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4章 你不懂的
一转眼,就在人人期盼中,到了秋后问斩的头一天。
付拾一专门带来了张春盛,跟着一起制定菜单。
明天,拾味馆也歇业一天,大家一起过来吃饭,顺带放松放松。
付拾一笑眯眯的定下菜单:“咱们凉菜呢,就肉皮冻,但是做肉皮冻时候,往里头加点那个红菜头汁。红彤彤多吉利!”
“然后,凉拌一个芥末凉面,做凉面时候,也加点红菜头汁。”
付拾一的微笑渐渐收不住:“再来个白斩鸡,就是那种骨头上好像还带着血丝的样子,又嫩又香——”
“嗯,再来个蒜泥白肉吧。好歹也让他们觉得有个可下筷子的菜。不过,那白肉周围,用红萝卜切片,摆上一圈啊。红白对比,多鲜艳!”
“热菜——先来个酸辣血豆腐。再来个毛血旺。”
张春盛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就和血过不去了?”
“下一个就不是了。”付拾一笑容更加灿烂:“麻辣干锅鸭头,对了,凉菜再来个卤兔头哈。这个菜很久没吃了,我也尝一尝。嗯,兔肉别浪费,做成爆炒兔丁和香辣兔腿。”
“再来个卤鸭脖子,鸭肉就做成酸糖粉丝水饺鸭。给他们开开胃,舒缓舒缓。”
“后头就来点咱们拾味馆的招牌菜,粉蒸肉和烧白必须来一个。然后再来个回锅肉,红烧鱼,鱼香肉丝,肉丸冬瓜汤!干煸豆角,蒜蓉空心菜,最后下饭菜来一小碟泡酸黄瓜。”
付拾一琢磨了一下:“最后差不多了,再上一个酒酿汤圆作为甜品。做汤圆时候,和面加点红菜头水啊。”
张春盛又忍不住:“确定还吃得下?”
“做小点,每个人就来一两个就成,主要是喝点甜汤。”付拾一微笑,内心:最后再恶心一下他们!
估计明天他们胃口都不会太好,所以付拾一特地嘱咐了一句:“明天每个菜分量也不必太大,他们恐怕吃不完。”
刘大郎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憨憨的开口了:“怕啥?都是男人吃饭,一个个饭量好着呢!食堂每天都没剩下过!”
还有的来晚了赶不上,就只能临时给煮个面,弄个蒸饼啥的凑合凑合呢!
张春盛也纳闷:“是啊,菜分量小了也不合适。看着不好看。”
付拾一笑眯眯:“照我说的做,晚上那顿,就做正常量就行。”
眼看刘大郎还要再劝两句,郭氏终于忍不住插话进来:“你就闭嘴吧。付小娘子这是有主意呢!你忘了明天啥日子了?明天可是秋后问斩,他们要去缝头的!”
刘大郎一拍脑袋:“对啊,那怎么还做这么多血啊的——不合适吧?”
付拾一咧嘴笑:“合适。”
等有机会上一次寄生虫课的话,再带他们吃一顿面条,那才是真正的考验呢……
嗯,解剖课的话,配上什么肝腰合炒之类的,那也很绝配——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莫名有点期待:果然当老师带学生,是个很好玩的事情!
第二天,秋后问斩如约而至。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秋后问斩这种事情,感觉对普通百姓来说,就跟过年过节一样的热闹和重要。
这一天,大家都起得很早。
行刑的地方,早早的就搭起了高台。
王二祥他们今日也都穿得格外整齐干净,个个儿也都佩上了自己的刀和绳子,负责巡逻。
刑部那头,也派了人将高台围上,只等时辰一到,将犯人带过来,再请刽子手出来,手起刀落——剩下的就是热闹散场,家人收尸的冷清了。
除了在这里时候的热闹。还有就是死囚游街时的热闹。
死囚游街,那是真的要带上枷锁,一串人一起跟在后头走的。
而这个过程中,就会被群众们围观。
大家一起痛骂,甚至往他们身上扔石头,臭鸡蛋,烂菜叶之类的。
那是真的群情激奋——当然这种场面也少见,毕竟这年头,鸡蛋还是少有放臭了的。菜叶子基本也舍不得放烂了。
所以,主要是骂。
这小半天下来,不少人嗓子都会哑。
所以还有那脑子灵活的,会在这个时候来摆摊卖糖水。
付拾一领着仵作学院的学生早早的就到场了。
一共四十七个学生,今天问斩的有六个。
所以平均八个人分到一个头。
付拾一算了一下,可能每个人也就缝个几针——还要是针脚比较细密。
最后,付拾一就想了一下,干脆来这么分:“学医的,今天尝试缝合肌肉,血管。学仵作的,就负责缝合皮——”
这样一分之后,每个人能够多点时间体会和施展所学到的东西。
而且,还能保证死者的头,稳稳当当的,就跟新长的一样!
学生们自然也没意见,反而被自家院长这种灵活的思维给震惊了一把。
当然,越是临近午时三刻,大家就越是紧张激动。
尤其是仵作学院的学生们,甚至还互相加油鼓励起来了——别人看了,还以为是他们要上刑场……
河源郡主站在付拾一身边,悄悄的用手肘撞她:“他们这么激动做什么?而且一个个满脸笑容的——”
付拾一笑眯眯:“仵作的快乐,你不懂。”
河源郡主噎了噎,最后不得不用上了新学会的词汇:“这种变态的快乐,我还真的不懂……难道没人跟你们说,你们特别像神经病?”
她还搓了一下自己胳膊:看得人毛毛的。
付拾一作为神经病头子:……哪怕是神经病,我也是快乐的神经病!
不知谁喊了一声:“午时三刻要到了!”
这个时候,犯人们也被挨个儿带上台去。
于是,大家都开始紧张起来,翘首期盼刽子手登场。
这些刽子手个个儿膀大腰圆,胳膊上的肌肉能鼓出来老高。
而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什么脾气好的。
关键是他们手里的刀——那真是磨得锃光瓦亮,几乎能反光。
这些刀都是特制的刀,特别沉,一刀下去,只要力气够,就算没把脖子砍断,也能瞬间砸断脊椎,一样的会将人杀死。
这些刽子手,出手一次挣钱是很高的,那真的是开张吃一年的节奏。
付拾一盯着那些刽子手,感叹:这也算是高薪职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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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刀:其实如果女人可以做刽子手,那么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家明天见呀~我去洗澡睡觉啦~
第1505章 服务周全
那些死囚们,一到了时辰,就被押着跪倒在地上,刽子手就站在他们背后,只等上头一声令下,这头就举起刀来,大喝一声。
手起刀落,刹那之间,头颅飞落在地,血溅三尺,须臾片刻之后,身体才倒下来。
也不知道为啥,这么血腥的事情,可是民众们反倒半点不怕,带着点群情激奋的意思。
看那样子,甚至恨不得就是自己上去行刑一样。
几个死囚里,就属严宇长得最好看,也最冷静。
临死之前,他平平静静的目视前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付拾一倒是在人群里看见了武器大师。
主要是他的轮椅太占地方,一眼就看见了。
武器大师看着昔日这个乘龙快婿的样子,完全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那样子,估计是真恨不得将严宇当场射成一个筛子。
严宇和武器大师,曾经有过短暂的目光交错,但是很快他就没什么反应的将目光挪开了。
当那一声令下的时候,严宇正好对上了人群里,一个戴着兜帽的老人投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
他头顶,刽子手高高举起了雪亮的砍刀。
一声猛喝,手起刀落。
严宇的眼睛都来不及合上,头颅就这么的滚落下来。
那真的是咕噜咕噜滚出去老远。
血更是喷溅得老高。
付拾一趁机对学院的学生们进行教导:“你们仔细看看血液喷溅的样子。这就是我们一直说的,血液喷溅痕迹,这是动脉破裂时候,会有的现象。你们看,的确是能喷很高对不对?所以,将来遇到凶杀案,勘测现场的时候,要留意血液痕迹。推断当时情景。”
明明是如此血腥的情景,可被这么一说,愣是没人顾得上害怕,赶紧抓住机会,瞪大眼睛去观察这难得的现观摩机会。
于是,当人民群众闭眼后退,多少有点害怕的时候,仵作学院的人,就是一群另类。
不过,这个时候,人群里也是异常的热闹,有叫好的,也有吓哭了的孩子,也有家属压抑的哭声。
刽子手们一个个收了刀,用水冲干净上头的血迹,便退了下去。
主持问斩的官员,就下令家属前来画押收尸。
等尸体交接完毕,这个事情就算是完了。
不过,今年有两具尸体,并没有人来认领。
可能是家里嫌丢人,不愿给收尸。
也可能是家里人都死了,或是离得太远,根本就不知晓。
通常这种情况,就随便用草席一卷,然后拉去乱葬岗扔了。
毕竟本来就是死囚,谁也不愿多一分同情。
付拾一和李长博商量过,可以由仵作学院拉回去,进行解剖教学,然后由仵作学院统一安葬,给个体面。
这个申请,上交到了刑部那边,刑部同意了,不过让付拾一不要声张出去。另外,以后每年,都可以这么安排,但是每年刑部要两个免费的入学名额。
付拾一是真觉得刑部怪会做生意的。只是就算肉痛,她也只能答应。
现场的缝合教学,成功让不少年轻的仵作都出现了强烈反应:以前,毕竟还是接触这些少了些。
而且,这种还带着体温,血液都还没凝固的尸体,以及那头上,多数眼睛都是睁开的情景,也是真的有点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付拾一在小马扎上坐着,不留情面的喝道:“自觉不行的,就退后头去,让愿意学的同学上!这种学习机会,你们以为很多?”
“还有,这种从生到死的反应,难道不值得被仔细观察,铭记在心里吗?”
“尤其是大夫,以后活人都是这个手感,难道你们到时候还能手抖和害怕吗?”
“怕什么?你们是在给他们体面和尊荣,是在给家属一个安慰!又不是做坏事,手抖什么?!害怕什么?!”
还别说,许多心里有负担学生,这会儿被付拾一呵斥几句,倒缓过来许多。
主要是对尸体的那种心理上的恐惧和异样,变成了对付拾一的害怕:院长发火,总是伴随着抄不完的仵作守则!
训斥完了,付拾一喝一口雪梨汤润了润喉,看着大家干劲十足,热火朝天的样子,满意的点点头:还算是可以。
当忙活完了,钱也收了,付拾一笑眯眯的看向了大家:“走走走,回去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此时的众人,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还一无所知,大多数人居然还有点期待。
少部分的人,属于比较聪明那一种,直觉可能也比较强悍,大概模糊感觉到,自家院长不可能那么贴心,所以反倒是有点不祥预感。
回了仵作学院,大家洗手换过衣裳,集合在食堂后,付拾一还装模作样的讲了几句话:“今天大家的表现,算是都不错。虽然很多同学是第一次摸到这么新鲜的尸体,难免心里有点负担,难以适应。但是后来我看见,大家都克服了自身的障碍,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份额。”
一众学生:不完成行吗?让给别人,谁愿意……这种机会,给钱都不能卖啊!
