大人多辛苦些了。”
六个内阁大臣,人手一撂厚厚的奏章,堆到柳知夏面前差点把他整个人给淹了。
“劳烦劳烦,柳大人能者多劳,那我们就先走了。”
柳知夏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柳某应该的。”
等人一走,柳知夏脸上的笑立即收起,面无表情盯着小山堆似的折子,又开口把风墨晗骂了个体无完肤。
他在朝堂蹿升太快,加之是风青柏的大舅子,又极得风墨晗看重,成了他身为唯一的心腹重臣,难免惹来各方嫉妒。
仕途上,给他背地里使绊子的人并不少。
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对付他,但是像眼前这种,时不时往他身上刺上以刺,也让人烦不胜烦。
他真的快要受够了。
看也不看那些折子,柳知夏冷笑一声,取了紫狼毫,拿了一张空白折子,熏墨后飞快挥笔疾书,当头两个字赫然是“恳请致仕”!
写完一折子还嫌不够,又来一张“身体告病”!
致仕风墨晗肯定不会同意,迫于心虚理亏,那么久势必得答应他休病假的要求。
总之,等风墨晗回来之后,他至少半年不会再上朝堂,免得风墨晗有恃无恐,逮着时机就往外跑。给惯的他!
谁还不想清闲了!
在堆积如山的公务中忙活一天,走出御书房的时候晕头转向,回到柳府柳知夏脸上的怒容都没退去。
“什么事情这么生气?你平日可很少再有情绪上脸了的。”大厅里,看到男人回来,傅玉筝立即迎了上去,给他取下厚重的外披。
“还能是什么事,今儿内阁里那些人,把年后的折子全堆积起来了,今天才一股脑捧打欧文面前,让我全部处理。”柳知夏闭眼靠在椅背上,女子纤细手指立即按压上他太阳穴,给他松缓一下疲惫。
柳知夏眉间褶皱浅了不少,“玉筝,等皇上这次回来,我请个长假,好好陪陪你跟毛豆。”
第一五三三章 你最有眼光了
男子的话让傅玉筝情不自禁溢出笑容,“你从未疏忽过我跟孩子,像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这么好哄?”男子抬头,自下而上凝着她,笑问,“可我想对你更好,怎么办?”
四目相对,于男子眼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傅玉筝眼角眉梢裹了蜜,嘴里却道,“可你现在是朝中重臣,朝堂事务跟皇上都离不了你。”
“皇上、摄政王,一个两个的都往外跑,留我一个为朝堂累死累活。风水总得轮流转不是。”
“那我等你。”说到最后,傅玉筝已经笑得不能自已。
男子难得会有这样赌气的时候,偶然看见一回,很能逗乐人。
“我说你们夫妻俩腻歪也分分时候,泡在一块连孩子都不要了?还得我拐道去把毛豆接回来!我都快成你们家马夫了!”门外,人未到语先至。
还没瞧见人就从他话里透出满满的怨念了。
柳知夏看向外头,等一大一小身影进入视线,“物尽其用,你在京城闲着也是闲着。”
“我哪闲着了?爷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好容易回家过个年,陪媳妇孩子的时间都没有,急吼吼的就得去给你接娃,你自己倒好,在家哄媳妇,谁闲啊?”钱万金黑着俊脸,完了又扭头朝身边小不点解释,“毛豆,叔不是嫌弃你啊,叔可喜欢你了。”
毛豆抬头朝钱万金一笑,“金子叔,那你明天还来接我。”
“来,肯定来!”拍着胸脯打完包票,瞧着小不点一脸笑容朝他爹娘走去,钱万金才惊觉自己似乎被小不点套路了,“……毛豆,跟着你爹学不了好!”
“爹爹很好呀。”小不点回头,笑容始终很灿烂。
把钱万金给郁闷的。
柳家大院专产人精。
毛豆七岁多了,在国子监入学。进了书院受熏陶,身上某种气质跟他爹爹越来越像,清冷的,荣辱不惊的,还小腹黑。
“毛豆,平时下学多去叔家转转,带着小罐子一块玩。”摸着下巴,钱万金开始打主意。
毛豆打小就精,他们家小罐子多跟毛豆一块玩,肯定也能越来越精明。
近朱者赤嘛。
“你们家小罐子现在只会吐口水,毛豆跟他一块能玩什么。”柳知夏吐槽,“他带不了娃。”
“看你说的,谁小时候还不是玩着口水长大的?带着带着就有经验了。别小看你们家毛豆,他三四岁那会就能带巴豆红豆了。连巴豆都带得了,还带不了小罐子?”
“那也得小罐子能走能跳啊。”
“再过几月不就能走能跳了么,有人生下来就能走啊?那不成妖怪了!”
总之,毛豆是跑不掉了。
两个大男人见面幼稚斗嘴,傅玉筝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场面。
大院里凑一堆的男人们,私下里都跟孩子一样,不装的时候特败形象。
“我去给你们沏壶茶,你们坐着慢慢聊。”
“玉筝,要囡囡特制的那种,别的茶我喝不惯。”
柳知夏,“把你给惯的。”
“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我喝两杯就走,天色不早了,还得回家带娃。”钱万金在柳知夏对面坐下,“过年在家能待的时间也不多,现在年宵都过了,我又得准备跑西凉了,下次回来估计得年中。”
“西凉那边你忙活了将近两年了吧?断断续续的,那边什么情况?”提起西凉,柳知夏脸上玩笑意味收了不少。
虽然自从被风青柏大坑了一回之后,西凉就沉寂了下来,但是国朝之间的事情,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吧,我时时注意着呢,暂时没什么动静,要是巴念真要搞什么背后动作,风青柏肯定是第一个收到风的,不用我们操心。”
“那倒是。”
“去西凉前我会先回一趟大院,要不要给你捎信?”
“不用,我传信回去不比你慢。”
“那我给你捎点八卦?”
“幼不幼稚?”
“你才幼稚呢!”
斗嘴不够,还动上手了。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拍来拍去,毛豆小大人似的叹气,就眼前这样的,还赶不上他带着巴豆红豆一块打闹的时候有范儿。
但凡有金子叔在的地方,任何人都难以抵抗形象的崩坏。
走到大厅旁侧特地给他辟出来的书桌,拿起毛笔跟纸张,毛豆开始写信。
“太爷爷太奶奶,秦爷爷萧奶奶,爷爷奶奶,叔公叔婆……见字如面。毛豆想你们了。”
“爹爹跟金子叔正在聊天,两人又打起来了,若是你们在这里,肯定忍不住抽他们后脑勺。”
“你们在家一切都好吗,小姑姑好吗,豌豆乖不乖?我休假便回去探你们。近段时间可能不行,爹爹公务繁忙,因为皇上又偷溜了。”
……
落款,孙儿:乘司。
那边打斗结束,这边毛豆也封好了家书的信封。
毫不意外,落败的是金子叔,毛豆把这一点提前写在信里了。
好在有人心大得很,两杯香茶下肚,输给弱书生的那股郁闷立即烟消云散。
钱万金回到钱府天色入夜了,晚膳时间已过,知道他去了柳府,那边肯定会留饭,所以家里人便没特意等他。
在大厅跟爹娘打了声招呼,钱万金便心急回房,进门先扑到小摇篮前,把他们家小罐子抱起来拍拍屁股,“小罐子诶,我是你爹!”
梳妆台前,石纤柔正将一封书信封上,闻言好笑不已,“每次回来第一句话便‘我是你爹’,担心儿子不认得你?”
“当然担心了,我这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在外边跑,下次回来咱儿子肯定已经能走能跑了,那么长时间没见,他忘了他老臣=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小孩子忘性多大啊。
石纤柔翘唇,“不会,儿子这点随我。”
“我就知道,你打小就惦记上我了,哈哈哈!”钱万金笑得极为得意,“石头,你最有眼光了。”
在他还是个圆球的时候,就看出他美男子的潜质,也只有他们家小石头慧眼识珠。
“我眼光一向很好。”
钱万金扭脸朝女子瞧去。
第一五三四章 哎哟被你看出来了?
女子坐在梳妆台前,半侧着身子,整个人罩在柔柔灯光中,像烟火中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尤其看他时那双眼睛。
勾人,咳!钱万金把儿子扔下了,人像被钩子勾着般,往女子身边挪。
“石头,你在干啥啊?天色不早了,要不先歇了?”
“刚才给千漪回信,待会着人送出去。”女子看了眼窗外,戳破男子谎言,“刚天黑,时辰还早。……不过你想歇,我是可以陪的。”
再转过来的眸子浅浅勾着,钱万金喜欢死了她眼睛里的意味,“歇吧,再过两天我又要走了,嗯嗯?”
“嗯。”
“来人,把小少爷抱去给老夫人,就说小罐子想奶奶了,今晚要跟奶奶一块呆着!”
脚步声来了又走了,把茫茫然的小罐子一并抱走了,离开时还体贴的关上了房门。
两日后临出发去柳家大院前,钱万金才恍然想起那天晚上有件事情他忘了问他们家小石头。
她回信给千漪?千漪什么时候给她写的信?她又回了啥?
两人聊了些什么啊?
“石头,你跟千漪有什么秘密啊?”
