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怪异之处
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忍不住深深的看一眼付拾一。
付拾一淡淡道:“我与死者素不相识。”
李长博只两个字:“继续。”
付拾一这个时候提起这个,显然是有特殊之处。
“我听见水声后,第一反应是有人掉进水中,所以我没立刻走,而是等了一阵。”付拾一轻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她没说自己的猜想。
可李长博却一下子就想到:“死者掉进水中,并未挣扎。所以,要么就是她自己跳河寻死,要么就是无知无觉下,直接被丢进去,所以才没有挣扎起水花——”
付拾一轻声提醒:“即便是自己寻死,呛水和窒息太难受,人会忍不住挣扎的。”
李长博的神色又凝重几分。
既然是如此,那这个事情,就不简单了。
付拾一低下头,继续检查手指,随后就有了发现。
付拾一轻声道:“指尖有轻微划破痕迹,而且不只一下,伤口微微收敛,虽然并无血迹,但应是新伤。”
李长博虽没凑过来看,却也有论断:“这这么说来,或许是死前用过刀?或是被人弄伤了?”
“不像是被别人,更像是自己。一个手上有,而另一个手上没有——”付拾一仔细检查过双手,又发现指甲缝里有些污垢。
她让衙役削了个小木签来,轻轻的将污垢挑出来,蹭在雪白的棉布帕子上。
如果有精密仪器,哪怕是个显微镜,也能判断一下这个东西是什么。
李长博看了一眼之后,便吩咐会水性的人潜入江底看看。
还特意从付拾一听见水声的地方下去的。
不多时,那人潜上来,拎着一截断掉的绳子。
然后又将帕子拿出来。
里头赫然包着江底的泥沙。
两相一对照——李长博深吸一口气:“她是已经沉到了江底,在江底挣扎过。”
“底下有一个大包裹。里头包着两床棉被。”潜下去那人拎着麻绳递上来:“这是新割开的断口。”
付拾一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画面来。
可却不及李长博说得快:“这样一来,死者手上的伤口也就解释得通了。”
李长博深吸一口气:“画像画好了没?让人拿着去问问,看看谁见过她。或是认识她的。”
付拾一听他井然有序,思维也清晰,就静下心来,专心检查。
其实,这个时候,解剖是最有效的法子。
看看胃部里还有什么残留,大概知道是什么时辰吃过什么,起到的辅助作用会很大。
只可惜……当下人的思维,总是死者为大,损伤尸体,是世人所不能接受的。
除却手上的伤之外,死者躯体上没有任何伤痕。
付拾一又去检查她的下体,发现也并无侵犯过的痕迹。
死因是溺水。
可是却并不是自己失足掉下去,而是被人谋杀。
谋杀的手段也有些聪明的意思:棉被比起石头,好拿太多。可一件水,比起石头来,也不轻。
这么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被人用绳子绑着,丢进河里——
作案的人,心肠是真的狠。
可是缘由,却不知晓。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付拾一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又仔细的翻开死者眼皮看了看。
发现有轻微的毛细血管破裂出血。
付拾一眼前一亮,随后将死者头抬起来,用手指仔细的去摸后脑勺。
果然有异样。
付拾一让人帮自己将死者翻了个身。
然后扒开后脑勺的头发——
一个伤口出现在了付拾一眼前。
伤口不大,微微有些红肿出血的痕迹。
虽然水泡过,但是依旧是看得出有结痂痕迹。
付拾一按了按,发现有明显骨擦感,“轻微骨裂或骨折,判断死者生前至少一刻钟左右,被击打过后脑勺。力度如此大,很可能造成了脑挫伤,和脑出血,这两种哪一种,都可能引起了昏迷。”
李长博越听越怪异和懵懂:“脑挫伤?脑出血?”
付拾一顿了一下,想了个浅显易懂的:“吃过猪脑没有?就是脑花软软的,猛然被震荡,就造成了损伤。会引起人昏迷,呕吐,甚至变笨的。脑出血就是出血了,但是流不出来,压迫到了脑花或者神经,就像中风那样,可能人一下子就倒下去,然后控制不了手脚——”
李长博满脸迷茫:“脑花?神经?”
李.世家子弟.真公子哥.长博,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脑花这种东西。
猪头见过整个的,那是祭祀用的,也不真吃。
付拾一顿时想到了麦苗与韭菜事件,然后微妙看李长博一眼。
咳嗽一声,换了个说辞:“反正就是脑子里装的东西。”
付拾一指了指自己脑袋,一脸认真。
李长博垂眸,重新说起正事儿:“这么说来,是先有人打昏了她,然后才带过来沉入河中。”
付拾一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她可解释不出来了。
李长博若有所思,旋即下令:“所有马车一律留下,其他人可以先回家。”
棉被加上大活人,只有马车才能掩人耳目。
付拾一苦了脸。
她和刘大郎就是马车过来的——如今是走不了了。
李长博看她一眼,忽又道:“你先回去罢。”
付拾一对于赚钱多沉迷,他大概清楚。
付拾一忙道谢,本打算就这么走了,可想了想,还是道:“这件事情,恐怕不简单。死者肌肤细腻如玉,可见养尊处优。身上还有金镯子,金锁。怕并非普通人。”
“而且能想出这个法子,也不是普通人。”
“对方既敢这么做,那肯定是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拖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破案。”
任何案件都有一个时效性。
过了那个时间,破案的几率就会几何倍数的缩小。
付拾一说到这里,才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仵作来后,可请他开腹取出胃容物,看看食物残渣。或许能判断她之前吃了什么。”
“以及,我之前听见水声后就抬头了,却并没有看见人。可见那人身手很敏捷。或者,要么就是对这一片十分熟悉,所以能立刻藏好自己。”
李长博看着付拾一,神色凝重:“若是……我便叫方良来接你。”
第30章 你懂了吗
这一刻,付拾一忍不住怪异看他一眼。
随后赶紧收回目光,“好,我在家中等着。”
付拾一和刘大郎拿着李长博的条子,在别人目光中,心虚的开后门家去。
刘大郎问付拾一:“怎么样了?”
“是个年轻女子,溺死了。”付拾一也不能透露太多,所以只是简短一句。
刘大郎唏嘘片刻。
随后却问起付拾一:“那李县令怎么会给你写个条子——”
“毕竟是熟人,而且他也相信我的人品。”付拾一丝毫不吝惜的给自己脸上贴金。
然后看着刘大郎深以为然的样子,略脸热。
刘大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以后你怎么打算的?我听见谢大娘在背后议论你了。”
提起这个事情吧,刘大郎就觉得对不住付拾一。
付拾一不甚在意:“说就说吧。毕竟我天天进进出出的,她是个孀居的寡妇,的确不合适。等找着了屋子就搬。这次我想找个单独的院子。”
刘大郎问付拾一:“你一个姑娘家,独居也不合适。不然买个丫鬟作伴也行——”
顿了顿,他跟付拾一说:“我想着,我也该出去挣钱了。总这么下去,的确是不合适。”
付拾一对于买丫鬟的事情有点抗拒,干脆绕开不提:“阿兄是打算去接活?”
“嗯。”刘大郎应一声:“总住在客栈也不是一回事儿。但是住回去也不太行。等我出去一趟,挣点钱,就将屋子重新翻一下。或者卖给外地客商,看换一个宅子住。”
触景生情,可以理解。
付拾一深以为然的点头,想了想没阻拦。
“先别接远的,接个近的。阿兄也知道,我孤身一人的,又人生地不熟——”
这个时候,刘大郎走远了,她也不放心。
刘大郎应了。
下午回去,付拾一想着李长博的话,就没走远,洗刷干净东西后,就睡起了午觉。
睡醒了之后,这才倒出钱罐子,开始数钱。
这一数,付拾一顿时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除却成本,她今天净赚了将近六两银子。
比得过平时小半月的收入。
方良过来请人的时候,明显看出了付拾一的容光焕发。
方良忍不住问了句:“付小娘子遇到高兴事儿了?”
付拾一笑着承认了:“赚了一笔小钱。”
方良是个嘴甜的:“付小娘子看来很快就要成富翁了。”
付拾一笑出声:“那到时候我就请你吃酒席。”
方良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好像明日就能吃得上了。
付拾一收拾了自己工具,跟着方良出门时候,谢大娘看见了,脸上就差写一句“可疑”了。
付拾一在马车上问方良:“怎么样?还没查出真凶吗?”
方良叹了一口气:“没有。所以请付娘子再过去被看看。”
“不过,那姑娘的身份,已确定了。是太史令家的千金。而且是嫡女。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嫡女。”
方良说到了最后,压低了声音。
付拾一顿时明白了李长博的压力。
太史令是从五品的官,虽说放在长安看,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可是关键职位特殊。
而且就这么一个姑娘的话,估计也是放在心尖尖上的。
当然对于付拾一的影响就是:恐怕想要解剖,是不太可能了。
付拾一抿了抿唇。
“那原本的仵作呢?”付拾一有点儿纳闷最后怎么还真找了自己。
方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有哀怨之风:“病了。喝酒喝大了,中风了。他那徒弟试了试,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原本能去隔壁县借一个,可是……临时从别的地方调,也来不及。”
付拾一了然点头。
万年县恨死了李长博,巴不得李长博查不出来呢,肯定不借,只剩下从外地借调,但没个一天半天的,根本来不及了。
付拾一继续刺探:“可我也不是正经仵作,那旁人会信服?”
方良摇头:“不打紧,他们现在也只准稳婆和女人来检查。”
太史令的千金,还没出嫁呢!
付拾一彻底了然。
心下有些遗憾:不能解剖,很多情况根本没法了解。
不过到了地方,付拾一才发现,还有个稳婆等着自己——巧了,还是老熟人。
王稳婆一见付拾一,顿时就欢欢喜喜的迎上来:“哎呀,我们可真是有缘分!”
