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1章 新生(1)
想通这一点,我之前的猜想又变得不肯定了。
可能我父母真的只是因为太相信我,才没有怀疑我这段时间的异常表现。可能是因为我早就成年,都工作、独立了,他们就是有所怀疑,也选择装聋作哑,不跟我说穿罢了。
只要不是和恶魔之类的东西扯上关系,我也希望家里面保持这种状态。知道的太多,反倒有可能让他们担惊受怕。我现在做的事情毕竟太过危险,我的处境也太过危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让父母跟着日日夜夜地担心,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将来我真的死了,他们也只当是一场意外。
“你试过召唤恶魔?”陈晓丘突然说话,转了话题。
这个问题自然是问吴灵的。
吴灵回答道:“试过。要么失败,要么只能召唤到鬼魂。”
大概是因为亲自试过,所以吴灵才肯定没有恶魔那种东西。
“我会让南宫先查一查那些人的父母。如果没有办法强行召唤,那我们只能守株待兔了。那个班级还有不少人活着。当初那位任先生也还活着。”吴灵说道。
这也是个解决办法。
我们商量好后,我就下了车,和胖子他们分开走。
这主要还是为了避免给胖子他们惹麻烦。
我乘坐公共交通,尤其是坐地铁,可碰不上共享单车。
走路上碰到了,那交通事故也是发生在我身边,并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想到那个恶意满满的灵,我就觉得厌恶,却实在没有好办法。
晚上回家,我将吴灵给我的文件好好看了一遍。
已经死了的几个人都是死于车祸,但车祸方式各有不同。除了那种典型的车祸,还有人是因为车祸而受到牵连。最倒霉的一个是因为有车撞飞护栏,被正好砸中脑袋,当场死亡。
如果不是找到这其中的联系,事先有线索。谁都想不到这天南海北的意外事件是相关的。
我想到此,翻页的手突然顿住了。
天南海北……
这一个班级是当初首都某所小学的同学,可不等毕业,他们就各自转学,飞到了天南海北。在成年工作之后,差不多就是08年那一年里面,其中不少人又搬迁过。
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切入点。可转念一想,这又没什么特别的。
朱云的父母病急乱投医,去找了晁大师。其他人的家长肯定也会有相似的举动。
搬迁,成了一种必然选择。
他们想要逃走,逃离那个恶魔。
再一深想,会有这样的举动,证明他们当时认为那个恶魔是可以逃避的。
我愣住了。
让我来看,碰到灵这种东西,想逃掉,是很困难的。如共享单车的灵,更是可以在全国各地乱窜。但换做是新东西那样的灵,在它自己搬迁之前,都有个固定活动范围。普通人碰到了,想要逃,那就是正常举动。
朱云碰到的恶魔却是如附骨之疽,根本没有一个实体。所以朱云想不到逃跑。
朱云等人的父母所见到的恶魔,不是那样吗?
我觉得大脑有些混乱。
我实在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给吴灵发了短信,知会一声,吴灵也有些不解。
我们谁都没见过恶魔,在此之前,吴灵——可能整个灵异圈子,都认为恶魔已经灭亡了。
吴灵很直接,将南宫耀已经找到的那些受害者资料发给我。这次的受害者就是当年那些学生的家长了。这些学生的家长,有父亲、母亲,也有祖父母,或者是看起来不相干的姑姑、舅舅之类,都死于意外。每一个学生至少有两个到三个亲戚死得蹊跷。
我身上冒出了冷汗,硬着头皮,将这些文件都仔细看过了。
尸检报告之类的东西,看多了,人就麻木了。更恐怖、血腥的死亡现场我都看过,比起那些厉鬼杀人的手段,这些意外看着还算“平和”。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意外,却叫头皮发麻。
我都可以从这些文字、照片中,感受到死者当时的恐惧。
他们都曾经逃过,却是没有顺利逃脱。
这让我想起了广源山中发生的事情。
被厉鬼追着的感觉可不好受。
等我看完所有文件,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我洗漱完,就躺在了床上。
我期盼能梦到他们中的某一个。
他们才是真正接触到恶魔的人,和朱云那种单纯被索命的,完全不同。
我闭上了眼睛,摸摸数着数字,渐渐就睡了过去。
我是被一阵铃声吵醒过来的。
不是我的手机闹铃,而是“滴滴滴滴”的闹钟铃声,听起来还特别的“复古”。
我醒来的时候,意识还不清醒,却感觉到身体自己就动了。
手一甩,拍在了冰冷的闹钟上,摸索到了闹钟后的开关,将闹铃给关上。
刺耳的“滴滴滴”没了。
我翻了个身,似乎要继续睡过,脑子却清醒着。
我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动静。拖鞋走路的声音,冲厕所的声音,还有水声、微波炉声、碗筷碰撞的声音……电视机被人打开,能听到新闻主持人播放早间新闻,说着某某国的领导人今日来访……
门被人敲了两声,我又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上是一支日光灯。
竖条的长灯,镶嵌在天花板的边沿,让人觉得陌生。
这种灯,我也就在教室之类的地方看到了。现在装修,家用的大灯都喜欢弄出漂亮的造型,就是简约风格的,圆形也比这种就一根灯管的长条形好看。
我胡思乱想着,已经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很小,床也很小。
除了一张床,还摆了衣柜、书柜和写字台。
衣柜是那种布罩子笼起来。看模样,这布罩子还是DIY产品,做工并不精细。
要换的衣服就搭在椅背上。衬衫、西裤,看起来有些老土。
我换了衣服,就往外走。
门一拉开,我看到了客厅和餐桌。
余光瞄见在厨房忙碌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五六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打扮看起来也有些土气。
配上这整个家的装潢,让人好像在看一出年代剧。
有什么地方似乎不太对劲,我又说不上来。
我听到自己说了声“早”,嬉皮笑脸地问了句今天早上吃什么好吃的,被女人赶去洗脸刷牙。
厕所中,我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年轻人朝气蓬勃,二十郎当的样子,头发烫卷,眼睛异常明亮。那种好气色让我有些错愕。没眼圈、没眼袋,眼中也没有红血丝。一早醒来这么精神,真是少见了。
我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发散出去,最终放空了。
等到我回神,已经坐在桌边吃起了早饭。
只有我和那个女人对面而坐,吃着自家做的葱油饼。
“今天下班了,跟我一块儿去看看你嫂子。你也是当叔叔的人了,以后可得好好表现。”女人说着。
我听到自己哈哈笑。
笑声中,时间好像嗖的一下就过去了。
我已经不再那个家中,而是跟着女人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医院的风格也颇具年代感,让我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小孩的哭闹声,护士的嚷嚷声,还有病患家属的说话声,都让这个狭窄逼仄的空间变得非常嘈杂。
我却从中感觉到了新生的喜悦。孩子的哭闹也变得可爱起来。
女人盯着那些门房上挂着的牌子瞧,在一间房门口停下,走了进去。
里面很快传出了热情的招呼。
“亲家母!”
“哎哟哟!小宝宝这会儿醒了啊!”
我跟着就要进去,却是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走廊尽头。
第1392章 新生(2)
走廊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比起商场、购物街来,这地方也毫不逊色。
医院中的大部分区域,看到的都是愁眉苦脸的人。唯有在产房,在这个新生儿聚集的地方,才能看到那么多笑脸。
所有的笑脸中,一张带着悲悯、惋惜神色的脸就显得尤为突出。
那个人长着典型的西方人五官。有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他的脸有些长,下巴上有着一撮胡须。再和我四目相对时,那双眼睛里有蔚蓝的光芒闪烁。但我隐隐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一抹猩红色。
我的心跳加快了两分,本能觉得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可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人?