石纤柔站在马车前,把男子探出来的脑袋给摁了回去,“没什么大事,我让她回她们圣巫族待一段时间。”
钱万金又钻出来,急道,“千漪跟青莲的事情还没整明白呢,千漪这时候走了,青莲怎么办?”
“一个大男人该怎么办怎么办。再说千漪一直留在那里两人也没任何进展,还不如回家呆着。”
“石头,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打了什么小九九?”
“我能打什么小九九,我只会对你动心思。”再次把男子脑袋摁回去,马车启程。
石纤柔抱着小罐子,站在钱府家人面前,一并目送马车走远。
时间还没过一月,运河没解冻不能行船,所以她没办法跟着钱万金一块去杏花村,小罐子还太小,受不了寒冷天气里颠簸。
等钱万金奔波一月时间到达杏花村,进了柳家大院时,登时便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劲。
整个大院气压沉沉的,长辈们脸上都没什么笑意,所有人视线全集中在薛青莲身上。
那丫抽搐着一张脸,就差指天戳地发誓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走了,不是我干的,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做!”
薛青莲真急红脸了。
千漪说走就走,留了封信人就消失了,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啊。
这段时间他见到千漪连话都不敢多说,还要他咋样?
发生那么大事情,他也是需要时间调适的,他也是第一次做人,不是什么都懂啊救命!
大堂会审,气氛极其严肃。
连钱万金来了都没人注意。
勉强听了个大概,钱万金把身板往柳知秋跟柳慕秋及柳芽仨身后藏。
柳知秋扭头就看到他眼神闪烁的心虚模样,眯了眼睛,“啥时候来的?藏什么?做贼心虚?”
钱万金立即脖子一梗,“心什么虚?我心虚啥?薛青莲把人气走的关我啥事?别都看着我,我就是个看戏的!”
薛青莲咬牙,眼神阴恻恻斜过来。他这火烧眉毛了都,丫居然在面前堂而皇之说来看戏的,欺他性子好?
“诶,别看我啊。千漪来大院是为你来的吧?她在这呆那么久连家都不回,也是为你留下来的吧?那现在人突然走了,你敢说真跟你一点关系没有?”钱万金嚷嚷,努力把心虚藏起来。
不用想,千漪突然消失,肯定跟石头那封信有关。
绝对不能让薛青莲知道,不然他好日子就到头了。
那头薛青莲却也被钱万金转移视线的质问给问得哑口无言。
他一个不都说不出来。
“唉。”老爷子突然叹气,“这种事情咱做长辈的其实真不好说。只是站在千漪的立场想想,她是真的受了极大委屈的。青莲,你是个男人,很多事情不管懂不懂,该你负的责任你总得负起来。这样拖来拖去不是办法,年华易逝,你不可能要求千漪一直在原地等着你。她既然选择离开,那必然是对你失望了,不期待了。你道歉也好,赔罪也好,怎么都好,总要去跟人说个清楚明白。男人女人之间,最忌讳不明不白。”
薛青莲沉默。不知为何,听着老爷子那句“必然是对你失望了,不期待了”,心头像被人用重拳猛地击了一下,闷得人发慌。
“行了,这种事情我们帮不得,也逼不得。你要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回头你好好想想,啊。”柳老婆子也叹气。
男女感情事,是最难说清楚的。
青莲要真不喜欢千漪,他们也不可能逼着他去喜欢。不是心甘情愿,不是两厢情愿,就算青莲勉强负责,其实对千漪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年轻人的事,只能由他们自己解决。
长辈们赶人,钱万金跟柳知秋立即扯起薛青莲离开,免得他杵在那里让人生气。
回二进院的一路,钱万金还不忘数落薛青莲,“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因为你,弄得我来了那么久爷奶都没瞧见我。要是往常,早欢呼上了!”
又受了次冷遇,钱万金忒不爽。
“老子心情正窝火呢,别惹我啊,不然老子真毒死你丫的!”
“嘿你个窝里横的,有本事你去找了千漪,跟她说你要是敢走老子毒死你丫的,你冲我横有屁用啊!没用的男人!”
要不是柳知秋在中间拦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度过了最开始的心虚,钱万金现在理直气壮的很。搁薛青莲这样的,就该狠狠治他一回,让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欺负的,人也是爹娘生的,凭啥在你这里由着你拿捏啊。
现在现世报了吧?活该!
“渣男!”想到这里,钱万金又冲男子啐了句。
薛青莲被气得头发丝都要冒烟了。
他最烦的时候,这丫还给他落井下石?
“钱万金你专给我添堵来的吧!”
“哎哟被你看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哈哈!”
柳知秋一手叉腰,一手遮眼,往后退两步让开位置,“你们俩打一场,输的闭嘴。”
第一五三五章 红莲不见了?
薛青莲摩拳擦掌。
钱万金立即冲进小厅坐下,在嘴巴上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打架他从来没赢过,打个毛。
上赶着给薛青莲泄愤?他才没那么笨。
“现在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瞧着两人,柳知秋问道。
“诶打住,我一直很冷静,是这大莲花不冷静。你看看他的脸,这得气到什么程度才能连腮帮子都变形了啊?”
薛青莲咬牙,“是不是兄弟?”
“是兄弟才骂你。你自己说说,你这么长时间,干的是男人的事吗?你纯属欺负人小姑娘。”
“我——!”
“我什么我,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欺负千漪了?人家救你,挟恩以报了吗?没有。你又为人家做过什么?完全没有!可是人什么都不求,不过是喜欢你,凭什么在你面前要矮上一截?是吧?你连基本的风度礼仪都没有,丢咱大院男人的脸。”
薛青莲被钱万金怼得一愣一愣的,他妈金孔雀这回嘴巴上抹油了怼他那么溜?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负责任了?我这不是还没调整过来了么……”
“那你要调整一百年,你还要人千漪等你一百年啊?到时候都是一捧黄土了还负个屁的责任?”
薛青莲闭眼,脸色颓然,“你以为我没想过,我倒是能什么不想,直接负责,千漪肯吗?她怎么救的我为什么她不说?她要的不是‘负责任’,你们他妈真当老子什么都不懂?”
千漪要的是他的喜欢。
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又是谁喜欢?
青莲?还是红莲?
要不是有千漪这档子事,他是真的打算孑然终老的。
他这种情况,根本不适合喜欢任何人,更不适合成家立室。
瞧着他神色间的落寞跟隐忍,钱万金也怼不下口了,小厅里沉默下来。
三个大男人窝在一处,个个眉头紧锁,一块冥思苦想,看看能想出什么招。
薛青莲的顾虑跟纠结,其实钱万金跟柳知秋都明白。
在青莲眼里,红莲是另一个人。在红莲眼里,青莲也是另一个人。
可是他们却在同一具身体里。
这个问题还真的没法解决……
“那啥,大莲花,你也别太难受。家里几个长辈不开心,不是针对你,只是对这个事觉得遗憾。”拍拍薛青莲肩膀,钱万金安慰。
“得了吧,柳家大院女眷都是宝,男人都是草。但凡有事,肯定都是男人的错。”
柳知秋斜眼,“哟呵,那么不平衡,你还在这一呆好几年?”
“滚犊子,这才是人情味,懂不懂?”
三人相视,低低笑开。
扎根在这里不肯走的人,不就是贪恋这里的人情味吗。
那是在外面寻不到的,极珍贵的东西。
“千漪一个姑娘家离了柳家大院没别的地方去,我猜她应该是回圣巫寨了。你准备怎么办?”柳知秋问。
“去圣巫寨走一趟吧。不管你怎么决定,就像爷奶说的那样,总要把话跟人姑娘家说清楚。该是你的责任,你得担起来,至少要有个交代。不然你让千漪以后怎么过?”
“嗯,是该走一趟。”薛青莲寻了椅子,斜斜躺上去,望着头上房梁。如果红莲肯,他们可以成亲。
他让出来。
钱万金皱起眉头,探手朝男人戳了下,“想什么呢脸色阴沉沉的?”
“他妈的,别戳老子痒痒肉,找死呢!”
“谁叫你他妈装深沉,一个大院里一块呆了好几年了,装个屁呀你装,二货!”
瞬间,小厅里硝烟四起。
柳知秋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钱万金的作用这种时候最能体现,完美的出气筒。
打上一架,什么气不顺都没了。
就是那张脸有点可怜,摊上这么个主子。
“嘶,镜子呢,给我看看,卧槽薛青莲你下手就不能轻点?老子脸又青了!打人不打脸你知不知道?这样老子还怎么出去谈生意?什么气势都没了!”
“说得你手下留情了似的,老子这眼窝都变啥颜色了,你仔细瞧瞧!”
打完了,两货挤在梳妆台前抢铜镜。
嘴仗接力。
“行了啊,都消停点。小金子回头不是要去西凉吗,你们两可以结伴上路了。”柳知秋咂咂嘴,看向兀自疼惜自己老脸的钱万金,“诶钱万金,你真不知道千漪为什么要走?我记得千漪走之前好像收到了一封信来着……”
“什么信?什么信?关我什么事,我也才刚回到大院呢,这个你问错人了啊!”钱万金立即左右张望,做茫然冤枉状。
“瞧你那德性。”薛青莲嗤他,“就算不是你,你也肯定知情。不过算了。老子不计较,反正已经打了你一回。”
“谁打谁还不一定呢,你脸上的伤没比老子脸上少!”