付拾一客客气气的笑笑:“是挺有缘分的。”
王稳婆凑近了,才压低声音:“这个女郎,还是我当初接生的。”
付拾一一愣,由衷感叹:“那可真是巧了。”
“所以郑家才找了我来。”稳婆压低声音:“一会儿呀,你帮我搭把手,咱们检查一遍就完事儿了。”
王稳婆习惯性还想安抚一句付拾一,但是想到付拾一缝尸体时候手的稳稳当当,又生生将话咽下去了。
废话不多说,李长博微微点点头后,一群人就一起进了停尸房。
因是女子,又身份娇贵,所以,特地还有个家眷过来盯着。就怕他们毁坏了尸体。
来的那位,和女死者有三四分相似,也是个年轻女郎,付拾一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刚好那位年轻女郎也看住了她,并且皱了眉。
“李县令,王稳婆就罢了,这位娘子是谁?”这话听着还算客气,可那眼睛里嘛,就有点儿嫌弃了。
付拾一只当没瞧见,看向李长博。
李长博面色平静:“是我的一位朋友,曾经跟着她父亲学过。放心,有任何不妥,我担责任。”
付拾一一愣。
那位年轻女郎却满意了。
李长博看付拾一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就和谢双繁一起背过身子去。
谢双繁今日被临时抓来做个验尸记录,转过身子之前,他半信半疑看了一眼付拾一。
付拾一沉下心,慢慢和王稳婆将尸体身上的衣裳全部扒了个干净。
之前在河边没扒成这样,还看不出来,现在一看,果然是叫人惊叹,也由衷觉得可惜了。
白玉无瑕,也不过如此。
不过,付拾一的目光从上往下看一遍后,忽然发现了问题。
死者腰上,有淡淡的淤青。
很淡。
估计是过了这么久才浮现出一点儿来。
付拾一将尸体左右翻动,沉声道:“死者是被拴着腰,沉入河底的。不过谁也不知道她身上带着匕首,所以她才会在醒来之后,浮上来。”
付拾一声音越发凝重:“若是没有那匕首,恐怕尸体也不知要过多久才会被发现。或者,永远都发现不了了。”
烂成骨头后,就会永远沉在河底,再无重见天日的日子。
付拾一这话,不禁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第31章 真的伤心
“呜呜呜”,那位年轻女郎瞬间哭泣来,脚下一软,险些没摔倒。
要不是她的丫鬟扶得及时,直接就能趴地上。
付拾一悄悄问:“这位是——”
“死的是她亲妹妹。”王稳婆压低声音,唯恐让人听见。可惜这里太安静——
付拾一点点头,“不该叫家里人在场的。”
说完继续检验。
付拾一撬开尸体牙关看了看,见牙缝里并无食物残渣,也没有牙龈出血一类的症状,“生前应该没有打斗过,甚至没有挣扎过,就被打昏了。而且应该不是在吃饭时候。”
“打昏她的人,应该是趁她不防备。”
李长博眸光一闪:“所以,这个人,她说不定十分相熟,且信任。所以才会毫无防备。”
付拾一笑:“查案是您的事。”
她只负责看尸体。
“如果还想要进一步的结果,恐怕只能解剖尸身。目前实在是我看不出什么了。”付拾一又仔细看了好几遍,却实在是没什么收获,只能如此道。
她话音刚落,那位年轻女郎就尖叫起来:“这怎么能行!云娘那么爱美,而且这是死无全尸——”
如此激烈的反对,在付拾一意料之中。
她遗憾道:“相信死者更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找出真凶。解剖算什么?如果她能动,她肯定自己都恨不得去找那凶手,问问他:为什么要杀了我?”
付拾一最后一句话,为了配合语境,特意拉长了语调,显得阴森可怖。
李长博警告看她一眼。
人死者家属在这里呢!
不过其他人,都是十分的恐慌忌惮,下意识的就想退一步——这尸体爬起来,想想就觉得吓人啊喂!
那位年轻女郎,更是一翻白眼,悄无声息就倒下去。
李长博无奈,叫付拾一搭把手,将人抬出去。
付拾一摘下手套,搭了把手。
结果那女郎醒来一看见付拾一,什么话也没说,又软下去。
丫鬟怒目而视,盯着付拾一恨不得给她大卸八块。
李长博咳嗽一声:“好了,我们需要讨论下案情,其他人便先散了。”
李长博谢双繁等人转身就往旁边走。
付拾一自觉没跟上,却架不住李长博转过头来:“付小娘子。”
付拾一跟过去。
王稳婆将信将疑:这付小娘子,和李县令是什么关系?她难道是衙门的仵作?
付拾一跟着李长博他们到了一间屋子里,就直接开口:“李县令想问什么?”
李长博问她:“根据伤口形状角度,能判断凶手身高和凶器吗?”
付拾一看他一眼,摇摇头。
李长博皱眉。
付拾一解释给他听:“这是有目的性的,所以不管凶手多高,只会敲这里。不会存在偏差。至于凶器——光看伤口,只是一个钝器伤,具体是什么,不好说。但是伤口没有残留,基本可以判断,应该不是瓷器,或者是什么容易掉渣的东西。”
“而且一下子就砸成这样,这个东西应该挺趁手。而且,伤口这么小,推测那个东西不大。”
李长博还认真听着,付拾一戛然而止,他疑惑的看她一眼,无声催促。
付拾一无奈摊开手:“没了。”
李长博点点头。
谢双繁在旁边听着,这会儿却是忍不住意味深长的打量起付拾一。
李长博将谢双繁动作尽收眼底,随后就让付拾一去找方良领银子。
付拾一眼前一亮:“还有银子——”
“辛苦你跑一趟,总归有些茶水钱。”李长博解释一句,随后就看一眼门口。
付拾一秒懂,利落的退出去,心里却嘀咕:那为什么巧娘时候,就没给?
付拾一叹一口气:看不出来李长博是个铁公鸡啊。
付拾一刚出去,谢双繁就凉凉开口:“曹及帆那案子,长博你说,有个朋友——原来这位朋友,就是付小娘子。”
谢双繁的质问,李长博丝毫不在意的点头:“是。”
谢双繁气得半死:“长博!你这是拿着案子开玩笑?!”
李长博淡淡的说一句:“我与付小娘子,一见如故。”
谢双繁张大口,只觉得怒气都在脑门上了,可愣是找不到言语表达。
偏李长博还补刀:“不能吗?”
谢双繁按住胸口,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年纪大了,不能生这么大的气……
不能吗?能,当然能!
可是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和她一见如故啊!
不过谢双繁还是想到了反击的方法:“就算一见如故,也不能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
“案子破了吗?”李长博反问。
谢双繁:“破了。”
“她说的不对吗?”李长博缓缓露出蜜汁微笑。
谢双繁弱弱的:“……对。”
李长博继续微笑:“那为何不信?”
谢双繁:“可是……可是……就是不该!”
李长博皱眉:“谢师爷,做人办事,要讲道理。”
谢双繁一口老血喷出来:“难道我在无理取闹?!她一个黄毛丫头,说出来的话,难道还能比那些老仵作强?我看你是鬼迷心窍!”
李长博叹一口气:“好好好,你没无理取闹。我先忙。”
然后飘飘然的就走了。
谢双繁僵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气得捶胸顿足:老子才没有无理取闹!你那是什么语气!
方良过了一会儿跑过来,看着谢双繁脸色铁青,然后小心翼翼说了句:“谢师爷怎么了?”
谢双繁板着脸:“我问你,那付小娘子什么来历?”
方良左看右看,才压低声音:“付小娘子这方面有经验!”
谢双繁一愣:“什么经验?”
语气好像不怎么在意,耳朵却很诚实凑过去。
“付小娘子的爹,是仵作。”方良说着这话时,那贼眉鼠眼小心防备的架势,像是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谢双繁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话说完之后,谢双繁顿时觉得自己蠢:这里是长安县。调一个人的户籍,还是容易的。
不过,听见这话之后,谢双繁倒是真忍不住夸李长博了:“长博果然没意气用事,心细如发。”
方良具有荣焉:“那是自然!我家郎君最厉害!”
谢双繁扫他一眼,伸手一拍他头,没好气:“做人要谦逊!”
厉害个屁!一点不尊老!
谢双繁在心里暗骂时候,半点没想起,刚才是自己先夸的。
第32章 群脸懵逼
因为付拾一的验尸结果,李长博就下令盘查江边附近所有住户。
以及经常过来的人。
不过始终没有任何收获。
反倒是死者家属这边得到了一些信息。
付拾一第二日去摆摊时候,就从王二祥口中被迫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王二祥等卷饼时候,眼睛盯着付拾一往面饼上磕鸡蛋,口水都要流下来,却并耽误说话:“这位太史令是崔家的旁支姻亲。家里很有钱,听说祖上是做大生意的。之前家里一直没有女孩儿,妾生了一个,当成宝贝眼珠子一样。后来老蚌怀珠,嫡妻又生了这么一个,简直疼爱得不得了。她亲哥哥,如今在虎贲军里当差,要不是去外地办差了,也不会家里现在就让庶姐来管这个事。”
“说是老两口都病倒了。老夫人一听这话,当场就昏厥过去。太史令也是呕出一口血,站都站不起来。不过那庶姐倒是个刚毅的,这才撑住了。”
王二祥一面说一面摇头:“可惜了,她从小定了个亲事,最近刚准备商议婚期——”
“后来未婚夫也来了,哭成了一个泪人。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付拾一笑眯眯的将卷饼往油纸里一包,递过去给他,“背后嚼舌头,就不怕李县令责你?”
王二祥恶狠狠咬一口卷饼,咬到了中间那块肉,油脂香气顿时溢满嘴巴,他满足的眯起眼睛来:“李县令都没瞒着你。显然是将你当自己人了。而且又不是什么机密。”
外头人都知道。
付拾一点点头:“那就行。对了,上次托你帮我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她问着这个,递过去一碗肉汤,权当贿赂。
王二祥半点没客气的接过来,嘴里含含糊糊的:“有点眉目了。”
付拾一忙问:“果真?”
王二祥点头,费力把嘴里那一大块的饼噎下去:“就在永崇坊里头,有一个小宅子,外头还有一间铺面。不过位置有点偏。而且死过人。家里人嫌晦气,所以价格低。租或者买都行。”
永崇坊。
付拾一心头五味陈杂,但更多却是惊喜。
“那什么时候能看看?”她发现自己有点儿迫不及待。
王二祥摆摆手:“房主暂时不在,要过几日才回来。”
付拾一点头,然后听见王二祥宽慰自己:“你也别着急失望的,就几日功夫,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去。”
付拾一应了,却忍不住想:自己情绪真的那么明显么?
不过,永崇坊呢?
不仅老宅在那里,就连李长博也住在那里。
付拾一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跟王二祥道谢:“劳烦你费心了。”
王二祥咧出一口白牙,笑得很豪气:“这算什么,举手之劳!”
真的很豪气,有点儿像传说中的江湖大侠——如果没有鼻子上沾的葱花,就更完美了。
付拾一不忍直视,咳嗽一声:“进衙门了洗把脸再办差吧。”
王二祥没往心里去,一口将剩下那点肉汤喝了,扔下碗匆匆跑了:“我得赶紧走了。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办。”
付拾一喊他都来不及。
她扶额想:但愿二祥同志能有一颗坚强的心,坦然的面对所有异样目光,以及知道真相后也能一笑置之。
事实上,王二祥并没有这样的坚强。
第二天他来买早点,忍不住暴露了自己脆弱:“付小娘子不厚道!昨儿也不说清楚!我都被笑话死了。”
付拾一麻利的做卷饼,嘴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腿真的太长了。”
王二祥哀怨:“说话那么委婉作甚?”
付拾一镇定自若:“是我的错。”
王二祥:……总觉得她也在嘲笑我怎么办?
王二祥哀怨的抱着几套卷饼和付拾一的安慰茶叶蛋回了衙门。
好几个不良人一看他,就忍不住开始咕咕唧唧的笑。一群大老爷们,笑得像村头说八卦的老大妈。
王二祥的面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分完了卷饼,王二祥多一个茶叶蛋,顿时就有人暗搓搓的嫉妒:“自己买就不知道帮我们也带一个!”
王二祥傲娇脸:“付小娘子送我的!”
于是有人打趣一句:“付小娘子不会看上你了吧!”
这话一出,顿时有人跟上:“我觉得十有八九王二祥看上了付小娘子!不然怎么天天不在家吃饭,光等着去付小娘子摊位上!”
王二祥涨红脸:“胡说什么!我喜欢我们家对门的春儿!我爹娘大哥天天要开铺子,哪有功夫管我!”
众人哄堂大笑,“你上次还说春儿是你妹妹一样的!”