我没想明白。
带着疑惑的情绪,我被喊了一声,一回头,答应了一句后,再转头看过去,那个奇怪的外国人就不见了。
明明应该是很显眼的外国人,但我刚才看到他,第一印象却是他脸上的表情。
我被喊进了病房。
病房里面挤满了人。新生儿被他们的母亲抱在怀中。女人们的长相都不相同,脸上是相同的慈爱和欢喜。就如整一条走廊上的人,几乎都是这样的表情。
我盯着那个小孩看。
怀抱小孩的女人示意我可以抱一抱孩子。
我手忙脚乱的,有些不知所措。如同怀抱易碎珍宝,小心翼翼抱着那个小孩。
小孩很轻。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的孩子应该是沉重的。
我抱着应该吃力,应该有人从背后环着我,拖着我的手,抱住孩子。
孩子的长相也不该是这样。
皱巴巴、红彤彤的脸,头上稀疏的胎发,可五官应该更加漂亮才对。
应该是漂亮的小姑娘。
“……要当叔叔了啊。好好给你侄子做榜样。”
旁边有人说着。
我的心软绵绵的,可我下意识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不是侄子,是妹妹。我应该有个可爱的妹妹,我不是给她做榜样,而是该好好保护她。
我的意识恍惚起来。
没多久,我就发觉怀抱中的小孩长大了很多。
他的眼睛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会咧开嘴,咯咯咯地笑。一看到我就笑。
我也会忍不住笑起来,逗弄他。
可有时候,我睡得迷糊,又会梦到那个外国人。
迷糊中,我好像看到那个外国人站在黑夜里。他站在床边上,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婴儿。
一抬头,他红色的眼睛就盯着我看。
“他活不过十岁。十岁前,就会遭遇意外。”
我猛然惊醒。
这噩梦开始纠缠我。
我早上起来,镜子中的年轻人不再神采奕奕。
我发现家里的那些人也露出愁容。
家里多出来一尊菩萨。菩萨慈眉善目,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好像蕴含着慈悲。
可那个梦一直纠缠着我。
那个人每夜每夜出现在梦中,盯着那个孩子看,好像每一次出现都多弯一点腰,距离那个婴孩更近几分。
“妈,这样不行啊……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就盯上了小宝了……”
我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隔着墙壁,也能清楚听到两个女人的叹息和哭泣。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在梦中喊叫起来。
那个人弯着腰,转过头来看我,勾起唇角,居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孩子的哭声一下子将我吵醒了。
我出了房门,神情阴郁地看着隔壁房间内的情况。
应该是我母亲的女人抱着孩子,在房内转着圈。
“把你吵醒了啊。你早点睡吧。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也体谅一下你哥哥嫂嫂。你嫂嫂生产完……你哥哥还要照顾她。”女人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我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孩,柔软的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攥住了。
“我来吧。妈,你睡一会儿。”我将孩子接了过来,用小被子裹好他,让他趴在我肩头,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子。
我在家中转着圈,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我走到了阳台,随意一瞥,看到了对面楼梯间里的光亮。
那里站了个人,隔着窗户,盯着我。
他对我笑了笑,还微微欠身。
我的心跳差点儿停止了。
孩子已经不哭了。
我将孩子放回到了女人身边,看着他们睡下后,关上了房门。
我转头看向窗户。远远的,可我还能看到对面窗户里的人影。
我抓了件外套,拿了钥匙,轻声打开房门后,就冲了出去。
是那个人!那个东西!
我刚跑到楼下,脚步就停住了。
那个人就在楼门口。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身上。地上却没有人影。
“赵先生,您好。”他一手抚胸,彬彬有礼,“我对您说的话,您相信了吗?”
“你要做什么?”我咬牙切齿,又生出了一点儿惧意。
“只是一个小小的交易。我是一个生意人,一个中间商。我可以救您的侄子。那是您哥哥的血脉,是您家庭的血脉。您应该知道,您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小孩……”那个人脸上挂着笑容,顶着外国人的面孔,说着标准的普通话,侃侃而谈。
我感到手脚发凉。
我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收养?
我怎么可能是被收养的呢?
可我心里又清楚,我的确是被收养的。我是亲生父亲和养父是战友,亲生父亲死后,母亲改嫁,我孤苦伶仃,是养父收养我,照顾我,待我像是亲生儿子。养母和哥哥也待我很好,从不将我当成是收养的孩子。
养父在五六年前就病死了。他都没能看到哥哥娶妻生子。这也成了他的遗憾。
“只要您愿意,我只需要您灵魂,就能将您的寿命移到您侄子的身上。您的侄子能健健康康长大,也能娶妻生子。至于您,您本来应该活到九十一岁,是高寿了。平分给您的侄子,他也能活到五十岁。您觉得如何呢?”那个人又说道,“只需要您死后的灵魂而已。”
他的口吻好像那种劣质电视广告里“只要998”的呐喊声。
撇开这种语气不提,我仍然觉得有地方不太对。
活到五十岁……
并没有活到五十岁……
谁没有活到五十岁?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听到自己的质问。
“我是谁并不重要。明天中午,您会遇到一场意外。请放心,您会平安无事。您可以活到九十一岁呢。死的是其他人。真遗憾,那一位不想要和我达成交易。”他说着,那只手再次抚胸,低头后退了两步。
他退出了路灯的光圈,可周围并非一片漆黑,他的身影却陡然消失了。
我睁大了眼睛,直到夜风让我感到了丝丝寒意,我才忽然明白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中午,我心不在焉吃午饭的时候,食堂的吊灯就砸了下来。
我的心脏狂跳,却发现落下的吊灯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食堂里面却响起了惊恐的叫喊声。
我怔怔看着被人从厨房里抬出来的大厨。大厨身上都是血,左手整个都断开了,只连着薄薄一层皮。
我听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才知道刚才大厨正在砍大骨,吊灯砸下来的大动静让大厨手一抖,竟然将砍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鲜血喷了一厨房。
不到下班的时候,单位里都听说了大厨的死讯。
整件事太过离奇。
如果是吊灯砸死人,可能是人为意外,可大厨的死显然不是。
我感到自己的后背一阵阵发冷,牙关都不由自主开始打颤。
第1393章 新生(3)
这种奇怪的恐惧感觉好像隔了一层纱罩,不是那么真切。
我好像很恐惧,可又有点儿不以为然。
我感觉自己的心思飘远了,可我的思维很清晰。
我拖了好长时间,才骑着车,从单位回到了家中。
在那个路灯下,我站了很久。
回到家,才发现哥哥嫂嫂都在,嫂嫂娘家人也围坐在桌旁。小婴儿被放在卧室里面,卧室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到他熟睡的脸庞。
“怎么才回来啊?”
“单位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听说……”哥哥欲言又止。
我有些听不进去。想到那只断手,就打了个激灵。
一顿晚饭,我吃得心不在焉。
我发现桌边的一家人也都是这样。大家好像都有心事。
等到夜深,孩子哭过两次,换了尿布、喂了奶,整个家就安静了。
客人早已离开。
我摸到了窗户边,发现对面楼没有人影。
我等了一阵,有些待不住,换了衣服,蹑手蹑脚地下楼。
路灯下面只有邻居停着的一辆自行车。
我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应该是失望更多一些。
突然,从路灯的杆子后头转出了一个人影。
那个外国人对我行礼,“晚安,赵先生。”
我一瞬间忘了呼吸。
“看来,您已经考虑好了。”那个人说着,对我露出和善的笑容,手一伸,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犹豫了良久,他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变。
我终于一咬牙,迈步向他走了过去。
我的心脏乱跳着,有些不合时宜的兴奋。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种一切蒙着纱罩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个人没回头看我,就自顾自往前走,也不说话。
他的脚步声在夜色中有些响亮,我的脚步声反倒是被遮盖了。
就这样走出了这片胡同,又转了两个弯,我看到了熟悉的院落。
我还记得这里是一处空屋。听说很多年前,屋主就出国,搬走了。是知识分子,大学问家,也有说是生意人,赚了大钱,还有说是女儿嫁了外国人,跟着出了国。
种种流言之下,让这处院落也变得不平凡了。
院门上没了往日挂着的大锁。
那个人推开门,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走了进去,看到了隔着院墙没见过的风景。
高大的银杏树树冠参天,满院子都好像铺了一层黄色的绒毯。
我大吃一惊,回头看看院墙。
这么高大的银杏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小小院墙能遮住的。
那个人关上了木门,没有上门栓,跟没有上锁。
他从我身边走过,踩着松软的银杏树叶,脚底下发出吱吱的响声。
我站了一会儿,才跟了过去。
那树叶厚厚一层,真的如同绒毯一样柔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风吹过。
风不大,树叶却是沙沙作响,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地上的树叶被席卷,一下子清空出来,露出了铺了石板的地面。
我眯了眯眼睛,等风停了,再看周围,那些树叶全不见了。
我的额头一阵冰凉,一抬头,发现竟然有雪花飘下来。
我再次吃惊。
“赵先生。”那个人喊了一声,站在门口等我。
我有些不安地走了过去。
房门内,是窗明几净的会客室。家具都是木头的,款式很古典,却是西式的家具。
那个人泡了茶,也是红茶。还准备了小点心,用那种三层瓷盘,瓷盘上还印了清丽的花朵图案。
“请用。”那个人推了推盘子。
我没有动,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像是之前纷纷扬扬的树叶,现在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屋内很暖和,好似开了暖气,让人感受不到屋外的寒冷。
那个人也不催促我吃东西,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本厚本子。
那本子看起来有年头了。
棕色的封皮,里面的纸张都略微泛黄。整本本子有十四寸笔记本大小,一手宽度那样厚。封皮上面还有鎏金的字,花体字,我没有看懂。
我本能地想要去记忆自己看到的内容,可刚才冒出来的念头又让我有些错愕。
笔记本……什么笔记本?