柳知秋在两人后头蹲了片刻,突然走上前来捏住薛青莲下巴,上下左右扳着打量。
“你大爷,调戏谁呢!”薛青莲一把拍开他的手。
柳知秋没回怼,问钱万金,“你有没有发现,今天闹了这么久,红莲居然一次没出来过。”
“……”钱万金瞪圆了眼睛盯着薛青莲,“是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就算别的时候不出来,打架的时候红莲绝对是少不了的。刚才我跟青莲打了至少小半个时辰吧?那丫真美出来过!”
要是红莲出来,那他这张脸就不存在俊俏了。
薛青莲也不可能被他揍得鼻青脸肿,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打成平手?
不能够啊。
“红莲不见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瞅向薛青莲。
薛青莲直愣愣坐了好一会,才把铜镜重新举到自己面前,一手去拍自己的脸,“红莲?大红花?出来,出来了喂!别玩了啊,睡觉呢?”
整个小厅只听到男子拍自己脸颊的啪啪声。
一把丢掉铜镜,薛青莲哂笑,“不可能,薛红莲跟我几岁起就一直在一块,他不可能不声不响的走人,估计是躲起来睡懒觉去了。”
“他多久没出来了你自己不知道?”定定瞧着他,柳知秋道,“还有,你脸上的表情很久之前就变少了,你没察觉?”
第一五三六章 老子不想连名字都叫黄连
小厅里,又是六目相对。
好一会后薛青莲若无其事转开目光,“有吗,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以前这家伙一年半载不出来也不是没有过。”
左侧突然有拳风袭来,薛青莲脑袋微偏,想也不想还击。
“嗷!薛青莲你这个狗东西,都说了打人不打脸!老子鼻子要被你砸断了!”钱万金捂着鼻子哀嚎,眼泪狂飙,“他妈的以前怎么没见你出拳这么快!”
“你不就想试探试探我的反应吗?结果多完美。”薛青莲扭过头来,视线落在他发红的鼻子上,笑得得意,“这反击速度比那朵大红花也不差了吧。”
柳知秋,“你确定出拳的是你?”
钱万金,“我敢拿我鼻子打赌,绝对不是他!”
薛青莲的笑微微凝固,“你们两个够了啊,整得老子都不知道老子是谁了!草,都滚!”
俩捣乱的被轰出了门,门板关上的时候,里面顺势抛出来一个白玉药瓶,“把你那鼻子擦擦,看着膈应!”
接住药瓶,钱万金洋洋自得,“心疼爷就直说呗,就是爱装。”
柳知秋抽搐着嘴角,把人拉走,“见好就收得了,非要去刺激他,揍你脸上不疼啊?”
“疼。”
“疼就赶紧滚!”
“一起滚。”
……
外头声音渐渐消失。
薛青莲坐在厅里,光线稍暗。
“喂,薛红莲,你还在的是吗?”看着刚才出拳的拳头,薛青莲声音轻喃,惯常扬起的嘴角凝着僵硬,“我的出拳速度可没那么快。”
他自己有多少本事他自己清楚。
虽然他功夫不算差,但是比起薛红莲,却是差了一大截的。
他更擅长用毒。薛红莲才是真正擅长拳脚。
否则当年叔父薛仲也不会指定薛青莲执掌苍鹰阁,而他则成为行走江湖探查情报的鬼医。
又拿起手边铜镜,举到眼前。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他极为熟悉的脸,半明半暗,却没了以前他能看得到的漠然。
“以后一个人的时候没人跟我闲聊了,是吗?”
“嗤!妈的,走得无声无息,你他妈真的连个招呼都不打。爷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把老子这副皮囊当成免费客栈了是吧?”
“滚犊子,草你大爷。”
骂着骂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薛青莲抬手捂眼,手下露出的半截面庞,嘴角现出落寞笑意。
真他妈没劲。
突然,薛青莲浑身僵了下,动作极为缓慢的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眼睛定定瞧着铜镜,瞧见镜中人,眉头一挑。
尽管是非常细微的动作,却没有错漏他的眼睛,而且那个动作发生的那一刻,他能清晰感觉到,支配这具身体的,是他自己。
“你他妈……哈哈哈,老子从来不做那么闷骚的动作。”
“诶,现在究竟你是我啊,还是我是你啊?”
“还是说咱青青红红成一团了?青跟红凑一块啥颜色来着?黄色?以后改个名叫薛黄莲?老子告儿你,要是这个名字老子不干啊,我这被你拖累的已经够苦的了,老子不想连名字都叫黄连!……哈哈哈!”
二进院里突然爆出的笑声很大,传出老远。还没走远的柳知秋跟钱万金被吓得一个机灵,纷纷回头往二进院里看,然后面面相觑。
“那丫咋地了?疯了不成,笑成这样?”
“笑成这样也不错啊,多荡漾,是吧?”
“噗!那家伙到了圣巫寨,你说还能不能这样荡漾?”
“这个就只有千漪知道了。”
猥猥琐琐,两人取笑薛青莲的嘴脸让人难以直视。
不过有钱万金在,大院里的气氛恢复得非常快。
到了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几个长辈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至少在柳知秋眼里看来,是正常太多了。
因为之前耍小手段作弄千漪,结果知晓“惊天大秘密”的事,他跟薛青莲是一块被家里罚了的,连过年的时候都得起早贪黑去刨牛粪。
也亏得他身边有小白莲跟儿子豌豆护身,不然到现在他都没能脱离苦海。
一连好几个月时间,爷奶爹娘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他生平头一次过得这么战战兢兢。
现在家里恢复正常了,他腰杆也能稍微挺直些了。
等钱万金走的时候,让他把薛青莲一块捎上带走,那他的日子就能变回跟从前一样了……吧?
钱万金在大院蹦跶了三天,赚足长辈们的叮嘱后启程出发。
临行前大院门前全是送行的人,柳知秋盯着薛青莲上车。
“难兄难弟,想踢开我自己逃避责任?做梦。”耳边,某莲笑得非常欠揍。
“千万别这么说,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我是被殃及池鱼的那个,你早走早好,让我过舒坦点。没把事情整明白了你就在圣巫寨当上门女婿吧,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薛青莲扬唇,转而朝人群前柳老爷子跟老太太喊道,“柳爷爷,柳奶奶,杏花岭那个粪池还没填满,差一小半,知秋说他全担了,等他弄好了你们去检查检查啊。”
看到爷奶点头,柳知秋瞬间变脸。
这个犊子,临走还要坑他一把!
走上前来,把攥了拳头想跟薛青莲干架的人扒拉到后面,柳老婆子拍了下薛青莲脑袋,“去吧,去吧事情解决好,柳奶奶等你们回来。”
瞧着眼角已经布上深刻纹路的老太太,薛青莲眼角微红,笑应,“好,很快就回来。”
“注意安全,在外面不比在家,遇上什么事情别总强出头,艺高人胆大也得冷静心细,才不吃亏。还有,到了千漪的寨子,你的脾气也收收,不要总是那么冲。那里的人是看着千漪长大的,都算得是她的长辈亲朋,你给他们面子,才是对千漪的尊重。要是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写信回家,爷奶给你想办法。真要有人欺负你,能忍让的时候忍让,不能忍让的时候就别忍,别让自己受委屈。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可没那么容易断,家里有兄弟给你撑腰,啊。”
老太太的叮嘱没完没了,薛青莲一眼不乏静静听着,马车启动的时候突然从车窗探出身子,用力抱了老太太一下,将脑袋埋在她肩头。
钻进鼻端的烟火气,是他在这里最眷恋的东西。
第一五三七章 他有家
“记得早点回来。”
“照顾好自己,马车后车厢给你们准备了暖和的小被子,路上冷的时候就拿出来盖着。衣裳细软全在车厢里。”
“去到那边有事没事记得写信回家,我们也好能知道情况!”
马蹄声踢踏,马车渐渐走远,后头还能隐隐听见长辈们扬高了音量的叮咛。
钱万金双手抱臂,冷冷瞪着坐在对面的人。
“带你出门,爷奶全叮嘱你一个人去了,老子又被冷落了!”
回来的时候就因为薛青莲,家里人差点没发现他回来。
走的时候还是因为薛青莲,他一句叮嘱没捞着。
他真是上辈子欠的,这辈子才遇上这种兄弟。
离了杏花村,薛青莲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倒在长座上浑身懒洋洋,“爷人见人爱。”
“滚犊子。”那是他的名句。
哼了声,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扔到薛青莲身上,“这是爷奶交代给你的,说是出行在外,身上得有银子傍身。还有,你去了圣巫寨,也肯定需要置办东西、给那边寨民们送送礼,或者给千漪买点什么之类的。知道直接给你你肯定不会收,所以叫我转交了。”
很小的一个袋子,布料也是寻常的细棉布料,手工缝制的,还能看到上面工整细密的针脚。
捏在手里很轻,却又重得薛青莲感觉有些透不过气。
眨了下眼睛,眨去溢上来的雾气,薛青莲笑着看向窗外,“干什么呢?爷奶以为我没钱使啊?好歹闯荡了那么多年江湖,爷是有身家的。”
“你的是你的,他们给的是他们给的。儿行千里母担忧,总担心你出去了这里不方便那里不方便。我每次出门的时候,我娘也会给我塞点银子,虽然我不需要,哈哈哈!”钱万金干笑。
哎妈呀,他看到薛青莲那丫的眼尾红了,犊子这是要哭啊?