李长博过来时候,这些不良人笑的声音隔了二里地都能听清楚。
李长博进了屋,淡淡问了句:“案子有眉目了?”
不良人赶紧收敛:“这就去忙了。”
事情没办完,一群人说闲话,还被顶头上司抓个正着——尴尬癌都要犯了好吗?
没等不良人一个个缩着脖子出门去,李长博又开口:“太史令府上,已经问过几次了。虎贲军那头,也来过问了。”
这是在给长安县施压,催促他们赶紧办案。
而且……“陈小娘子的尸身,太史令希望快些领回去,毕竟现在天热。早些入土为安才是正经。”
李长博扫了一眼不良人们:“让你们去盘问那些仆妇,你们问得怎么样了?”
不良人们都摇头:“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说那天早上都没看见陈小娘子和她的丫鬟,两人三天前就出了门。”
李长博皱眉:“只有丫鬟才知道,到底陈小娘子为什么出门,和谁见面。”
厉海提出了一个事情:“陈小娘子出门是为什么且不提,最关键是,人不见了这么久,他们家里人都没报案?”
这样的情况,才最古怪。
李长博的神色不变:“因为他们有事儿瞒着咱们。所以来两个人,随我去一趟太史令府上。”
厉海迟疑:“可我们不是去过了……”
“去看看陈小娘子的屋子。”李长博淡淡道,一脸理所当然。
厉海更迟疑:“能让我们看?”
陈小娘子没出嫁,又是女子,太史令肯定不让。
“我们不进。”
一帮不良人,傻傻的看着自家县令,懵了:您刚不是还说去看?不进怎么看?
第33章 我是良民
面对众人一脸懵逼,李长博的神色更加淡然:“抓个壮丁就行,她帮咱们进去看。”
厉海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县令脑子没坏。
不过,抓谁做这个壮丁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猜到了真相。
付拾一正煮着小馄饨,李长博领着厉海和王二祥出来了。
方良赶紧擦了擦板凳,毕恭毕敬的请李长博入座。
李长博居然没嫌弃,一脸坦然的就坐下了。
付拾一忍不住看他一眼,心想:李长博还真是够随和的。
她原以为世家子弟,怎么也会有点儿讲究来着。
李长博看一眼付拾一叫人做的折叠桌子,赞叹一声:“这个桌子很不错。”
付拾一抿嘴一笑:“这样轻省便利。方便拿。我以前在蜀地,看人用过。”
“蜀地富饶,锦官城不比长安差,为什么想来京城?”李长博随口一问,眼睛依旧没离开那张竹木做的折叠桌。
其实,付拾一的凳子,也是折叠的。
长条板凳实在是太占地方。
付拾一将小馄饨捞起来,撒上一把小虾皮,还有葱末,浅笑一声:“蜀地的确富饶安稳,不过,人活一辈子,总归是要到处看看的。古时圣人不是说,不能读万卷书,就去行万里路。再说了,长安的热闹繁华若是没见过,岂不是白做一个大唐人?”
说完这话,她将碗放在了李长博面前,又递上去一双筷子。
“筷子是用开水煮过的又晒干的,很干净。”
李长博微笑:“付小娘子很讲究。而且胸襟广阔,很有见地。”
付拾一笑眯眯的接受夸奖,还为自己做广告:“做饮食生意,顾客的身体健康,在我们的第一考虑。不然吃出事儿了,坏了招牌不说,客人也遭罪。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一面做广告,一面给厉海和王二祥也放了一碗在跟前。
李长博拿起筷子,坦然的开动。
方良本来已经掏出了银勺,见状欲言又止,默默的收了回去。
李长博更是仿佛没看见方良的动作。
厉海和王二祥支着耳朵听着,头却一直低着,一口重的呼吸都没有。
李长博吃完一碗馄饨,这才对着付拾一问道:“付小娘子东西卖完了没?”
付拾一摇头:“还剩下几碗馄饨,十来个卷饼的面。”
“索性都做了,叫方良送进去给大家分了吧。”李长博很是自然而的说了这么一句。
付拾一自然欢喜,毫不吝啬的开始拍彩虹屁:“李县令真是疼爱属下的好上司。”
付拾一的所有大单子,都是李长博一人创造,是名副其实的衣食父母。
对于衣食父母,付拾一当然要狗腿。
李长博被拍了马屁也面不改色:“付小娘子想不想赚钱?”
付拾一眼前一亮:“怎么个赚法?”
李长博言简意赅:“随我走一趟。”
付拾一没有犹豫就一口答应:“好。”
李长博微微一愣,显然意外。
付拾一笑出八颗牙齿:“李县令是为国为民,能为县令办事,是我的荣幸。况且您是什么人物,难道还会害我一个普通女人?”
李长博不置可否的夸:“付小娘子觉悟很高。”
厉海若有所思看付拾一,心里忍不住想:这付小娘子,嘴巴可真甜,而且还挺聪明,会说话。她这样一说,就算想害她都不好意思了。毕竟,哪个男人胸襟那么小,和一个普通女人去算计?
王二祥看一眼付拾一,又偷偷看一眼李长博,心里忍不住要尖叫:我的天啊,付小娘子你太明显了吧!我知道你仰慕李县令,可没有这样狗腿的啊!
付拾一麻利的清空存货,先算完了账,收了银子,这才将东西寄存在长安县县衙,跟着李长博上了马车。
上马车之后,李长博便跟付拾一介绍情况:“我们是去太史令家中,看看陈小娘子的闺房。但是我们都是男子,所以——”
付拾一顿时明白:“我去找线索的。不过,李县令最好先跟我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也好心里有数?”
李长博便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太史令陈家,家规森严。可陈小娘子三日之前出了门,一直未归,却没人报案。”
“她身边的小丫鬟失踪,至今没有线索。”
“陈家所有仆妇,都一个多余的字没有,问什么都是不清楚。”
“但是他们又要真凶。”
付拾一听着都替他头疼:“这就混账了。他们不配合,怎么查?”
李长博轻声道:“可还是要查。否则,陈小娘子死不瞑目。”
付拾一叹一口气:“陈小娘子是想活命的。而且她也是个冷静聪明的姑娘。”
人在溺水的情况下,还能割断绳子逃生……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李长博点头:“所以,才更要替她伸冤。警醒世人。”
付拾一替他加油:“李县令我相信你,加油!”
“加油?”李长博又露出了茫然。怎么付小娘子嘴里总有这么多新鲜话?
付拾一“呵呵”笑:“就是地方方言,意思是给人鼓劲。”
李长博点点头:“那你今日也加油!”
倒是轻车熟路。
马车到了陈府,光看大门就知道——这家一定是个富庶的。光可鉴人的红漆大门,上头的门钉都是闪闪发光。
光门房都有四个——
再进去,顿时又是眼前一亮。
雕梁画栋,就不必提了,关键是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这么大个门庭,简直就是土豪在炫富好吗?
这件事情必须经过陈太史令的同意,所以李长博先去拜访陈太史令。
陈太史令如今卧病在床,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起都起不来。
接待他们的,是陈太史令的大女儿陈莲,她看上去很憔悴,却气度很好,且貌美如花。
她歉然朝着李长博笑笑:“对不住李县令,家父家母沉珂重病,实在是起不来。大嫂如今大着肚子要生产,前几日动了胎气……只能由我来接待县令您了,请您莫要介意。”
李长博倒不在意这些,只是点点头:“我想同陈太史令说几句话。”
陈莲有些犹豫:“这个……恐怕不行。家父实在是病重……”
第34章 差别对待
陈莲这样说,李长博却很坚持:“若能早日抓到凶手,想来才是对二老最大的告慰。”
陈莲却还是迟疑。
李长博也没吭声,不过淡淡看了厉海一眼。
厉海道:“衙门办案,所有人都应配合。否则便有包庇真凶的嫌疑!”
厉海神色又冷又酷,一点也不讲情面,看起来不仅强势而且凶神恶煞。
陈莲脸色一变:“长安县衙这是什么意思?李县令,难道还要强逼么?”
李长博微笑,看上去礼貌又温和:“话虽这么说,不过,若有特殊情况,也可以等一等的。毕竟逝者已逝,生者却还要继续活下去。无妨,实在不方便,我就等到陈太史令好转一些再说。”
付拾一看一眼李长博,按兵不动。
李长博一脸诚恳。
陈莲咬咬牙,下了大决心:“罢了罢了,你们想问什么,我替你们去问问——”
李长博依旧是和煦客气:“其实今日除了办案,我也是特意来拜访陈太史令。毕竟,李家与崔家,也是世代交好,颇有联姻。”
这是实话。
陈太史令虽然和崔家有关系,可是架不住李长博就是李家的嫡脉。
李长博能过来,对陈太史令来说,其实是挺大一个脸面和荣耀。
陈莲听完这话,这才想起了李长博的另一个身份。
陈莲顿时紧张起来,敛衽朝着李长博行礼:“是我怠慢了郎君。我这就去跟父亲大人禀告。”
陈莲去后,付拾一看见厉海对着李长博竖了个大拇指。
付拾一也忍不住跟风一把。
没办法,李长博这一手双重施压,玩得实在是漂亮。
被两人拍马屁的李长博正襟危坐,仿若未闻,一派清风明月淡雅无双的架势。
付拾一忽然有点儿理解,为什么李长博被王二祥说成长安城所有女人梦中情人了。
陈莲很快去而复返,客客气气的带着点儿谨慎:“请李郎君进去一叙——”
李长博起身,付拾一与厉海跟上。
陈莲却将二人拦住,微微一笑:“请二位留步,我特意叫人煮了茶汤,请二位尝尝。”
一听见茶汤两个字,付拾一脸都快扭曲了。
大唐人民以茶为贵,烹茶技术却不怎么的。葱姜蒜和盐一上,整个一个怪味汤。汤里还有茶叶渣……
这实在是谈不上好喝。
厉海脸色板板正正:“这是办公差,恕难从命了。”
付拾一也默默跟紧了李长博,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决心。
李长博歉然一笑:“毕竟是办公务,不好太徇私,不过他们不会打扰了陈太史令的。”
陈莲忍了又忍,最后只能妥协。
陈太史令躺在胡床上,看上去不太好——那种行将就木的气息,实在是太让付拾一熟悉了。
失去这个女儿,对陈太史令来说,的确是十分大的打击。
李长博肃容几分,上前去委婉表达了哀思:“陈老丈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陈太史令苦笑一声,眼眶又湿润了,长长的叹:“老来丧子,家门不幸啊!只可惜我的珠儿,她……”
陈太史令情绪激动起来,死死的看着李长博:“李县令,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一定要替我的珠儿找出真凶!我到时候亲自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就一定是珠儿?”
陈太史令脸色涨成猪肝色,显是怒极,付拾一都怕他脑溢血抽过去。
李长博面上依旧谦逊而温和,扶了陈太史令一把:“陈老丈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陈太史令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态度稍和缓。
李长博道明来意:“只是如今没有更多线索,我们想看看令千金的闺房,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陈太史令还没说什么,陈莲就立刻反对:“珠儿一个女子,闺房怎么能被男子踏入?你们翻来找去,弄乱东西不说,更叫珠儿在天有灵情何以堪?”
