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妻夫本是同林鸟
董惠莹怔愣了一下。
梁越宁又道：“还有四哥！我四哥左边脸颊上的伤疤，你可看见了？你难道也忘了，那伤是如何留下的？当日四哥为了救我，冲进大火，大火烧焦他脸皮，而这倒还是小事，重要的是，你看！”
梁越宁一把扯开他自己的衣襟，纵横交错，狰狞丑陋的疤痕刺目不已。
他惨烈的笑出声，“在那场大火之后，我足足躺了三个月。我，全身上下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皮肤大面积烧伤，这些全藏在衣服里面，平时是看见的。而四哥，他为了救我，他比我更惨，当我们从火海中逃出后，他几乎没了人样，他烧伤的部分只比我多，而一点都不比我少！因为他是兄长，我是弟弟，因为他在冲进火海后，一直护着我！”
深吸口气，像是认为这还不够刺激，梁越宁又道：“老三，他是我三哥，他常常挨揍，他衣服底下，身子上遍体鳞伤，每每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来，就在前几日，他背上的伤口都还在流脓。二哥，他身体不好，自幼就体弱多病，妻主总嫌二哥晦气，于是有一天，妻主背着二哥上山，当时正值寒冬腊月。妻主将二哥扔在山里，任他自生自灭，可是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在那种环境下，甭提二哥本就身子不好，就算是一个健康人，也熬不了多久。下山之后，你倒好，一个人溜溜达达跑去赌坊耍钱喝酒，可我们兄弟几个，连腿脚不好的逸宣都出动了，在那冰山雪地里，我们找了一整夜，才在一个猎人挖的大坑中，发现身体已经冻僵，人也已经昏迷，气若游丝，眼看就要不行的二哥。”
“那件事之后，二哥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不好了。”
“还有大哥。”
“他身为一名男子，能在镇上寻见一个体面的差事很是不易，他原本不是左撇子，他右手写得一手银钩铁画的好字，酒楼的老板也正是因为看上这点，让他当账房先生，可是在妻主凶性大发，害得逸宣断腿那一晚，大哥拦了您一下，于是，大哥右手废了，也被酒楼辞退了，账房先生这个差事被旁人抢走了，当然我上述这些，都还只是一些小事而已。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身为妻主，体罚家中丈夫，这事在整个大元，都常见得很，可是！”
他又阴鸷的看向了董惠莹。
“董大宝，一年了，我梁越宁性格不好，脾气又急，我总和你对着干，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可我家中其他兄弟，又何错之有？你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不只是身体上，更有这里，我们心灵上的！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究竟要多狠，才能狠成像你董大宝这样？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你董大宝，你铁石心肠，我们的委曲求全你看不见，拳打脚踢，凌辱，谩骂，一日复一日的在这个家里闹腾着，我是恨你，我想我家其他兄弟也是恨的，毕竟整整一年，我们一直水深火热，从未睡过一场消停觉，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生怕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大闹，并且每一日，都在重复着前一天，挨揍，受伤，见血，皮开肉绽这个过程。”
47：不贞不洁
董惠莹默然了。她僵立在原地，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魂穿而来，但她并没有继承原主董大宝的记忆，目前她所知晓的，全是刚穿越那一日，从朱杏芳口中探听出来的。另外也是加了一些自己的推测，理解，又观察了一下梁家兄弟的处世为人，以及对自己的态度等等。她以为自己看明白了很多问题，可是直至这一刻，听见梁越宁字字椎心泣血的剖白，她才知晓自己有多么无知。
“我……”她想要辩解，但，又要如何辩解？坦白自己是一名天外来客，其实她并非原主，而是一抹死后的幽魂，不知为何穿越了时空，并且还占据了董大宝的身体？
呵，怎么可能？在这未开化的女尊古世界，真要是被人知晓自己的来历，实在太危险了。就算是在她曾生活的那个时代，像自己这样的存在，若是被人知晓，没准要切片当成小白鼠被疯狂的科学家做实验。
所以，她必须死守这个秘密。
再委屈，再无奈，也绝不能透露出去。
*
梁越宁的眼眶也有些红了。
“世人只看得见我冲动鲁莽，对您这位妻主不敬，我也知道我性子不讨喜，可又有谁知，这一年来，我梁家兄弟六人，每一天，每一夜，过的又是一种怎样的日子？但是大哥说，就算处境艰难，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是自从你入赘梁家的那一天开始，我们的世界就已经从白昼变成永无止境的黑夜。为了这事二哥一直自责，因为当初要不是因为他生了重病，急需十两银子救命，也不至于引狼入室，招来一位这样的妻主，闹的我们全家鸡犬不宁。”
“董大宝。”
他再次看向她，人冷静下来了，但肩膀也垮了，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叫他抬不起头。这人其实很傲，但此刻他再也傲不起来了。
“事已至此，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两条路。其一，今日我们同归于尽，我可以死，死的轰轰烈烈也算是好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拼上自己这条命，我也想求一个解脱。其二，我反复的想了想，在梁家，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还有逸宣，都算是恭顺的，平日在你面前，可谓逆来顺受，任由你折辱打骂，唯有我……我前些天一时失手，砍了你一刀，你闹着要和离，很可能是为了这个。那现在，我还你一刀，你看可好？如果一刀不够，那就两刀，三刀，四刀，无数刀……只要你开心就好，就算你削断我四肢，把我制作成人棍，只要你能消气，只要你能收回成命，我这条命，随时随地，都可以双手奉上！”