别啊,他不会哄男人!
对面的人没反应,一直扭着脸看窗外,钱万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他的侧脸。
感觉到车厢里的沉闷,钱万金笑不下去了。
伸出脚踢了下对面男人,“诶,诶,现在运河还没解冻,我们要坐一个月马车然后再转水路,去到圣巫寨至少要两个多月时间。要不你躺下来歇会,中途停下来吃东西的时候我再喊你?”
“嗯。”男人应了声,重新躺了下来,单手搭在额上,宽大的袖摆正好将他大半个脸盖住,让人瞧不到神情。
钱万金在旁安静坐了会,随后把叠在车厢一角的小薄被取了过来,轻轻给男人盖在身上。
“钱万金,谢了啊。”
“谢毛,谁让老子跟你是兄弟。”
袖摆下,男人嘴角浅浅翘起。
七岁那年家族被灭,只剩下他跟叔父苟且偷生。
七岁之后的二十几年,颠沛流离,筹划复仇。
他几乎已经记不起爹娘的模样,也想不起家人的关切是什么样的感觉。
要不是当年一时兴起跟着风青柏、福囡囡两人来到杏花村,他或许还是那个游戏江湖的鬼医,也或许早在跟风青柏的暗战中一败涂地,这个世上或许再没了薛青莲这么一个人,更不会有人知晓薛红莲这个名字。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体会到友情,会重新得到亲情。
然后他在那个宁静的村落,在那个温暖的大院,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真正价值。
他薛青莲,不再是孑然一身,孤独一人。
他有家。
金光闪闪的马车在陆路上疾驰,南陵国境内,但凡看到这辆马车,再看到车里钻出来的那张脸,不管是小县城还是大州城,城卫皆二话不说予以放行。
薛青莲跟着钱万金,好好享受了一把狐假虎威的特权。
三月,运河刚刚开始解冻,骑行马车浑身快要生锈的两人便迫不及待搭上了去往西凉边境的航船。
而此时的柳玉笙一行,已经重新到达凤月。
凤月王率领朝堂百官亲自来迎,这等迎接的阵仗,比前几天迎接风墨晗还要盛大隆重,藏在百官中的风墨晗酸了一把。
“恭迎王爷王妃回到凤月!”
百官的恭迎声响彻码头。
码头官兵护卫的防线外头,还站满了百姓,听到前头百官的高呼,跟着呐喊起来。
声浪层层叠叠,铺天盖地。
柳玉笙、风青柏带着娃儿们上岸,站在凤月王对面,点头朝在场的人致意。
骄阳明媚,河风和煦,拂过人脸轻暖柔和,整个码头的氛围,也如三月的气候,温温的热烈着。
“王爷跟王妃舟车劳顿,先随本王回宫休顿吧,宫中已经设下宴席,这次王爷定要同本王好好畅饮!”凤月王朗笑,笑容里再不见此前的阴霾。
如拨开云雾的天空,明朗透亮。
“却之不恭。”风青柏笑答,随后视线精准落在百官群中某个方向,“皇上,别藏了,出来吧。”
那个身高,某人也藏不住。
风墨晗挤出笑脸,生硬从百官群里走出来,到得风青柏面前了才低低喊一声求饶,“皇叔,这码头上呢,有事咱回去说。”
巴豆红豆在大人后头捂嘴窃笑,堂兄又丢人了。
哪个做皇上的,看到自己国朝王爷来了居然跑去藏起来的?
再胆小也不能这么干啊,至少得到面子撑起来。
堂兄连撑面子的胆量都没有,可不丢人?
风墨晗因为是背对百官,此时他脸上表情也只有风青柏柳玉笙一行以及站得最近的凤月王、还有二王子凤弈看得到,真的是小情小意,一脸讨好。
凤弈当初出使南陵的时候已经亲眼见过风墨晗在南陵王面前的样子,这回表现相当淡定,只苦了凤月王凤凌,死死把守才没让表情崩坏。
南陵王在南陵国朝内是什么地位,天下皆知。
南陵皇帝自小跟着南陵王长大,对他极为尊重这一点也是天下皆知。
但是南陵皇地在南陵王面前的事情是这个样子,那是真没多少人知道。
“皇兄,先回宫再说吧,王爷王妃跟三位小世子长途奔波,定然是极累的。”凤弈打圆场,获得风墨晗一记感激。
第一五三八章 你知夏叔不坑也被坑了
又一次来到凤月皇宫,三小只是不陌生的,好歹他们上次跟着爹娘也出入过这里好几次,还在这里吃过一次宴席。
甚至还在宴场外面玩了捉迷藏。
宴席的地点还是摆在原来的地方,巴豆跟红豆、七七三小只走进来熟门熟路,吃饱喝足了就自动自发离座,跑到宴场门口自个玩。
“红豆,七七,还记不记得这里?”指着对面层层叠叠的园林,巴豆笑嘻嘻问。
“当然记得了,自投罗网嘛。”红豆记得,哥哥在这里等他自投罗网,最后哥哥又自动投了七七的罗网,“哈哈哈!”
小丫头一笑,巴豆就知道他笑什么,“笑啥啊,我那是让着七七,再来一回这次你们肯定找不着我。”
“不来了,多大了还玩捉迷藏,玩来玩去都是这几个游戏,早腻啦。”红豆不玩,拉着七七去赏花,“还不如散散步呢。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景色跟现在不一样,现在有好多花都开了。”
七七笑,比了个三字。
三月,春,百花盛开。
“小姑娘家家就喜欢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南陵皇宫的园子也超级大,什么好看的花没见过。”巴豆撇嘴,不甘不愿跟在两人后头。
他不喜欢是不喜欢,但是也不能让妹妹跟弟弟两个人自己瞎跑,万一走丢了咋办。
到底不是自己的底盘,皇宫又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谁知道这里面会遇上什么人呢。
可不是人人都会给南陵王府小世子小郡主面子的,尤其是有心人。
他得把两个小家伙看牢了,老大嘛,得负责任。
宴场那边好几轮的推杯交盏过去了,又没了小娃儿们在旁吵扰,风墨晗最后硬着头皮坐到了柳玉笙旁边。
本来应该坐到皇叔身边的,但是他害怕啊,选在皇婶身边坐,皇叔发怒的时候好歹还有皇婶挡一挡,能帮她求个情。
“皇叔,皇婶,我过来是为了正事,不是贪玩。”挤了个笑,风墨晗垂死挣扎。
柳玉笙好笑,搭腔道,“这么多年,你应该是第一次走出南陵国门吧?”
“对对,是第一次走出南陵地界。以前虽然也跟着皇叔去过不少地方,但是都在南陵境内,真正走出南陵,确实是第一次。”风墨晗点头。
还是皇婶对他好,这么一搭腔,气氛缓和不少。有皇婶掺和进来说话,皇叔骂他的时候气势不会太强。
“万事都是有一必有二。就像当初你第一次偷跑出宫,在杏花村赖了好几个月。回去以后一年不到,马上就有了第二次。这次比上次还威风,直接走出南陵了。我该夸你有长进吗?”风青柏抬眸,淡淡凝着少年。
风墨晗刚才给自己打的气瞬间瘪了下去。
不敢吭声。
他还能跟皇叔说,他是真有长进啊?
凭他理由大过天,也改不了他是想偷溜出来玩的事实,他就算骗得过自己,也骗不过皇叔。
以皇叔对他历来的严厉,这次他不能善终了。
柳玉笙看气氛又降了下来,暗地轻扯了下风青柏袖子。
虽然小风儿这样偷跑出来是不对,但是他到底是南陵的皇上,现在在凤月宴席上,该给小风儿的面子还是要给。不然在场的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怕是会看清小风儿的地位。
风青柏反握了下女子的手,示意她放心。
人前教子。但是风墨晗已经成年,且位置特殊,他不会在人前不给少年留脸面。
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什么重话都没说过。但是他需得让风墨晗清楚感受到他的态度,否则这小混账以后势必会跟巴豆一样,越来越无法无天,行事无忌惮。
“这次回去以后,朝堂的事情我会彻底放手,到时候朝堂事务就需要你一个人撑着了。风儿,你已经二十岁,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处在那个位置看,行任何事之前都需西安三思而后行,我不骂你,你自己反省。”
一句狠话没有,也不像以前疾言厉色,风墨晗反而想哭。
因为那句风儿。
这是皇叔第一次这么亲近的唤他。
像个操碎了心的长辈,语重心长。
“皇叔,我过两日便回去。”
将面前两个空酒杯倒满,递了一杯给风墨晗,风青柏淡道,“既然来都来了,就好好走走看看吧。你知夏叔不坑也被坑了,他应该能顶上一段时间。不过以他的心性,回去以后你别想好过。”
风墨晗,“……”
柳玉笙,“……”她有点想为大哥叫屈。论心性,还有谁能赶得上风青柏更差更记仇的?