付拾一加深面上的笑容:“所以,接下来大家好好吃顿饭,这也是学院对大家的犒劳。今天,我们让死者们都能体面下葬,这是好事。但愿以后,我们面对尸体,都要如此。不管死者生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对于尸体,我们当仵作的,必须心存敬意。”
“同学们要牢记这一点。我们做的事情,是一件神圣而庄严的事情!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事情!我们献出毕生所学,一生努力进步,为的是世上的公正,是为死者发声,讲述他曾经受到的遭遇,是为了寻求真相!”
这一番演讲,成功让小年轻们都热血沸腾起来。
付拾一也没忘了学医的那一些人:“至于以后出去做大夫行医救人的,你们更是在拯救性命,更是在拯救一个家庭!你们做的事情,也同样是崇高的!”
这下,以庄静峨为首的那些大夫,一个个也有点激动。
就在这个气氛到了顶点的时候,付拾一热情的挥手:“来,上菜!大家今天必须光盘行动,不可浪费半点!”
众人的应答声,差点没掀翻屋顶:“诺!”
然后下一刻,当那一大盘红彤彤的菜端上桌,空气忽然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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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小刀:欢迎大家来感受仵作学院的魅力。
下一更,九点钟~
第1506章 最怕什么
有句歌词是怎么写的?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而现在,偌大的食堂里,就是这种安静。
安静到,大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剩下大眼瞪小眼。
刘大郎将那一盘红彤彤的肉皮冻放在桌上时,看着同学们的表情,那是真的于心不忍。
不过,拾味馆其他人就显然没有这么富有同情心了。
就连阿玫也跑来帮忙上菜,还在空气如此安静的时候,热情的招呼大家:“快吃呀快吃呀,忙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更没有一个人应声。
阿玫歪头看付拾一:“小娘子,他们怎么都不动筷子啊?”
付拾一笑得格外灿烂:“可能是一个个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画面吧。没事,缓一缓。我想他们都不是怂包蛋,毕竟,男子汉们怎么能被区区一种颜色打倒?”
李长博清了清嗓子:“我大唐男儿,不管老幼,又怎会有惧怕之物?”
翟升看了看那肉皮冻,几乎被那颜色打败,但最后还是咬咬牙,“那是。不就是有点像血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眼睛一闭,塞进嘴里,嚼就行了!”
有人怒问:“那你怎么不带头?!”
翟升看了一眼钟约寒:“我看不如由钟师兄带头吧!”
徐双鱼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你这个坏人!”
付拾一鄙夷的看了几个学生一眼:“我看也别互相谦让了,不如一起吧。来来来,拾味馆招牌肉皮冻,味道绝对是长安城第一的!”
钟约寒他们几个,顿时一脸便秘神情。
尤其是翟升,几乎已经接近自闭: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开口说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多嘴!
李长博露出个善意的微笑:“我看很好。不如你们几个先带头吧。”
钟约寒垂眸看一眼桌上的菜肴,然后默默的拿起了筷子:昨日看好戏的心情,当然不复存。
徐双鱼义薄云天,居然在这个时候,胸脯一挺格外凛然:“师兄我先来!”
付拾一差点被笑破了肚皮:这一脸要吃毒药的表情算什么嘛!我这个颜色不好看,但是味道还是很好的!
事实证明,虽然颜色变化,但是肉皮冻还是肉皮冻,一入口,那爽滑Q弹的口感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容易沉迷。
徐双鱼的表情从凛然变成了享受,还细细的品鉴一下:“这里头是不是加了皮蛋?感觉比以前的香啊。”
一直在等着看他反应剧烈的众人:……
钟约寒也是有些无奈,而后同样坦然的夹了菜入口。
翟升当然不甘落后,心一横,也夹了一筷子。
付拾一看着三个大徒弟,再看一眼另一桌毫无负担的罗乐清,感觉怕是以后还是应该开女校: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看还是太给男人们面子了!
既然都有了带头的,其他人也不好意思不动。
只是那筷子拿起来,仿佛真的有千钧重,一个个面色沉凝得像是要喝砒霜。
第一道菜,好歹大家还是能够克服一下心理的不适应。
等到第二道,第三道……
众人面色渐渐扭曲。
尤其是麻辣兔头再一来——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开始反胃。
付拾一笑眯眯告诉他们一个事实:“今天吃不下的,可是被记下来了!然后回头咱们就加大训练力度!”
这一句话,成功的让已经到了喉咙口的东西,硬生生又被咽下去,更让原本已经放下的筷子,再度被颤抖着拿起来。
拾味馆众人同情的看着他们:这还能吃出滋味吗?
事实证明,这还不算是巅峰。
当毛血旺和酸辣鸭血上来时,大家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付拾一面不改色的夹起血豆腐,腰上一口,还不忘赞叹一句:“嫩!!”
有人悄悄跟旁边的同学带着哭腔表示:“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吓人的饭。”
听见的人,没有不赞同的。
付拾一也听见了,于是她笑容灿烂告诉他们一个事实:“其实,这还只是个开始。听说你们以前验尸完了都不吃饭?在这里,什么时候,你们验尸完了想吃饭,就算过关了。毕竟,验尸是个体力和脑力双重的活儿,消耗很大哪!”
众人哀嚎。
从那之后,付拾一的外号不胫而走:付要命。
更从仵作学院里流传出来一个传说:想要从付要命的手底下毕业,首先要去掉半条命!别人教学要钱,她要命啊!
据说,当天很多学生都表示胃痛,不消化。
而且集体犯恶心。
最后庄静峨掏出了自家制作的,专门治疗小儿胃口不佳,饮食不化的山楂丸,在食堂门口免费义诊——当然,药是收费的。
据说那天,庄静峨叫自己的随从来跑了三趟送药。
最后钱袋子都装不下,问食堂借了个装米的口袋。
付拾一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万分懊恼,拽着李长博的袖子悔不当初:“大意了大意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果然是安逸叫人平庸!”
李长博忍着笑:“关键是咱们也不会做。”
“谁说我不会!”付拾一差点卷起袖子当场表演一个:“不就是山楂熬啊熬,浓缩成酱了,加点淀粉,然后搓成丸子就行吗!”
还有果丹皮啥的!她就没有不会的!
李长博目瞪口呆,忍不住问出口:“付小娘子还有什么不会的?”
付拾一斗志昂扬:“只要能赚钱,我什么都会!”
李长博:……
方良在旁边听着,也是目瞪口呆:怪不得太夫人总说,咱们郎君跟了付小娘子,以后再也不愁吃饭的问题!这赚钱的决心,怎么看也穷不了!
阿玫伸过来一个脑袋凑热闹:“那小娘子会做桂花糖吗?桂花开了,好香啊。可是阿娘不给我买桂花糖——”
付拾一看着阿玫有点蛀牙迹象的牙,也表示:“会做是会做,但是你就别吃了。回头,我给你们做桂花糕。这个软,好消化,太夫人估计也喜欢。”
“不过,想做桂花糕,还是得先做糖桂花。”付拾一伸手捏了捏阿玫的鼻子尖:“明天咱们去摘桂花吧。”
李家那边,就有好多桂花来的。
李长博轻笑,忽然提了一件事情:“如今天气渐渐冷起来,大雁要南飞了,过两日,我们去打猎?”
------题外话------
来来来,大家猜一猜,为啥要打猎哈哈哈。
下一更,十点钟~
第1507章 什么关联
付拾一有点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于是她问了句:“这两天的大雁特别肥吗?”
这个问题,让李长博沉默了许久。
方良战战兢兢的提醒:“付小娘子,你再想想。”
付拾一纳闷:“如果不是特别肥美,又有什么好值得专门去跑一趟的?”
李长博哀怨的看了付拾一一眼。
付拾一感受到了危机,赶忙用力猜:“难道是因为,再不抓都飞走了,所以必须赶上最后一波?”
于是,李长博的眼神,更加的哀怨了。
方良忍不住的捂住了眼睛。
付拾一觉得自己有点猜不到,她小心翼翼闭上嘴:猜不对的话,总觉得李县令会更加生气呢。
方良决定转头去劝李长博:“郎君,这个事情吧,可能付小娘子——”
李长博盯着付拾一已经看了半天,此时抬起头来,幽幽的看了一眼方良。
方良闭嘴,转身,一气呵成,利落得不能再利落。
付拾一也有点像方良一样。可她怕李长博当场炸了。
然而李长博到底没真的发怒,反倒是看着看着,无奈的叹息一声,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抬手轻轻落在付拾一的头顶:“你不必想那么多,想吃我多猎两只。”
付拾一这下终于领悟了重点:嗯?不是为了吃?
搜肠刮肚之后,她忽然明悟:“难道是想养着,等到时候成婚用?”
她忽然想给自己找个地缝塞进去:如果真是为了这个,那自己刚才的回答,已经不是煞风景能够形容的了啊!天啊,李县令该多么无语!他没当场悔婚真的是个好人!啊,来到天雷劈死我吧!
李长博矜持的点一点头,“我会给付小娘子猎一对最雄壮的大雁。”
付拾一看着这样的李长博,难得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孩子气:原来那样稳重的李县令,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他该是多重视这个事情。
她笑眯眯的给他加油鼓励:“那李县令要加油啊!”
李长博笑颜如花,眼底的小星星在闪烁:“我会养得肥肥壮壮,送给付小娘子。”
这样的李长博,简直要叫付拾一的爱心泛滥,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好。”
此时她内心是在尖叫的:啊,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这是什么人间宝藏!真的不是我花痴,而是真的太迷人了呀!
方良悄悄的看了一会儿,退出去,找到正在低头嗦面的春丽,感叹:“我们郎君和付小娘子可真般配啊。”
春丽叼着面,奇怪的看他:“不般配为什么订婚?”
方良:……算了当我没说。
春丽没得到回应,良久低头下去继续嗦面:“这个面好吃,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方良默默的看一眼春丽的胳膊,再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想了一想:“那就来一碗。”
等方良也捧上了碗,马牡丹从旁边经过,忽然也觉得有点饿,于是脚下一拐,就去了厨房。
张春盛气得用勺子敲锅边:“你们要吃就要吃,咱们家也不是供不起。但你们能不能不要一个个来!”
转天,付拾一带着阿玫和春丽她们几个,去找杜太夫人打桂花。
杜太夫人一听说要做桂花糕,登时笑得眼睛眯起来:“这个好,应了时节。再酿点桂花酒,一边饮酒,一边吃糕,那才是神仙日子。”
付拾一伸出手指头来:“还是太夫人懂得生活。”
杜太夫人笑得意味深长:“老婆子成日没事可做,只剩琢磨吃喝玩乐。倘若有个小娃儿在身边闹腾,怕是就没有这样的闲心了。”
付拾一当然懂得这个意思,然而面对催生,她笑眯眯的回了句:“这话也是大实话。所以为了保持心情舒畅,生活宁静,咱们先玩够了再生孩子吧!”