我刚疑惑着,那个人拿着本子过来,另一手还拿着墨水和羽毛笔。
他推开了点心盘,将本子摊开放在我面前。
本子的纸张上画了表格,日期很好认,姓名则是各国文字都有。
从上到下,在左边一页上约莫有二十多个签名。剩下的都还空白着。
看字迹,日期和中间栏的签名是一个人写的,最右栏才是真正的签名。
“赵先生,我不是第一次做这项生意了。我的信誉卓著。您如果有怀疑,也可以找我过去的客户聊聊。”那个人说道。
这又是一种典型的恶魔口吻吧。
恶魔?
我再次愣住。
“只要签下名,您侄子就能分享您的寿命。这是一锤子买卖,不容反悔。您不用担心我伤害您和您侄子。倒是您自己,还请想清楚。您是否愿意分享寿命给您的侄子?一个和您没有血缘的人……”
“我当他是我亲侄子!妈妈和哥哥都当我亲生的一样!”我下意识反驳。
“很抱歉,是我失礼了。”对方诚恳道歉,“那么,对这项交易,您同意吗?”
我的脑海中涌现出了最近发生的事情。
厨师的猝然死亡,小婴孩粉嫩的脸蛋,家人的愁眉苦脸……
“你是不是找过哥哥他们?”我问道。
“当然。不过,他们很犹豫。”那个人微笑,手支在桌上,“那只是一个新生儿,他们的头一个孩子。他们对我有怀疑,对那个孩子的情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他们可以再生孩子。甚至,他们也不一定能白头到老。很可能在此之前就离婚,各自婚配。”
我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生母,那个在父亲死后立刻就改嫁的女人。
我感到羞辱,又觉得心痛。
可在这负面情绪之外,我还有些茫然。
我对整件事好像都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我也不该有这种情绪。
“我现在接触下来,您是意愿最强烈的。如果您也拒绝,这项生意我只能放弃了。那个可爱的孩子……真遗憾……”那个人摊了摊手。
这话好像是点燃了我心中的某种情绪。我又想起了过去,脑海中记忆浮现。我还记得自己的养父当初是怎么一口答应收养自己的。不过是因为战友情,才在自己生父死后多来探望。听说自己生母改嫁的事情,看到自己一个人在泥地里玩耍,脏兮兮,无人照顾,肚子饿得咕咕叫,就一下子抱起自己,将自己带回家。
我看向了那本子上的一列签名。我伸手往前翻动。那个人没阻止我。
我从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好像看到了一个个奉献的人,看到了浓浓的爱意。
我呼了口气,抓起了羽毛笔。
我不习惯用羽毛笔,可这支笔和铅笔似的,写字非常流畅。
我在最新的空格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墨落于纸面,一瞬间,我看到了一抹红色从字迹上闪过,又消失不见。最终呈现出来的是漆黑的字迹。
本子和笔都被收了回去。
那个人当着我的面在前面两栏写下日期和小婴孩的名字。
“这样,就可以了。”他放下笔,合上本子,手按在封皮上。
霎时,我感觉到自己脑袋昏沉,下一秒又有尖锐的疼痛感。
我眨眨眼睛,发现那个人已经收好了东西,拉开房门,准备送我离开。
我走出了房间,就见到了银装素裹的院落。
阳光落在院落内,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枯树枝头冒出了绿色嫩芽,一眨眼的功夫,树冠郁郁葱葱,变成了明亮的绿色。院落内的石板缝隙里也长出了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野花,花香四溢。
我感觉自己的心情豁然开朗。另一面,我的心头又变得无比沉重。
那个人送我出了门,房门打开,门内外是两个世界。
院落之外还是黑夜,而当我回头,只看到满园春光。
院门缓缓合上。
闭合的那一秒钟,春光不见了。
我看到了焦黑的土地、红色的光芒,还有枯树上挂着的人骨、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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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4章 新生(4)
那场景转瞬即逝,被关在了木门之后。
我感觉自己冷得发抖,直打哆嗦。刚才所见,好像不过是幻觉,但那一瞬间留下的恐惧感却是再真实不过。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不敢推门去看。我心里是很想推开门的,还想着推开门后,抓住那个人。只是身体动弹不了,总好像有什么阻止我动弹。
半晌,我才动了动麻木的脚,有些踉跄地往家的方向走。
这一走,就好像走了很多年。
周围的景物一变再变,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变化。我的手臂中挽了一个姑娘的手。
我领着那个姑娘进入了居民楼,看到了墙上模糊的小广告印子。
姑娘的高跟鞋踩在木头楼梯上,发出了蹬蹬蹬的声响。老旧的木楼梯都好像在摇晃。
不知道何时,这楼梯就变成了这样。
之前似乎没有那么破旧……
我正想着,就到了家门口。
我掏出钥匙开门,听到了门内小孩的欢呼声。
“叔叔!”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到了我的身上,抱住了我的大腿。
我身体微微后仰,碰到了我拉着的那个姑娘。
“别乱跑!你看看你!”屋内传来呵斥声。女人走出来,不好意思地看看我身后,又绽放出了热情的笑容,“这就是何小姐吧。快请进快请进!他这小调皮鬼,最喜欢他叔叔了。”
我身后的那位何小姐轻笑两声,“阿杰一直很讨小朋友喜欢。”
“是啊。他也很喜欢小朋友。哎,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啊。”女人伸手,拉了何小姐一把,也接过了她手中拎着的东西,“不用换鞋,没关系的。直接进来。妈!人来了啊!”