董惠莹愣住了，而这时，梁越宁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小刀。他走向董惠莹，将刀柄塞进董惠莹手中，但董惠莹却像是被烫了一下，犹如触电，闪电般的躲开了。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董大宝啊董大宝，你到底作了多少孽，又做下了多少恶事？
她不禁扶额。
今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她想她得冷静冷静，然后再消化消化。
48：堂上三问
平心而论，董慧是怨的，是委屈的。她自诩自己从未伤天害理，遇见魂穿这种事也挺蛋疼的，但她是个惜命的人。哪怕现有的生活条件很不好，人际关系又一团糟，可只要活着，她就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她舍不得死。
她平白无故被梁家兄弟们烦着，厌着，恼着，恨着，针对着，她心里也急，也气，也不舒服，因为她无辜。
但是，就算她无辜又怎样？她占了董大宝的身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董大宝这个身份，压根就是一个大麻烦，一个烫手山芋，可自己捡了，还不能撇了，她就只能受着。
这真他妈的操蛋！
*
董惠莹皱着眉，她看向木着一张脸，生气全无的梁越宁。讲真，比起他现在这副死人脸，她反而开始怀念他以前总是对自己横眉冷目的模样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犯贱，但问题是这件事，实在太棘手。
梁家很可怜，这是真的，而自己也很可怜，因为背了一个巨大巨黑的锅，偏偏还没有办法，这锅只能一直一直背着，就算百年之后，被埋进土里，这黑锅也要跟着她一起下葬。
“梁越宁，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行吗？”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还要代替别人向梁家认错。
董大宝这坑货，实在坑惨了她，这也就是董大宝已经死了，不然，如果那妹子还活着，她非得把那妹子再弄死一百遍不可，实在太气人了。
“呵，错？”
梁越宁认真的摇摇头，“不，错的是我，所以你才要和离，而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够消火，能够改变这个主意。”
“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梁越宁攥着那把小刀，忽然用力的，狠狠的刺进他自己的手臂中，然后又用力往下一划，顿时皮肉开了，温热的血液湿透了袖子，滴滴哒哒的淌落在地面上。
“我的天！”她瞠目，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男人，他太狠了，那伤口很深，几乎是深可见骨的，但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即使他痛的冷汗直冒，身体痉挛，可就是一声不吭，一脸狠辣，仿佛这并非如此惨重的伤势，而是只在皮肉上面切出一个小口子？
“这样够吗？”
他幽黑而冷锐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董惠莹，却叫董惠莹激灵灵的哆嗦了一下。
董惠莹还从未这么害怕过。
一个连对他自己都能这么狠的人，真的很叫人胆寒。如果他真的疯起来，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
人都是自私的，可是梁越宁，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连他自己的生死性命都不在乎，不重视，更何况是其他人的死活？
董惠莹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咣’的一声，后背撞在墙壁上。她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糟糕，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真的把她吓到了。
他忽然笑了下，只是那笑容，不论怎么看，都带着一种绝望的味道。
“如果这还不够，那就再来，再继续。”他拔出刀子，又重新刺了自己一刀，然后再拔出，再刺入，反复的捅着他自己，他的手臂多出好几个血洞，血，也越流越多了。
49：孪生子
这梁越宁也太渗人了。董惠莹吞咽着口水，她急中生智，求助般的看向了逸宣。
“逸宣？”
她想，要不是因为自己肤色太黑，没准脸色已煞白煞白，实在是因为梁越宁这副模样太吓人了。
逸宣卷翘的长睫轻颤了两下。他低着头，一直一直的沉默，就连梁越宁自残的时候，他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今，听见董惠莹唤起他的名字，他薄唇抿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徐徐抬起头，他深刻而冷厉的视线，笔直刺入董惠莹眸中。
“妻主，是还觉得不够吗？”
“呃？”
董惠莹一愣，接着就看见逸宣朝自己走来。
“逸宣也怨，但怨过之后，还是只能痛苦的活着。那一日，妻主为我保住清白，后来，妻主又阻止我对朱大娘子的杀心，在山神庙时，我曾决定，我们两清，此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也曾想过，倘若，妻主一直是善的，保持现状，不再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也可以和妻主好好过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妻主当成一个任务来敷衍着。可是，名司监的人来了，我入狱，被打入大牢，妻主又用九十大板，换得逸宣安好。”