李长博只道:“我相信陈小娘子一定是不会介意的。”
“况且我们不会弄乱任何东西。我会很小心。”付拾一也听不下去,忍不住出声:“我是女子,相信陈小娘子在天之灵,也不会介意。”
“更何况,若真是体恤她,就该尽快查出真凶,叫她可以死而瞑目。”
付拾一直接看向陈太史令:“陈太史令,您说呢?”
陈太史令沉默片刻,抬起手来无力的摆了摆:“罢了,李郎君说得对,珠儿的冤情最要紧。”
陈莲忍不住:“爹!珠儿一向讲究——”
陈太史令摇摇头:“珠儿不在了,我必须为她找出真凶。”
陈莲只能住口,不过仍是十分抗拒此事:“必是有人觊觎珠儿身上财物,所以才这样,又有什么好搜的?”
李长博沉默。
付拾一义不容辞开口:“那日尸检,陈大娘子也在。自然知道陈小娘子是被她信任的人害死的。”
陈太史令一时几乎惊坐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博扬眉看向陈莲。
陈莲小心翼翼对陈太史令解释:“阿爷先前病着,儿不敢告诉您。”
陈太史令却不看她,强撑着做起来,对着李长博郑重拱手一拜:“李郎君,拜托您了。您若有任何差遣,某家中上下,必将全力配合!”
这话一出,就连厉海这个万年冰山脸,也有点动容。
付拾一看一眼陈莲,见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最后陈莲叹一口气:“那就请你们随我来。”
李长博回了个和煦笑意:“有劳陈大娘子。”
陈莲领着众人到了死者陈珠的院子,光看一眼院子,就知陈珠真是陈太史令的掌上明珠。
陈莲垂眸:“我跟你同进。”
付拾一笑笑:“好。”
可陈莲却在门口被一个仆妇拦住了。
那仆妇脸色憔悴,神色却很坚定:“珠儿就算不在了,大娘子也不好随意进来。”
陈莲脸色难看:“王妈妈,这是李县令的人,要搜搜看珠儿的东西——”
付拾一朝着那王妈妈笑笑:“不是搜东西,只是想看看,万一有线索的话……”
“你进来罢。”王妈妈却意外的没阻拦,反倒是直接让开一条路。
陈莲快气死了。
付拾一却忍不住和李长博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35章 何为惊喜
李长博微一颔首。
付拾一便闪身进了院子。
而后王妈妈直接了当关了院子的大门。
付拾一问王妈妈:“王妈妈带我去看看陈小娘子的寝室?”
王妈妈点点头。
付拾一顺口问了几句:“陈小娘子出门那么多天,怎么也不见你们着急?”
“我们家的夫人之前就病了,小娘子听说城外的玄清观里头有一位道士医术了得,所以特意出门去寻,想请他来为夫人看看。”王妈妈说到这里,擦了擦眼泪,“偏小娘子刚出门两日,就没了消息。小娘子的银子也都不见了!大娘子就说,小娘子是和人私奔了!”
付拾一被这个八卦给刺激了一把:“私奔?不是说有个未婚夫——”
王妈妈咬牙切齿:“怎么可能私奔!我天天跟着小娘子,还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和男子接触?就算小娘子只拿谢三郎当亲哥哥,不愿定亲,可也只需和我们郎君与夫人说一声……难道谁还能勉强小娘子?”
付拾一捋出一点眉目来,消化片刻,这才轻声道:“可为什么要说是私奔?难道有什么证据?”
“哪有什么证据?就是几个丫鬟捕风捉影嚼舌头!”王妈妈气得直拍大腿,看着都疼:“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们怎么可能知道!”
“那既然说得这么像,总该有个对象吧?”付拾一再问,心里却盘算,自己这样卖力,不知李长博会不会给自己加钱——
王妈妈却闭口不谈了:“反正不可能。”
付拾一也就不再多问。
只跟着王妈妈进了屋。
付拾一沉下心来进入工作状态。
屋子里第一个感觉就是精致又俏皮。许多摆件和器具,都是年轻小女孩喜欢的风格。
而且陈家也是真的疼爱陈珠,陈珠屋里的东西,样样都好。
付拾一最先看书架和绣品——陈珠看来是不太喜欢刺绣,绣花技艺一般,勉强看得过眼。而且即便是在做的东西,也不过是荷包香囊。
可书就不同了。
付拾一翻出了好几本的传记。
什么行侠仗义,志怪奇谈——应有尽有。
付拾一没找到任何的信件。
反倒是在传记上找到了几句对话。
其中有三句让人印象深刻。
男子字迹道:“蜀地芙蓉盛,长安秋草寒。大唐景何多?同车共赏玩。”
女子字迹回了一句:“芙蓉炸脆片,秋草炖大雁。郎带车马银,儿出酒一碗。”
男子的无奈隔着笔墨都透出来:“调皮”。
付拾一将这几本传记都放在一边。
付拾一又看了看妆奁。
妆奁里头的首饰不少,金贵的也不乏。
可都好好的在那儿躺着。
倒是放梳子的那一层,正中间那个好位置,却空着。
付拾一问王妈妈一句:“陈小娘子很喜欢这把梳子?”
王妈妈点点头:“听说是逛街买的,也不是什么好材质,就是木头镶金丝的。做工也粗糙。偏小娘子十分喜欢,将我家郎君给她的羊脂玉球都拴在上头。成日带着不离身。这次出门,也带的这个梳子。”
付拾一颔首:“陈小娘子还带了什么?”
“带了几身衣裳,几个香囊,散碎银子,还有几张银票,另外还有厚礼。”王妈妈皱着眉回忆:“别的就没什么特殊的了,横竖就是该带的自己能用上的。”
付拾一点点头:“我能看看陈小娘子的柜子么?”
王妈妈就拿了钥匙将锁打开。
付拾一发现,最好看那几件衣裳,陈珠一件也没带走。哪怕是那日身死,陈珠穿的衣裳,也比不上柜子里这些。
不过,她还是问了句,陈珠收拾走的衣裳是什么样儿。
王妈妈只说是简单大方的,毕竟是去道观,不好太华丽。
付拾一点头,又在屋里仔细看了看。
最后付拾一在枕套里头翻出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只一句话:“三日后,城外见,共赴天涯。”
这显然是一封私奔的信。
付拾一和传记一起拿在手里,笑对王妈妈道:“这两样东西我带出去给李县令看看,用完了,他会还回来的。”
付拾一从陈珠院子里出来,一眼就对上了李长博看过来的眼睛。
李长博的神色,有点儿凝重。
以及期待。
付拾一不动声色摇摇头:“没什么特殊发现。不过找到一封信。”
说完,付拾一将信和书都给了李长博。
陈莲忍不住好奇:“是怎么信?”
李长博却并不打开:“那我们先告辞。”
陈莲只能送他们出来。
一出陈家大门,厉海就看见了等在外头的王二祥——
王二祥跟方良一起在外头等着,看见厉海和李长博,就一脸欣喜迎上来,满脸的倾诉欲望。
厉海却不打算立刻听:“回衙门再说。”
王二祥憋得挠头:“那好吧。”
上了马车,李长博立刻打开了信看。
看完便深深皱眉:“难道陈珠真的打算和人私奔?”
付拾一也不多说:“你再看看书里。”
李长博看完后,眉头皱得更加紧:“这不是一个人的笔记。”
两人随后交换一个眼神,各自都是意味深长。
李长博缓缓道:“看来这里头的隐情,还真是不少。”
付拾一又将梳子的事情说了。
李长博立刻做出判断:“这梳子必定有特殊意义,而且上头系着羊脂白玉球——偏偏并没有在陈珠身上。说明有人将梳子拿走了。”
付拾一咧嘴一笑:“我更好奇的是,是谁将信藏在枕套里的。”
“陈珠走之前就放进去的话,陈珠不可能发现不了——”
李长博轻声道:“能进去的人,不多。不过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一行人回了衙门,刚下马车,谢双繁就欲言又止的来了。
李长博看他这样,就问了句。
谢双繁神色复杂:“又发现一具女尸,不过是在城外乱葬岗的野狗窝里——头和胳膊腿都没了——就一段躯干。”
谢双繁一面说话,一面频频看付拾一。
付拾一只假装没看见,默默的继续听。
做法医的,听见这种事情,就会觉得手痒好吗?好奇心也会蹭蹭冒出来,好吗?
谢双繁内心咆哮:怎么这么不自觉呢!有没有闲杂人等的自觉?
付拾一老僧入定脚下生根:不知道李长博会不会再给我一个赚钱的机会——
第36章 来比一比
谢双繁眼睛都快抽筋了,李长博又不是瞎子。
不过看一眼付拾一后,他略沉吟片刻,便坦然道:“咱们去看看。付小娘子也跟我们一起去吧。毕竟是女儿家。”
付拾一应得爽快干脆,“好啊。”
谢双繁瞪圆了眼睛。
厉海面无表情。
王二祥眼珠子滴溜溜开始转。
一行人又要走,王二祥赶紧报告:“刚才我和方良在附近打听了一圈,听到了一个传闻!”
那副兴奋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他中了五百万。
“什么八卦消息?”李长博还来不及问,谢双繁倒是开口了。
王二祥滔滔不绝的将自己听来的八卦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做总结:“他们那意思,就是陈家小娘子不安于室,看不上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所以就跟人跑了!可偏偏看上的那个,是自己乳娘的儿子!自己的奶兄弟!”
付拾一若有所思:“那你听没听说,那乳母姓什么?”
王二祥一愣:“好像是王?”
付拾一点点头:“所以,王妈妈才避而不提,且万分不信。”
这个疑惑就算是解开了。
付拾一看向李长博:“李县令您说呢?”
李长博却神色平静:“真相未明,一切都有待定论。”
一路到了乱葬岗,天色都有点儿暗下来,日头也偏了西。
刚进坟地,远远的才看见不良人们的身影,付拾一就已是闻见了一股臭气。
熟悉的,人体腐烂的臭气。
李长博也闻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方良等人,已经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付拾一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缝制的口罩。
虽说并不能隔绝臭气,可是聊胜于无。
李长博看了看付拾一的口罩,见她包里好像还有多的,便坦然开口:“不知能否——”
付拾一将剩下的两个递过去:“只有两个备用的。”
李长博道谢,接过来之后,另一个递给了谢双繁。
谢双繁一面依瓢画葫芦往耳朵上挂,一面老怀甚慰:长博这个孩子,还是孝顺的好孩子。知道敬老。
付拾一提醒他:“谢师爷戴反了,有花纹的那面朝外。”
“哦哦哦”谢双繁麻溜的纠正过来。
付拾一差点没笑出声,赶紧目不斜视,盯住远处一只乌鸦,再不敢多看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李长博留的是绣了竹叶的,可给谢双繁的,却是绣了粉红小桃心的。
谢双繁一张老脸顶着粉色小桃心,怎么看都是满满的恶意。
李长博却安之若素,一脸坦然的将口罩戴好。
还别说,竹叶飒飒,和他很配。完全衬托出了他的高雅气质,玉树临风。
付拾一一靠近女尸,自动进入工作状态。
仵作陈老丈已是快不行了,毕竟尸体放了这么几天,实在是太有味儿了。他年纪大了承受力也弱了,而且这么大老远赶过来——
不过陈老丈还是很敬业的坚守岗位。
只是一看付拾一,他的心态有点儿崩了。
陈老丈板了脸,气愤质问:“她来做什么?办案时候,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什么都还没说的付拾一一脸无辜:哎,同行是冤家啊!