厨房里面走出来一人,用身上的围裙擦着手,赧然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还在洗菜呢……今天吃鱼,还买了虾。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一家人热情洋溢,又有些拘束。
那个何小姐脸上略有些羞涩,但举止谈吐很大方,有礼貌地回应着。
“叔叔,这个是不是我小婶婶呀?”拉着我不放的小孩仰头看何小姐。
“还小婶婶。你还有大婶婶啊。”他的母亲训了一句。
小孩嘻嘻笑,也不怕,拉着我摇晃,“叔叔,我明天春游。我还没买明天的吃的。你陪我去嘛。”
小孩的撒娇让我心里发冷。
“春游”这个词对我来说似乎有些忌讳。
我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我的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一口答应下来,还问小孩要买些什么。
小孩的母亲尴尬地看看何小姐,眼睛一亮,“离吃饭还早呢。不然你们就带他出去逛逛?阿杰从小在这里长大。带你转转去。这边过去还有个公园……”
“嫂嫂。”我无奈喊了一声。
何小姐就抿嘴笑。
我们三个还是被推了出去,临走还被塞了钱。
只有小孩一阵欢呼。
我瞄了眼何小姐。
“我哥哥应该还在上班,过会儿就回来了。我们家就这几个人。”我没话找话地说道。
我的心思还停留在春游上。
“叔叔,你什么时候和婶婶结婚啊?”小孩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何小姐,嬉皮笑脸地问道,好像在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人小鬼大。”我敲敲他的脑袋,面皮有些发烫。
何小姐也红了脸。
“我妈妈说,见过了婶婶,你就要结婚了啊。你结婚有了小弟弟,还会不会喜欢我了?”小孩又问道,嘟起了嘴巴,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看何小姐,“我也会喜欢小弟弟的。我就是更喜欢叔叔。”
何小姐笑出了声,摸摸小孩的脑袋,“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叔叔。”
小孩立刻开心起来。
带着小孩去超市,买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又买了面包,我们三个才打道回府。
接下来的晚餐和交谈,都很模糊。
我送何小姐回家,再回去,母亲又拉着我说何小姐的事情。
我心神不宁地躺到床上,很长时间都没睡着。
那种兴奋、甜蜜的情绪距离我有些遥远。它们同样真实存在,却有一种隔阂让我无法真心高兴起来。
我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等我睡着,身体熟睡,精神却还活跃着。
我感觉到有一股视线注视着我。
从位置来看,那股视线的主人就在床的正前方。可我所躺着的床占了整面墙,床头、床位都顶着墙壁。那地方不可能有人。总不见得是有人站在我的床尾。
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想要睁眼去看,却无法睁开眼。
哗啦啦的翻书声中,我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又过了一会儿,翻书声才停下。
“涂子扬,1992年4月19日5点30分,发生车祸。”
我听到一个类似机械音的声音没有感情地念出这段话,背后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涂子扬,是那个小孩的名字。1992年4月19日,是小孩明天去春游的日期。
我心中有惊惧交加的情绪涌现出来。我更加想要睁开眼睛。
那个声音继续道:“赵先生,请放心,我会完成我们的交易。”
这一次,声音中带了古怪的笑意。那种笑声,不是出于喜悦的情绪,反倒是不怀好意。
我好像落入了噩梦之中。
说不清噩梦的内容,只觉得害怕无比。我想要清醒过来,却始终不能如愿。
直到“滴滴滴”的闹钟铃声响起来,我才猛然睁开眼。
冷汗从我的额头滑落。
我喘着粗气,被闹钟声吵得耳膜、大脑都在疼痛。
我还记着睡梦中听到的话,可我的思维好像不受控制,只想着那种虏获了我的恐惧感。
我按掉了闹铃,从床上爬起来,又过了一阵,大脑才清醒。
我跳起来,冲到客厅,拿起电话就拨打了出去。
隔壁房门也打开了,我的母亲忧心忡忡地走出来,眼圈通红,好像哭过。
我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电话没有打通,电话那头的人也在打电话。我只好挂了电话,等待之后再拨。
我和母亲对视。
“阿杰啊……扬扬,扬扬他……”母亲眼圈中的泪水溢了出来。
我的心脏仿佛被人砸了一拳头。
“妈,你是不是也……你是不是也见过那个人?签名……”
母亲瞪大了眼睛。
时隔多年,我还记得那个奇怪的外国人,记得自己用羽毛笔签下的名字。
“妈,你给哥哥他们打电话!”我就要冲出门,被母亲拉住了。
“别急,别急了。你换好衣服,去那个地方看看。扬扬早上四五点就到学校了。现在肯定出发了。赶不上了……”这时候,她表现出自己刚强的一面,比我这个年轻人更加冷静。
我答应下来,回房间火速换了衣服,冲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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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5章 新生(5)
我的精神好像被分裂了,一面着急,一面又期待兴奋。这两种情绪不是夹杂在一起的,而是分别独立。
等我跑了一路,赶到了那处院落门口,才发现了门口挂着的铁将军。
像是被关闭的仓库,铁链绕在门环上,还挂了小孩拳头大小的锁,看起来就异常沉重,也异常牢固。
锁链上面积了灰尘,门板的颜色也褪了,好像经历了很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无人照料。
仰头看向院墙,没能看到院落内的高大树木,只看到了蓝天白云和微亮的天空。
我拉了拉门锁,发现铁链是真的,锁也的确锁死了,不由焦急。
这次的情绪就是统一的了。
我退后两步,看看周围,一个跨步跳跃,攀上了墙头。
一瞬间,风景就变得不同了。
院落内有一棵大树,树冠高出院墙许多。树叶茂密,是一种深绿色,就像是夏日的树木。
我挂在院墙上,都能感觉到以院墙为界限,两边有着明显的气温差。院内是夏天,院外还是春天,一边炎热,一边还有凉意。
我听到了知了的叫声,没完没了地响着,震耳欲聋。
树上面,有松鼠还是小鸟之类的小动物在乱跑,带得树叶一圈圈晃动。
院内的房间房门紧闭,窗户不是玻璃窗,而是纸糊的窗户,从外看不到里面的景象。没有亮灯,看起来也没人。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要翻墙进去,忽的就感觉到狂风大作,院内下起了暴雨。
不知道何时,天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院落顶上,乌云蔽日,厚重的云层中,电光流窜。
轰隆隆一声响,紧接着,云层中的闪电就噼里啪啦落下来。
一道紫光过后,那棵大树被劈成两半,一半颓然倾倒,往我这边压过来。
我吓了一跳,不得不放手,落在地上。
一落地,就看到天空还是那种刚天亮没多久的模样,太阳斜挂在东面,阳光并不刺目耀眼,空中的白云也稍显稀薄,根本没有那种乌云盖顶、闪电乱飞的景象。
院墙上也没有倒下的树木压着。
我的心脏乱跳着,又一次跳上了墙头。伸手抓过去的时候,我发现抓住的不是院墙上的灰土,而是一把树叶。我的手被树枝扎了一下,疼得我下意识松开。一大片绿色从我眼中一闪而过,我已经重新落回到地上。
这次猝不及防,我的脚扭了一下,掌心刺痛,脚踝也是钻心地疼。
我看向自己的手,一个红印子浮现了出来。树叶从我的手中掉落,静静躺在地上。
这都是真的。
我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的侄子,往旁边走了几步,还想要爬上院墙。
只是,我的脚崴了一下,有点儿使不上力,试了两次才成功抓住了墙头,吃力爬了上去。
一道雷电几乎贴着我的面门落下,让我眼前发白,除了那白花花的背景,就看到一道紫蓝色的光芒,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雷声和闪电劈中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蝉鸣已经消失了,剩下的还有暴雨声。
我的双手都被打得生疼,可也只有跨过了院墙的手被雨水打中,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干干爽爽。
我眨着眼睛,好不容易恢复视力,模模糊糊地看到院落内的恐怖景象。
那落雷是一片一片的,将院内劈得七零八落,只是房屋完好,不见任何损害。雷电并不会落在屋子上。可雨水顺着屋顶瓦片往下流淌,仿若一排瀑布,将屋子彻底掩盖。
我感到心脏怦怦乱跳。
这样的环境,我是不可能翻墙进去了。
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你这小子干什么呢!”