他深深的，向董惠莹行了一礼。
“逸宣感激，妻主大恩大德，逸宣无以为报。总归是逸宣欠了妻主的，逸宣愿用一生来回报，可是今日，逸宣才知，一切，都是我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重新直起了身子，苍凉悲怆的苦笑着，“我想报恩，想今后安安稳稳的和妻主过日子，可我失算了，因为妻主要走了，不愿再留在梁家。”
他又深吸一口气，“假使，五哥一人的性命还不够，那么，就再加上我这条。左右，我本就是欠了妻主的，用命来还，也是应该的。”
董惠莹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先是梁越宁疯了，逸宣也不正常了？
“老五，老六，快点出来搭把手！”这时，老三梁淑君急躁的嗓音从院子外传来。
逸宣置若罔闻，梁越宁也像个木头似的，杵在董惠莹的面前一动不动。董惠莹皱了一下眉，旋即，她叹息着，起身，越过兄弟两人，烦躁的跨出东屋房门。
院子外，梁淑君正背着一个人，看身形是老四梁浩铭。
“妻主醒了？”淑君挑眉瞥了董惠莹一眼，接着，他迈出吃力的步伐，气喘吁吁地走进小院儿。“真是的，老五老六搞什么鬼，哥哥我喉咙都快喊破了，居然还不出来？回头非得揍他俩一顿不可！”
梁淑君吐槽着，等进入院中后，他一个仰躺，扔下背上的梁浩铭，自己也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
“他这是？”董惠莹有些不解地看了梁浩铭一眼，淑君喘了两口气，等气息匀称后，才懒散的回答：“啊，老四呀？这小子累了，不眠不休的一直赶路，刚从郡城回来，一看见我的面，就歪着身子朝我栽过来，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董惠莹蹲下身子，探了探梁浩铭的鼻息，又为他把了把脉。嗯，是这样没错，只是太累了，才昏睡而已。
50：完璧
梁淑君丝毫不管地上脏不脏乱不乱，他慵懒的翻了一个身，侧卧，单手托着自己的脸颊，真像个妖精似，妩媚的眸子里满是轻佻的笑意。
“我看妻主脸色不好，莫不是这几日休息的不好？”
“几日？”
“呀，自从那日妻主挨了九十大板，已经过去三日，莫不是这期间，妻主一直在家里睡觉，就没醒来过吗？”
原来自己竟昏迷了那么久。
梁淑君的脸色忽然一僵，因为，一股熟悉的血腥气，从东屋里面传了出来。
他慢吞吞的坐了起来，抿起薄唇神色沉闷，他看了董惠莹好半晌，旋即，他忽然冲向了东屋，快的像闪电一样，衣摆随风狂翻，长袖还甩了董惠莹一下。
他窜进东屋，首先看见两道僵立的身影，正是逸宣和梁越宁。
之后，他视线下移，瞥见梁越宁血流不止的手臂，又看向地上那一滩血迹，他攥住拳，脸色也开始渐渐发白，但大概是因为心中的怒气，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老五，老六？”
他嗓音嘶哑，而原本背对梁淑君的兄弟二人，徐徐转身。
他看见逸宣脸上满是苦涩，越宁眸中也满是哀寂。
“三哥……”
逸宣说，“妻主，她不要我们了。”
“……”
***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董惠莹回头一看，只见梁淑君笔直的朝自己冲来。
“妻主是想把我们逼上死路吗？”
董惠莹愣了下，“我只是想和离而已。”
“呵，和离？”
梁淑君冷笑着，他眸中满是暴虐。
“这世间没有和离！按大元律法，男子不得休妻，而若是女人休夫，被休弃的丈夫只有一种下场，充军为妓！”
“充军？”
董惠莹傻眼了，任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出，这女尊王朝竟还有这种奇葩的规定？
淑君抿起艳色的薄唇，他本是人面桃花，妖娆血魅，可现在，他往日的轻狂浪荡全都不见了，反而眸中，只剩下死寂。
他一个箭步逼近了她，蓦然冷嘲，“董大宝，一定是我们兄弟上辈子欠了你的，对不对？早从一年前开始，我兄弟六人就已做好心理准备，那时的妻主残暴易怒，拿我兄弟六人当成玩物任意折辱，休夫只是早晚的事情，而一旦休夫，就算我兄弟六人再不愿，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能被名司监充军为妓。可是那一日，名司监前，我真心震撼！我梁家妻主竟甘愿为我家中兄弟挨板子？我以为妻主变好了，岂料，原来是我奢想了。”
他长臂一伸，揽她入怀。两人的样子很亲昵，可他木着一张脸，像是被人抽走了生魂。
“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黑的？我们做的还不够多吗？从前，我梁家兄弟，忍着那些凌辱虐待，日子本是没有盼头。可是这一回，你救了逸宣，用九十大板换来逸宣的平安，我作为兄长，铭感五内，可既然妻主早已决定要休夫，又何必还多管闲事？何不放任逸宣自生自灭，好歹他就算死了，也是清白的死。”
51：董大宝，你是不是有病
他突然倾身，额头抵着她的，鼻尖和她相对，他的身体很冷很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寒冷。
“其实我这辈子，求的不多，只愿老二健健康康，只愿这个家，安稳妥当，我兄弟六人是世间蜉蝣，但一直坚守自己这片小天地。很多事，都可以忍，因为我们贱人贱命，就算不想忍，也得忍，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而现在，董大宝，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休夫，不要这么狠，你想折磨人，有千百种手段，全都冲我来，不行吗？”
董慧莹有些难受，她想要推开他，但小爪子刚落在他胸膛，便被他用手按住了。
“梁淑君，我……”她正要开口，但他陡然俯首，冰冷失温的薄唇，狂猛的吻住了她。
她惊呆了！
“唔，梁淑君，你别这样……啊！”一声惊呼，她被扛了起来。