李长博看一眼谢双繁。
谢双繁就顶着那个小桃心上去调解:“陈老丈,你我毕竟是男子。总不能运回去再请稳婆吧?所以李县令就干脆将人带来了。她父亲也是做仵作的,所以多少有些经验——”
陈老丈还是傲娇:“他爹就算是仵作,也不过是小地方的仵作,能有什么特殊之处——”
谢双繁就差给这个老祖宗供起来:“是是是,可这不是女子嘛。有经验的女子,实在是不好找——”
付拾一听着这些话,心里半点波澜也无,只暗叹一声。
不仅同行是冤家,互相暗暗竞争排挤,而且还互相看不起——这古代的法医,实在是不好发展啊!
这时候,倒是李长博忽然开口说了句:“既然如此,那陈仵作就让她跟着您好好学学,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也好叫大家心服口服。”
李长博语气挺认真。
谢双繁心里叫苦,狠狠瞪李长博:老祖宗还没哄好,小祖宗就别添乱了!
陈仵作气得吹胡子,想也不想就迎战了:“我正有此意!”
付拾一没有心思和一个早过了退休年龄的人争输赢,只凑上去仔细的看了看女尸。
女尸是真的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头,手,脚,都不见了。
也不知是因为野狗拖拽撕咬,还是因为本来就没有。
而她身上的衣裳,也被撕碎,勉强还有几片挂在身上,根本就不能起到遮羞作用。
尸体上到处都是啃食痕迹。皮肉翻卷,肌肉缺失——甚至有的地方都能看见骨头。
比如大腿,比如胳膊,都是啃得差不多了。
再过个两天,估摸着都能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
陈仵作大声说道:“尸身就一个躯干,手脚都没有,根据口诀无法判定死亡时间。不过,我根据我这么多年经验,可以断定死亡时间是在至少两天前。”
付拾一虽然无意竞争,可作为法医,验尸几乎是本能,“尸体头部失踪,左右小臂全完失踪,左大臂残存三分之一,右大臂残存四分之一。左右小腿完全失踪,左大腿残余二分之一,右大腿只剩下大概五分之一。高度残缺,无法通过面部特征辨别身份。只能通过性别特征,判断死者为女性。所有断端无生活反应,应是死后伤。”
“尸体腹部腐败性膨胀,且躯干残余皮肤呈现出大片腐败绿斑,腐败血管网清晰可见,考虑天气因素,死亡时间应是三天左右。”
“尸体附近并无血迹,应当是死后抛尸。”
一大群人在旁边面面相觑:性别特征什么的,太直白了吧?付小娘子你真的不需要这么彪悍的!
不过,众人隐隐又有一种感觉:这样的一连串说辞,好像听起来挺能说服人的……
李长博大概是里头听得最明白的人了。
毕竟腐败血管网什么的,好像除了付拾一,也就他明白了。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局势,让李长博微微有点儿上瘾。
李长博看一眼付拾一,毫不掩饰自己鼓励:“还有呢?”
第37章 没法呆了
付拾一从自己包里拿出了自己制作的竹棉签。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怜惜的翻开了女死者,仔细对着光看了看。
一群大老爷们,顿时瞪圆了眼珠子:这……这……
李长博直接转过身去,耳朵尖有点可疑的红色。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反应过来,也都慌里慌张转身回避。
这付小娘子,做这种事情之前,就不知道让他们先回避一下吗!真的是……
太劲爆了好吗?
如果此时脑子里的吐槽能变成弹幕。那么此时怀疑付拾一性别的弹幕,就会刷屏。
付拾一却是毫无自觉,依旧一本正经说着自己验尸发现:“死者**并无任何损伤,***陈旧性破裂——”
付拾一往里头捅了捅,发现有大量的粘稠液体:“死者死前不久,应该与人发生过性关系。”
众人再度哗然——付小娘子,你真的是个未婚女郎?
陈仵作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付拾一看呢,这会儿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是死前,而不是死后?你又怎么知道发生过性关系?”
付拾一将棉签上沾了那粘液:“你看,这就是证据。这是男性精华。”
陈仵作还是不服气:“你又怎么知道这是那玩意!”
付拾一还真被问住了一下:没办法,这个事情要解释明白,需要用到大量知识。她不想一一解释。
“因为女子体内不会分泌这么多的东西,只能是外来的。鉴于这个地方特殊性,所以就剩下这一种可能——”
付拾一一看陈仵作张嘴,不用听都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继续说下去:“如果是女子不愿意,**口会有轻微挫伤,甚至破裂,而**里也会有挫伤——”
“而且考虑***是陈旧性破裂……就可以考虑是自愿。”
陈仵作还是觉得不服气,张嘴还想问,可是实在是想不出别的了。
付拾一放下棉签,用手摸了摸盆骨形状和位置:“女尸盆骨情况,应该是没有生产过。再加上衣服颜色……恐怕是个很年轻的女子。”
李长博下意识问:“多年轻?”
“和陈珠差不多的年纪。”付拾一轻声回答。
李长博顿时脱口而出:“那个失踪的丫鬟!”
随后李长博赶紧吩咐人去问问,那丫鬟都带了什么衣裳出门。
付拾一翻开脖子上被啃食得一塌糊涂的肉,仔细看了看颈椎骨头断裂处:“根据尸体脖子上的肌肉和骨头断裂情况,可以判断,是断头之后抛尸至此。”
付拾一又看了看胳膊和大腿:“胳膊和大腿,应该是动物啃食所致。但是骨头肯定也是原本就断裂的——骨断处不平整,小碎片很多,判断应该是不是一下子砸断或者砍断——可能是摔的。”
付拾一心中一动,叫陈仵作:“来搭把手,翻过来。”
陈仵作心里抗拒,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的上去搭了把手。
最后陈仵作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就是还想看看她能作什么妖!
付拾一翻过来之后,摸了摸死者脊椎,“死者极有可能是高处坠下,摔断了手脚。以及脊椎。通常这样的情况,会伴随内脏出血,甚至死亡。”
“脊椎骨折,所以当时人就没法动了。”
李长博侧头问厉海:“附近有什么高处?”
厉海轻声道:“这里就是在山脚下,山上是玄清观。”
山上多的是断崖高坡。
付拾一此时有点儿想解剖了,所以她看向李长博:“若想进一步判断死因,恐怕就只能解剖了。”
李长博有些犹豫,最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可。”
谁也没想到,李长博竟然会同意这么一个要求。
付拾一喜出望外:“那将尸体运回去之后,立刻开始吧。”
陈仵作气得跳脚:“李县令,她不是仵作!”
这个问题……众人却已经忽略了。
所以这会儿,倒是有点儿尴尬。
陈仵作见众人都不吭声,又冷哼一声:“况且她这些话毫无道理,凭什么她说是就是了!我看是妖言惑众!”
付拾一:……我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
陈仵作不同意,其他人都顾虑着付拾一的身份,也觉得不太妥当。
就连顶着小桃心的谢双繁,这会儿也是完全拿不定主意。
所以所有人都看住了李长博这个县令。
李长博神色平静,语气也是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就让陈仵作吐血了:“那陈仵作查验出什么了?”
陈仵作目瞪口呆,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众人齐刷刷挪开目光,丝毫不让自己有半点目光和陈仵作接触:李县令这话,太狠了。
陈仵作最后摔了自己的工具:“李县令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还质疑他的本事!可是他是谁?师承前朝有名的仵作王大喜不说,这么多年破了多少案子!从地方上一路被挖到了长安城!这是何等的荣耀!
陈仵作这么大脾气,又是长者,李长博却依旧平静:“给死者伸冤,最重要。”
好一句最重要!
陈仵作气得胡子翘起来,可也没什么有效手段,最后索性撂挑子威胁:“那既然李县令信别人,就让别人做吧。不过,随意毁坏尸体,这可是大忌!到时候,我看李县令怎么跟人交代!”
“李县令!莫要被美色迷惑才是!”
陈仵作撂挑子走了——他是骑毛驴来的,这会儿还骑毛驴走。不过大概手法粗暴了点,那驴不干了,撂了几次蹶子,愣是没让陈仵作上去……
众人憋住了笑,且深深的忧虑:陈仵作的话也不是没道理,怎么跟人交代?至于那个美色的话……
众人看看付拾一,又看看李长博……
李长博凉凉开口:“我就说刚才怎么这么臭。这会儿好多了。”
付拾一忍不住,“扑哧”一声喷笑出来,随后一本正经附和:“还真是。”
其他人反应半天,总算是反应过来,一个个的哭笑不得:看不出来李县令世家子弟,平日又谦和有礼的,原来也会损人啊!
不过,这陈仵作嘴确实挺臭的:比不过人家付小娘子,就说这样阴损的话坏人名声,实在是要不得,要不得!
第38章 吃了什么
不过,即便是陈仵作走了,谢双繁还是不太赞同这件事情。
谢双繁将李长博拉到了一边去:“这个事情不可草率!”
李长博只一句话:“出了事情,我负责。”
谢双繁瞪他:“这不是责任不责任的事情!而是你怎么跟百姓交代?”
一旦引起了谣言蜚语,李长博的官声还要不要?
李长博看住了谢双繁,态度很是平静,眸光却有一点锐利:“在其位,谋其职。我只管死者冤屈。至于其他虚头,实在是无暇顾及。”
谢双繁压低声音:“你别忘了你们李家为什么会同意你来做官!”
世家子弟,原是不屑为官的。更何况只是一个五品官员。
李长博为了来做这个官,就已是被其许多人观望。
李长博垂下眼眸:“其他人怎么看,是其他的事情。我只管我的心意。”
谢双繁还要再说,却被他抬眸认真反问一句:“天天在意如此多,谢叔累不累?”
谢双繁愣住了,就连脸上小桃心的颜色都仿佛不再鲜艳。
李长博却已顶着淡雅的竹叶,飘然而去——尸体要运回县衙,才能解剖。
回去路上,付拾一看着李长博一脸凝重肃穆的样子,叹一口气:“李县令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所以,不必为这个发愁了。
李长博摇头:“我倒不是担心付小娘子的本事。我是在想,为什么?”
付拾一微愣。
她不是刑警,很多事情,她也并没有那么多经验,做不出有效判断。
斟酌片刻,她才说一句:“我老师曾跟我说,有些时候,我们猜不透凶手的心思,因为他们很可能就是个精神变态。但是我们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找出证据,将他们绳之以法,还死者一个公道。”
李长博意外看她,真没想到她这会儿说出这么一番有哲理的话来。
不过……“变态?”
付拾一卡壳,差点想抽自己嘴巴:得,又要解释了!这可怎么说!
不过,对方好歹是李县令。付拾一心里头宽慰自己的同时,开始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解释:“我们常人,会对自己做错的事情产生愧疚感,会对别人的苦难遭遇有同情心。但是精神变态的人,就是异于我们常人的,他们通常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情觉得愧疚,不会对他人的感受,产生同理心。他们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会因为折磨虐待他人,感觉到快乐。”
付拾一声音是轻柔舒缓的。
可内里的东西,却让李长博真正的感觉到了寒气。
他虽然阅读过大量卷宗,可卷宗记载不过是寥寥几笔,尚未感受到这种变态的东西。
所以现在……
李长博忍不住轻声说了句:“犹如恶鬼。”
付拾一耸肩,说了句至理名言:“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李长博眼前一亮:这句话实在是妙!