说这话,也只有他好意思。
心头为大哥不平,在外人视线留意不到的桌席下,柳玉笙狠狠掐了男子一把,反被男子捉住手动弹不得。
风墨晗是坐在旁侧的,自然能瞧见两人动静。
不过这种时候,看见了也得当没看见。刚刚爬出死亡的悬崖,他不能再自个回头往里跳啊。
为了皇婶也不能。
将手里那杯酒一点一点的品,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的滋味美滋滋的,风墨晗满足眯眸,不经意间视线掠过某处,正好对上对面人来不及挪开的目光。
风墨晗扬唇,举杯朝那边致意。
看来刚才被皇叔训斥的画面,又被这个二王子给瞧去了。
回头他找他单独喝几杯,敲打敲打,免得这个二王子嘴巴不严,把他的事情往外传。
看着对方也朝他举杯,然后一饮而尽,很是豪气的喝法,风墨晗莫名想起曾经两次拍过男子肩头那种指腹下的瘦削感,跟他眼下的豪气可一点不符合。
长得人高马大,肩膀畸形,够怪的。
宴席将散的时候,凤月王起身,带着二王子凤弈再次亲自过来敬酒。
“这次凤月能得以脱难,全靠王爷施以援手,感谢的话都已经说遍了,本王便不才重复了,再敬王爷一杯!也敬南陵皇一杯!多谢!”
多谢二字极其郑重,表达了他对南陵的真心感激。
风青柏起身回敬,“皇上无需如此,我南陵并非一无所获,这次,该说双赢。”
双赢是好听的说法,凤月其实是损失的,但是相比被东越北仓完全拿捏住,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第一五三九章 不是偷听,是关注
当经历过将要沦为亡国奴的恐惧后,如今这样的结局对很多人而言就是如同天赐大运,能让他们感恩戴德。
所以白天码头那里才会聚集那么多百姓,跟着百官一块高呼。
在百姓眼里,凤月能得以绝境逢生,都是多亏南陵王帮助,南陵王就是他们的大恩人。
柳玉笙微微侧眸,看着身边举杯畅饮的男人,眸光闪亮。
她男人,风青柏,是个天生的政客。
而她喜欢这种站在他身边,看他光芒闪耀的感觉。
宴席散,百官先行告退,柳玉笙风青柏等人结伴走在最后,边走边闲聊。
“巴豆红豆他们去哪了?散席了还没回来,皇叔,派人去找找?”风墨晗看三个小家伙还没回来,有些担心。
他是第一次离开南陵,来到另一个国朝的皇宫,对这里很不熟悉,对这宫里的人就更不熟悉了。
他担心万一有藏着歪心思的人趁三个小孩身边没大人看着的时候耍花招,那仨娃儿就危险了。
“他们待会自己会跑回来,不用特地去找。”柳玉笙笑道。
“皇婶,你一点不担心?”
“他们比你更安全。”
风墨晗抽了下嘴角,不知道皇婶说这话是夸他还是贬他。
难道在皇婶眼里,他的自保能力还赶不上三个小娃娃?
凤弈听着二人对话,继而开口同风墨晗解释,“皇上不用担心,宫里处处都有设防,三个小主身边是时时有人暗中看护着的,不会遇上什么事情。”
“没想到凤月皇宫设防这么严格。”风墨晗应声,面上是赞,心里对凤弈的话实则不以为然。
皇宫这种地方,发生的意外不是有了防护就一定能防得住的。
要不然皇宫也不会生得出那么多是非。
在这里,哪怕是一个最低贱卑微的奴才也不能小觑。
知道风墨晗对他的话并不信赖,凤弈想了下,低声道,“年前宫里曾经莫名死了人,那人死的时候正好是我皇兄设宴给刚到凤月的南陵王及王妃接风当晚。而且那人死的地点,又正正好是三个小主玩游戏的地方附近。所以那次之后,皇兄对宫里的戒备要求更为严格,这次更是在小主们身边特地加派了不少人手,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应当的。你皇兄应该比我更紧张。三个小家伙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那你们凤月就得重新头疼了。”
“皇上说的是。”
“那个死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后来查出来了吗?”风墨晗又问。
他从来不相信巧合。
柳玉笙对这个答案也很是关注。
当初这边事情办完后他们就转道去东越凉州了,后来的后续风青柏没有跟她说过,她也想知道凤月这边查出点什么没有。
凤弈遗憾朝两人摇摇头。
“查不出来。不止是那个人的身份,连她的死因都查不出。”
闻言柳玉笙眉头皱了下,若有所思。
“皇婶,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耳边响起风墨晗追问的声音,柳玉笙回神,摇头,“没有,只是对那个人的死因有些奇怪。”
“我跟皇兄也觉得奇怪,但凡死亡,无论如何总有个原因,就算不是因伤因病,也还有个寿终正寝的死法。但是那个人身上一点线索都寻不着。这事提起来,真是惭愧。”凤弈道。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之后也没有再出现什么违和的事情,或许真是个意外罢了,王上跟二王子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也只能如此了。”
朝凤弈笑笑,柳玉笙掩了眼底情绪,加快脚步慢慢追上已经走到前头去的风青柏及凤月王。
风墨晗跟凤弈缀在最后,沉默片刻后,风墨晗开口邀约,“二王子若是有时间,待会再陪朕喝几杯如何?”
知道对方应该是有话要问他,凤弈点头,“却之不恭。”
一行走到皇宫门口的时候,跟仨娃儿顺利会师。
仨嫌弃里面闷不好玩,跑到门口来数马车来了。
因为是百官接风的盛宴,皇宫门口停满了各官员乘坐的马车,仨就跑这儿来数马车,猜哪辆马车最奢侈最华丽,哪辆马车最低调最内在腐败。
搁这会,外面停的马车已经不多,爹娘出来了他们也刚好玩到失了兴致,可以回大宅子休息去了。
凤月王还将一行安排在当初那个特地辟给他们的大宅子里。
风墨晗就已经在那住了好几天。
“皇叔,皇婶,你们先回去,我跟二王子再找个地方喝两杯,”接收到皇叔扫过来的眼神,风墨晗立即正色道,“我有正事要谈。”
他绝对不是因为害怕一块回去会被皇叔训斥才酒遁的。
“早些回来。”风青柏没有多问,交代了句便钻上马车。
风墨晗暗戳戳松了口气,等他喝完酒回去,皇叔肯定已经睡下了。
凤弈离得他近,就着宫门前宫灯打过来的晕黄灯光,清楚看见了男子脸上细微放松的表情,凤弈抵拳轻咳,将笑意咳下去。
等马车走远了,凤月王也返回宫里了,两人乘上凤弈王府的马车。
“皇上要喝酒,便直接去我府邸吧,清净些,也安全。”
“现在我是客你是主,你决定便是。”
另边厢马车里,上车之后柳玉笙好几次将视线落在七七身上,这种异样几乎立即就被风青柏察觉了。待回到大宅子,哄了几个小娃儿睡下后,风青柏开口,“为那个宫女的事情疑惑?”
柳玉笙无奈揶揄,“你又偷听我在后头跟小风儿、二王子的谈话。”
“不是偷听,是关注。”不管什么时间场合,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他时时关注的。
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被男子的话哄得眉眼舒展,柳玉笙靠近他些许,“那个宫女的死很蹊跷。”
“你觉得或许跟七七有关。”
“你不这么觉得吗?”柳玉笙反问。
只有七七有那种本事,能让人不知不觉间中招。
比如当初的北仓皇。七七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让他染上瘟疫的,至今柳玉笙都没弄懂,最后将理由归咎为控蛊术太博大。
但是悄无声息要了人命,没有引起丁点动静,那控蛊术就不止是博大那么简单了,这当中最让柳玉笙担忧的还是七七的心性。
第一五四零章 你一坛,我一坛
风青柏自然知道女子在担忧什么。
这种事情落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堪称为最正常不过的生存法则。
但是笙笙到底跟他不一样,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笙笙乃至整个大院人眼里,不一定会认为这样正常。
“以牙还牙。虽然手法狠厉了些,但是七七还小,还可以教……”
风青柏斟酌用词,女子视线却落在七七方向兀自开了口,好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以后出行在外,得多叮嘱七七,不可把本事暴露在外人面前,行事的时候更要懂得收一收。否则自保的盾牌,很可能会变成被人利用的武器。”
风青柏愣了下,揉眉,眼底漾开浅浅笑意,“你说的对。”
是他多想了。
窗外明月高悬,皎洁月色笼罩整个宅子,明亮柔和。
舟车劳顿的人早早歇下了。
另一处府宅里,后花园中酒局刚刚摆上台。
说是酒局,其实也就两个人,几坛酒。
看着把小石桌占据一半的数个酒坛子,凤弈有些无奈,“皇上,既是谈事情,小酌几杯即可,这些是不是太多了?”
“多么?”风墨晗不觉得,“宴席上我看你喝酒的样子很豪气,谁来敬酒你都一饮而尽,喝了那么多一点醉意不显。这几坛应该喝不倒你吧?”
“喝倒不至于,但是喝多了也伤身……”
“天天如此爆饮当然伤身,你偶尔一回,伤不着。男人谈事情为什么都在酒桌上?就是因为喝痛快了,说话才更爽快。来,你一坛,我一坛。”
怀里被塞进一个酒坛子,对面青年已经把自己那个坛塞子给拔开了,正抬眸看着他。
看着并非故意在为难他,是真想喝酒的样子。
凤弈举起酒坛跟青年碰了下,“好,畅饮畅谈!”