淑君大步流星，沉稳而快速的冲进东屋。他无视像两根木头的越宁和逸宣，把董惠莹压在了土炕之上。
修长而白皙的手，扯开她腰带，麻木地伸入她衣襟，抚摸她并不光洁，也并不白皙的皮肤。
“嘘，不要闹，我知道，一定是我服侍的不够。妻主入赘那天，本是第一眼就相中了我，可是我不愿，因为我抗拒，妻主把我揍了个半死，令我在炕上连续躺了两个多月才逐渐好起来……从那之后，妻主淡了这方面的心思，却变本加厉的折磨我们，那是因为你在报复对不对？现在我愿意了，可以吗？你想我怎样？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浅浅的吻拂过她的唇，又用力啄吻她肩胛，此刻的董惠莹已衣衫不整。
“滚开！梁淑君，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她羞愤不已，这个梁淑君竟当着梁越宁和梁逸宣的面，轻薄自己？
“冷静？我很冷静。”
分开她的腿，置身于她腿间，他风流种又带着几分哀戚，可是忽然间，‘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
梁淑君愣了下。
董惠莹的眼睛里也是直冒火。
二人对视，梁淑君沉默了一下，接着，他没再继续，而是徐徐沉下了身体，将脸埋在她平坦的校服，那模样单是看着就叫人心痛。
“梁淑君？”
董惠莹挣扎着坐起身，她咬着唇，一脸的无语。
她只是想要离个婚而已，怎就这般难？难道自己和梁家六兄弟，真的要一辈子捆绑在一起？
心塞，太心塞了！
淑君低哑的笑了声，“以前，你想要，但是我没给，而今我竟连这点用处都没了。董大宝，你真的没良心，你没有人性，你太狠了，太绝了，我们兄弟六人的性命，在你看来，难道真的就，连畜牲都不如吗？”
52：狗咬狗，一嘴毛
恻隐之心这个东西，人人都有。梁淑君脆弱的像孩子一样，他低声下气的祈求着，实在是因为，充军为妓，太过可怕。
大元王朝的女兵多是性情暴虐之人，而一旦充军，就算是正常男子，也活不过月余。因为那是一个惨无人道，对男人而言，犹若人间炼狱的地方。
更何况，梁家兄弟自幼生活艰辛，早已损了根基，比起旁的男人，就算他们个子高一点，力气也要大一些，可是他们的身体，真的很不好。再者，梁家还有一个病秧子，老二梁淑玉本就时日无多，是个濒死之人，这些年完全是靠汤汤水水吊着一条命，而若是被充军，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梁淑玉。
自从妻主入赘，梁家就很担心，万一哪一日妻主厌倦了他们，决定休夫，那他们兄弟六人的下场肯定很糟糕。
因此，一直在担忧，一直在回避，也一直一直的逆来顺受。除了老五梁越宁之外，家中其他兄弟们，都憋着一口气，任由无良妻主凌辱虐待，而不敢做出丝毫反抗。因为他们不敢，也因为那代价太过沉重，他们负担不起。
董惠莹躺在炕上，心突然静了下来。
叹息着，“起来吧。”
她推了梁淑君一下，淑君黯然的起身。
董惠莹看向兄弟三人，目光一一掠过逸宣，然后是越宁，再然后是梁淑君。
“这事当我没提过，我不和离了。但是有一件事，”她也拢好自己的衣衫，从炕上坐了起来。“之前因为那场泥石流，我撞伤了脑子，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这是真的。但大概是因为我劣迹太多，你们兄弟，从未把我的话当真。其实你们梁家，表面一副温顺的样子，但一直漠视着我，你们厌憎我，也看不起我，这些我都知道。而名司监……为了逸宣，我挨了九十大板，我并不是故意施恩，也没想要梁家报答，我只想两清，用这九十大板，抵消以前的一些事情。但不可否认，你们兄弟的伤残全是我干的，哪怕那些事，我想不起来了，但之前的那个我，实在欠梁家太多。”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在这一瞬，她做出个决定。“今后，但愿我们能和平共处。”
兄弟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低着头，一声不吭。妻主董大宝，在他们这里，信用早已破产。他们信不过董惠莹，董惠莹也明白这点，而刚才那一出，和离，休夫，就像是一道裂痕，深深重重的划在彼此之间。
***
一场闹剧匆匆落幕，但董惠莹真的很不开心。
这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但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这种感觉就像是，她亲手撕裂伪善的假象，而兄弟几人也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稍晚一些的时候，逸宣为越宁包好手臂上的伤口，越宁伤的很重，整条手臂都不能用了，看来得养上一阵子，偏偏家里还没钱。老三梁淑君像一抹幽魂似的，他踉踉跄跄的从家中走出，决定去镇上一趟。
大哥二哥还在镇上，无论如何，家里出了这种事，总得向两位兄长报备一声。
就算妻主已经表态，但他信不过她，倘若某天她又反悔，也好叫兄长们早做准备。
53：贼心不死
镇上，老三梁淑君的祖屋中。老二梁淑玉正躺在木床上，他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青丝不束，披散在枕头上。他身材清瘦，而今正闭目养神，但苍白的唇色，令他气色显得极差。
忽然咳嗽了一下，喉咙有点痒痒，他又咳嗽几声，然后飞快的，上身翻向床外，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稀血。
“淑玉？”
梁智宸冲进房间，他一见此景，连忙拿起水杯，然后让淑玉靠在自己的怀里，喂淑玉喝了两口水。
淑玉有气无力，“大哥，我想家了。”
“……”
淑玉靠着大哥的肩膀，他眉尖请蹙。如他这般美好的人，哪怕只是皱一下眉头，都叫人心疼。
他闭了一下眼，等重新睁开时，脸上已恢复平静。“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大哥，我知道，我时日无多了。”
梁智宸眸子发涩，他脸颊痛苦的抽搐了一下，“一定，一定还有办法。”
“人间走一遭，躲不过生老病死，而我，只是比旁人提前些而已。”