我扭头看过去,一个老大爷正对我横眉怒目,指着我大叫着,让我下来。
我也知道自己的动作遭人误会了。
我又看了眼院落内的景象,不甘心地松了手,双脚落地,让我一阵呲牙咧嘴。
“嗨,你还做怪表情!小小年纪不学好!要偷东西啊!”大爷冲了过来,好像一头老而弥坚的公牛。
我只能解释道:“我和这边的屋主认识。我想要来找他的。”
“你当我傻子啊!这屋子里一家人早就搬走了!你这小偷还抵赖啊!”大爷一把揪住了我,手跟铁钳一样。
我也不好剧烈挣扎,更不好对一个见义勇为的老大爷动手。
“真认识。小时候认识的。我知道他们出国了,想看看他们回来没。我也住这块的。”我无奈解释,“几年前,就六年还是七年前,我还见过一个外国人搬进这里……”
“你少胡说!这地方多少年都没人回来了。”大爷的表情稍缓,打量我几眼。
“我真的碰到过。不然我也不会今天找过来。要偷东西,什么时候不好啊。我什么都没带,偷了东西往哪里放?”我说道。
大爷怀疑地盯着我。
“您真没看到过有人进出这里?这么高的一个外国人,蓝眼睛,下边留了一撮胡子。”我比划着,期待地看向老大爷。
大爷摇头,松了手,“没见过。行了。你不是小偷,就不要爬人家墙头。你……”他顿了顿。
我不敢吱声,真怕闹到了派出所。
可我心中又有些不以为然。我也不知道我这种不在乎的情绪从哪儿来,似乎不是因为笃定自己是无辜的,不会被愿望,只是单纯的不在乎。
“我倒是有天晚上看到过这里锁没了……”老大爷忽然说道,看了眼那一圈锁链,“屋子里面好像也有动静。”
“是有人住进去了吧!”我精神一振。
“唔……派出所的说,是那家人回来办点事情……”大爷斜睨着我。
“我真的和住在这里的认识。”我诚恳道。
“那人家现在也不在了。这么大的锁,你没看到吗?还爬墙头。现在的年轻人!”大爷驱赶我。
我看路上人多起来,也不方便我再爬墙,只能怏怏离开。
我走回到家的时候,脚上已经不怎么疼了,心里沉甸甸的。
还没开门,门就被人拉开了。母亲一脸的泪水。
“妈……”
“扬扬出事了啊!他们那辆车,翻了!”母亲急声道。
我脑袋一蒙,想到了晚上听到的那句话。
接下来,我和母亲赶到了医院,看到了哥哥嫂嫂,也看到了小孩。
一个班级三十个学生,加上老师和司机,总计三十二人。巴士车被高速行驶的小轿车给撞了,撞得侧翻过去,一车的小孩子摔得一团乱,可除了一点擦伤、挫伤,没有其他伤势。所有人都不用住院,甚至没有怎么流血,也不用包扎伤口。
警察、医生在感叹奇迹。
我发现,在场的家长虽然好多脸上带泪,模样憔悴,却都不约而同,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微妙的气氛在众人之间的徘徊。
大家彼此看着,偷眼瞄着身边人,表情越来越奇怪。
直到有人尴尬地说要离开,有人沉默地直接牵着孩子走人,那种凝固的状态才重新流动起来,逐渐恢复正常。
第1396章 新生(6)
所有人都好像心照不宣,所有人又都不愿意说这件事。
小侄子受了惊吓,男孩子到底胆子大,过后就又欢快起来,还觉得这次经历可以成为传奇,自己有可能是小超人。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古怪。
我几次去那栋院子看过,有一次还是和哥哥一同前去,但都没有收获。
院子里不再电闪雷鸣,可枯树断枝残留在原地,地面的石板被劈裂,露出了潮湿的泥土,泥土中好像还有蚯蚓一类的东西蠕动。那种阴暗潮湿的味道在院子里蔓延,让人心生恐惧。
我试着翻墙进入院落内,可每次骑在墙头,就觉得下面的土地不是纯粹的土地,而是吃人的沼泽。
我试着扔点东西到地上,就看到那一块碎砖仿佛落入了湖水中,几秒钟的功夫就被吞没,不见踪影。
院落内的屋子也变得古怪。原本是古色古香,现在则破败了。窗户纸好像腐烂了,露出了一个个窟窿。
我找了望远镜来看,就看到屋子里面灰蒙蒙的,还附着了不少蜘蛛网,没见到什么家具。
我不敢进入那处院子。
我也再没看到那个外国人。
我心里很着急,想要做点什么,却没有头绪。
可我心里面还有一种逃避的情绪。我想要逃跑,离那个院子越远越好。
小侄子说起班里的同学转学走了。他很伤心。可我的心却跳动起来。
没有商量,我们一家就决定离开居住了多年的城市。
何小姐不理解,我也无法对她解释。
我们的感情无疾而终。
我心里有点遗憾失落,又觉得这样正好。如果当年那个外国人所说都是真的,我就是早死的命,不应该耽误人家好姑娘。
我还有一种矛盾的情绪。
我不想离开这里。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能让我如意。
等我回过神,我就行走在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中。
我搭乘公交、地铁,自如地换乘,非常熟悉这一线路。周围的风景也是我熟悉的。
我在水果摊前停下,挑了两个苹果,买了袋砂糖橘。
这样的事情也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
我依照往常的习惯,付了钱就要走,就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我的身上。
我在这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的身体僵硬着,不敢彻底转身,也不敢动弹。
熟悉我的店老板就叫了我一声。
我挤出一个笑容,眼睛看着旁边,转身出去。
我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
那股视线盯了我一会儿,这才消失。
我感到松了口气,可那种惶恐不安的情绪挥之不去。
我想要扭头去看,身体不受控制,还在一个劲地往前。垂下的眼睛,低着的头一直没抬起来。
嘭的一下,我的肩膀撞到了人,手中的塑料袋落地。
砂糖橘被网袋包着,只是摔在地上,袋子里的两个苹果滚了出来,骨碌碌地滚远了。
我下意识道歉,先去追了那只苹果,等我回头,身体就在那刹那僵住了。
蓝眼睛、留了胡子的外国人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赵先生,好久不见了。”他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
我背脊挺直,心里发虚,想要逃跑。
不应该跑。应该抓住他!这是个机会!
我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好像有自己的声音在脑海中呐喊。
我有些迷糊。
那个人笑容变浅了,“赵先生好像不高兴见到我?我们之前还相处愉快,我还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你做了……什么……”我声音发干,想起了那天医院走廊里的奇怪氛围。
我们家都搬离了首都,侄子涂子扬前两年还找到了外地大公司的工作,现在也不生活在这座城市。
我没有再恋爱,更没结婚。我们叔侄感情很好。我们一家人也相亲相爱。就是我们几个长辈都默契地瞒着涂子扬当年的事情。
这些记忆从我脑海中划过。
“我救了涂子扬啊。你忘了吗?”那个人惊奇道,“虽然是交易,但应该也能当得起一句感谢吧?”
我没说话。
路人已经好奇看了过来。
我更觉得紧张了,可我在这时候想到这里是街上,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对方应该不敢做什么。
我的心情复杂起来。
“你不用害怕我。我只是个商人。我来这里,是有其他的生意要谈。不过,既然碰到了……”那个人话锋一转,让我的心情几个起落。
“一起吃顿饭,如何?”那个人顿了顿,才这么笑道,“故人相逢,一起吃顿饭,总可以吧?”
我感到害怕,但对上那双蓝眼睛,想到那个奇怪的院子,我硬着头皮,点了一下头。
吃饭的地点约在了附近热门的餐厅。时间则是在第二天。
餐厅生意很好,一家三口、三五朋友在这边聚餐得很多。
我们两个坐在了大堂正中的位置,周围都有人,也非常热闹。
这种热闹的环境让我再次感到放松。
我和对方分别点了两道菜,叫了啤酒,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朋友小聚。
我喝了点啤酒,没敢多喝,和对方的谈话也只限于一问一答。他问我的近况,可口气不像是刻意打探,只是随口闲聊。他也说起了自己的近况,说现在的人不比当时,乐于牺牲的人少了,他的生意并不好做。
说到最后,他还笑着问我:“怎么搬家了?是不是想要躲开我?”
他的语气没有变化,这个问题很尖锐。
我心里有对他惧怕的情绪在。
我不敢看他。
这让我焦躁不耐。
“就是正好……首都生活成本太高了……这里挺好的。”我胡乱回答。
“其实,躲是躲不开的。”那个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到了时间,我自然会找到你收账。”
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他早就放下了筷子,这时候将杯中还剩的一点酒喝干净,问道:“你吃好了吗?”
我点了头,心中恐惧的情绪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发酵起来。
他叫了服务员来结账,自顾自付了钱,还是用手机支付软件付款,用了一张团购的折扣券。
一切看起来非常生活化,非常自然。
他起身,我也跟着起身,一前一后走到门口,他就和我道别。
我看着他走到了路口,等红绿灯,过马路,走向了斜对面的公交车站。
我站了好一会儿,看到他和周围人一样等公交车,上了一辆车,这才彻底消失不见。
我没有感到轻松。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噩梦。
我梦到了首都的那个院落,梦到了里面的季节变幻,梦到自己被倒下的树压在底下,沉入了地面沼泽之中。
等我惊醒过来,发现天还没亮。
我明明害怕得厉害,可闭上眼睛,转眼又睡着了。
我又梦到了那个院子,这一次,院子里火红一片。不是灯笼的红色,也不是晚霞的漂亮色彩,而是诡异的红色。整个天空、大地都是这种颜色。
那个人抓着我,像是对待一块腊肉,将我挂在了那棵树上。
我感觉到自己逐渐腐烂,身上有蛆虫爬来钻去。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来,落在地上。身上的肉也一滩滩滑落。最后,我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风一吹,我就仿佛挂在树上的风铃,嘎啦嘎啦地飘动起来。
2017年的最后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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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7章 新生(7)
噩梦之后,我的意识就有些恍恍惚惚。
我好像是找哥哥谈过,又好像没有。
我想起了去年出车祸死亡的母亲。她乱穿马路,肇事车又被路上违规停靠的车辆阻挡了视线,直接撞上了她。送医之后,没两天,她就死了。
事情过去快要一年,官司却还在进行中。哥哥、嫂嫂都在忙这件事,一直很憔悴。
我应该是暗示了哥哥,但哥哥仿佛没听懂。
我想着那个外国人的事情,神思不属。
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那个院子,梦到自己被挂在树上,一点点死亡,一点点腐烂。
我想要逃跑,开始寻找其他城市的工作。
不,我应该去找那个外国人,我应该抓住他……
我的思路越来越混乱。
时间一眨眼到了官司再次开庭的时候。
肇事司机和路边违章停车的司机都是被告。有关的责任认定和刑事处罚,警察都做了。官司打的是民事赔偿。
我坐在旁听席上,看到了法庭小屏幕上放出来的监控视频。
母亲是直接从人行道蹿上了马路。她像是在逃避什么,慌张、焦急。只是一个背影,却让我看出了她的情绪。她是从小养大我的人,我当然清楚。
被告的律师指责母亲的违章行为。
我已经听不下去了。
监控中,母亲被撞倒在地。司机下车,周围路人也有围上去看的。
我看到了人群的一个脑袋。
他在屏幕的最下角,只露出了一个脑袋,露出了一头褐色的头发。
我的身体轻轻颤抖。
是那个外国人!