“痛快!哈哈哈,当初你去南陵,那么豪爽喝酒的样子就让我印象深刻,只是当时环境使然,不能跟你喝个痛快,今天定当一醉方休!”
抱着酒坛子喝酒,凤弈也是第一次用这种喝法,虽然不习惯,但是旁边有个人陪着,灌了几次下来,发生还真是挺痛快的。
“如何?”
“还行。”
风墨晗又灌了一口,抬头看月,“我觉得很痛快。在南陵皇宫,跟着皇叔的时候,皇叔对我管教甚严,我没有这样喝酒的时候。难得偷溜着去一次杏花村,大院里我皇婶又下了规定,每天大家伙喝酒都得定量,谁要是喝多了,就得挨罚。”
听着都是些吐槽的话,但是青年倒映着圆月的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看来更像怀念。
“如何罚?”凤弈不自禁脱口问道。
“如何罚?太奶奶抄着扫帚挨个的揍,我知秋叔每次都被揍得鬼哭狼嚎,特别热闹。”知秋叔挨揍的时候,旁边绝对少不了青莲叔跟金子叔幸灾乐祸,还有其他长辈在旁帮腔细数罪状。
“那你被揍过吗?”
“当然。”
凤弈怀里的酒坛子险些没抱住。
他不敢想,男子能这么理所当然回答,是挨过多少次揍?除了南陵王,竟然还有人敢动手揍皇上?
“别这么惊讶,那个大院你没去过,去过就明白了,在那里,什么身份地位都是粪土。那里只有长辈跟后辈,一视同仁。”
“皇上很喜欢那里。”
“喜欢,特别喜欢。来继续喝,你也给我讲讲,我皇叔皇婶之前来这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虽然早来了几天,但是一直没机会问,风墨晗是逮着今天不罢休了。
“其实该知道的皇上应该都知道了,皇上不知道的,那必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凤弈道。
“那个莫名其妙死掉的宫女,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关于这件事,一直没能调查出结果来,皇上要纠结在这里,凤弈也是答不出来的。”
“对我皇叔皇婶可有威胁?”
“不知,但是凤弈拙见,这个世上,能威胁到南陵王及南陵王妃的,应该没有了吧。”
看了凤弈一眼,风墨晗笑道,“这话我爱听,来,再来一坛。”
凤弈,“……”很想拒绝。
这样喝酒的速度太快了,饶是他有千杯不醉的本事,也架不住喝得急啊。
且这酒,还十分烈,跟南陵产出的养生酒不一样。
“皇上,要不今天就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宅子歇了?”
“我还不困,把这些喝完了我就走。”不能这么早回去,万一皇叔还没睡,在宅子里等着他回去呢?
遇上个耍赖的,还是身份比自己高的,凤弈一点办法没有。
石桌上酒坛子空了一坛又一坛,明月也从头顶慢慢西移。
等终于把青年喝趴下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皇上?皇上?你醒醒,我先送你回去?”
伏在石桌的人半点反应没有,细听,能听到很浅的鼾声。
凤弈傻眼,酒醉还有三分醒,皇上这是醉成什么样了?
“二王子,你看都这个时辰了,再回去那边宅子扰了王爷王妃安眠也不合适。要是方便的话,可否整理一间客房出来,让皇上今晚先在这里歇一晚?”当了大半晚上隐形人的小板子这才从角落里钻出来,跟凤弈打商量。
“……客房是有,只是比较简陋,我怕皇上睡不惯。”凤弈为难,他的府邸从不留宿外客。
客房只是摆在那里看的,连最基本的铺盖他都没准备。
“无妨无妨,我们皇上稻草窝都睡过,还有什么地方是睡不惯的。”小板子上前把风墨晗架起,笑眯眯看着凤弈。
凤弈想再拒绝都找不到理由了。
亲自带了人去客房,索性里面打扫的还算干净,最后凤弈又从自己卧房搬来自己备用的干净铺盖,勉强把客房整理出个样子来。
人便这么留下了。
忙活完已经四更,顶着浑身酒气,凤弈没有立即回自己的院子,转身去了跟客院一墙之隔的汤池。
他极爱干净,这身酒气是不能带进房间的。
但凡喝了酒,不管时间多晚,多累,他都要沐浴过,等身上酒气散了再回房。
第一五四一章 二王子,昨晚没睡好吗
因为太晚了,凤弈并没有叫下人过来伺候。
三月天里,府中汤池是时时备着的,什么时候来都有一池热水。
汤池内没有掌灯,凤弈在黑暗中步履平稳,熟练走到汤池边上,又侧耳倾听了四周动静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异样之后,才褪去衣衫走进汤池。
热烫的池水袭身,顿时消去大半疲乏。
凤弈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稍微放松。
风墨晗突然来到凤月,期间一直是他负责招待,及后又忙着给即将到来的南陵王夫妇筹备接风宴,加上宫中一堆琐事缠身,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一样,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能好好歇一歇了。
置身池水中,裹在雾气里,放松之后疲倦像洪水一样袭来,不知不觉凤弈便靠在汤池边上睡了过去。
“小板子……来人……朕要、如……厕……”客房里,喝得烂醉如泥的人摇着手,声音小得跟梦呓一样。
外间榻子上睡着的小板子,没能听到主子的召唤。
跟着皇上这么久,他是头一回四更天才睡,没撑住,睡沉了过去。
肚子涨得越来越难受,久等不见有人回应,风墨晗撑着起身下床,迷迷糊糊的人就往外走。
出了房门后在外头转来转去,基于常年养出来的素养,硬撑着没有随便找个地方解决。
最后好容易找着一处黑摸摸的地方,感觉也不像是人住的房间,风墨晗便放开了。
刷刷刷——
淅沥沥——
浑身总算舒坦了的人,闭着眼睛,边整理衣衫边喃喃,“什么茅房,还能听到水响声……挺好,水流出去了,干净……”
嗝,回头回了宫,也做个这样的活水池茅厕,干净不说,还能熏香。
嗯……
嗯?
整理衣裳的手僵住,始终没完全撑开的眼睛一下睁开了,酒也醒了一半。
入目依旧是漆黑一片,但是眼睛适应过后,风墨晗便能轻易看清这里的环境。
周围一圈挂着帘帐,帘帐中心是一个偌大的池子,池子上隐约有雾气升腾,而池边上,一双闪着光亮的眼睛正死死瞪着他。
显然,对方也正在震惊当中,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刚才一番举动,把正在洗澡的人给吓得魂儿都掉了。
“抱歉,我走错地方了。”发现这里不是茅厕而是沐浴用的汤池,发现汤池里还有人在洗澡之后,风墨晗反而淡定了,“那个,酒喝多了没忍住,这水应该不脏,还能洗。只是水里掺了点酒,不影响。”
喝进去的是酒,拉出来的也是酒,这样说没毛病。
不是风墨晗不要脸强词夺理,他好歹是个皇上,不能把尿那种不雅的字眼挂在嘴边。
“二王子,你我也是老相识了,所谓不知者不罪,一时失误还请莫怪。咳,我就先回房歇了,你也早点洗好了回去歇着吧。”
“皇上,慢、走!”池子里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一字一顿咬着牙,声色极是僵硬。
“大家都是男人,大方点,这里黑着呢,我看不见你。咳,我真走了。”
“不送!”
本来当真打算走了的人突然又转回身了,池边上的人登时更为僵硬,“皇上自重!”
细听,已经能听出凤弈话里的气急。
“自重什么自重,我想了想,反正我也喝了酒,也是一身酒气,要不咱就一块洗吧,我不介意。这样我们都洗了这池子水,你心里能平衡点了吧?”
凤弈,“……”呼吸不稳。
而去而复返的男人,不止嘴里这样说,还边说边解开衣裳。
“皇上!我已经洗好了,皇上要是想洗,就自便吧!”水里的人陡然扯了池边衣裳裹上身,旋身上岸直接冲出门。
风墨晗半张着嘴巴,看着犹自晃动的门板,有点回不过神。
他不过是想着一块下去洗个澡,那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他身上不比这池水干净啊?
至少他身上没沾了尿吧?
什么想法?
被凤弈过激的反应弄得顿时失了泡澡的兴致,风墨晗重新裹起衣裳准备离开,脚上冷不丁踢到一物。
看清地上的东西后,风墨晗眯了眼。
回到客房,榻子上的小太监依旧没睡醒,走近了还能听到他睡梦中咂嘴的声音。
“脑子简单就是好,睡觉都睡得比别人香。”哂了一声,风墨晗径自内室。
顺手,将从汤池边上带回来的东西扔在床边。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都被他撞上了,不知道明天凤弈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另边厢从汤池一路逃回自己睡房,关上房门跌坐地上,凤弈仍然惊魂未定。
置身漆黑中,大口大口喘着气,心口砰跳又烈又急。
很慌。
他不知道风墨晗有没有看到什么,或者有没有看出什么。
这个时候那么突然的闯进汤池里,风墨晗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之后说要下水一块洗澡,又是真的临时起意,还是行的一种试探?
脑子里乱哄哄的,凤弈懊恼得直捶脑袋。
他为人素来谨慎小心,这次怎么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竟然在府中有外人在的时候放松了警惕。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当时汤池里没有掌灯,光线是非常暗的,或者、也许、有没有可能风墨晗其实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察觉?