梁智宸攥住了拳头，心中的痛，可想而知。
“老二，又吐血了？”忽然，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当梁智宸抬头，就看见老三梁淑君，脸色比鬼还苍白，他简直就像是一抹幽魂，木着张脸，生气了无。
心中颤栗，梁智宸直觉有事发生。
“老三？”他起身，梁淑君也慢吞吞的朝这边走来。
淑玉掩唇闷咳了两声，他问出大哥心中的担忧，“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家里……”淑君怔愣着，他看淑玉一眼，接着，眉梢一挑，神气风流，“啧，瞧老二这个小胆子，还是这么不禁吓。”
淑玉一呆。
淑君很得意，“如何，我刚才演的像不像？”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拢了拢自己墨黑的长发，最后还冲着老二扮了个轻佻的鬼脸。
淑玉按了下眉心，“你这顽劣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淑君理直气壮，“为何要改，我这样不好吗？”
淑玉：“……”
“行了，”淑玉又重新躺回床上，他合上眼，“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他没看见，在他闭眼的那一刻，淑君的神色是何等的苦涩。
梁智宸回身为淑玉盖好被子，然后才带着几分疑虑的看向淑君。淑君苦笑了一下，旋即朝大哥梁智宸使了个眼色。
兄弟俩退出房间，同一时刻，本是闭目的淑玉，也已带着几分深思之色，重新睁开眼。
*
“老三，家里怎么了？”
院子外，梁智宸压低了声音，小声的问。
淑君愁苦的搓了一把脸，神色迷惘道：“之前，妻主闹着要休夫。”
梁智宸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怎么突然……”怎么突然要休夫？在这之前，家中那位妻主，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念头。
淑君苦笑，“我也不知，老五为这事自残，他拿着刀子捅了手臂好几刀，血流了一地，我这回过来，主要是为了通知你一声。对了，还有，妻主似乎失忆了，前阵子山里泥石流，她整个人都被埋在下面了，后来被人救出来，但伤了脑子。她自己说，自从那之后，她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54：树高千尺，叶落归根
梁智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失忆这事，很可能是真的。”
淑君瞅他一眼，“大哥又是哪来的根据？”
他不信董惠莹，但他信自己的兄弟。
“当日，她为了救逸宣，名司监前三敲登闻鼓，而在那之前，她曾在街上把我当做其他人，没认出我的声音。后来我带她去和家，我还当着她的面摘下了笠帽，但她就像从未见过我一样，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淑君皱眉，“没准她是在装傻？”
“不。”
梁智宸对此很有把握，“我看人还算有几分眼力，她是真不认得我。”
淑君长吁口气，“好吧，可就算她失忆了又如何？她不失忆还好，顶多是动动嘴皮子骂两声，再不然揍咱兄弟一顿，可她失忆了，闹着要休夫，我实在心累。”
梁智宸琢磨了一下，“我也有些不放心，这样吧，等我将淑玉的事情安排好，我就回村一趟。”
淑君正要开口，但……“不必了。”
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只见病恹恹的淑玉披散着墨鸦般的黑发，他扶着木门大喘粗气。“带上我一起，反正我也要回去。”
“淑玉！”
梁智宸的脸上满是不赞同，他一个箭步冲向淑玉。“你不是累了吗，怎又出来了？为什么不在屋里好好躺着？”
淑玉虚弱的笑了笑，“老三以为他能骗过我，可他那拙劣的演技顶多骗骗外人，看他那副笑不由衷的样子我就知道，一定是家里出事了。”
他又咳嗽了两声，接着，半个身体靠在梁智宸身上。“大哥，我病了这些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本不想说这种丧气话，可是，真的，带我回家，就算全了我一个心愿吧。在人生最后这段日子，我不想再喝药了，我想为家里省点钱。”
“不行！”梁智宸的脸上满是冷硬：“淑玉，我说过多少次了，天无绝人之路，你一定能好起来！神医行踪不定，但我相信，只要咱们继续找，总能够找到！”
淑玉无奈轻叹，“大哥，我真的累了。”
梁智宸还想劝他几句，可是忽然间，淑玉身体一软，要不是有梁智宸扶着，没准他已摔在地上。
“淑玉，老二！！”梁智宸惊慌的抱住他，老三梁淑君也冲了过来。
但是，淑玉只来得及冲大哥三弟虚弱笑笑，便头一歪，瞬间陷入了昏迷。
靠山村。
晚上下了一场大暴雨，董惠莹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也不知是因雨声太过吵人，还是因为自己心绪不宁，总之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最后，她披上一件衣服，推开东屋的窗户，看向黑夜中的雨幕。
她神色飘忽，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但是忽然间，窗外一个声音响起，“妻主。”
董惠莹吓了一大跳，恰好天上银光闪过，闪电欲撕裂苍穹，明亮的电光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刹那照亮男人的身影。
“啊——！！”
董惠莹控制不住的惊叫出声。
逸宣听见董惠莹凄厉的惨叫声，赶紧披上一件长衫，一瘸一拐的从屋中走出。
“五哥？”
55：把酒西风今古情场
亡魂皆冒。
董惠莹瑟瑟发抖，差点被梁越宁吓得魂不附体。这大半夜的，这男人守在自己的窗户边，苍白着一张脸，眼神又很阴冷，再加上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人吓人真的是能吓死人的啊！
董惠莹踉踉跄跄的往后退，而逸宣已一把拉住了梁越宁。“五哥，你手臂有伤，怎能淋雨？”他眉心微皱，唇也抿直，似乎是生气了。