我听到背后传来声响。
开门的声音被拖得很长。犹如恐怖片里面的音效,“吱嘎——”一声,仿佛能延绵到天荒地老。
我感觉到了从后头射过来的视线。那目光落在身上,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我心中涌出了恐惧的情绪,不敢回头,又有一个念头急切命令我回头。
从门的方向传来了冷风,飕飕吹在我的后脖颈上,又掠过我的脸颊。
冷风如刀,在我的皮肤上摩擦,好似随时有可能切开我的皮肤。
我更觉恐惧。
吱嘎——
门好像要关上了。
那声音还是拖得长长的。
我的心提了起来,期望门快点关上。
我想要回头,想要追出去。
两种不同的想法让我头疼欲裂。
嘭!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震了震。
奇怪的是,除了我,其他人好像都没察觉到这异常。
哒、哒、哒……
脚步声靠近。
我刚松了一口气,现在又惊惧不安。
我的身体绷紧了,耳朵竖起来。
就听到那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落在我身侧的走廊。
来旁听的人并不多,我这一排就坐了我一个人。
那个人侧着身体进来,高大的身形在我身上投下了阴影,将我彻底笼罩。
我觉得自己呼吸不畅。
那个人身上带着奇怪的味道。浓稠的血,冷冽的风,好像还有灼热的焦土……
我想到了那个院子,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绳索,勒紧了,缓缓拉扯着我,要将我吊起来。
那个人坐到了我身边。
我的心跳都骤然停止。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我的余光中只看到了一个身影,看到了他的一部分膝盖,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可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外国人的脸。
我警惕提防着旁边的人,可他真要做什么,我估计自己只能是待宰的牲口,根本没办法反抗。
还是能反抗的……
我心中有声音在叫我抓住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法官当庭宣判,我才回过神。
我看到哥哥、嫂嫂朝我看过来,对我点点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哥哥走了过来。
我想到身边坐着的那个人,陡然发现余光中已经没了那个身影。
我僵硬地转动脑袋,发现自己身边果然是空的。
“你怎么了?”哥哥问道。
我摇摇头,没说话。
就要起身,我感觉到自己的脚踝被抓了一下。
我猛然低头,对上了座位底下的一双红色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脱口就叫了一声,想要倒退,撞上了前排的椅子。
哥哥拉了我一把,又问我怎么了。
他低头去看,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我这会儿看过去,也只见到了长条凳下的一片阴影,哪有什么眼睛?
我惊魂未定,接下来更加意识恍惚了。
等我再次清醒,我就得我在想着自己的寿命。
那个人说我能活到九十一。就是分给了侄子一半的寿命,也没到时候。
没到时候呢……
我自我安慰着。
突然发现,我在公交站等车。
车站周围人不少,等车的人不少,在后面小店排队买东西的人也不少。
我看看那牌子,依稀记得是一家网红餐饮店,卖小蛋糕的。
新的一辆公交车进站,等车的人走了一大半,周围变得空旷。
我继续等车,后头店铺排队的人走了又来。
又过了一阵,我在前头路口看到了自己要等的车子。
车子在等绿灯,马上就到了。
和我一样看到了车子的人不少,便有不少了人往前走两步,靠近了路边。
我慢了一拍,反倒是被挤在了后头。
冲在前头的有两位老太太,我不由让了让,走到了旁边。
视线一扫,我发现那些排队买小蛋糕的人中有个戴帽子的高大身影。
他和我四目相对,蓝色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道红光。
我张大了嘴巴,后背发寒,下意识就想要逃跑。
嘭的一声巨响,蛋糕店里冒出了滚滚黑烟。
周围人尖叫着逃跑。
我被那巨响震得脑子一阵眩晕,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一下子倒地。
我上半身摔在了马路上,双脚还挂在人行道上。忽的有人踩了我一脚,又重重砸在我身上。
我疼得呼不出气来,腰好像断了,刺痛难忍。
那个人在我身上胡乱挣扎,将我的腰又压下去了几分。
我痛呼出声,对方爬了起来,踩着我的头,踉跄着跑了。
周围都是尖叫。
我看到一双皮鞋停在我的眼前。
“赵先生,到时候了呢。”那个我无法忘记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来。
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脑袋,将我轻轻松松就提了起来。
我慌乱起来,害怕地嚷道:“为什么!等等!还没……”
“到时候了,赵先生。”那个声音再次说道。
我被彻底提起来,看到了那张西方人的面孔。
只是这一次,他皮肤赤红,眼睛同样是血红色。没有穿着正常的衣服,赤裸着的上身满是肌肉,看起来好似塑料做出来的,还翻着光。
他的头上长出了两只牛角,一条细线一样的尾巴摇摆了一下。
我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
这不是人!
这是……
恶魔!
怪物!
两个念头在我脑海中碰撞起来。
我面前的东西咧开嘴,露出狰狞笑容,“九十一岁只是我胡说的。我怎么可能等你那么多年呢?好了,赵先生,该走了。”
我惊愕又愤怒,下意识想要挣扎,谁知道它就这么捏着我的脑袋,拖着我走。
我瞥见了自己身后的场景。
那个蛋糕店中还有黑烟涌出来。车站前的马路上,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趴在地上,口中溢出鲜血,动都不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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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8章 新生(8)
我被那个怪物一路拖着,从人群、街道、城市中穿过。
我的后背被摩擦得火辣辣的,应该是流了一路的血。奇怪的是,这样疼了一路,我都不觉得麻木。
我的痛感好像被无限放大了,其他感官则是被削弱。
我只能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之前的恐惧反倒是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直到我被那个怪物带入了院落中,看到了那棵枯树,我才又生出了一点恐惧。
整个院落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红色。空气中充满了焦臭味。气温很高,比起炎热的夏日更加令人不适。这地方好像没有半点儿水分。所有的水分都蒸发了。
我的呼吸道和肺部产生了灼烧感,开始疼痛。
那个东西如我梦到的那样,用皮绳捆住我的脖子,将我挂到了树上。
我瞬间感觉不到那种灼烧感了,留下来的感觉只有窒息的痛苦。
我的颈椎好似要被扯断,痛得我眼冒金星。
啪!
鞭子带着破空声,抽打在我身上。
连着衣服,我胸口一块肉被撕了下来。
我的后背还在滴血,现在胸口也出现了伤口,鲜血沿着皮肤流淌,落在地上后,瞬间蒸发,散发出了难闻的血腥味。
那个怪物哈哈笑着,一扬手,又是一鞭子抽下来。
我痛呼出声,大脑中一片空白。
可我实际上还在思考。
我心中冒出来一个疑问。
我不明白眼前的怪物为什么这样折磨我。
仅仅是因为它是恶魔,所以骗取了人的灵魂后,就这样折磨取乐?
这么一想,这东西又很悲哀。
因人而生,按照人对它的印象而活。
它有没有自主意识呢?
还是说,像是一段被编写好的程序,只能那么运行?