他看付拾一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起来。
付拾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澄清:“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从书上看的!”
李长博一脸渴求:“不知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能否借我一阅?”
付拾一:……莎士比亚集我上哪给您找去?
“是在蜀地一个书摊上看的。当时没买回来,看完了就还回去了。”付拾一一脸诚恳:图书馆里看的,可不是还了么。
李长博却还是不肯放过她:“若有机会去蜀地,你带我去瞧瞧?”
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拒绝的付拾一,只能应了。
反正大概也没机会一起回蜀地。
回衙门的路上,付拾一让方良先拐弯回去拿了自己的工具箱。
付拾一在蜀地赚钱后,就找到了最有名的刀匠,请他为自己铸造了全套的工具。
付拾一的专业让方良咂舌:“付小娘子不是卖吃食的吗?怎么会有这些工具?”
付拾一随口解释:“我爹留给我的。”
方良想到付拾一的情况,顿时面露怜色:“付小娘子节哀顺变。”
付拾一笑笑:“都过去了。”
李长博忽然开口:“有付小娘子女承父业,想必令尊会欣慰的。”
付拾一笑得更灿烂:“是啊。他挺高兴的。”
一晃眼就到了衙门。
付拾一穿好涂了桐油的特制防护服,戴上了厚口罩,这才准备开始动手。
因为有腐败性腹部膨胀,所以腹腔,肠道里都又都是气体。
在解剖之前,需得先放气——这个是技术活,毕竟搞不好,尸体炸了都有可能。
放气时,付拾一叫所有人都先退出来喝一碗茶再说——尸体腐败产生的有毒气体,对人体是有害的。
估摸着差不多了,付拾一这才又进去了。
没有记录员,所以谢双繁临时被抓了壮丁。
谢双繁又摸出了准备还给付拾一的“小桃心”戴上了。
谢双繁觉得这个口罩还挺好用。
比起仵作陈老丈做的那个葱姜蒜味的布条要好太多了!而且还有淡淡的冰片薄荷之类的味道,好闻不说,还提神醒脑!
“开始了。”付拾一戴着手套,打开勘察箱,从里头取出了自己的解剖刀。
第一刀下去,乌黑发臭的污血就已是涌了出来。
这个出血量——
付拾一沉声道:“内出血严重,这应该是致死原因。”
腹腔里流出来的血,估计都能装一小桶了。
付拾一很快就就找到了出血原因:“肋骨骨折,扎入肺部,造成肺动脉破裂,造成了大出血。”
付拾一紧接着检查了胃部。
她将胃切开一点,用瓷勺挖出了一勺胃部的容物,放在干净瓷碗里。
这么几天的存货,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
付拾一将东西摆在桌上,让大家一起看看。
“胃部食物残渣虽有腐败,但可看出并未有多少消化痕迹。”
付拾一又看了看十二指肠,发现蛋白质没有到达肠道。
“蛋白质未进入十二指肠,应是用餐后一个时辰之内死亡。”
谢双繁脑子一抽:“那吃的大概都是什么?”
付拾一轻声道:“恐怕是羊肉饼。”
谢双繁顿时觉得自己从那白瓷碗里的东西里,看出点了门道——
然后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他早上吃的也是羊肉饼……
付拾一关心他:“谢师爷怎么了?难道最近吃了羊肉饼?”
第39章 你别说话
谢双繁再也忍不住,将笔和本子往李长博手里一塞,就狂奔着出去找了个墙角,一顿痛快的呕吐。
隔这么老远,屋里的人也听见了谢双繁的呕吐声。
呕吐这个东西,也是会传染的。
付拾一看着硕果仅存,脸色却也不太好看的李长博,心存怜悯:“受不住也不必强撑的。”
李长博艰难发声:“无妨。”
他要逞强,付拾一也没有办法,于是又检查了其他器官,确定死于内出血后,这才进行缝合。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看着李长博和付拾一,都忍不住敬佩。
尤其是对付拾一——
饶是不良人们黑白两道都有暗桩,平日里也没少见各种酷烈场面,可面对这样的情景,还是吃不消。
所以付拾一闲庭信步般的姿态,悠然自得得神情……实在是给他们造成了冲击。
他们一个个都开始庆幸:幸好平日没的罪过付小娘子,吃饭也都给钱的。不然付小娘子来这么一刀——
那画面,让他们都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付拾一剪断线头,扭过头来就刚好看见这一步,顿时“咦”了一声:“怎么了?冷么?”
众人齐刷刷摇头。
退出来之后,付拾一看一眼实在是不早了的天色,“我得回去了。”
李长博下意识就要喊方良:“我叫方良送你。”
付拾一摇头:“也不远,我自己走两步。顺带透透气。”
一说透气,众人就又想到了尸体的臭气,还有胃容物的……
李长博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都这个时辰了,先吃点东西再回去——”
他还没说自己要请客,就听付拾一欣然道:“这个时辰,齐老丈的羊肉店还没关门!他家的羊汤也好,羊肉蒸饼也好,都好吃!要不咱们去尝尝?”
有人做东,付拾一觉得有便宜不占都对不起自己这个穷酸房奴。
况且折腾这么一整天,她是真饿了。
谢双繁刚好受点,这会儿听见羊肉饼三个字,胃里就又开始止不住翻腾。
他欲哭无泪瞪了付拾一一眼,觉得付小娘子就是故意的!
厉海面无表情的抽搐了一下嘴角,这才扯出一个难看的客套笑容:“我不饿。”
王二祥捂着嘴艰难道:“我娘叫我回去吃饭。”
付拾一遗憾的点点头,随后期待的看向了硕果仅存的李长博。
李长博艰难从后槽牙逼出一句:“我忽然想起,衙门还有点儿事儿……改日吧。”
付拾一也不强求:“那可真太可惜了。那羊肉蒸饼真的很好吃的,肥而不腻,又把膻味处理得恰到好处——”
想想,她居然有点儿流口水了。
李长博脸色铁青,声音从牙缝里飘出来:“我先走一步。”
说完脚不点地的走了。
厉海面无表情跟上,心里默默道:原来李县令身手也这么敏捷。
待到人走光了,付拾一这才轻笑一声,俏皮吐了吐舌头。随后晃晃悠悠的挑着自己出摊的家伙事儿,一步步往家走。
路上路过齐老丈的羊肉店,她舔了舔嘴巴,还是没忍住买了一笼十二个羊肉包子——唐朝人都管这个叫蒸饼。
羊肉包子个个白白胖胖,褶子均匀,热腾腾,松松软软的,散发出一股招人的香气。
付拾一悄悄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请齐老丈用自己的油纸包包起来。
齐老丈认得付拾一,特意嘱咐:“捂久了就不好吃了。”
付拾一将包子放进自己的篮子里,笑眯眯的应了:“老丈的蒸饼长安闻名,我哪忍得住等太久?”
齐老丈高兴得不得了:“明天你早点来,我给你现做!”
付拾一脆生生应了,这才告辞家去。
齐老丈扭头瞪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遗憾:付小娘子这么能干,要是傻儿子们都还没娶亲就好了。不然早点成亲,孙子年纪大点也行……哪怕还是没付拾小娘子大,也不要紧。女大三,抱金砖嘛。可惜了,可惜了。
付拾一丝毫不知自己快成了香饽饽,慢腾腾走回去,包子凉了也不着急。
她打算,做煎包。
虽说现在已经晚上了,吃这种高脂肪高热量的东西有长胖的嫌疑,可是真的会很快乐的!
付拾一这么晚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谢大娘探出来看查看的脑袋,见到她,谢大娘忍不住说了句:“回来得太晚了,女郎家家的,该当心!”
话是好话,语气嘛,就有点刻薄。
付拾一也不恼,笑应了一声,然后生炉子,热水洗澡。
细细用澡豆洗过澡洗过头,炉子的火也旺起来,她就拿出平底锅,开始煎包子。
先将平底锅上均匀刷上一层油——等油热了,再将包子一个个用竹夹子摆上去。
松松软软的包子底一沾上热油,顿时就发出了嗤嗤拉拉的尖叫声,一股香气也就冒出来。
付拾一心情也随着香气弥漫越发松弛欢快,甚至不由自主的哼起歌来:“小笼包~叉烧包~奶黄芝麻豆沙包~”
香气顺着门缝飘出去,谢大娘的小儿子忍不住吸溜下鼻子,握着毛笔的手都忍不住停顿了,眼睛亮晶晶:“娘,这是什么味儿?好香啊!”
谢大娘一鸡毛掸子抽在儿子屁股上,狠狠的骂:“好好写你的!”
心里却盘算,这个付拾一,真的是太讨厌了。那点房租钱,别把自己儿子勾搭坏了——这段时间,这孩子明显嘴馋了不少!
可是,世上哪有嘴馋的状元郎?
付拾一浑然不知这些,她盯着面前顶子上依旧白胖,可是底下却已经变成金黄色的煎包子,悄悄的咽口水。
不过,这还不算好。
付拾一舀起一点水,干脆利落的往包子上洒去,再手疾眼快用竹子做的锅盖盖上——
纵然挨了打,谢大娘的小儿子也还是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
付拾一数了三十个数,然后掀开锅盖——
包子们已经都热乎了。
而锅底,一片金黄脆皮,将这些包子们连在了一起——
付拾一扬手撒了一把黑芝麻,又撒了一把小葱花~
出锅!
白胖胖的皮,金黄的底,黑点点的的小芝麻粒可爱又俏皮不说,还衬得包子更白胖。那绿色的葱花,又给那包子添上几分小清新,仿佛驱散了油腻——
付拾一夹起一个,一口咬下去,顿时被溢满嘴里的肉香味儿给满足了。
第40章 被谁凌虐
付拾一嘎吱嘎吱嚼着脆皮,心满意足。
谢大娘的小儿子沿着口水,泛着泪花揉屁股,最后梦里梦见了吃羊肉馅儿的蒸饼。
第二日,付拾一去出摊,路上经过蒸饼店,没忍住又买了一只烤饼。
还是羊肉馅的。
趁着没人,付拾一赶紧啃。一面啃,一面面无表情的想:看来是要来姨妈了。食欲忽然暴增什么的……
付拾一啃得欢快的时候,李长博从衙门里出来了。
李长博虽然衣裳有点发皱,可依旧是玉树临风的模样。
身后跟着面无表情,像是被欠了一个亿的厉海。
不过厉海一脸憔悴,活脱脱被蹂躏了一晚上的模样。
王二祥是从家里过来的,两拨人正好在付拾一摊位上汇合了。
付拾一捧着烤饼抬起头来,两个腮帮子都是鼓鼓囊囊的,像是被人打肿了脸。
所有人的目光从她的腮帮子,缓缓挪到了烤饼上。
烤饼里的肉馅儿,正油汪汪的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咕噜”
付拾一分明听见有人的肚子叫了一声。
王二祥眨巴了一下眼睛,克制不住的卖萌:“付小娘子早啊,这是什么馅儿的?”
付拾一把嘴里的咽下去,这才露出一个蜜汁微笑:“你确定你要知道?”
李长博和厉海不约而同后脖子梗有点儿毛毛的,可根本来不及阻拦嘴巴比脑子快的王二祥。
王二祥居然越发好奇凑上去:“什么馅儿的啊?”