“我……”
梁越宁又往窗户里面看了一眼。
他睡不着，因为他担心，怕一觉醒来，妻主就不见了，于是浑浑噩噩的，梦游一般，等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立在东屋窗户外面了。
深深看了董惠莹一眼，梁越宁阴郁而沉闷地抿着唇，最后慢吞吞的转身，回屋了。
直至这时，董惠莹才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
这个梁老五压根就是一疯子，她真是怕了他了。
逸宣也看了董惠莹一眼，他想了想，然后隔着窗户说：“妻主不必害怕。”
“啊？”
逸宣垂眸，“白日时，五哥扬言要和妻主同归于尽，但其实，五哥只是说说而已，他不会的。”
董惠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见逸宣像自嘲一样笑着说，“弑妻是大罪，兄弟同诛，除非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否则，就算不为别的，五哥也得为大哥二哥他们想想，他是不敢弑妻的。”
董惠莹：“……”
“妻主，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逸宣瘸着腿回房了。
董惠莹也慢吞吞的关上了窗户。
“弑妻？”
要不是有大元律法压着，没准梁老五真能做得出来。
她又‘哎’了一声，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烦啊，真是烦透了，太烦了！
*
天亮后，董惠莹看向村后的大山，又摸了摸自己这张黑黑的麻子脸，最后做出一个决定。
目前，梁家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她实在待不下去了，但也不能休夫。既然如此，她倒不如躲个清净，既眼不见为净，也能干一些正事。比如，好好想想，如何为自己解毒？
主意已定。
等吃完了早饭之后，趁着逸宣和梁越宁不注意，她就揣着自己昨日收拾出来的小包袱，蹑手蹑脚，顺着后院的白杨林离开了梁家。
“妻主呢？”
逸宣洗完衣服，从河边回来，忽然感觉家里像是少了点什么。他急匆匆的冲进东屋，只见室内空荡荡的，他心中一慌，赶紧找到了梁越宁。
梁越宁昨日很晚才睡，他手臂上的伤口又很痛，似乎伤口感染了，体温高升不退，而今正一脸的倦容，苍白的脸色还带着几分病态。
“妻主？她没在屋吗？”
“没，”逸宣只觉得通体生寒。
妻主走了，他想了想，似乎连昨日那个小包袱也不见了。妻主果真是撒谎，她到底是不要他们兄弟了，她离开梁家了。
越宁也是一惊，他掀开被子，飞快起身，可刚一坐起，眼前一花，便又重新躺了回去。
“逸宣……扶我起来，跟我一起去找人！”
他四肢无力，又头昏目眩，身体情况实在太糟，但此刻已顾不上其他了。他只想尽快把人抓回来，最好再往她的身上戴一副手铐，然后把她关在屋子里，免得她又偷偷摸摸的溜走。
56：唇边勾出冷笑
逸宣一见梁越宁情况不对，顿感不妙。他摸了一下梁越宁的额头，然后脸色一沉。“五哥，你发烧了！”
本就受了伤，昨晚又淋了雨，不生病才怪。
梁越宁粗喘两声，“我没事，当务之急先把那个女人抓回来！”
逸宣抿了一下嘴，“你歇着，我去。”
“逸宣！”
梁越宁喊着逸宣的名字，但逸宣头也不回。可是他也不想想，昨晚下了场大雨，山路又泥泞，他本就是一个瘸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按他的速度，能追得上董惠莹才怪。
并且，兄弟俩光顾着关注董惠莹的问题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嗯……其实是一个人，四哥梁浩铭！
他们把梁浩铭忘了。
其实，梁家，不是只有董惠莹一个人不见了，老四梁浩铭也一起不见了。
*
董惠莹一进山就浪起来了，她特喜欢这种有山有水的地方，哪怕时值早春，山里很多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只有少数几个地方能看见一些小草嫩芽，但她还是很开心。只觉得，之前在梁家时，她攒下来的那些抑郁怨气，全都当然一空了。
“把酒西风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
许是心情太好，董惠莹居然还唱了一段小曲儿。
《南吕引子·满江红》，这是杨玉环和李隆基的故事，杨贵妃可谓荣宠，三千宠爱于一身，但最后沦为政治的牺牲品。“宛转蛾眉马前死”，不管是人间真爱抵不过残酷的现实，还是爱情本就不够牢固，其实都不再重要。
但唱完一段之后，她又觉得有些不对，这曲儿太伤了，她决定换一个。但咿咿呀呀的掐着嗓子，正要开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谁！？”
她警觉回身，犀利的眸子看向灌木丛。一开始是一片静谧，接着，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慢吞吞的直起身子。
他屹立在灌木丛中，正抱着一只雪白胖兔子，脸上木木的，一如既往的棺材脸，不苟言笑，面无表情！
“梁老四？”
董惠莹愣了下，这人……莫不是一直跟着她？不然天下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梁浩铭一声不吭，但被人抓了个现行，浅浅粉色爬上他古铜色的脖子。
两两相望，最后，梁浩铭慢吞吞的抱着兔子从灌木丛走出。
这一人一兔，大的那个，威严刚正，但又有些木讷，而小的那个，雪白一团，看起来有点呆，竟形成了一种反差萌。
董惠莹扶额长叹，“你跟着我作甚？”
梁浩铭眼神移向他处，“我没？”
董惠莹啼笑皆非，“你没？那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梁浩铭：“……”
董惠莹往前走，身后跟着一个傻大个，大个子一开始是抱着一只胖兔子，后来又从地上捡了一只不知为何折断翅膀的小麻雀，再后来他居然还逮了只小松鼠。
57：他不近人情的面瘫脸