杜太夫人一愣,笑骂:“你总不按规矩出牌!”
“太规矩了多无趣啊。”付拾一偷一块杜太夫人面前的枣泥糕,掰开来,给阿玫和春丽一人一半,半点也不怕杜太夫人生气的样子:“再说了,这还没成亲,您就开始催生,不地道啊。”
杜太夫人失笑:“我这不是就想想么——”
“要不,李县令还有两个哥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付拾一笑得很鸡贼。
杜太夫人立刻色变:“那还是算了,那群皮猴子,一个个的跟混世魔王一样,他们来了,我这院子里怕是什么都好不了!”
付拾一也惊了一下:“这么吓人吗?”
杜太夫人唏嘘:“你以为谁都像长博小时候那么乖吗?”
付拾一:……所以以后孩子像李县令还好说,不像的话——
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阿玫拽了拽付拾一的袖子:“小娘子别怕,我给你带孩子。阿娘都说我将来能带旺旺他们呢。”
这下,所有人都乐了:怕不是带孩子,而是带孩子玩吧?
这头说着话,那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桂花树下去。
院子里有一对桂花树就种在后院门不远处。
如今,桂花开得正好,金灿灿,香喷喷,闻着就让人觉得甜甜的。
地上也落了不少的桂花,像是在地上铺了一点细碎的小黄米。
摘桂花肯定不是爬上树摘的。
桂花太小,而且一捏就捏坏了。
桂花其实是摇下来的。将那布铺在地上,然后用竹竿轻轻的去晃动那些枝枝叶叶。
这样晃动中,那些桂花就会掉下来,落在布上。
等差不多了,就将布上的树叶和枯枝都捡出去,只剩下黄灿灿的桂花。
凑近了一闻,那味道简直是让人瞬间身心都舒展开来,一路甜香浸到了心底去。
挑拣完了杂物的新鲜桂花,付拾一分成两包,一包用来做桂花酒,一包用来腌制糖桂花。
李长博回来时,老远就闻见了桂花味,过来一看就止不住笑:“这下,可真是满身桂花香气了。”
“等回头做了桂花糕,那才真的更香呢。”付拾一笑眯眯问他:“要不然,我给你做一瓶香露?”
李长博立刻摇头:“我还是喜欢橘子味的。等回头青桔子下来,做那个香露,也合适我些。”
杜太夫人“哈哈”大笑:“你想得倒是美,就这么一点桂花,做桂花糕和桂花酒都不够,她给你做,我还不依呢!”
李长博:……所以逗我玩?
------题外话------
甜蜜一下,下一个案子就要来了,哈哈~
今天码字速度太慢,没能补上更新,只好明日啦~真是对不起大家呀~大家明天见~
第1508章 买花载酒
洗干净又晾干的桂花,被付拾一她们装进了干净的纱布袋子里。
再吊进坛中。
坛子里只有半坛子酒。
桂花就在那剩下的空间里,其实并不与酒接触。
如此封闭个一日两日,待到桂花香味散尽,味道熏入了酒里,就将桂花取出丢弃不用。尝一尝口酒,若是香味不够浓厚,可再重复几次,直到桂花香气渐渐浓郁。
而糖桂花更简单,就用蜂蜜腌制,放在阴凉处,随用随取。
原本定好做桂花糕时再开桂花酒相配,结果没想到的是,桂花糕刚上了蒸笼,那头就来了案子。
而且情况说是有点严重,搞不好要打死人了。
李长博和付拾一对视一眼。
付拾一恋恋不舍看一眼蒸笼,咬牙:“我跟李县令先去办案,你们记得给我们留啊!”
阿玫用力点头:“小娘子放心,我看着,绝不让他们多吃一口!太夫人也不行!”
这话一出,登时付拾一和李长博都哭笑不得。
李长博清了清嗓子,决心挽回一下自家祖母的面子:“太夫人从前对这些倒也不大喜爱——”
“太夫人那头,最多给四块,多了不给。她问就说,晚上做好吃的,得留点肚子。然后晚上我们吃酸菜鱼。”付拾一笑眯眯的叮嘱阿玫:“然后你提醒她刷牙,知道吗?吃完甜的,必须刷牙。”
阿玫重重点头,声音脆甜:“知道啦!那我也吃两块就不吃啦!”
付拾一:……我觉得其实阿玫废话半天,就想说这句。平时都只给她一块的!
但是桂花糕倒也不怕不消化,所以付拾一同意了:“行吧。”
一路惦记着桂花糕,付拾一在马车上,差点连案情都忘了问。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
长安县底下有个小松村,小松村里出了个事情。
乡绅王宝德的独子,昨天摔死了。起因是因为小松村老里正过八十大寿,放了炮,惊了那死者王云琦的马。
以至于王云琦连人带马一起冲下了山崖,当场就摔得只剩一口气。
抬回去的路上,就断气了。
昨天晚上王家折腾一晚上,今天一大早气势汹汹就带着人上了小松村里正家。
然后逼着里正给个说法。
小松村的村民自然维护里正,两边人马就这么对峙起来,都动了两次手了。
有人看大事不好,就报了案。
然而,几个人根本压制不住这些人,也劝不动。
如今王宝德一口咬定自家儿子是被害死的。
而且他儿子临死前,还说了句,报仇。
所以王宝德更加不肯罢休。
这一闹,就闹到了李长博跟前。
李长博带着人,亲自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付拾一眨眼睛:“既然是摔死的,你叫我来干什么?”
留着她在家吃桂花糕不好吗?
李长博面色无辜:“以往这种出城办案的事情,付小娘子不是都很热心?”
付拾一噎住:那不是没好吃的要做选择吗?而且算公款旅游好吗!怎么能一样呢!
不过没等付拾一心疼上自己的桂花糕,李长博就挪开目光,飞快说了句:“我舍不得与付小娘子分开。”
谈恋爱最怕什么?!
最怕就是对方长得好看,还会撒娇!
付拾一捂着心口,艰难发现一个事实:我真的对美男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尤其是会撒娇的美男!
小松村倒离长安不远,一个时辰就到地方。
这里不愧是叫小松村,放眼望去,就背靠着一个小山,山上都是松木。
里正家就在村头,如今热闹极了。
两拨人马隔着一两米的距离,正分辨得面红耳赤。
看那样子,还真是随时都可能动手。
付拾一悄悄拽李长博袖子:“你打算怎么解决?这种事情,可从来都不好解决的。”
搞不好,就是激化矛盾,当场动手。
而且这么多人,也没法都拉回衙门去教育教育。
李长博半点不着急,仔细观察一阵后,就道:“不着急,先看看再说。不过,死因还是要闹清楚。”
付拾一点点头:“验尸我再行。劝架就算了。”
李长博轻咳两声:“咳咳,劝架就大可不必了。我来就是。”
看着付拾一老老实实点头的样子,他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真让付小娘子去劝架,我感觉可能最后效果不会太好。
不得不说,那一声官服,还是真的挺能唬人的。
尤其是两边带头的,手一挥后,都将各自的人约束得很好。
但是两人争先恐后走过来,急切想开口的样子,也表明了他们的心思。
谁都想先说。
但是这种情况下,反倒是谁都说不清楚。
李长博抬手止住二人的话头:“都不必多说。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
两人这才都住了口,互相瞪一眼,都不言语了。
李长博看了两人一眼,抓过之前劝架的隔壁村里正:“现在是什么情景?”
隔壁村里正掏出码字擦了擦汗,气喘吁吁介绍:“这个是小松村里正,昨天给他阿爷,也是小松村老里正过大寿,八十大寿。”
这位小松村里正冯收,如今年纪也有五十八,胡子都白了。看上去就是个普通老头子。
不过,他家光儿子就有五个,加上村子里健壮男丁,反正是气势也挺强的。
隔壁村里正又介绍另外一个:“这位是咱们这一片地界的乡绅王宝德的管家,叫周大井,也是他小舅子。”
也就是死者的舅舅了。
李长博打量了一下另一个人,只见这个人满面横肉,身强体壮,面上虽然带着恭敬,可实际上对上别人时,就带了三分不自觉的倨傲。
一看就知是什么脾气。
不过,不良人专治这种人。
李长博颔首:“那现在死者呢?”
周大井声音很洪亮,这会儿也是难掩悲伤:“在家停灵呢!但是这个事情不搞明白,不给个说法,我那外甥都没法子闭上眼!”
冯收立刻顿了顿拐杖:“人死了管我们什么事?昨天所有人都在这里吃席,谁害了人了?东西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如果不是有人要害他,我家外甥怎么会说那话!”周大井信誓旦旦:“肯定有人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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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9章 怎么死的
李长博问周大井:“死者临死之前,的确说了这话?”
周大井眼神有点闪躲:“是说了。”
李长博微微扬起了眉,表情越发耐人寻味。
周大井信誓旦旦:“反正这个事情就是他们闹出来的!放炮不是吃饭之前放,偏偏那会儿,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里正冯收冷笑一声:“本来是要留着今天放的,谁会想到火星子崩了上去?我与你们家无冤无仇的,做什么要闹这么一出?”
“不是你,自然有别人!”周大井凶神恶煞,步步紧逼:“反正你们得有个交代!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一个村里的,你们就是想包庇!”
冯收也不跟他废话,只看向李长博,拱手行礼:“李县令,您看着这个事情闹成这样,真是让人气恼。今天算起来才是我阿耶寿诞,是正日子,偏叫人闹成这样!”
“他们把酒菜都差点砸了!”
那周大井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也跟着李长博行礼,“我外甥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李长博沉吟片刻:“先验尸再说。”
众人一愣:“验尸?”
这人就是从山坡上摔下去,又被马砸在了身上,死了也不奇怪,这有什么好验的?
李长博神色平静,且十分的自然:“这是流程。既然你们说不是意外,自然要查一查。”
冯收一下反应过来:“对对对,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意外还是谋杀!”
说到这里还不忘看了周大井一眼,声音铿锵有力地:“也好叫有人知道,长嘴不是光放屁!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小松村的村民也哄堂大笑,音浪大得震耳朵:“对对对!”
周大井气得够呛,刚要回嘴,李长博就抬手先压住了小松村村民:“不可喧哗!”
这下,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悻悻的看向李长博:“可是人都入殓了——”
“你若做不了主,就回去问问?”李长博倒是很好商量,态度也很和煦:“不过,若是不按我们县衙规章来,案子就立不住。”
立不住,再闹事,那就叫寻衅滋事!
周大井犹豫一下,只好叫人回去先问问王宝德的意思。
没多久,王宝德亲自来了。
王宝德今年也有些年岁了,这个儿子也算老来得子,前头他生了四个女儿,盼星星盼月亮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不得了。
如今发生这个事情,对他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王宝德整个人异常的憔悴,一看就知内心悲痛。他颤巍巍在仆从搀扶下下了牛车,到了李长博跟前,先是拱手行礼,只是还没说话,就老泪纵横:“李县令,您可要给我儿做主哇!”