付拾一慢悠悠,一字一顿:“羊、肉、馅。”
空气一瞬间凝固,三个大男人的脸色,顿时扭曲。
王二祥更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嘴贱!
付拾一说完这句话还不肯罢休,欣赏完了三人脸色后,她又热情的问:“今天吃点啥?开张大吉,我送你们一人一份剔骨肉!”
剔骨肉……
三人顿时联想到了某些白生生,血淋淋的人体组织。
王二祥脸都绿了。
厉海艰难扯出了笑脸,再也不敢当冰山男:“付小娘子还是放我们一马吧。”
李长博深吸一口气,反倒是恢复了常态,“我来一碗馄饨。”
厉海今儿也不敢吃卷饼,也叫了一份馄饨。
王二祥委屈巴巴:“我不吃了。”
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那来份素卷饼吧。今天有新鲜的黄瓜丝和豆芽菜,我调了芝麻酱。”付拾一笑眯眯的建议:“另外还有海带丝和冷面混合的,是蜀地的口味。”
王二祥眼睛都亮了:“新口味?”
“天渐渐热了。”付拾一看一眼天上红彤彤的太阳:“这快到清明了,开始热了。就该吃点儿爽口的了。”
王二祥胃口大:“两样都来一个。”
已经点了餐的那两位,摸了摸肚子,犹豫片刻,到底觉得改口不好,却不约而同的都伸长了一点脖子看付拾一做卷饼。
黄瓜丝和豆芽菜的也就罢了,毕竟常见。
可蜀地口味的冷面——看起来就有点诱人。
冷面是早就煮好,又揉了油的。
付拾一用筷子挑出一部分来,往里头加了切得细细的海带丝,又加了一点黄瓜丝,最后再来一点豆芽。
金黄的面,深绿色的海带丝,青翠的黄瓜丝,透明的,胖胖的豆芽……混在一起已经够好看了。
偏偏付拾一又加了许多东西——
最后还撒了一把芝麻。
“咕咚”,王二祥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自己迫不及待了。
而李长博从善如流:“素卷饼也来一份,要海带的。馄饨带回去给谢师爷吃的。”
厉海扭头看自己上司,脸皮抽了抽。
不过他没好意思改口。
付拾一笑眯眯看着厉海,心想:回头看不馋死你。
王二祥拿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卷饼,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然后整个眼睛都亮了。
王二祥加快了咀嚼速度。
李长博也拿到了,不过他吃相斯文,更快吃出了其中不同。
他小心翼翼吸着凉气,问付拾一:“里头加了什么?”
付拾一指着一碗红彤彤的辣油,告诉他:“加了茱萸油。”
没办法,这可能是唯一的遗憾了。唐朝没有辣椒,辣味全来自于生姜,茱萸,芥末之类的。
李长博艰难的吸着气,将一份卷饼吃完了。
最后那一碗馄饨,也没能给谢双繁。李长博用来解辣了。
吃到了最后,李长博俨然已经是双眼迷离带雾,嘴唇红润发肿,活生生被蹂躏的样子。
付拾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还忍不住流了一滴口水。
王二祥也好不到哪里去,辣味让他脑子更转得不够快了:“李县令的饭量终于像个爷们了!我就说,一碗馄饨怎么能饱肚子?”
李长博:……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一个形象?
厉海为自己的属下点蜡,然后满头黑线的将王二祥拖着就走:“跟我查案去!”
付拾一宽慰李长博:“不要紧的,李县令你又不是三五大粗的汉子。”
李长博彻底没了表情:所以我是个什么?娘们唧唧?
付拾一看他脸色不对:怎么办,我好像说错话了……
李长博最后脸色沉沉的,说了句:“剩下的素卷饼,我包了。全做出来。”
付拾一赶紧做饼,心里不断想象自己的嘴巴就是紧闭的蚌壳。
当天,整个县衙里,喝水量增加了一倍。人人都额上见汗,唇色红润,看上去甚为健康。
付拾一则是了个美滋滋。
托卷饼的福,今天的馄饨也是卖得好极了。
付拾一哼着小曲收摊时候,又被李长博找上门来。
付拾一眼前一亮,热情招呼:“李县令,需要我出马吗?”
李长博挪开目光,“老规矩。”
付拾一欢天喜地的将摊子收了,然后将担子往衙门里一放,临时客串起了公务员。
上了马车,付拾一也不问李长博要去哪里,只做起了市场调研:“李县令觉得卷饼口味怎么样?要不要改进?”
李长博居然还真是认真思索片刻:“太辣了,寻常人恐怕受不住。”
付拾一从善如流:“那我少加点辣油。”
李长博“嗯”了一声,忽然提起了案情:“陈珠的未婚夫,曾跟着他父亲去蜀地居住过三年。”
付拾一顿时反应过来:“所以,那字是她未婚夫的。”
第41章 迷雾重重
“嗯。”李长博应一声:“我找人借阅了他的文章,对比了一下。”
付拾一给李长博竖了个大拇指。
“那咱们现在去哪?”付拾一有些纳闷。
“再去陈家。”李长博轻声言道。
付拾一一愣,随后脑子一闪:“那个丫鬟的房间?”
李长博点点头:“既然陈珠的丫鬟……破了身,那肯定有相好。”
李长博的耳朵尖不争气的又红了。
他发现,他想像付拾一那样神色坦然的说出那些词汇,还是做不到。
付拾一却一本正经,“这倒是,而且既然是死亡之前不久,还做过,那肯定是在一起的。一个丫鬟,不在自己主人跟前服侍,却去和人幽会——”
“而且,她比陈珠死得还要晚。”
陈珠死亡时间,至少比丫鬟早两个时辰。
而且陈珠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之下死的……那个时候,丫鬟在哪里?
有些东西,仿佛已经是昭然若揭。
李长博神色凝重:“所以才必须要去弄清楚。”
一路到了陈家。
陈莲一听说李长博又来了,手上一用力,直接就把正在做的点心给捏成了一个奇怪形状。
“他怎么又来了!”
管家也有些无奈:“说是案子有了新发现。有件事情要和大娘子您商量——”
陈莲洗干净手,嘱咐厨娘将点心做完。
然后才没好气去见李长博。
一见了李长博,陈莲就忍不住说了句:“昨日李县令走后,我父亲就又请了郎中。”
这是病情加重了。
李长博脸上没什么变化:“陈大娘子这样一说,我实在是汗颜羞愧。不过眼下有件事情,还得劳烦陈大娘子。”
“什么事儿?”陈莲一脸警惕。“见我父亲是不能够了。”
李长博浅笑,谦逊有礼:“今日的事情,陈大娘子行个方便就行。”
陈莲不相信:“什么事儿?”
“昨日那女尸,你们已经确认了就是你们府上的丫鬟。所以今日我们要看看她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车夫。”
陈莲这次倒是没反对:“看就看,别惊动了我爹娘。他们实在是受不起折腾了。我阿兄今儿下午就能到家了。”
李长博点头:“若有别的事情,我到时候会直接请令兄过来。”
“至于车夫,跟着珠儿出门的,是珠儿奶娘王妈妈的儿子。你们问王妈妈就行。他们母子住在下人房那边。”陈莲说完这些,揉了揉眉心:“我就不跟着过去了。”
付拾一觉得,陈莲是不想过去挨骂。
最后,送他们过去的,是管家。
管家显然有意替陈莲说好话:“王妈妈是我家夫人的陪房,历来受信任。如今夫人病重,大娘子也不好动她的人,所以才纵容王妈妈了些。偏王妈妈还拿了鸡毛当令箭——”
“如今大娘子被迫管起家来,也实在是艰难。”
因为是女子的东西,所以,还是付拾一去。
丫鬟名叫春丫,很接地气一个名字。
春丫东西不多,就是一个松木箱子的东西。
一砸开春丫的箱子,付拾一就发现,东西是真少。
不仅是应季衣裳全没了,其他季节的衣裳也少了一大半,就连首饰什么的稍微贵重一点的东西,也没剩下一点。
同屋的丫鬟还纳闷:“怎么东西都拿走了?之前也没见多大一个包袱啊——”
付拾一问她:“之前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丫鬟起先肯定,后头又有点儿不确定:“我和她是轮值,时间总是错开的——”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春丫将东西收拾走了,她也说不清楚。
“你家小娘子呢?她经常和未婚夫见面?送东西?”付拾一问了句,玩笑一样的语气:“我见过他,哭得跟什么似的。显然是感情深。”
说起这个,这个叫豆香的丫鬟也红了眼圈:“小娘子和裴郎君关系极好。毕竟是从小就认识,又是表兄妹,后头玩笑着要定亲,去问裴郎君的意思,裴郎君一口就答应了。”
“他们年纪差了好几岁吧?你们小娘子今年才十四。裴郎君我看都及冠了。说起来,不是应该和你们大娘子关系更好?年纪也更相仿。”付拾一一面翻看东西,一面八卦。
豆香说起这个就感叹:“原本是这么一说,众人都纳闷呢。不过,裴郎君就是更喜欢小娘子。拿大娘子,倒真当表妹看。不过,小娘子是更活泼些,小时候裴郎君还亲手抱过呢。裴郎君也总喜欢带着她玩。”
“大娘子也说,将小娘子托付给裴郎君,是极好的。裴郎君很会照顾人的。”
付拾一点头感慨:“那可惜了。那你们大娘子呢?怎么没定亲么?”
“大娘子原本定亲过一次,可惜那家的小郎君运气不好,刚定亲就得了急症去了。如今,后头也都说过几门,不太成,就耽搁到了现在。原本正月里我们夫人还说,得赶紧定一个,大娘子出嫁了,才好嫁小娘子。裴郎君也希望早点娶小娘子过门。”豆香说着这些,完全没想到要隐瞒一点半点的。
更难掩对陈莲的同情:“如今出了这个事情,也不知大娘子的婚事要被耽搁到什么时候。大娘子眼看都要二十了……”
付拾一也有点儿同情陈莲了。
“对了,春丫年纪我看也不小了吧?定亲没有?或者有没有相好?”付拾一压低声音,一脸猥琐。
豆香说起这个,脸都红了,却克制不住说八卦的欲望:“春丫虽然还没定亲,可已被瞧中了。王妈妈跟小娘子商量,将她许配给王妈妈的儿子刘旺。”
“你们姑娘同意了?”付拾一挑眉。
“这个就不知道了,还没来得及定下来,就出了这个事儿……不过,我觉得十有八九是定下来了。毕竟春丫和刘旺……他们都……都……反正她只能嫁给刘旺了呗。”豆香脸红得不行了。
不过一会儿想起陈珠,顿时又哭了:“我们小娘子人可好了。怎么就出了这个事情——”
付拾一检查完毕,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有,就准备收工。
这个时候,豆香拉着她问:“都说是刘旺做的,是不是真的?”