梁浩铭这人真的是一个怪咖，董惠莹必须承认，她拿这种性格的男人，真的很没辙。因为从他面无表情的棺材脸上，她完全看不出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晓得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都古怪透了。
她继续往前走，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身后那人不存在。可是梁浩铭一个大活人，就算他性子沉闷了些，但存在感很高。他跟了董惠莹一路，也叫董惠莹有些无奈。
翻过一座小山头，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董惠莹眸子闪了闪，她忽然加快步伐，急匆匆窜进前方的丛林，想要甩开身后的大尾巴梁老四。可是，老四身高占优势，大长腿几个箭步就已重新逼近了她。
她：“……”
“梁浩铭，咱商量一下，行吗？”她沮丧的看向梁浩铭，也不知怎的，竟从他那张面瘫脸上看出几分无辜的意思来。
雪白的胖兔子呆萌瞅着她，老四的眼神和胖兔子一模一样，一人一兔的表情简直神同步。
“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嗯？”她好声好气，但只有天晓得，她心里都快抓狂了。
老四瞅她一眼，接着，低下头，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兔子雪白的皮毛。
好吧。
董惠莹咬唇呻吟了一声，看来这人是打定主意赖上她了。
哼，不管了，他爱跟就跟吧，大不了……大不了自己再忍一下下就是了。
太行山脉宏伟广袤，山峦高低起伏。因为昨晚下了一夜雨，山里潮湿又泥泞。董惠莹像个泥猴子似的，在山里东奔西窜。她专往一些阴冷的地方走，主要是为了寻找解毒的草药。但这个季节不作美，要是秋天近山，她敢肯定自己一定能采来很多草药，可是春天嘛，收获了了。但她发现一株抽枝的小树，青涩的嫩芽正巧是她需要的。
董惠莹熟读古书，也曾收集过很多中医偏方，这嫩芽是种美容圣品，只是因为罕见，一直不足为外人道。
她摸了摸自己黑乎乎的麻子脸，心道，解毒不急于一时，但整天顶着一张丑脸实在膈应的慌。她早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个身体，五官底子不错，要是肤色白一些，再消除满脸的麻子，妥妥的小美人一个。
她摘下嫩芽，妥善保管，等一回头，才发现原本跟在自己身后的大尾巴不见了。
梁浩铭走了？
他总算跟够了，不做跟屁虫了，他走了？
董惠莹忍不住一乐。这可真是太好了，不然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总是对自己跟前跟后，她还真的有点不适应呢。
只是，没等她开心太久，就看见一只雪白的胖兔子，笨拙的朝自己跑过来。
“呃？”
她又抬头往前方一看，男人迈出沉着稳妥的步伐，身上有一些血迹，手里拎着只山鸡，面无表情朝自己走来。
董惠莹：“……”
*
老四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切开山鸡的脖子，然后又为山鸡开膛破肚。这个过程是有些血腥的，董惠莹忍不住的撇开脸，实在是，不忍睹目。
58：黑乎乎的小爪爪
董惠莹是吃货，本人又很喜欢下厨，上辈子甚至还曾和一些国内外的名厨切磋过，她擅长中西料理，还有日料，泰国菜，印度咖喱等等，但她从未亲自处理过食材，通常都是买现成的。而今，山鸡的尸体血沫横飞，鸡毛被拔了一地，再配上老四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棺材脸，瞧他刀起刀落，毫不犹豫，还真像个屠夫似的，有点渗人。
等处理好山鸡之后，老四又从掏出一支火折子，他拢了些木枝，潮湿的木枝不易点燃，但到底是被他生出一堆火来。
这里挨着小河，山鸡用河水清洗干净，又用木枝串了起来。梁浩铭坐在火堆旁，把山鸡架在火上烤。
董惠莹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
貌似自从魂穿之后，自己一直吃各种白菜，土豆，再不然就是玉米面，还从未吃过一口肉。当肉香逸散而出，她很没出息的吞了吞口水。
可是，这山鸡是人家梁浩铭抓的，君子不吃蹉来之食，她总不能厚着脸皮向人家讨要吧？
迟疑了又迟疑，小眼神频频飞向梁浩铭。
最后，董惠莹用力揪扯一下自己的毛糙的长发——啊，好烦呐！！
腾的一下站起来，她闷闷地回头瞅了梁浩铭一眼，然后踩着重重的脚步，垂头丧气的走向了河边。
算了，算了，她眼不见为净总行了吧？
可是，总不能一直不吃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偏偏她又从未打过猎，这捉山鸡，也是有学问的。像自己这样的生手，累死累活也捉不住一只。她开始有点后悔了，思虑不周，早知如此，就不该贸然进山。
蹲在河边，用冰冷的河水洗了一把脸，接着掏出之前采摘的嫩芽，挤开嫩芽，有无色的粘稠液体从里面流出来。
她用那些液体涂抹着自己的麻子脸，而剩下的部分则是塞进了嘴里，内外兼服，相信只要再过一个月左右，她就可以变得美美哒？
*
又困又饿，董惠莹窝在河边，不知何时睡着了。
等天黑之后，忽然察觉有人碰了自己一下。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在明亮皎洁的月光下，她首先看见一个男人正蹲在自己身边，而男人的粗粝的大手，似乎正偷偷摸摸地，捏着自己黑乎乎的小爪子？
“！！！”
她身体一僵，差点吓得叫出声。
男人也尴尬了一瞬。
“妻主……”幽黑的眸子盯住了她，梁浩铭举起木枝，木枝上串着一整只烤好的山鸡。
董惠莹往后一退，咣当一声，后脑勺撞在石堆上。她‘嗷’地一声，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猛揉，水灵的大眼睛更是盈满了泪光。
“梁——浩——铭——！！”
这梁家兄弟是不是都有怪癖？昨晚，先是梁越宁立在窗子外，像鬼一样，吓了自己一大跳。而今梁浩铭又悄然无声蹲在自己的面前，他比梁越宁更吓人，尤其是黑洞洞的眸子，看起来渗人极了。
“吃吧。”