此时所有的疲惫全部烟消云散,凤弈坐在房间地板上,纠结了一整夜,直到窗外透进灰色光亮,才惊觉原来已经天亮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平日伺候他洗漱的丫鬟,每日这个时辰准时将洗漱用水提到门口。
凤弈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准备换身衣衫出去。
刚刚踏出一步,整张脸便变得煞白,浑身如坠冰窟。
他脚上,没穿鞋。
辰时正,凤弈整装之后,一步一步,走到客厅。
还没进门就看到风墨晗已经坐在厅里,听到动静后朝外面看了过来。
那个人,脸上若有似无的带了笑。
“二王子,今天起来有些迟了,昨晚没睡好吗?”
凤弈闭眼,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一五四二章 绣花鞋男人
“昨晚酒喝得太多起晚了,怠慢了皇上还请皇上见谅。”坐到风墨晗对面,凤弈看着若无其事。
“是朕叨扰了才对,给二王子添了不少麻烦吧?”风墨晗勾起唇角,从座椅底下拿起一双黑色锦靴,慢悠悠放到凤弈面前,成功看到他淡定的表情龟裂,“这个是昨晚朕起夜的时候捡到的,跟二王子昨天穿的鞋一模一样,现在……物归原主。”
凤弈长袖下拳头紧紧攥起,极力想要稳住表情,却无济于事。
就在前一刻,他还心存侥幸,落在汤池旁的鞋子或许并没有被风墨晗发现。毕竟当时汤池内没有掌灯,光线极暗,谁会去特地留意地上有没有东西。
“本王跟皇上有要事谈,其他人都先退下。”
王府下人立即依言离开,见状风墨晗也挥退了小板子。
凤弈有事跟他谈,他也有诸多疑问要在凤弈这里寻找答案。
“现在这里就你我二人,二王子是不是该解释下,为什么你的靴子会内有乾坤?”说罢,风墨晗俯身从那双黑色锦靴里,拎出一双明显小了两号的绣花鞋,“哦,还有个也很奇怪的事情,这双锦靴的根部好像是特制的?比寻常靴子高上不少。”
眼神肆意打量了凤弈一圈,风墨晗抚掌闷笑,“你的怪癖真惊人啊,绣花鞋男人。”
凤弈脸色白了青,青了红,一个字憋不出来。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虽然凤月并非朕的领地,但是如今也是南陵附庸,朕同样能治你个欺君之罪。你皇兄应该知情吧?知情不报,伙同你一块欺瞒朕,罪加一等。”
“皇上!”凤弈紧紧抿起唇角,眸心带怒,“不关我皇兄的事!皇上不过是想听实情,我说便是!”
“说吧,朕听着。”风墨晗敛了笑意,眼底凉下来,“别试图编什么鬼话来糊弄朕,过后朕会派人去查,若是你跟你皇兄没有别的心思也就罢了,若想要在我南陵身上动心思,朕决不轻饶!”
“皇上放心,我跟我皇兄对南陵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这些年凤月夹缝求生,所得一切都是有偿换来的!”凤弈狠狠咬牙,眸心溢出怒火,干脆豁出去了,“凤弈不过是以女儿身做男儿事,一不为权势,二不害人性命!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除了真实性别瞒过所有人,她从未做过让皇室蒙羞的事情,现在她也不愿意皇兄因为她被南陵皇上误解、羞辱!
“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意孤行,皇兄阻拦不得,无奈之下为了保护我才将事情隐而不宣。皇上若一定要追究责任,尽管处罚凤弈,全是我一人的责任!”
离了座椅,在风墨晗面前跪下,凤弈低头等着男子宣判。
等了很久,上头都没有动静,凤弈正犹豫要不要抬头,终于听到男子开了口。
“把你的鞋子收好,以后别在靴子里装绣花鞋了,什么怪癖?就算脚小了些,靴子不合适,多裹几双袜子便是了,好歹没那么容易露馅。”
“皇上?”凤弈惊讶抬头,见着男子已然站起身,背着双手往外走。
“都这个时辰了,朕得先回去了。宿夜不归,皇叔只怕比昨晚还生气,唉。”风墨晗是真无奈。
他没想在这里过夜来着,哪知道自己最后会醉成那个样子。
他好像有点太放心凤弈了?
“皇上,你为何……”不追究?
“你皇兄挺幸运,身边有个什么都为他着想的兄弟。跟朕一样。”他身边,也有个凡事都为他着想的皇叔。
他感激皇叔,所以对于凤弈,他便宽容了许多。
大概就是这样吧。
反正他没有被欺瞒后的愤怒。
男子带着贴身内侍慢慢走远了,等他背影消失凤弈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她的王府,皇上走了她还没给他准备好马车呢。
皇上要走着回去不成?
想到这里凤弈忙爬起来往外跑,到得王府门前男子已经没了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停在影壁下的王府马车。
凤弈失笑,皇上比她聪明多了,怎么可能会自己走路回去。
很多事情根本用不着她多此一举。
不过,想到风墨晗听完她的解释之后所作的反应,凤弈又浑身放松下来。
虽然皇上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但是这一关算是过了。而且,对方也没有追问她女扮男装的具体细节,想来自己在这边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事,对南陵皇而言都无关痛痒。因为凤月这边的事情,跟南陵并没有什么关联。
只要这件事情没有走漏风声,等风墨晗回南陵后,她依旧是凤月的二王子。什么都不会改变。
回大宅子的马车里,风墨晗背靠车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膝盖上轻敲,微阖双眸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贼深沉。
吓得小板子心惊肉跳的,不断回响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惹得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正在想怎么样惩罚他?
“皇上,您……在想什么呢?”小心翼翼的,小板子想探探口风。
“问那么多干什么?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小板子,“……”他闭嘴还不行?
安静了片刻,小板子又小心翼翼开口,“皇上是不是在担心宿夜不归,回去后没法同王爷交代?”
风墨晗睁开眸子,看向他,也不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王爷虽然严厉了点,但是出发点都是为皇上好,皇上不用太担心,有王妃在,王爷不会揍您的。”
“你这个安慰真是恰到好处。”风墨晗扬唇,皮笑肉不笑。
“应该的应该的,奴才是皇上的人,自然一切以皇上马首是瞻,誓死效忠,为皇上鞍前马后一辈子!”
“那待会皇叔问责的时候,你就为朕好好解释一番,务必不能让皇叔生气责罚。”拍拍小板子肩膀,风墨晗鼓励,“好好效忠朕。”
“……”小板子发誓,他对皇上绝对是忠心耿耿的,但是效忠从明天开始行不行?
今天这,他恐怕撑不住啊。
第一五四三章 你只是凤弈,仅此而已
好在,回到大宅子后小板子并没有机会表现他的忠心。
风墨晗一回来就遣退左右,跟风青柏、柳玉笙小谈了一场。
等话谈完了,有关效忠的话题也早忘光了。
“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平时见面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柳玉笙叹。
二王子凤弈,她是见过很多次了的,期间真的没看出一点破绽。
那完完全全就是个高大豪爽的男儿啊。
长得人高马大,说话行事干脆,酒桌上跟男人喝酒也毫不怯场,甚至比男人还豪气。
举手投足看不出半点女儿身的影子。
风青柏道,“当时凤月先皇后宫无数,想要绵延子嗣不过是时间问题。偏生那时候凤凌出生后就一直体弱多病,我猜测她母后是唯恐对日后争权不利,所以生下凤弈后便对外宣称生的是二王子,以此来保障自己的地位,也多几分获胜的筹码。凤凌一直长到成年,身子才慢慢好转,顺理成章被册立为太子。之后,凤月就爆发了其他王子跟太子之间的夺嫡之战。”
见女子听得入迷,风青柏笑了笑,“当年我也身陷夺权之争,对凤月这等小国的皇室风云留意不多,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你要是想了解,我着人去查一查。”
“别了,他国皇室密辛,还是不要打探太多的好,免得被人察觉了,以为我们南陵对凤月有所图谋。”柳玉笙道,“我只是好奇,凤弈年纪应该也不算小了吧?难道她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纸包不住火,再严实的秘密也总有被泄露的一天,到时候她又当如何?到时候,凤月王又当如何?”
历朝历代各国皇室都有规定,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凤弈女扮男装,公主伪装成二王子,这些年来一直帮凤月王打理朝堂事务以及各种琐事,事情没有暴露的时候,百官尚还会对有这样一个人交口称赞,等有一天事情爆发开来,百官发现被骗了的时候,那就不好收场了。
挑战祖训,无视规矩,女子立身朝堂之上,凤弈这种做法在常人眼里后果就跟捅破了天一样严重,到时凤凌未必能保得住她。
“这是凤月王跟凤弈该操心的事情,我们只是局外客。”
风青柏的话说得冷漠,确实事实。
确实跟他们无关。
柳玉笙定定看了男子片刻,突然揶揄,“说来你跟凤弈也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她也曾经带着使者团亲自到过我们南陵朝堂。身为南陵王,敢问王爷一声,你有没有被愚弄过后的愤怒?”
“没有。”男子答。
“为何?跟你豪气喝酒精明谈判的是个女子哦?”
男子笑,将故作讶异的女子拉了过来,“在我眼里,人只分两种,有用的,跟没用的。”
“那我是哪种?”