他那花白的胡须不停的颤抖着,嘴唇都在哆嗦:“我儿聪慧万分,懂事孝顺,我原本指着他光宗耀祖,侍奉天年,谁知竟发生此等恶事!这是断了我王家指望啊!其心之恶,可见一斑啊!”
看着王宝德悲痛这个样子,其实还是叫人挺同情的。
而且听他说话,还文绉绉的,感觉是个斯文人。
李长博伸手扶了王宝德一把,然后柔声与他商量:“这件事情尚未定性,还是得验尸过后再说。不知这个事情——”
“自然,自然。”王宝德连连点头,却又迟疑:“只是我儿已经入殓——”
“没事,他不是摔的吗?可能有些地方还有破损吧?我特别会给死者整理仪容,保证满意。”付拾一闭着眼睛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想听废话,干脆先把话堵住,也省的浪费时间和口水。
反正想立案,验尸是必须的。
李长博微笑介绍付拾一:“付小娘子验尸技术无人能比,而且她的确有替死者整理仪容的业务。”
付拾一悄悄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其实或许,还可以开设殡仪馆——丧葬一条龙,真的很赚钱!
王宝德被这话弄得根本不知怎么接,噎了半天,最后只能默默的点一点头:“那就有劳了。”
付拾一特地加上一句:“不满意不收钱的。”
衙门形象很重要,不能让人觉得衙门敛财啊!
既然要验尸,这头王宝德就带着李长博他们去家中。
而走之前,李长博看一眼冯收:“既然你们家有喜事,还是尽量让老人家高兴些。能不闹大,就不闹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冯收拱手道谢,回头张罗人吃酒席。
就是不知是不是故意,那些村民里头,有人高喊一声:“走,吃席了!这可是老寿星的席,吃了也能沾沾光,将来活得久些!”
王宝德气得人都一个踉跄。
转头看向冯收的眼神,简直有些阴毒。
付拾一看着两头这个架势,悄悄撞了一下李长博,使了个眼色:怕是这两家人平时就不大和睦吧?
李长博不动声色,微微一颔首。
一路到了王宝德家中,那的确是个豪宅。
三进大院,都是砖瓦房,门口还是青石砖铺地,说不出的气派。
只是现在这个宅子整个挂白,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死了人,正在办丧事。
王宝德家里养了不少家丁,还有丫鬟仆妇,灵棚就搭设在一进大门之后的庭院里,黑漆漆的棺材看上去质感很好。
来往也是不少人,个个儿都是面带哀色。
不过看这个样子,付拾一估摸着体表的一些证据,大概也是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她看一眼李长博,悄悄问:“我也就能看出是不是摔死的——”
“看看死之前还能不能说话。”李长博面不改色的上香祭拜,而后扭头如此吩咐。
付拾一秒懂。
死者经过一整夜的放置,又过了这么久,尸斑已经很明显。整个脸庞青绿青绿的,加上那些擦伤什么的,看上去是有点恐怖。
付拾一让王二祥他们几个搭把手,将尸体抬出来,安置在门板上。
而后再将死者衣裳解开,仔细观察。
伸手按压尸斑,尸斑已经不再变化,不会随着按压消失。
“死者死亡时间,应该是昨日申时,如今尸斑基本已经固定,至少死了五个时辰以上。对得上。”付拾一又看死者整体外观:“死者身上,有多处擦伤和淤青痕迹,符合所说的跌落山崖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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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0章 开口说话
捏开死者下颔,付拾一仔细看了看死者口腔内部。
“口腔里全都是血,牙齿缝里基本填满,说明死者生前,可能有过吐血情况,这是因为死者内脏有血管破裂,造成了大出血。一般是胃,或者肺。”
“脸颊有明显擦伤,但是没有骨折。”
“身体两侧,后背,均有淤青和擦伤,这应该是翻滚下来时候所致。”
其实不看这些擦伤,死者还活着的话,的确也是个颇有些好看的少年郎。
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没长开,但是已经开始隐隐有些变化了。
“后脑勺有一处骨裂。”付拾一在后脑勺上摸到了伤口,翻开头发一看,发现伤口还不小:“伤口往外翻,且边缘有收缩痕迹,是生前伤。”
“这样大的伤口,又是这样形状,估计磕到了硬石上了,而且石头还有点棱角。”
按压一下伤口下方的骨裂,直接往下凹陷:“骨折严重,估计还有脑出血。”
再一用力,甚至血液冒出来,沾在了付拾一的手套上。
她转头看李长博一眼,语气笃定:“死者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可能会陷入昏迷,当行失去知觉。”
李长博微微扬眉。
如果真是这样,那所谓的临死之前,还说了话……
“当然也不排除万一运气好,中间还能醒来。”付拾一添上这么一句。
李长博:……所以你敢不敢一口气说完?
付拾一接上:“概率不大。”
李长博:……
继续往下看,付拾一的表情就很精彩了。
死者胸口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其中肺部上方有一根,直接一按就凹下去严重。
付拾一指着这个部位:“估计肋骨整个断掉时候,被扎进了肺里。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死者口腔中充满血液残留的原因。”
肺部血管丰富,所以一旦扎破肺动脉——那段时间就能要命。
而且,肺部里充满血液时,不仅会吐血,人也会十分难受。
换句话说,肺部大出血的病人,基本上是死于淹死。
也就是窒息。
其次才是失血过多。
李长博问了句:“大概还会有多长时间?”
付拾一琢磨了一下:“可能也就是不到一刻钟吧。你想一下淹死的人,能撑多久,这个基本上也就比那个久一点,但是很有限。”
李长博眉又扬起来——不过这次,他很谨慎没直接下定论。
“一会儿问问他们,大概是人摔下去后多久将人找到的。”付拾一果然又补上一句:“如果很快,也不是赶不及。”
李长博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死者胸腹部,有多处淤伤和破损,这些都是撞击痕迹。”付拾一指着那些淤青,“除了肺部之外,可能还有别的脏器损伤。”
她顿了顿:“这么多情况加在一起,基本上可以确定,人是活不了的。”
拉起死者右手,死者右手立刻就扭曲得像蛇。
付拾一叹气:“四肢上,有多处骨折痕迹。”
检查了一下死者的指甲,付拾一“咦”了一声:“他摔下去后,的确是清醒的。或者说,还有意识。”
李长博凑过来看:“怎么说?”
死者指甲不仅有断裂和劈了的痕迹,而且在指甲盖里,还有黑红黑红的泥垢物。
“这是血和泥混合物。”付拾一小心翼翼用镊子将这些东西剔出来,然后碾碎,看着那些颗粒样残渣:“如果是单纯的血痂,碾碎后样子就不会是颗粒状。”
“而且你们看,指甲有断裂,劈叉,而且手指尖端还有擦伤和破损,这说明死者曾经用力抠过东西。”
“或者进行过剧烈挣扎。”
李长博惊讶了一瞬:“那他——”
“很可能他想求救,或者自救。但是他身体摔成了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好用的。”付拾一对比左右手的指甲:“右手骨折严重,当时应该就动不了了,所以除了少许血痂,并没有其他痕迹。但是左手基本完好,只是擦破皮肉,所以还能动。”
将死者翻过来,付拾一仔细检查了死者每一个脊椎骨节,然后很遗憾的表示:“死者当时摔断了脊椎,下半身其实也是动不了的。”
众人已经很能很好的勾勒出一个半大少年口吐鲜血苦苦挣扎的形象——
一时之间都对骑马这个事情产生了一定阴影。
付拾一语重心长道:“所以,任何时候,一定要谨慎驾驶,超速行驶一时爽,出事亲人两行泪啊!当然不只是两行泪,主要是自己也受罪。”
众人:……
付拾一寻思:要不,再做几个头盔?骑马这个,也算是高速驾驶吧?嗯,那些专业赛马的运动员,不都是要戴头盔嘛!
李长博揉了揉眉心,强行将话题拉回来:“还有别的发现吗?”
付拾一摇头:“倒没了。后脑勺这个伤口,我可以帮着缝合一下,然后骨头我也尽量帮忙拉回原位。擦伤就没办法了。”
倒也不费事。
李长博微微颔首:“既是如此,那就叫他们来问问吧。”
叫来王宝德,李长博直奔主题:“当时孩子身边有人跟着吗?”
王宝德点点头:“有个随从。不过,马一受惊,他没拉住,自己也摔了一跤。最开始咱们也不知人摔下去了,沿着路一直找到了山里,也没见人,后来才发现摔了下去。”
李长博了然颔首,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当时那些人,真听见孩子说报仇了?”
王宝德还是点头:“真听见了。不信您叫他们来问。”
李长博顺着他往下说:“那就叫来问问吧。最好带着我们再去看看当时的现场。或许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王宝德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去叫人。
付拾一娴熟的将尸体弄好,然后又张罗着放了回去。
有个中年妇人,大概是死者阿娘,不放心过来检查了一遍,没找出什么破绽,还是又哭了一回:“我的儿啊——怎么就受这么大罪,人都去了还要被折腾——”
那哭声,是真情实意的,听得出来真是心疼。
付拾一却只有点无语:难道你就看不见,我把尸体整理了一下吗?怎么就叫折腾了……
不过人家死者家属心疼孩子,她肯定也不能说什么,于是只柔声叮嘱两句:“接下来就不要轻易动了,骨头毕竟只是复原回去,并没有固定,动的话,怕又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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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1章 案发现场
死者家属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了:“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样的罪啊——”
付拾一尴尬闭上了嘴巴。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多说多错,还是让对方自己消化吧。
她仔细洗过手,就老老实实躲在了李长博身后。
李长博正在问那家丁:“当时你们找到你家小郎君时,是什么情景?”
家丁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才开口:“当时我找到了我们家小郎君的时候,小郎君浑身都是血,几乎说不出来话。那匹马也快死了,不停的喘着粗气,就压在小郎君身上。”
说到了这里,他偷看一眼王宝德,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小郎君当时已经不行了,身上几乎没了知觉。我们把马搬开,将小郎君拖出来,小郎君才缓过来一口气。”
“我们抬着小郎君往家里走。路上小郎君就跟我们说了这么一句话,人就去了。”家丁抹了抹眼睛,又看几眼王宝德:“我们当时心里都难受死了。小郎君好好的就这样——”
李长博微微扬眉:“是你一直跟着你家小郎君的吗?”
那家丁摇摇头:“一直跟着小郎君的是刘忠,小郎君出了事,他自己心里过不去,昨天就病倒了。”
“那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李长博直接就下了令,半点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家丁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看向王宝德。
王宝德倒没拒绝和推脱,直接道:“下人房腌臜,我叫人去把人带来就行。”
说完他看家丁一眼,吩咐:“将人背过来吧。别叫李县令久等。”
不多时,家丁背着刘忠过来了。
那刘忠的确看着情况不大好,脸色惨白,人看着就虚弱得很,而且身上一股浓厚的药味。
不过付拾一还是从那股浓厚的药味里,闻到了一点点的血腥气。
身为法医,对这种味道,那当然是十分敏感。
付拾一出声问了句:“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头汗?不会是在发热吧?”