第42章 早有预谋
豆香这个问题,付拾一根本就没办法回答。
所以,最后她只摇摇头:“只有查出真相,才能知道是谁做的。”
豆香黯然:“也是。我就是觉得……小娘子太可怜了。”
付拾一不擅应对这种情况,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不过她想,陈珠泉下有知,知道自己丫鬟如此,也会觉得欣慰吧。毕竟,还是真心实意替陈珠难过的。
付拾一从屋里出来,对着李长博和陈莲众人摇摇头:“并无什么发现。”
李长博颔首,又看陈莲:“那我们便告辞了,多谢陈大娘子。”
陈莲送他们出门,犹豫再三,有些哀求的看李长博:“什么时候能将珠儿的尸身带回家?天气越发热了……”
李长博避开陈莲目光,丝毫不动,显得有些铁石心肠:“需得等到案子查明。”
“总要有个期限。”陈莲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爹娘一日日都在煎熬……”
李长博也只道:“我定会竭尽全力。”
付拾一侧头看他,见他一脸郑重其事。
从陈家出来,上马车后,付拾一这才将自己问到的东西轻声跟李长博说了。
李长博听得认真。
李长博良久才出声:“可疑就在此处。就算是见财起意,可都定下来婚事,刘旺何必杀春丫?而且春丫收拾了东西……”
“能将那封信放进去的,春丫也在其中之一。”
付拾一轻轻点头:“主子不曾想过一去不回,可春丫,却是真想一去不回的。”
李长博却又道:“也不能如此肯定。兴许是有人故布疑阵。”
付拾一再点头,知道李长博说得有理。却还是替陈珠惋惜。
付拾一看向李长博,见他缓缓皱起眉头,轻轻的呢喃一句:“那么,刘旺人呢?”
付拾一微微一愣,明白了李长博的意思。
找到刘旺,一切自然明了。而刘旺无非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带着钱逃走,一个是死了。
不过查案的事情,不归付拾一管。
所以她不出声。
而李长博则是静静思索。
李长博回了衙门,就将衙门所有不良人都撒了出去。
当天夜里,就有了消息。
玄清观里,救了一个跌下山崖的男人。
那人撞了头,昏迷不醒,所以一直也无法通知他家里人。
李长博当即就让人去将陈家认识刘旺的下人请了一个过来,而后就带人连夜去玄清观。
第二天,付拾一刚去出摊,就被请进了衙门。
刘旺现在,被运回了长安县县衙。
付拾一纳闷,问方良:“陈仵作呢?”
方良一听付拾一问这个,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付小娘子不知道,陈老丈病啦!还提了辞呈,说要回乡下去养老了!”
付拾一恍然,随后抿嘴一笑:“那李县令怎么说的?”
对于自家郎君的回答,方良轻哼一声:“我家郎君还能被他难住?直接就结了钱,又多给添了车马费,好让他一路顺风了!”
付拾一忍不住乐出声:“李县令好魄力。那长安县没有仵作可不行。”
方良又是一声轻哼:“我家郎君早就物色了两个,如今都在路上了。这个陈老丈,是前任县令留下的,人老不说,臭毛病还多!”
付拾一一听这话,心头一阵失望:“李县令真是行事周全。”
方良与有荣焉:“这是自然。”
付拾一轻笑,一抬头就瞧见了李长博站在回廊下,盯着一丛细竹思索。
李长博连着熬夜,胡子茬都出来了,眼圈也有了,看上去有些疲倦。偏眼睛却让人想起了打磨过的墨水晶。
幽深,却又明亮。
他看上去依旧清隽无双,只是从玉树临风,变得忽然让人有点儿觉得亲近了。
人嘛,太过完美时,都让人觉得疏远不可及。
付拾一打了个招呼:“李县令。”
李长博侧头就看见付拾一穿着青草色的圆领袍,头发也是如同男子一般扎着,利落又精神。虽说并未傅粉,却依旧显得面冠如玉,若不是五官太女气,倒真会让人误会是个俊俏小郎君。
他微笑一下:“又要劳烦付小娘子了。”
付拾一摇头:“无妨。”
听着付拾一明显带着女子轻柔的声音,李长博微有些迟疑起来:“不过,毕竟是个男子——”
李长博暗自思忖:是不是不太厚道了些?这付小娘子毕竟是女子,又是未婚……
付拾一自己压根不在意:“无妨。医者父母心,我虽不是医者,但道理是一样的。而且男人女人,无非就是**官不同而已,自己不去想那些,就跟看猪肉没区别的。”
李长博:……付小娘子你真豁达。
深吸一口气,李长博觉得自己才冷静了些。而后带着付拾一屋去。
李长博虽没说到底是谁,可付拾一又不傻,猜也猜到了。
只不过看了刘旺时候,她还是倒吸一口凉气,由衷说了句:“都快碎成八瓣儿了,还能救回来,真是命大。”
随后付拾一慢慢掀开了被子,发现身上的伤更多——
付拾一先看了看头:“伤在前额,虽然伤口挺大,而且很深,但是好在是前额,要是这一下在后脑勺,人就该没了。”
付拾一看伤口大概形状就知道:“应该是尖锐不整齐的东西上磕碰所致。”
再看下巴:“下巴这个淤青,加上还有嘴角的破损,应是被人用拳头击打所致。”
“还有眼眶——”付拾一仔细看了看:“也是。”
“不过淤青快要消散了,至少也有三天以上。但是具体的时间不好判断,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
“胳膊有骨折情况,双侧对称,应是防御伤。”
付拾一甚至还将刘旺衣裳掀起来,仔细检查了,发现背上也有淤青,擦伤之类的。
有些伤是人为,有些伤是擦伤,还有些伤像是被鞭子抽的。
付拾一最后才问李长博:“是不是从山崖上滚下去了?”
李长博点头:“是在山崖底下发现的人。”
付拾一恍然:“怪不得还有抽出来的伤,应该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弄出来的。他命大,应是冲进了树丛里,缓冲了一下,虽然被抽得不轻,好歹是捡回来一条命。”
第43章 昭然若揭
“那山崖极高,玄清观的人说,非常陡峭。从前也有掉下去的,都没有例外摔死了。要不是他们每日练功要从那爬上去,还发现不了刘旺。”李长博看一眼刘旺,见人的被子还没盖回去,只勉强遮着重点部位,又看付拾一一脸坦然,顿时有些自愧弗如。
“他在掉下山崖之前,应是被人殴打过。”付拾一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所以,他到底是被丢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还真不好说。”
李长博又道:“不过,他身上,并无银钱。就连马车,也不见了。”
刘旺是陈珠的车夫。
“倒像是一群人都被抢劫了。”付拾一轻声道。
李长博接过话头:“若没有那封信,和故意毁尸灭迹,的确如此。”
李长博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
付拾一劝他:“案子也要查,饭也该吃,觉也应该睡。保持清醒头脑,才能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李长博意外看她,随后浅笑:“付小娘子说得很是。那就劳烦付小娘子与我煮一碗馄饨吧。”
有些事情,他该吃饱喝足,好好睡上一觉,或许就想明白了。
付拾一笑得眼眸弯起来:“好。不过,我得先洗手。”
李长博就亲自引她去水管跟前——为了方便,长安城除了水井取水之外,还会有人家特意会从河里用水车引水上来,再用竹管引入家中。
水井的水是喝的。
河水却可以用来洗衣服,洗菜什么的。
付拾一一面在水管跟前细细的抹了澡豆洗手,一面想:好在这年头河水也没什么污染,不然洗了跟没洗一样。
付拾一仔细的搓了二十几秒,这才冲了泡沫。如此三遍之后,这才好了。
李长博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不由说了句:“付小娘子很爱干净。”
他没说的是,他在旁边看着她仔细的将手每一个方方面面都洗到了,甚至三遍,重复的步骤和动作,力度都一样,简直舒服得四肢百骸都如沐春风。
连心情都愉悦起来。
连日来的压力,更舒缓许多。
付拾一抿嘴一笑:“养成习惯了。毕竟不管杀猪,还是帮我爹处理尸体,都要仔细洗过才能摸其他东西。”
李长博微微一顿,咳嗽一声:“付小娘子从未跟别人说过自己爹。”
付拾一意有所指:“有心人自然还是能知道的。”
李长博咳嗽得更厉害,顿了顿却又真心实意道歉:“抱歉。”
付拾一嫣然一笑:“我知道,这是李县令职责。无妨的。”
付拾一越是这样,李长博越是觉得自己不厚道。歉疚之意越发厚重。
“付小娘子放心,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仵作毕竟是贱籍。付拾一一个女郎家,会这样的本事,更不好让旁人知晓,否则连说婆家都有妨碍——李长博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为什么付拾一会千里迢迢来长安的缘故。
付拾一笑得更灿烂:“无妨的。”
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李长博却神色郑重。
付拾一不打算细细解释,只说去煮馄饨。
付拾一的摊位依旧生意兴隆,香气缭绕。
李长博安安稳稳的吃着小馄饨,有片刻恍惚:自己坐在这里,竟觉得习以如常了。
其实方良早就觉得惊讶得不行了。要知道,他家郎君可是世家子弟,从小也没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可是现在呢!
方良文绉绉的感慨:“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末了,他还看了一眼已经凑上去主动和李长博招呼的王二祥。
哼,都叫他们给自家郎君带坏了!
不过,等方良咬一口卷饼的时候,他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付小娘子的卷饼,就是大酒楼的吃食也比不上。
李长博想要去休息的打算,到底没成。
一匹马直接就奔着长安县县衙大门去了。后头远远跟着两个骑马的随从。
付拾一看了一眼,然后就扭头看向了李长博。
那人来势汹汹,看样子不是来喝茶的,李长博怕是要头疼。
李长博也瞧见了。他咽下嘴里的汤,拿出帕子沉静的擦干净嘴角,这才起了身。
而那三人已在衙门口下了马了。
其中一人回望过来,惊奇道:“郎君,这衙门口居然还有人摆摊——李县令都不管?”
为首那个人身穿铠甲,神色冷峻,不过看到摊位时候,却还是嗤笑一声:“李县令心慈手软,脸面都不要了。可见没什么手段本事。不中用。”
别说李长博,就是跟在他身后的方良,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情不愉起来:背后说人都不知收敛点。我家郎君中用得很!
李长博面色不改,依旧闲庭信步一样踱步上前。
不过路过那三人,连个眼神也没给,直接就进去了。
方良也跟自家郎君同样,目不斜视,下巴都快抬上天——
然后方良被一把扯住了,一回头就是凶神恶煞的脸:“去,通传一声,告诉李县令,我陈林来了!”
方良一把抽回手,恼羞成怒:“这位郎君,好不识礼数!”
陈林轻哼:“无名小辈,你算什么?还不快去!别等爷抽你!”
这幅粗狂样子……
李长博已回过头来,不咸不淡:“虎贲军?陈林?陈珠的大哥?”
陈林一愣,对上李长博:“你是——”
“我是李长博。长安县县令。”李长博淡淡道,又瞥了一眼陈林的腰间:“我倒还没见过在县衙门口逞能的人。”
陈林觉得自己被讥讽了。
他是逞能么?当然不是。就李长博那小身板,陈林觉得自己能一个打十个。
可是陈林好歹也知道不能动手,所以只能脸色难看,阴晴不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看看,你到底动手不动手。”李长博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大清早的,就来一条疯狗,换谁心情都不好。
陈林骑虎难下:自己妹妹的还在对方手里,他想要回尸身,就得低头。
不过陈林素来都是暴脾气,实在没法低头,梗着脖子问他:“动不动手,你要如何?”
李长博收了笑容,“你不动手,我就叫人动手了!”
李长博扬声:“将闹事的人,押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