摘下木枝上的山鸡，塞进董惠莹手中。梁浩铭起身，因为天色太暗，董惠莹并没有发现，如今这男人，正一脸的窘色。
59：干脆利落，一个字
梁浩铭搓了搓指尖，想起董惠莹那只黑乎乎的小爪子，皮肤粗糙，不是很光滑，但攥在手中小小的，而他对这种小小的东西，向来最没抵抗力。
薄唇轻轻一抿，他又回头瞅了董惠莹一眼，视线和董惠莹对了个正着，顿时一阵尴尬，落荒而逃。
董惠莹微微呆愣了一下。
她看向男人高大魁梧的背影，又低头瞅瞅怀中这半只山鸡，忽然发现。貌似梁浩铭这人，其实还不错？
*
老实说，梁浩铭的手艺并不是很好，当然也可能是董惠莹太挑嘴了，但连着好几天一直吃素，冷不丁的吃上了鸡肉，就算一点咸味都没有，可鸡肉的鲜香仍是叫董惠莹感动的差一点流泪。
这日子，实在太苦了。
但一整只山鸡，她只吃了一小半。其实还是有点饿，但一来，晚上不易吃太多，要以养生为主。二来，人家梁浩铭只逮了一只山鸡，烤好之后人家一口没吃，就为自己送过来。她本就有点不好意思，要是再全都吃光光，那就更尴尬了。总之，她留下一大半，然后从河边起身，看向远方伫立在林中的梁浩铭。她想了一下，就抱着剩下的大半只烤山鸡走了过去。
“梁浩铭。”
在她开口的同时，梁浩铭听见她的脚步声，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董惠莹这才看见，他抱着胖兔子，手中攥着一把草，正在喂兔子吃草。一颗小脑袋从梁浩铭的怀里探出头，是他白日时捡来的那只折翼小麻雀，接着衣襟里面有钻出只燕子，他这副模样真是莫名的搞笑。
梁浩铭眸子里冒出个问号，接着视线落在董惠莹吃剩的大半只山鸡上，他眸子暗了暗，“不好吃？”
“啊！”
董惠莹看眼山鸡，然后道：“不是，只是胃口比较小，还剩下一半。那个……”她挠了挠后脑勺，“我记得你也一整天没吃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又偷偷摸摸的瞄了他一眼，她有点尴尬。看得出梁家兄弟都很爱干净，天晓得老四有没有洁癖。
梁浩铭又看了她半晌，然后抿直了薄唇，大步朝董惠莹走来。
他拿起半只山鸡，董惠莹正要送上一口气，可是忽然间，鸡屁股塞进她嘴里。
“！”她瞠目，瞪大眼，一脸懵逼。
梁浩铭，“吃！”
“啊呸呸呸！”吐出鸡屁股，董惠莹脸都快黑了。“我不想吃了，”她对鸡屁股退避三舍，她是吃货不错，但内脏啊，爪子，头，屁股啊，像这种东西，她可是从来都不碰的。
梁浩铭又瞅了她一眼，接着，像是有一点失落，他低下头，“果然不好吃？”
“不不不，好吃，很好吃！”
“那为什么不吃了？”妻主向来吃的多，这只山鸡很肥嫩，换作妻主平时的胃口，一定能吃下一整只。可是，这回，她居然只吃了小半只，就再也不吃了，是嫌自己烤的不好吃吗？
董惠莹：“……”
她必须得承认自己的笨拙，真的不知要怎样才能和这个男人正常交流。
60：差点就暴露了
最后，她很无奈的叹了一大口气。“我胃口不好，是真的吃不下了，所以麻烦帮我解决下？”
梁浩铭嘴角一抽抽，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大骗子，而他的表情似乎很伤心。但不论如何，在董惠莹的注视下，他面瘫着脸，撕下一只鸡翅膀，闷闷的啃起来。
浪费食物是不好的行为。
可是，味道似乎也不是很差，怎么妻主就不爱吃呢？
他又一脸百思不得其解地瞄了董惠莹一眼，而这时的董惠莹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看向天边的明月，悠闲惬意地感叹，“今晚月色真美啊。”
他木着脸抬起头，看向圆圆的大月亮。
美吗？一点也没有觉得，还不是和往常一样。
*
董惠莹溜溜达达地回到了河边，她偷偷摸摸地回头瞄了一眼梁浩铭，只见他正慢吞吞的啃着鸡翅膀。她水灵大眼黑白分明，忽然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圈儿，然后又跑出了几百米。等她再次回头时，已看不见梁浩铭的身影，她这才长吁口气。
“这几天可把我脏死了，”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的衣服，她趟着水走进了河里，然后避开手臂被梁越宁划的那一刀，还有挨了九十大板惨不忍睹的屁股，她卖力搓洗自己的身体，搓下很多灰色的泥垢，直把她自己恶心的直咧嘴。
时间有限，她得快一点，于是当梁浩铭啃完山鸡后，董惠莹也从河里爬了出来。晚上河水有点冷，她刚一上岸就哆嗦了一下，但洗了一个河水澡之后，身体舒服了很多。
穿上撇在岸边石头上的脏衣服，又绑好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她只觉得自己焕然一新了，就连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妻主。”
像鬼一样，脚步没有声音，梁浩铭不知何时出现在董惠莹身后。董惠莹身体一僵，回头看向他那张死人脸，她嘴角一抽。要是有朝一日自己香消玉殒，不用怀疑，凶手肯定是梁老四，而自己的死因，也一定是被他活活吓死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用力的吐出来。她尽量以温和的声音问：“有事吗？”嗯，和颜悦色，和颜悦色，看在自己吃了人家山鸡的份上！
梁浩铭觑了她一眼。莫名的，董惠莹忽然感觉，他的小眼神，竟像是有一点幽怨？
呃，她莫不是幻觉了。
“妻主……”很好，这下子，不止眼神，就连声音都开始幽怨上了。但是，就算‘幽怨’，他照旧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这个……”他从衣襟中，抽出一物，董惠莹觉着那东西有点眼熟。她偏头想了想，忽然想起，啊，这不是朱杏芳的肖像图吗？
梁浩铭垂下了眸子，“我去郡城打听过了，没人见过朱杏芳。郡守小夫君的那件事，也不是朱杏芳做的，而是一名姓方的入殓师。”
“入殓师？”董惠莹后知后觉，看来梁老四跟着自己，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他木木的看着她，“郡城有个火葬场，方入殓师在火葬场当差，领的是郡府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