转瞬,我又不明白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鞭子被那个东西甩得啪啪作响,我没有经历死亡后的腐烂,而是被它削掉了身上的肉,留下来一副白骨。
干裂的土地中,有东西爬出来。
那东西一只只的,只有老鼠大小,浑身赤红,和那个怪物一样。它有脑袋和四肢,还长了同样的长条尾巴。只是它的面目更加丑陋,没有长角,也没有胡子。
它们跳到了我的身上,啃咬我的骨头。
痛感再次传来。
可随着这痛感,我感觉自己身上多了东西。
骨髓流出来,奇异地变成了肌肉、血管。
我的内脏也跟着生长,填充了胸骨、肋骨。
那些丑陋的小东西被包裹进了我的身体中,在我身体里乱窜,继续啃咬我的身体。
痛感变得愈发强烈。
我再次陷入了一种恍惚中,只知道疼,想要求饶,张口就只发出了呻吟。
明明这么痛苦,我的心底还有个清明的念头存在。
我的人格仿若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惨叫,另一个冷眼旁观。
这样的疼痛,似乎很难以忍受,又似乎不算什么。我曾经经历过更加难熬的痛楚。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血液从伤口中渗出。
那些小怪物在我体内咬出了一条条通道,钻了出来,重新跳回到地底。
那个怪物打了个响指,我就从树上掉下来。
它一跺脚,地面裂开,露出了地底的滚滚岩浆。
我预感到了什么,身体却不受控制。
它抓着我,将我扔进了岩浆之中。
我一下子被烫得浑身起泡。脓疱转瞬破裂,喷出大量鲜血。
我的肉被烫熟了、烫化了,骨头上也出现焦黑的痕迹。
那个怪物一伸手,将我又捞了出来。
这次,它动作缓慢,不像扔我进去的时候那么果断。
我被拉出了岩浆,身体上一点点重新长出肌肉。
我再次被修复,痛感也逐渐消退。
它将我扔在了地上。
我喘过了这口气,就开始求饶。
要么生,要么死,我现在却是生不如死。
我痛哭着,眼泪却是流不出来。
我每一次呼吸,肺部都好像吸进了一团火焰。
我的嗓子沙哑,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那个怪物将我重新挂到了树上。
它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转身就往外走。
开门出去后,我看到它变成了我见过的外国人模样。
我还想要求饶,想要挣扎,拴在我脖子上的绳子勒紧。
那棵树开始抽枝、发芽,焕发生机。
但长出来的树枝扎入我的身体中,将我挂在了树梢上。
我体内的树枝还在生长。有枝叶穿透了我的身体长出来,从我的眼耳口鼻中生出来。
我的身体哆嗦着,小幅度地颤动,却是无法摆脱这些树枝。
我看不见、听不见,但皮肤感觉到了灼热的火焰。
树好像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那火焰蔓延到了我的身上,将我和树一块儿烧成了灰烬。
风一吹,灰烬飘洒,纷纷扬扬。
我的身体没了,我的意识还在。
我感觉到自己冲破了什么东西,开始生长。
我的脚下是流淌着的炽热岩浆,我的头顶是火红的天空,看不到日月星辰。
我的意识都变得虚无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茫茫的红色就消失了,变成了蓝天白云青草地。
我一惊,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那个外国人带着人进来,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我的大脑一阵刺痛。
我能感觉到自己周围挤满了东西。
“救我……”
“救救我……”
“放过我,求求你……”
“来人啊……”
这些东西喃喃自语,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片嘈杂的嗡嗡声。好
灵魂……
被恶魔抓走的灵魂……
我极力分辨,发现好多声音都越来越虚弱,逐渐消失。
这些灵魂都没了自主意识,被困在树中,随时有可能变成树的一部分,变成这地狱的一部分。
我迷糊中想到,自己曾经见到过困在树中的灵魂。
我还解救过那样的灵魂。
只要用我的能力,这些都能被逆转。
能力?
什么能力?
我的大脑剧烈疼痛。
记忆远去。我依稀记得自己有重要的亲人。可我现在满脑子所想都是“救命”。我连“救命”的意思都遗忘了。
这念头,是在受到痛苦折磨之后仅剩下的执念。没有意义。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不仅仅是这样的。
“请进吧,王先生。”
我听到了声音,但没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这声音的意思。
我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我想要将那恼人的声音拍散。
沙沙沙……
树叶一阵晃动。
“啊!”有人惊呼一声,“这东西,会动?”
这一次,我听到了声音中的意义,听懂了这语言。
“王先生,我们还是进屋谈谈您父亲的事情吧。”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感觉到脚下的岩浆翻涌起来,好像要将我拖入地底深处。
不……
不行!
我现在,我现在应该……
能力!
我的能力!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中倾泻而出。
我又听到了惊呼声,还听到了一声愤怒咆哮。
我顺着那个声音看过去,见到了冲过来的狰狞恶魔。
我伸出了手。
枝条打在恶魔的手臂上,转眼就被烧成灰烬。
可我的手从灰烬中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那只恶魔。
掌心疼痛,要被烧焦了。
我的能力不断涌出来,没有逆转自己的伤势,反倒是让恶魔脸色大变,露出惊恐的表情。
“我们,做一笔交易吧。”我说道。
今天只有两更。
大家晚安~
第1399章 交易(1)
话一出口,我自己的大脑还空白着。但是,想说的话,我已经一股脑说了出来。
“你帮我杀掉一个灵,我放过你。”我说着,体内还有力量泄了一丝出来。
仅仅是那么一点,就让面前的恶魔露出了狰狞可怖的面孔。
周围的环境也跟着改变。
我知道那棵树已经枯萎成了灰烬,而在我的脚下,土地开裂,红色的岩浆散发着光芒。
天空也被映成了红色。
那个和恶魔一起进来的人,直接就掉到了地面裂缝之下,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就消失不见。
恶魔的面孔上露出了更加凶悍残忍的表情,盯着我的赤红眼睛中充满了杀意。
可它没有挣扎。
“明白了吧?”我问了一句。
我相信恶魔已经感受到了我的力量。
地面裂缝中,有很多小怪物钻出来,吱吱叫着,对我虎视眈眈。
我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小怪物就是被恶魔收割的灵魂。他们被折磨、被困在树中,一点点磨掉了全部意识,最终就会变成这些曾经折磨过他们灵魂的小怪物。这些小怪物除了折磨人的灵魂,还是构成这片地狱的元素。
难怪我附身在赵强身上会失去自主意识。
被恶魔收割的灵魂已经不能算是普通的灵魂了。
我的念头到这里,又停住了。
我穿越的时间节点是赵强遇到恶魔之前。这个梦境一开始,我就没了清晰的自我意识。
恶魔的力量还能影响到过去?
仔细想想,又好像是能够接受这种情况。
恶魔这个灵,实在太过特殊了。
在抓住它的瞬间,我确定它有实体。不像游戏那个灵,阴差阳错,有个最初的载体;也不像是那个暴雨夜出现的灵,寄居在了陈晓丘的身体之中。恶魔的实体就是它自己。
“杀了你,可能还会有新的恶魔出现。但新出现的恶魔,就不是你了。”我又说道。
如果这个灵和其他灵一样,按照人的意识而诞生、而存在,它便该和人们印象中的恶魔一样,狡诈、自私。它不会甘心自己死亡,更不会对取代自己的新恶魔抱有好感。
恶魔皮肤上凸起的筋脉平复下去。
它对我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空着的那只手举起来,手中出现了那本记录名单的笔记本。他用三根手指夹着摊开的本子,食指和中指则夹着羽毛笔。
“签上你的名字,我们就达成交易。”恶魔说道,口气冷淡,有些不耐烦。
它果然能杀死灵!