家丁点点头:“从昨天夜里就发热,估计也是吓到了。”
刘忠自己也嗫嚅道:“我心里觉得对不住小郎君——”
付拾一隐晦看一眼刘忠的屁股,没继续多问。
李长博也只问要紧的事情:“昨日是什么时候,你家小郎君出的事?出事之后,你做了什么?”
刘忠虽然虚弱,但是说起这个事情,还是很仔细:“那天差不多就是申时,小郎君按照往常一样,去那条路上跑马,结果刚到山脚下,炮仗声忽然响起,马就受惊飞跑出去。我跟在后头,一时之间根本追不上。”
“我也不知小郎君摔下去了,只以为马朝山里去了。我一路沿着路往山里追,可一直没追上。我喊了几声,小郎君也没回应,我这才意识到不对。赶忙倒回去找,路过拐弯那儿,我看着路边野草不对,往下一看,小郎君和马都在底下。我吓得赶紧大喊,跑回来又叫人。”
李长博听完了刘忠的叙述,登时扬眉:“这么说来,你其实是过了很久才发现你家郎君的?你家郎君当时是个什么情景?”
刘忠回想一下:“马就压在小郎君身上,小郎君浑身都是血,手脚都有断的。”
“我们费劲抬开马,才将小郎君挪出来。后来回来路上,小郎君说了一句话,人就去了。”
说辞倒是和之前那个家丁一模一样。
李长博若有所思看了看家丁,又看看刘忠。
王宝德上前来,和李长博商量道:“您看刘忠这个样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叫他先回去吧?”
李长博点点头:“你那天是跑到了哪里才掉头回来的?”
刘忠特别肯定的说了句:“就在一棵老桃树那儿,过了老桃树,就是山林。路也窄了。”
李长博就让刘忠回去好好休息,转头又跟王宝德说,自己要去现场看看。
王宝德哀痛得恳求道:“李县令,我儿年纪如此小,就遭遇如此恶毒之事,您一定要给他做主,还他一个公道哇!”
不等李长博说话,王二祥就忍不住道:“我们李县令是出了名的公正无私,律法严明,从来还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不用说这话,咱们李县令也定会给这个事情一个公道!”
李长博淡淡扫一眼王二祥:“二祥!”
王二祥退到一边。
王宝德身体不好,所以还是管家周大井跟着他们一起去现场。
出了大门,付拾一悄悄问王二祥:“你那么激动干啥?”
王二祥撇嘴:“他在那儿话都说尽了,也没说出个什么实际的东西。倒像是在逼咱们李县令一样。李县令面皮薄,我可不能看着他被这么不厚道的带偏了!”
付拾一:……二祥你确定李县令会被别人带偏?
一路到了案发现场,站在上山路的路口,果然不远处就是里正冯收家的宅子,相隔不到半里路,距离的确很近。
那头忽然响起炮仗声,这个位置,对马来说的确是受不了,受惊也正常。
而上山路只有这么一条,斜着往上,到了尽头就要拐弯。
弯道一侧就是个高坡。
“所以,是在这个位置惊了马。”李长博踏了踏脚下的地面。
周大井点头:“应该是。”
付拾一顺着路一直看,发现看不见拐弯的地方。那刘忠没看见死者摔下去,也很正常。
李长博率先往前走,付拾一紧跟其后。
这条路,是个上坡路,虽然不算十分陡,但距离还是挺长的。
走到了那斜坡那儿,人都有点气喘吁吁。
付拾一问李长博:“这样的路,马能跑多快?”
李长博沉吟片刻:“很快。马受惊时不知疲累,会全力猛冲,十分危险。”
“但是马儿也不会主动跳下去。而且是它经常走的路。”这一点,就是付拾一觉得最奇怪的地方:“就算是受惊之下不知拐弯,但是笔直往前冲的话,位置也不太对——
付拾一指了指那一片倒了的杂草。
现在刚入秋,杂草还没来开始枯黄,所以依旧很蓬勃茂盛,不少杂草都在结着草籽。更有野菊零零散散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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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卤了牛肉哇哈哈哈,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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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2章 不合理啊
所以,在一片精神的杂草里,倒了那么一片,是真的很明显。
可是这个位置,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李长博缓缓走过去:“这个方向,应该是没来得及转弯,又比较靠外的位置。但是的确,如果马儿受惊,也会沿着路一直狂奔,马只是受到了惊吓,不是想寻死。所以不至于直接冲下山崖。”
“尤其是在熟悉的路上。”付拾一补上一句。
李长博扬眉,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他轻声道:“或许当时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付拾一又指了指那片伏倒的草:“如果是跑过去的,不应该压倒这么大一片。”
付拾一用手比划了一下宽度:“简直像是滚过去的。”
因为如果是马蹄踩的,那么只会有两条线出来,而不是这么宽的一片。
付拾一想了想,补上一句:“或者是死者见情况不对,想跳下马,被马镫绊住了所以被拖行了?”
但是很快,她自己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死者脚上没有被马镫困住留下的皮肤磨损或者淤青,只有摔伤痕迹。而且他身上,也没有这么大面积的擦伤。”
“所以不是被拖出来的。”
李长博颔首,但是他倒不纠结这个事情:“咱们可以先下去看看。”
死者虽然是从这里摔下去的,但是他们救人时候,并不是从这里下去的,而是直接从山脚下绕了一下,到了山坡底下。
山坡底下,是一片石头很多的土地。
所以有些凹凸不平,也并无人种植作物,只有低矮的野草覆盖了一层。
地上还有黑红色的痕迹。
很大一片。
光是看这个血迹,就能够想象出当时这里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惨烈的情景。
除了那一滩明显的血迹,其实还有一些血脚印,可以看出当时应该是不少人参与到了救援行动里来。
当然,现场基本也就破坏得差不多了。
付拾一看了看,也没找出更有用的东西。
倒是站在山坡底下向上眺望时,付拾一看到了一条明显的滚落带——这一条滚落带,由披上被压倒了的草,石头上血迹组成。
甚至还有几片衣裳布条。
这个痕迹,一直到了脚下这一大滩血迹处。
付拾一问周大井:“那一匹马呢?情况怎么样?”
“当时就死了。”周大井看着那血迹的时候,神色还是有些落寞和伤心,倒没那么咄咄逼人和张扬了:“那一匹马身上也不少伤,腿都断了。它压在我外甥身上,这里不少血都是马血。”
但是很快的,他就又信誓旦旦道:“这匹马很听话的。是买来的好马!平日很通人性,绝不可能这样害死自己主人!所以一定是他们故意的!”
“骑过马的都知道,马受惊了,除非不熟悉地形,否则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这种通人性的马,也会很快平静下来——”
周大井阴沉的看一眼里正冯收的屋子,冷哼:“他们还敢不承认!这么近,难道就没人听见刘忠喊救命?他们愣是没人出来看一眼!”
付拾一和李长博都有点觉得奇怪,对视一眼之后,付拾一斟酌着开口问:“难道当时,死者没有叫喊吗?马忽然受惊跑起来,他应该也受到了惊吓吧?”
正常人,受到惊吓时候,会下意识大叫。
少部分人,会吓得呆若木鸡完全失去反应。
付拾一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刘忠就没想过摔下去了。或者一开始不叫几声呢?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问题,直接给周大井问得沉默了。
李长博这下也觉察出不对劲来,于是扬眉催促:“周管家?”
周大井这才不情愿的开口:“我家外甥有些胆大,当时马受惊了,他只骂了一句,就觉得刺激,大声笑起来——加上那个马平时就很灵性,所以刘忠才没多心。没留意什么时候完全没了动静的。”
付拾一: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觉得刺激的样子!也完全可以想象,刘忠当时以为自家小郎君可以很快控制局面的自信!
李长博也是有些无言,当即沉吟片刻:“那当时刘忠还看到了别人吗?”
周大井摇摇头:“没看见别人。但有人使坏,又怎么会让别人看见呢!”
这话……很有道理。
付拾一将李长博拉到了一边去,跟他说明白现在的情况:“死者身上的伤,以及死亡原因,都符合摔伤。”
“这个坡不算高,也不算特别陡峭,如果是单人滚落下来,的确不一定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因此,也符合连人带马一起滚落摔下的伤。”
“除非马和人就是被人扔下来的,不然,没有地方可以做手脚。”
“但是当时马受了惊。也不可能有人能将马截停——更不可能操控着马带着人滚下山崖。”
付拾一摇头:“而且,死者在那样情况下,会很快死去。所以我想,如果接下来找找不到其他证据,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在故意诱导我们。”
李长博“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他们的话,不能全信。不过,来都来了,再仔细找找。首先摔下去这个事情,多少还是有些奇怪。”
未必不是巧合,但是还是要先排除其他可能性。
付拾一当然也明白,当即点头应下。
而李长博则是问了周大井一个问题:“你们和冯收家里有仇隙?”
周大井说起这个事情,就有些激动:“那可是有不少仇隙!小松村有一大半的田地,都是我姐夫的!村子里不少人都是租我们家地种的。冯收家里也不少地,他们冯氏一族,为了放水这个事情,没少跟我们争抢。就连里正的位置,也差点被我们抢走!”
“从前小松村他们冯家说了算,现在我姐夫说话,有一大半人都得听,他们可不是记恨?而且之前我那外甥不懂事,坏了他们家庄稼,他们还上门来找我们理论了。”
周大井不屑的撇嘴:“那么一点庄稼也好意思上门来!被我姐夫拿钱打发了,得了好大一个没脸!”
但是下一句,他就有些恨恨了:“当时他那儿子气不过,就说了句,‘你家这魔王再不管教,迟早给自己命丢了!’,这才过去四个月,这不就来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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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熊孩子有多招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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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3章 有问题啊
听到这里,付拾一实在是无力吐槽了:所以,这孩子还是个熊孩子是吗?!
联想到了那妇人的哭喊,想到又是老来得子,付拾一恍然大悟:所以,这孩子本身是溺爱过度了啊!
李长博显然也领悟了这个事情,静默一瞬之后,就问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那还得罪过其他人吗?”