“你是例外那种。”
弯了眉眼,柳玉笙顺势扑进男子怀中。
这一次风墨晗是打着巡查矿脉、亲自签订契约的幌子过来的,所以一行不准备在凤月都城呆太长时间,两三日功夫缓一缓长途疲乏之后,就要转去凤月孜县,也就是金矿所在地,去那里亲眼看看矿脉。
凤月王、凤弈以及朝中三个内务大臣随行。
最兴奋的当属巴豆。
“我们马上就能看到矿脉了,金矿哦!红豆,七七,你们都没见过吧?我也没见过。想想到时候看到一座座金山,多壮观多漂亮啊!可惜金子叔不在,他要是在,看到那么多金子肯定高兴得要疯掉。”
“金子叔要是在,爹爹肯定要被金子叔缠得不行。”红豆道,“金子叔最喜欢金子了。”
七七摇头。
红豆忙补救自己的话,“我的意思是,除了石头婶婶跟刚出生的弟弟,然后还要除开咱们杏花村跟杏花村所有的人!”
这下没错了吧?
杏花村所有人已经包括爹娘跟他们在内了。
瞧着七七点头了,红豆这才笑开了。
“除了金子叔,还有二舅舅跟二舅母,他们也特别喜欢金子银子。等我亲眼看过金山之后,我写封信回去,七七作画,咱就画金山,在旁边题词,给二舅舅他们解解馋。”
“哥哥,你是想让舅舅他们更馋吧?”
“没有没有,我哪能干那么不孝的事情,哈哈哈!”
整个车厢都是娃娃奶声奶气的笑声,说的话还特逗人,不嫌娃儿们吵的话,听着他们对话还挺有意思的。
柳玉笙没拦着娃儿们憧憬。
此时马车已经在去往孜县的路上了。
因为有凤月王同行,所以严格来说,他们这次启程的是一支车队,马车有好几辆。
除了载着随行人员之外,还有很多路上需要用的物什也用马车来驮。
一眼看去,七八辆的马车不紧不慢在小道上行驶,后头还跟着步骑兵。
柳玉笙撩了车帘子往前头看去,只能看到行在前面的马车尾,还有两侧青葱翠绿的山林,偶尔能听到几声山林里传来的鸟鸣声。
“小风儿是跟二王子同坐一辆马车?”
“嗯。这里是凤月主场,所以凤月王单独骑乘一辆。凤弈身为皇室最受倚重的成员,由她招待风墨晗最合适,两人乘一辆马车一点不奇怪,要是分开了坐,反而会引人非议。”
不管哪个国朝的皇室、朝堂,都有派系之争。
凤弈要是没招待好南陵皇,她的对手自然有话说,对凤弈不是好事。
且以凤弈行事谨小慎微绝对不留把柄及破绽的性子,她也不会因为被发现了真实身份而慢待风墨晗,哪怕她再尴尬,面子上她都会做好。
车队第二辆马车里,气氛确实很尴尬。
至少凤弈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她面上没有显露出来,把自己的表情管理得很好。
“马车走了两天了,两天里你跟朕说的话十个手指头用不完,你在朕面前那么不自在?”风墨晗看着对面若无其事的人,皱眉开口。
“不是,皇上误会了。”凤弈忙道。
“那就别做让朕误会的事。在朕眼里,你只是凤弈,仅此而已。”
第一五四四章 金子叔后继有人
在我眼里,你只是凤弈,仅此而已。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凤弈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震颤不停,连身子都发了颤。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的涌上眼眶,又被她飞快压下去。
“皇上,多谢。”朝男子挤了个客气的笑颜,凤弈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正常,“之后我会更注意些,尽量不让皇上误会。”
风墨晗不置可否的点头,“能改自是最好。”
停顿片刻又道,“以后还能陪朕喝酒?”
凤弈愣了下,脸上笑容真切起来,“能跟皇上喝酒是我的荣幸,只要皇上想喝,随时奉陪。”
“好,朕就是欣赏你身上这股豪气!”
“只是希望皇上下次别喝的那么醉了。”
“放心,朕喝酒素来有分寸。”
男子大言不惭,凤弈却自心头暗暗苦笑。
若是真的喝酒素来有分寸,那在她王府的时候就不会发生那些乌龙的事情了。
以致于事情过去这么些天,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还总能听到那股淅沥沥的声音。
没有一晚上能睡得安稳。
“跟朕说说你以前的事情吧。你既身为二王子,是不是跟其他皇室子弟一样,自小就要学六艺,精通琴棋书画,熟读各种策论、兵书?”
“自然是要的。小时候因为我皇兄身体多病,时常缠绵病榻,没有办法正常受教习,所以母后便把更多精力放在我的身上,对我极为严格。每天练字,习武,读书,一刻都松懈不得。”
“她是把更多的希望也都放在你身上了吧?”风墨晗哂笑,“倘若你皇兄身体没有好转,她是不是还打算让你上场夺嫡,争夺皇位,坐上那个位置?”
凤弈沉默一瞬,笑着摇头,“我不知。母后在皇兄登上皇位没多久就因病去世了,我从未问过她心里的想法。或许母后如此严厉对我,只是希望我成为皇兄的后盾以及助力吧。”
“你说的有道理。”风墨晗点头认同她的说法,随后单手托腮,看向车窗外。
马车奔驰中,窗外风景飞快倒退。而那些倒退的影子,却没有落入他的眼睛。
在权势中疯魔的人是没有理性的,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当初如果凤凌真的没有办法登基的话,那么凤弈女扮男装登上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在疯魔的人眼里,他们只注重他们想要的结果,至于结果之后需要承担的后果,他们已经顾不着。先皇后就是这种人。
那么到最后承担这一切的,就只能是凤弈。
以凤弈的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只是在这一点上,她最终选择自欺欺人,去维持住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母后也爱她的假象。
“朕比你幸运。”
“是啊,皇上比我幸运。”
风墨晗笑笑,不再言语。
他真的已经很幸运了。因为如今他身边站着的,都是真心待他的人,他收获的远比付出的要多得多。
“你这个酒友朕交了,回头找时间再跟你好好畅饮一回。朕能这样放肆喝酒的时候也不多,这边事情一完结,朕跟皇叔皇婶就要回南陵去了。等回去之后,可找不着人敢再这样跟朕喝酒的,朕得好好珍惜。”
“凤弈以为皇上并非好酒之人。”
“朕是不好酒,但是朕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喝酒,喝得痛快。”
凤弈失笑,“既然如此,凤月每年都要去南陵上贡一回,大不了我随使团一同前往,专门去陪皇上喝酒去。”
“那说好了,朕等着你。”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终于再次恢复往日的自然。
孜县离凤月都城路程不近,一行走陆路,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这还是抄了近路走,如果走官道,时间还得花上一倍。
金矿矿脉就在孜县一个村落附近,自从发现矿脉后,周围就派了重兵把守,把整条矿脉圈了起来。
矿脉的采挖则直接雇佣附近村落的村民,轮班制,日夜不休,即便是夜晚,矿脉一带也灯火长明。
车队到达的时候正好是下傍晚,夕阳余晖下,整条山脉都镀上紫金色彩。在山脉各个位置,还亮起了一盏盏的灯笼,远远看去,灯笼连成线,像是点缀在山脉上的灯龙,异常壮观。
同时,开采挖掘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爹爹,娘亲,这就是金矿矿脉?”得知到地方了,巴豆第一时间冲下马车,看到眼前景象后,眼里的兴奋一下跌落下来。
说好的金山呢?说好的金光闪闪呢?
入目一片荒凉,说是山脉,连绿色的树都找不着几株。要不是看到前面不远有很多帐篷,还有官兵行走,他差点要以为这里是野外荒郊。
一点没有想象中的高大上。
巴豆不想承认这就是矿脉,显得他在车上跟弟弟妹妹吹的那些很无知。
柳玉笙随后走下来的,听了儿子的话,笑意难禁,“没错,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半个月的金山,要不要进去看看?”
“娘亲,金山是不是被土埋了?其实它有着朴素的外表,牛哄的内涵,就像酒老爷爷一样?”
“……可能是的。”
巴豆耷拉下肩膀,有气无力,“那等它被撕开伪装我再看吧。”
娘亲语气里的不确定他听得懂,他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打击了。
风墨晗已经在后头笑翻,“金子叔后继有人——唔!”
后脑勺当即挨了一记,介于此处有外人,风墨晗临时把要脱口而出的“嗷”给吞了回去,回头就对上皇叔凉飕飕的眼神。
“皇叔,巴豆很可爱,跟皇婶一模一样,是亲生的。巴豆也很聪明,完全继承了皇叔的优点。”
皇叔单手负背,不急不慢从风墨晗面前飘了过去,风墨晗劫后余生。
“噗嗤!”
听声就知道闷笑的是谁,等危险人物走远了,风墨晗才扭头对憋红了脸的凤弈道,“朕刚才很丢人?”
凤弈憋着笑意努力摇头,脸越来越红。
“嗤,你不懂。”懒得解释,风墨晗背着双手,迈着跟他皇叔一样的步伐,不紧不慢飘远。
外人懂啥?
他想那么拍马屁吗?他也不想,但是他得保命不是。那么自然的反应,全归功于他十几年的经验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