这一下,换成了周大井沉默了。
除了沉默之外,周大井脸上,还写满了尴尬。
于是他什么也不用多说,大家都秒懂了。
付拾一:!!!怪不得他们这么肯定,这孩子是受到了报复呢!这么看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空气中静默了几个呼吸,最后付拾一咳嗽一声,打破了这个尴尬局面:“我们上去看看吧。走到了那个老桃树,大概估算一下时间。再看看沿途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她无奈的耸耸肩:“就目前看来,是真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所以,现场很可能是没有第三个人的。
有的话,也只有往山林里跑一条路可走。
重新回到了山路上,付拾一和李长博一路上去,也不光是走路,着重也观察了道路上的情况。
不多时,一群人又站在了那个出事的弯道。
如果这个事情真的不是意外,付拾一想,也就只有这里能让人做点手脚了。
但是举目四望,除了山崖上一棵瘦不拉几的小树之外,真的是什么有特色的东西都没有。
除了石头,泥巴,就是野草。
付拾一试探着走到了山坡边上,往下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站在草最开始被压倒的痕迹那,付拾一朝着通向山脚下的地方看去。
然而,都被凸出的山壁给挡住了。
所以,这里看不见那边,那边也看不到这边。
这边发生的事情,刘忠的确是一点也不知情。
但是很快付拾一就发现了一个,她叫来李长博,让他也站在这里看,问他想到了什么。
李长博看了片刻,想了一想:“当时马其实已经转弯了?”
“对!你看,如果是从路上直接往前冲,没转弯,那么这个被压倒了的痕迹,不该是从这开始,应该是那边。”付拾一不仅指了指位置,还自己亲自站过去。
她朝着下山的路张望:“我这里,能看见山脚下的路。也就是说,如果马自己冲下去了,那么刘忠是应该看得见的。”
李长博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那……会不会是马速度太快,转不过来弯,所以在这个地方摔了?”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
但就在付拾一要点头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一个东西。
付拾一微微一愣,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小心翼翼走过去,付拾一捡起了地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树藤。”李长博也凑上来,仔细看了看,很笃定的说了句:“这种树藤,很坚韧,许多时候没有绳子,这个可以暂时替代一下绳子。”
王二祥也凑上来看,然后还真看出一点端倪:“这个还是新鲜的树藤啊。怎么扯断了?”
付拾一看了看两头断裂处,顿时扬眉:“这个树藤,两端都被扯断了。”
王二祥和李长博瞬间看住付拾一,等着下文。
付拾一交给王二祥:“你试试,看能不能扯断。”
王二祥一手拽着一头,用力一扯——
纹丝不动。
他不信邪,扎好马步,拽住两端,这一次使出了吃奶的劲,甚至发出了某种会让人产生臭味联想的声音——
最后,王二祥的脸都憋红了,那树藤依旧没什么明显变化。
付拾一又叫来了春丽。
春丽一听这个事情,当即半点也不以为意,接过来一拽——
她尴尬笑了笑,重新将手在衣裳上蹭了几下,而后一跺脚一发力“嘿!”
在她猛的一拽之后,那树藤终于是发出了断裂声,但也仅仅只是表皮纤维断裂,并没有完全断开。
春丽不服气的还要用力,付拾一赶紧要回来:“别拽了别拽了,这搞不好是重要证据。”
众人:……这是重要证据还敢让我们这么拽?!
李长博却已经领悟了重点,开始低头在草丛里搜寻。
付拾一比划一下:“大家一起在这一片找一找,就找这种树藤!”
人多力量大,经过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大家就找到了别的树藤。
有一大截是挂在地上一块石头上的。树藤松动,掉进了草里,不扒拉开草,还真找不到。
而另外一截,是在那一棵树上找到的。
树藤缠绕在树干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关键是,树藤还挺长的,就是都藏在了草里,不仔细找,是真找不到。
就算冷不丁看见了,也会以为可能就是自己生长的。
付拾一将树藤拉了拉,虽然中间还差了一截,但是明显两条树藤,应该是可以拉到一起的。
而拉到一起之后,那个高度,就大概是在人膝盖更高一点的位置。
李长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这个位置,绊马腿正合适。”
王二祥对这种事情也很专业:“如果是马受惊了,这么跑过来,在这里被绊了一下,马摔断腿是必然的。背上的人也会被甩下来。就算不死,必定也是重伤。”
付拾一也点点头:“所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是从这里下去的。因为马在这里被绊了腿,却不知为什么没把人摔下去,而是连人带马翻滚着掉下山坡了。”
李长博沉声道:“因为他年纪太小,拽住了缰绳,所以没完全甩出去,直接就被马撞得一起往下滚了。而且,他比马先滚下去。最后这一批马,是砸在了他的身上。“
付拾一点点头:“所以他肋骨才会扎入肺里去。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当然,还不只是这个猜测。
付拾一很快在树干上找到了痕迹,那是一大片摩擦造成的树皮损伤痕迹。
甚至于,树干还有断裂的痕迹。
“这个痕迹,说明了这个树干,曾经受了很大的力。再看这个树藤上的皮,也同样有摩擦伤,所以可以断定,这个树藤绑在树干上,的确是被猛力拽过。这样大的力气,不会是人拽一下。符合马被绊了腿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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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4章 死得蹊跷
付拾一说完这话,现场一度陷入沉默。
良久,王二祥才咋舌道:“那这么说来,鞭炮还真是故意的?”
这个付拾一就不知道了。
付拾一耸了耸肩:“这个事情,我还真不知道。毕竟鞭炮这个事情,没有证据之前,也不能瞎说。当然,树藤这个肯定是故意的。”
李长博沉吟片刻,问了付拾一一个问题:“那,能否确定现场有没有停留?”
付拾一看了看四周环境,直接摇头:“这样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人能够停留在现场的。除非是一早就等在山崖底下。山崖底下的确有地方可以藏人。但是,现场被破坏了,草都被踩乱了,所以无法判定。”
“上面的话,不可能有人停留。从山下向上看,是一览无余的,没有任何遮挡。拐过弯,再向上走,也是一览无余的。同样也没个遮挡。除非那人速度飞快,看到人摔下去,立刻跑去山林里隐藏。但也无法保证死者随从一定看不见自己。”
付拾一耸耸肩:“如果真的是个谋杀,那么这一场谋杀是经过精心的策划,凶手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将自己隐藏好。”
李长博颔首,了然了。
付拾一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说了句实话:“咱们两个一起办案这么久,说实话,我感觉这个凶手,比以前任何一个凶手都要聪明。他几乎策划了一场完美的犯罪。”
“嗯。”李长博也同样有这样的感觉:“一切都像是巧合。除了那一根树藤。”
可如果按照以前的查案方式,那么其实是很容易忽略地上树藤的。
而且那棵树离掉下去的地方这么远,以前也不会去查看。更不要说,通过计算角度,来判断坠落地点,发现位置有偏差。
甚至,如果不是死者家里过度溺爱死者,又是这么一个独苗。加上两边仇隙这么大,估计死者家里也不会怀疑什么。
那么一切都成了一个人为的意外。
李长博轻声道:“这个凶手,必定对死者十分了解。”
付拾一点点头,一本正经说出句至理名言:“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仇人和对手。”
这话听得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
王二祥忍不住追问:“是谁说的啊?”
付拾一信口胡诌:“一位睿智的老者。”
当然,主要是她也忘了这位睿智的人是谁了!
王二祥肃然起敬:“付小娘子的人脉可真广。”
付拾一同情的看着王二祥:你要生活在现代,我想你的“人脉”会更广,而且搞不好你还能够换个工作,走上人生巅峰!
二祥挠挠头,总觉得付拾一这个目光,有点古里古怪。
这头开完了小会,李长博就去找了周大井。
周大井早就等着了。不等李长博先开口,就主动问道:“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就说,肯定是有人要杀我外甥!”
李长博淡淡戳穿了他:“不是刚才还说,是你外甥亲口说了话吗?”
被戳穿的周大井,尴尬得直搓手:“这……是说了的。我这不是也这么想嘛!”
“死者当时就死了吧。”李长博微微扬眉:“根据尸检,死者根本撑不到你们过去,就会死亡,所以你们对我们撒了谎。”
他语气太过笃定,眼神虽然平静,可也像是能洞察人心。
周大井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多少有些心虚:“这个事情,现在不也证明了,的确是有人搞鬼嘛!”
李长博扫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但你这种行为,并不可取。会误导旁人。”
周大井显然也懂得什么叫圆滑,当即就忙道歉赔不是,只说自己下次绝对不这么做了。
而后,他问起了李长博,到底发现什么了。
李长博就将树藤的事情说了。
周大井气得半死:“一个小娃娃,值得他动这么狠毒的心思?!不就是一点庄稼?钱都赔了,还想怎么的?”
“没有证据,不可胡说。”李长博见他还是不知道收敛冷静,便出声呵斥一句:“更不可胡乱怀疑!”
“这个事情还有什么可证据不证据的?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周大井明显的不服气:“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叫人布置好了树藤,然后刚好在那个时候点了鞭炮,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甚至他还有些埋怨李长博的意思:“我看就是你们办案的这些人太死板!”
李长博微微扬眉,然后勾唇笑了。
这个笑容,明显和之前的和气微笑不同,根本就自带一股寒气。
他就保持着这个略显锋锐的笑,反问了句:“不然你来办?”
周大井差点脱口而出“好啊”,不过好在话出口之前,他就对上了李长博的眼神,然后话就不敢出口了。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李长博的身份,只能将话咽下,无奈道歉:“我也是一时心急,还请李县令宽容一二。”
李长博收敛笑容,声音冷淡:“心急也不是什么话都说得的。”
说完这话,他也懒得再多说,只问周大井:“那日你们山崖下时,附近有没有人?哪怕只是路过。”
周大井摇头:“一个人也没有。有的话,我姐夫也不至于这么怨气大了。他们真是一个也不出面!”
李长博沉吟片刻:“事发之后,有没有人打听过死者的情况?”
结果周大井也摇头了:“没有。”
这下,李长博就没什么话说了。
他沉吟道:按照付小娘子曾经说的话,这不太符合凶手的心理。作案的凶手,对案发现场,都会有想去看看的执念。而且多数会将这种执念化成行动。
而且如果真的那么憎恨死者,怎么会不去看看到底死者摔成了什么样呢?
又思量片刻,李长博再问周大井:“死者骑马从这里路过的事情,是每天都如此吗?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晓?”
这话将周大井给问住了。
周大井挠头想了一阵子,最后,他无奈道:“这个事情,应该是附近的人都知道吧?自从买了这匹马,我外甥每天都要来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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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5章 去问问吧
周大井说完这个话,登时李长博就不想说话了。
李长博无言的看着周大井,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除了冯收家里,还有别人和你们家有仇隙吗?事关生死这种。”
周大井想了想,最后摇摇头:“我姐夫人还算挺好的,对佃农也不错。要不是因为我外甥淘气点,也不至于闹出什么不痛快来。毕竟都在这里这么多年了——”
李长博抓住了重点,“有多淘气?他还做过什么事情?”
周大井稀松平常道:“也就是欺负欺负村里几个孩子,逼着他们给他当小跟班,摘果子,骑大马什的么,但是那些小孩也是自己愿意的,为了糖吃,都争抢着来跟我家外甥玩。”
“也没闹出什么特别大的事情来,也就打架时候把人摁在水里,逼着人给他磕头什么的,或者把人丢进荨麻丛里,小孩子嘛,总归调皮的。抢一抢吃的玩的,打打架,很正常的。”
这几件“很正常的”事情,直接就让付拾一他们整个儿目瞪口呆了。
付拾一震惊脸:你管这些叫调皮?这特么都快熊破天际了好吗?!同样是老来得子,还是世家大族出身,你问问人家李县令,做没做过这种事情?
别说是世家大族不敢让自家孩子做这些事情,就连皇子都不敢好吗!
最后付拾一小小的倒吸一口凉气,暗暗下定决心,回去之后,一定把这个案子当成教材,在自己朋友圈里好好分享分享,让大家明白,对孩子的教育有多么重要!
毕竟,孩子熊到了这个份上,被人打死,真的都让人同情不起来了好吗!
真的是,溺子如杀子啊!
付拾一真心实意请教周大井;“说起来,王郎君也是一方乡绅,我看也是读书的,怎么平时孩子不读书吗?”
周大井“嗨”了一声:“怎么不读书?每天上午读书,下午练武,勤奋着呢!要不怎么天天才那时候出门骑马?”
付拾一竟无言以对:大哥,我说的读书,不是这个意思……读书是明理,你家孩子明显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十几岁的小少年了,还半点事都不懂……你管这个叫读过书?
看着付拾一那吃瘪的样子,李长博嘴角微微勾起来,有点想笑:估计这个事情,是给付小娘子弄得惊讶了。
李长博于是回了句:“若是课业再严些,就好了。”
周大井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还真是,要是听先生的话就好了!当时先生说要加课,我阿姐心疼我外甥,和姐夫一商量,就没同意这个事情。这要是同意了——”
付拾一幽幽的叹一口气。
不过并不是和周大井一样觉得惋惜。
而是觉得:这样的人家,估计请八个先生,也没法将这熊孩子给教好了。
李长博咳嗽一声:“言归正传,咱们还是先去村里问问吧。如果这一切真是设计好的,那么点燃炮仗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即便不是凶手,也是同谋。”
付拾一点点头,指了指王二祥收集起来的树藤:“再问问村民,这些树藤都在哪里有。我刚才看过周围,这些树藤,周围是没有的。很可能要去山里找。如果是特地去山里弄来树藤,那么这个过程很有可能是被人看见的。”
这个事情,让周大井格外积极。他凶神恶煞的附和:“就是就是,好好审问他们!一定是冯收让谁做的!”
他杀气腾腾的一挥手:“走,上小松村!”
几个家丁们齐刷刷应声。
那架势,不像是查案,倒像是要去杀人或者打人。
李长博看了王二祥一眼。
王二祥立刻瞪了一眼周大井,不客气的喝问他:“你想干什么?我们查案还是你查案?你要是敢多说一句,立刻先办了你!县衙里牢房倒是不怕多关几个人!”
说完,他还嘎巴嘎巴的掰了一下手,关节那声音,让人听着有点害怕。
不良人的名声,还是很管用的。
周大井刚才还跟个黑帮头子一样,这会儿也老实了,干笑着跟王二祥道:“一时气愤,一时气愤,您先请,您先请。”
付拾一悄悄用唇语和李长博吐槽:还是怕恶人啊!
李长博轻笑,伸手捏了捏付拾一的手掌:“走吧,去村里。你若累了,就骑会儿马?”
今天才看见了死者摔的那个样子,付拾一表示现在对骑马还是有点阴影的,当即飞快摇头:“我能行的!我肯定可以的!我一点也不累!”
“我给你牵着。”李长博知道付拾一想什么,柔声宽慰一句。
付拾一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了:“不行,得注意形象。”
在外,李长博那毕竟是县令,可不是她家未婚夫!
李长博没再坚持,只是看她眼神更加柔软几分。
到了小松村,那头酒席也吃差不多了。
很显然,今天这个事情,那是没影响到冯收他阿爷的寿宴。
这个情景,让周大井很是气氛,忍不住嚷嚷起来:“我外甥死得那么惨,你们还有心情吃肉喝酒?!”
冯收只是客客气气的问李长博来意,懒得理会周大井。
不过,也有一部分村民,听见这话之后,小心翼翼的将头低下去,显得有些为唯唯诺诺。
当然,也有和冯收亲近的,那就根本不理会周大井了。
对于这话,付拾一也是在心头悄悄翻白眼:虽然我理解你的悲痛,但是这又不是人家外甥。而且,你自己说的,还有仇呢。人家没敲锣打鼓庆贺世上少了个祸害,就挺厚道了。还指望人家跟你一起伤心难过?想啥呢?
李长博道明来意,并且意有所指:“既然不是意外,那这件事情,自然另当别论。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好。毕竟是一条人命。”
冯收听说树藤的事情之后,也是一愣,那样子看上去是完全不知情:“还有这样的事情?这么说,那孩子的死,就是有人故意的?”
李长博微微颔首:“正是。”
冯收皱眉:“那这么说,点了炮仗的人,还真是故意的?”
李长博仍是颔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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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6章 不惹麻烦
冯收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
他转过身去,目光挨个儿滑过村民脸上。
村民们一个个的都赶忙开口,表示自己没做这样的事情。
最后冯收冷哼一声:“谁做的事情,站出来!不然查出来,最后脸上不好看!”
不得不说,作为小松村里正,这些村民还是有些敬畏冯收的。冯收也有那么几分威严。
只是最后,还是没人站出来。
也是,如果那个凶手愿意主动承认,就不会设计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了。
一切也算在意料之中。
不过冯收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没人站出来,让他觉得没法交代的同时,也是脸上无光。这证明他管理小松村,出了纰漏。
李长博倒是宽慰冯收一句:“凶手既然如此设计精妙,自然不想承担杀人罪责,又怎么会主动站出来?”
冯收面上这才好看点。
李长博紧接着也看一眼村民们,才继续问冯收:“昨日炮仗是怎么一回事儿?”
冯收苦笑一声:“说起来,我也真不知是怎么回事。炮仗是早就买来放在柴房的,当时我们正在煮饭,准备晚上吃呢,炮仗忽然炸了,给我们都吓了一跳,而且烟雾滚滚的,又引燃了一些柴火,我们一拥而入去救火,谁也没留意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没起火烧了房子,已算是运气好了!”
光是听冯收这样说,就不难想象出冯家当时是个什么样的混乱情况。
李长博点点头,表示了然,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们可听见山坡那儿有人喊人?”
冯收摇头:“我是真没听见。”
有人说了句:“里正当时在屋里,给老太爷讲是怎么回事儿呢。”
李长博看了村民一眼:“其他人可有听见的?”
他目光所到之处,其他人纷纷避开。甚至于还有不少人低下头去。
冯收也发现这一点了。当即重重顿了一下拐杖,怒斥道:“你们听见了,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有些村民尴尬的赔笑,有些低头不言,有些索性假装看别处。
沉默的持续,让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周大井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你冯收的主意?这个事儿,就是你带头叫人做的!他们这群种地的,难道还有这个脑子,想出这么周密的计划?”
还别说,周大井这话,听上去还真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这样一说,就有人急了,一下子开了口:“这事儿和里正没关系!我们几个是听见了,是我叫大家别理会的!”
那人长得很有辨识度,就是看着有点奸猾之相。
冯收一看他,就愣了:“冯叶,为啥不理会?”
“他们家又不是没人,我们去帮忙了,回头反倒被训一顿,上次的事情我们都心里头不高兴得很。明明是帮他家办了事,结果人家嫌我们帮倒忙!”那个叫冯叶的村民撇撇嘴,一脸的不痛快。
他讽刺的看一眼周大井:“我不服气的说了几句,人家直接撒了一把钱在地上,说算是给我们的赏钱,还说什么下次就不给了。”
“当我们真稀罕那两个钱啊?!”冯叶往地上啐了一口:“我们自己的地,又不靠着他吃饭,做什么看他脸色!”
“而且他家里办事,请过咱们哪一个?再看隔壁村的张郎君,人家难道没钱?办事时候,周围几个村的里正,哪一个不请?就连他们村里的人,也都可以去吃席!”
冯叶说着这些话,以至于不少人面上都露出了几分不满来。
付拾一越听下去越明白这些人的心态:都是住在一片的人,王家有钱,想用钱压人,态度很倨傲,平日也不和村民来往,看不起这些人,所以这人呢,也就不愿意出力了。再加上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谁也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
而这些话,就连冯收都是无法反驳。
冯收嘴巴张了几次,可他自己都没法说服自己要不计前嫌,最后只能唉声叹气:“可毕竟是人命关天——”
“那更不能去。”冯叶更振振有词了:“这样的事情,咱们凑上去,没准最后还怪我们呢!我们也不是大夫,又不会救命,凑上去干啥?人家有马车有钱,也用不上我们帮忙!而且老太爷大寿,出这种事情,我们也怕沾了晦气!”
冯收皱了皱眉,训斥一句:“胡闹!人命最大,啥事能越过人命去!”
“我们可不敢凑上去找事儿。”冯收面上服气,可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
其他人也有小声应的:“就是,就是。”
冯收气得重重顿拐杖。可也说不出更多训斥的话,就只能苦笑着看向李长博:“你看……这事儿闹得……”
但他话锋一转,就说到了周大井身上:“但他们家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闹,这也不合适——”
付拾一想给冯收鼓掌:怪不得能当里正,怪不得这么有威严!这头脑,这处理事情的能力,确实杠杠的!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两边都有不对,那就一笔勾销不算这个烂账了!
周大井当然不服气:“反正人是你们村里的人杀的,你少来这套!”
冯收皱眉:“事情也没搞清楚,不好这么断定吧?再说了,没查出来之前,你这么说也不合适!”
周大井还想说话,李长博看他一眼,又看冯收一眼,成功控制了场面。
等两人都安静下来听,李长博这才缓缓开口:“这个事情,我会查清楚。至于其他事情,不必在这个时候说。”
他看向冯叶:“冯叶,你主张不出去,那你确定,当时没人出去过?”
冯叶信誓旦旦:“绝对没人出去过。那时候,谁出去,不是一眼就知道了?就那么多人在那儿——”
“那你觉得,炮仗是谁放的?”李长博微微扬起嘴角,微笑问道。
这下,冯叶愣了,半晌搓着手干笑:“这个我哪知道啊?我听见动静往柴房看,那里头都全是浓烟和火光,什么也看不清啊!”
“那谁最后接近过柴房?”李长博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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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7章 现场还原
冯叶额上有点汗下来了,搓手的频率也更加快了,表情也是更加僵硬:“这事儿,我怎么知道呢——”
李长博淡淡道:“那你就说说,你旁边当时都有谁和谁。站在哪个位置的。”
付拾一掏出小本本来:“我记下来,看看最后谁没被点到。”
顿了顿,她又出个主意:“我建议来一次现场还原,这样一目了然。”
李长博颔首:“这个主意甚好。”
冯收第一次听这个新鲜的词,当即有点懵:“什么现场还原?”
于是李长博十分耐心的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现场还原。
听明白了的村民们,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惊讶和懵逼:事情还能这样搞?
付拾一和李长博都是面带微笑:当然能这样搞。这样一搞,可比自己再找人模拟现场好办多了!
周大井差点就想拍手叫好了:对对对,就是要这样,查出那个王八蛋,回头就去刨了他祖坟!
冯收最后颔首:“来吧。”
说完,冯收率先站到了自己当时站着的位置,当仁不让的起了带头作用。
既然冯收都带了头,其他村民也就没什么可多说的,一个一个的,慢慢的就都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李长博问冯收:“人都到齐了吗?还有没有不在的?”
冯收摇了摇头:“今天比昨天人还多。毕竟今天是正日子。”
一般来说,办大事,怎么也是吃三天。
正日子头一天,亲近的人过来帮忙筹备,准备一顿简单些的晚饭,第二日,早上随便吃一点。中午是最丰盛最热闹的,这一天也必然是正日子。而后一天,也是亲近的人过来帮忙收拾残局,基本上就是吃剩下的饭菜了。
这年头,办事儿剩下的饭菜也是肉菜,人们也是不会嫌弃的。
当然,如果特别有钱的,那就是三天的流水席,正正经经扎扎实实,三天都是席面。
因此,冯收这话也就十分合情合理。
李长博点点头:“昨日不在的人,就先退出院外。”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院子里就站满了人。
付拾一问了冯收柴房的位置,然后走过去,推开门看了看。
柴房里的确是一片狼藉,而且有些柴火摸上去,依旧有点湿润。
另外,窗户上,也有一点烧灼的痕迹。
仔细闻一闻,放过炮仗之后特有的味道还是能闻到,虽然味道已经不再浓厚,但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现在还存有,也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如何。
站在付拾一这里,离她最近的,只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分别是冯江,冯雨,还有一个陆流儿。
三人都是壮年男子。
其中,陆流儿最瘦,看起来家境不如另外两个好。但那个面相,一看就知道是勤劳踏实的人。
而冯江和冯雨,是堂兄弟,两人当时抬着一张大桌子,路过这里。
陆流儿说自己准备去帮忙抬菜筐子。
离陆流儿不远处,大概三米的样子,的确就是放菜的地方。女人们在这里洗菜。
付拾一看向他们三人周围的人,问他们:“当时他们确实都在这里吗?”
有人说是,有人说不是,还有一部分人犹犹豫豫,搞不清楚是不是。
又过一会儿,说是的也有改口说不是的,说不是的,也有改口说是的。
总之,搞得乱糟糟一片,根本确定不下来。
付拾一看向李长博。
李长博倒是半点不着急,事实上,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景:当时都很忙,各自注意着手里的事情,谁也没功夫去管其他人。
所以,很多人是猜的。
冯收也看向李长博:“这可怎么办?”
周大井也跟着皱眉:“这个事儿行不行?”
面对质疑,李长博只问周大井:“这三人,可有与你家有嫌隙的?”
这话问得周大井懵了一下。
他仔细盯着三人看了很久,最后就指着冯雨说:“我想起来了,我家外甥骑马冲进你家麦田里过,踩坏了一大片麦子。你还跑来找了我姐夫!”
冯雨一身腱子肉,被点了名也不惧,反倒是反问周大井:“难道不该?”
周大井冷哼一声:“不过是一点麦子,值得你气势汹汹?当时还说什么,下一次再有这种事情,抓住了就直接动手打!这话没错吧?是你说的吧?”
冯雨半点也没有不承认的意思,当即点头:“是我说的!”
“哼,后头你家秧苗,又被我家外甥糟蹋了。你按着我家外甥要动手,我带着家丁过来强行护着人,你就是从那时候就记恨上了吧?!”周大井指着冯雨的鼻子:“就是你干的好事!你故意报复!”
这话简直把冯雨给逗笑了。
他还真不怕周大井,直接嗤笑一声:“你以为我真怕你?我就是不想惹麻烦!我冯家的人,从来没怕过你们!报复?我跟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计较?你们当大人的没教好,怪什么孩子?”
“再说了,我要打他,按着就打了,犯得着做这事儿?”
周大井气得跳脚:“你说谁没家教呢!说谁呢!”
冯雨双手环臂,居高临下看着周大井:“说你们家呢!一群人,教不好一个娃娃!还不如我那三岁的小儿!他都知道爱惜粮食!”
付拾一默默的竖起大拇指:怼得好!熊孩子错的不是孩子,那是家长!而且现在这个年代,米粮是多珍贵的资源?居然这么糟蹋,是该打!
不只是冯雨这个态度。
冯江和其他几个冯家的汉子也都默默的走到了冯雨旁边,和他一起抱胸看着周大井,那赤果果挑衅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想干啥?放马过来!
可周大井还真不敢怎么样。
这年头,同族之间的团结,是难以想象的。
族里青壮年男人联合起来,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怕。哪怕是普通百姓,对上王宝德这样的乡绅,那也是半点不落下风——说白了,人家不缺人,惹急了,真跟你拼命,你怎么办?有钱?有钱也买不来几个不要命的啊!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人家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这里,就是人家的地盘。
尤其王宝德这样的人家,家里人丁稀少,更是要谨慎一点。
周大井怒目看冯收:“冯收!你们冯家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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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8章 还有仇吗
现场气氛简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程度。
所有人都看向冯收,看冯收怎么说。
然而冯收却只看李长博:“李县令,我这两个侄儿,虽然脾气火爆,但是心眼却不坏,断不可能做这种杀人的事情。而且还是对一个娃娃下手。这一点,我敢用冯氏一族来保证。”
冯收的态度很好,显然是想好好解决事情。
反观周大井就简直没法和他比了,简直就像个地痞流氓。
县衙这边的人,对冯收印象一下子好起来:李县令在这里,本来就该李县令来判断!周大井这样蹦跶,除了添乱,一无是处!
李长博“嗯”了一声:“如此小事,的确不至于去杀人。况且,也不一定是他们三人其中一人。周大井,你再想想,离柴房最近这几人里,还有没有和你家外甥有仇隙的?”
周大井就挨个儿看。
看了好几遍,还是只摇头;“就是冯雨!只有他和我家外甥起过冲突。”
“陆流儿的儿子,不是叫他们害死了吗?”忽然有个人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一出,登时就有几个人一起小声附和。
付拾一看了陆流儿一眼,就发现对方情绪有些不对,他低着头,拳头都攥紧了。
李长博也看了陆流儿一眼。
但陆流儿始终没说话。
周大井倒一脸茫然:“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有人壮起胆子说了一下这个事情:“今年夏天最热那几天,好多孩子不是都去那小河里游水?”
其他人纷纷想起了这个事情来。
说是小河,就是一条深一点的溪,从山上泉眼里出来的,半人深,水又清澈又冰凉,别说是孩子,就连大人有时候热狠了,也去水里泡一下。
下游的地方,更是牛和鸭鹅每天喝水洗澡的地方。
孩子们夏天也没什么事情干,通常都是三五成群,呼朋唤友一起去玩水去。
一般都是小松村自己的孩子玩。
死者王云琦从前就没来玩过水,也不知听谁说的,就跑来玩水了。
结果,就和陆流儿那大儿子陆青就碰上了。
王云琦被家里惯坏了,生性霸道,又养成了用钱解决事情的习惯。他不乐意和别人一起玩水,就掏出一把钱扔在地上,让其他人换个地方,去下游玩。
陆家其实是王云琦家的佃户。那天在那儿玩的,多数也是佃户家的孩子。
大家怕惹怒了王云琦,不想给家里惹麻烦,就换到了下游去,把最好的位置给了王云琦。
可结果王云琦最后往水里撒尿,故意叫底下人喝他的尿,终于惹怒了陆青。
陆青找他理论,王云琦反而仗着自己有家丁跟着,他年纪也大些,就将陆青按在地上打。
最开始其他人还帮陆青,可后头王云琦就放出话去,谁帮陆青,明年就不租地给他们家。其他人愣是就不敢动,硬生生看着王云琦欺负陆青。
若只是欺负一顿也就算了,事情也不算严重。
可偏偏王云琦不解恨,最后将陆青推进水里,将他摁着不让人起来换气。
陆青不停的挣扎,中间还打疼了王云琦,王云琦就越狠了。
一直到陆青不挣扎了,他都还不肯放手。
那群孩子都吓坏了,看着陆青不动了,就撒丫子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哭喊:“淹死人了!”
那家丁也吓住了,赶紧掰开王云琦的手,又将陆青捞起来,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陆青给弄醒了。
后头,家丁估计告诉了周大井。
周大井也没当回事,叫人送了钱过去,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大意就是王云琦有点调皮,小孩子闹着玩当不得真,不过这些钱,就给陆青买点吃的穿的,然后好好补补,这事儿就过去了。
就是陆青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当天晚上就开始发热,然后持续低烧,咳嗽,吃了药也不见效,最后人过了大概五六天,就没了。
听到这里,付拾一大概猜到了陆青的死因。
一种,是陆青肺部呛水后感染,造成肺炎,最后不治身亡。
另一种,则是陆青被淹死了:他肺部还有残留的水,这些水,最终将他慢慢淹死了。
但是不管哪一种,陆青的死,都和王云琦脱不开关系。
王云琦这样,算是过失杀人了。
他已经那么大了,不可能不知道这样会死人。只是他心里从来没有畏惧过,更没有将这些事情当成一回事。
听完这些讲述,就连李长博的眉头都皱起来,他看向陆流儿:“那事后,你没有去找过王家?”
陆流儿摇摇头,终于抬起头来。
他脸上有些木然:“人都死了,又有啥用?大不了就是赔钱。买命钱,我也不想用。”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付拾一觉得他应该是很深爱自己的儿子:那种失去亲人后的无奈,苦涩,伤心,在陆流儿脸上,已经糅合成了一种叫人一看就容易被感染的情绪。那是绝望。
人绝望的时候,除了真正能救命的东西,其他的东西,都是不想要的。
而显然对陆流儿来说,他没有能救命的东西。
面对陆流儿这种表情,真的会叫人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
付拾一看了李长博一眼,动了动嘴唇,无声的说了句:杀人动机。
陆流儿,是目前为止,最具备杀人动机的人。
他的儿子是因为王云琦的一时“调皮”而丧命,他没有理由不恨王云琦。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个显得有些残忍,可是同情归同情,理解归理解,案子还是要破的,职业操守是不能坏的。
李长博轻叹一声,再度问了陆流儿一个问题:“那你想过报仇吗?”
原本现场还有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但是这会儿因为这句话,所有人都住了口,只盯着陆流儿。
陆流儿和李长博对视了一下,随后平静的分开,摇摇头:“想过,但是有啥用?我儿子也不会死而复生。我还是王家的佃户。我婆娘自从儿子死了,也病病歪歪的,我还有一个儿子,婆娘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我出事了,他们咋办?”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
却平淡得让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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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大概八九点吧……我吃过饭再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