我松了口气,看到那本本子上的一列签名,又迟疑起来。
我还记得恶魔是怎么糊弄赵强的。
和恶魔的交易根本没有保障。它满口谎言,浑不在意交易公平,也没有商业信誉可谈。
我甚至不能确定它选择灵魂、收割灵魂的标准。
或许根本就没有标准。
所谓的交易只是一个形式化过程,它所要的只是一个签名。
这和卡兹阿拿的恶魔可不好比。青叶遇到的卡兹阿拿恶魔好歹是讲道理的,能沟通,似乎还在安心当人类世界的商人。
恶魔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意识到这会儿我和恶魔陷入了一个僵局。
我没有办法约束恶魔,恶魔也不可能博取我的信任。
我现在的确可以直接杀死它,但在那之后,我还得想办法对付共享单车的灵。
我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得想个办法……
“你看,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你相信我的话,不用这样的协议,我就帮你解决掉你想要解决的那个灵。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我的力量不是凭空出现的。按照你们人类的印象,我的力量来自于人类的灵魂。我也不用你的灵魂。你可以找其他灵魂给我。算是我们的补充条款,如何?这已经是优惠了。只有上古的大恶魔才会和人类君主达成这种交易。上古大恶魔已经被人类驱魔师杀光了。人类的君主也不复存在。作为后来诞生的恶魔,我不能满足那些人类君主的大愿望,可你想要我做的,我能轻易做到。我也不用你像人类君主那样给我成千上万的灵魂。三个。只要三个灵魂。怎么样?”恶魔侃侃而谈,好像给了我一个特别优待,还有些示弱。
我并不觉得这是好的交易条件。我也不可能给他灵魂。
“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总要死在我们这类东西手上。你不肯给我其他人的灵魂,那么你自己的呢?你总归是要死的。我不会杀你。我知道你能杀死我。在你死之前,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等你被什么东西杀死的时候,我会来迎接你的灵魂。附带一个优惠,我会为你报仇,杀掉杀死你的东西。这样总可以了吧?”恶魔又换了一个条件。
这次听起来又像是很有道理,很善解人意的提议。
可我对恶魔一点儿信任都没有。
能信任它才有鬼了。
大多数人的共识是不会那么快改变的。人们对一个事物的印象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有生之年都不太可能改变。
就是现在二次元盛行,娘化、萌系的恶魔到处都是,恶魔也不会变成傻白甜。
它依然是人们固有印象中那种狡诈、邪恶的强大生物。
我想到此,改变了主意。
杀掉它,换个时间点,我再来找这个家伙。
既然恶魔有实体,我能抹杀掉的就是它的尸体。
我要在2023年抹杀掉恶魔,2022年、2013年的恶魔却是还存在的。
我还记得它收割了多少灵魂。我能在梦境中碰到它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唯一需要确认的,就是现在的时间。
刚才那个跟着恶魔进来的人,短袖T恤、牛仔裤,头发两边剃短,头顶的头发抓过,高高隆起,穿着打扮已经和我平日里见到的人没有区别了。没有穿戴时代特有的衣物。还有那匆匆一眼中,我在他裤子口袋里看到的方形物体和露出来的那一个角。那是智能机,还是大屏幕的智能机。
现在应该是2010年以后,甚至可能是2015年之后。
恶魔的生意做了好多年。
光是那一班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就让我有几十、上百次机会在梦境中接触到恶魔了。
想通这些,我决定动手。
现在给恶魔一个教训,等着下次梦境,再和谈谈交易的事情。
我抬眼看向恶魔。
那张有着人类五官,却和人类没有半点儿相似的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
我抓住的那条手臂也开始挣扎起来。
第1400章 交易(2)
我正想要下狠手,但我抓着恶魔的两只手中,右手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松开了。
挣扎的恶魔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我的那只手。
我自己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只手好像有了自己的思想,开始行动。
手以一种我自己觉得非常别扭的姿势抽出了恶魔手中的羽毛笔。
拿到手中后,手指一阵活动,就从捏着笔,变成了握住了整支笔。笔上的羽毛都被捏得凌乱。
手臂高高抬起,迅猛落下,我和恶魔都看呆了,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笔尖插入了恶魔的手臂,恶魔闷哼一声,就见羽毛笔的笔管中多出了一条红色。
那只手又抬了起来,扭曲地伸长,以一种让我以为肩膀要脱臼的姿势开始在恶魔举着的本子上写字。
我的心跳加快了两分,这时候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类似的事情我曾经经历过。那时候是为了烧掉缠上陈晓丘的樱花和服。和服被烧成灰烬,可寄生在和服上的女鬼并没有因此被驱除。她正要逃跑的时候,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抓住了她,让她魂飞魄散。在此之后,我还经历过相同的事情。
那些事情都发生在事务所内。而且,在我有了能力之后,也再没碰到过这种事。
叶青……又操控我身体的一部分做事情了。
我觉得轻松。
因为叶青这一举动证明他在周围。他比我强大,更比我懂得多。由他来对付恶魔,比我自己单独蛮干要更好。叶青会有动作,说明他已经有了办法。
我看着自己的那只手握着羽毛笔在本子的空白处写字。
日期写上去了。不是我进入梦境的那一天,而是2021年4月30日。这个日期肯定不是叶青胡诌的。叶青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羽毛笔已经流畅地继续写下去。
交易内容不是单独一个名字,而是“无条件杀死和共享单车相关的灵,没有终止时间,不计报酬,立刻执行”。
这样的条件,就是要恶魔永远给我做白工!
我瞄了眼恶魔的脸色。
从它的肤色上看不出端倪,可它的五官扭曲了。它知道叶青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这么说来,只要在这本子上落字,恶魔就必须执行?
人们对恶魔的共同印象中还有这么一条么?
我想到了卡兹阿拿恶魔的契约书。
“和恶魔签订契约”、“和恶魔做交易”应该是共识的一部分,只不过,这种印象怎么表现出来,我实在是想象不到。
不可能所有人的印象中,恶魔都带着一本“账本”吧?
我皱起了眉头。
叶青已经写完了交易内容,接下来便是签名。
既然是“无条件”,还“不计报酬”,那应该就……
我这个想法还没完全结束,就见叶青笔尖一划,在最后一栏落下龙飞凤舞的一个签名。
我看到他写到第一笔就觉得不对。
一横之后,又一竖,两笔写完,一个窄窄瘦瘦的“十”字就落在纸上。
不等我开口阻止,又是两笔,刷刷几下,“林奇”两字就完成了。
我现在的表情大概和恶魔一样了。
我还比恶魔多了脸色上的变化,只是我自己看不到,我的脸色是发青,还是发黑。
叶青居然签了我的名字!
他一签完,我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的灵魂中好像多了一点东西。
我自己说不上来,就像是划着了一根火柴,皮肤稍微感觉到了一点温度,火柴就熄灭了。
“这个签名……”恶魔开口,诧异中,还有着隐忍的怒火。
我沉默以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写下这内容的人可不是我。恶魔也肯定知道这一点。
但叶青偏偏这么做了。恶魔需要遵守的规则似乎也认同了他的做法,将这笔交易算在了我头上。
我看了几遍交易内容中的“无条件”、“不计报酬”,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这里面不会有漏洞吧?要有漏洞被恶魔钻了空子,死的可是我啊!
叶青一甩手,羽毛笔被扔在地上。我也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这条手臂。我动了动肩膀,握了握拳头,心里有点儿生气,更多的是不解。
恶魔哼了一声,手指一合,那本笔记本就“嘭”地关上,厚厚的纸页对着我,带起的风还吹了我一脸。
纸张有明显的新旧痕迹,用过的、没用过的,一清二楚。
“现在可以放手了吧?”恶魔不满道。
“这样就行了?”我脱口问道,却不是在问恶魔。
我原本是很相信叶青的。只要他没失控,在有理智的情况下做出决定,肯定不会有问题。但那个签名让我耿耿于怀。
恶魔却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冷笑一声,“白纸黑字都落下了,还用了我自己的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想要像那些巫师对付上古大恶魔一样,给我下个封印吗?”
这谈话内容太过魔幻了。
我只有能力,不懂魔法,只好盯着恶魔看,不敢暴露自己对叶青的怀疑。
恶魔嫌恶道:“松开手,从这里滚出去。那个灵,我会杀掉的。”
我没等到叶青的回应,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手。
松手的一瞬,我就感觉到自己直直往下坠落。
红色的院落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自家卧室中,梦境就那样结束了。
我的心情并不轻松。
边换衣服,我边给吴灵打了电话,将梦境内容说了一遍。
吴灵听后,倒是很惊奇。
“……你是说,那个恶魔有一本本子,记录这些交易人的名字?”吴灵只问了我这一细节。
我连连称是。
“这样的话……当年西方那个大巫师还真是成功了啊……”吴灵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什么?”我问了一句。
吴灵解释道:“就像是我们对鬼用的法术、符纸,西方的巫师、驱魔师也会创造出一些能流传很多年的方法对付灵异现象。吴家想要创造一个他们能控制的灵。西方曾经也有一个大巫师,想要控制恶魔。他收集了当时所有恶魔的名字,将它们记录在一本本子上,并收集了那些恶魔的鲜血和天使的羽毛。通过一定的仪式,他用天使羽毛和恶魔的鲜血在本子上写下命令,恶魔就必须执行。这个故事已经传说了。现代人听到的也不多。当时,那个大巫师应该挺有名气。可没有多少年,他就被恶魔一起杀死了。羽毛笔、本子以及恶魔血,据说都遗失了。之后很多年,还有谣传有人意外获得了他的遗物,操控恶魔犯下罪孽。再之后,就是驱魔师崛起,巫师、女巫被屠杀,驱魔师开始剿灭那些灵异现象,在整个西方大陆进行大清洗。”
吴灵说到此,顿了顿,“那个传说就应该是真的。但在西方那边,提及这个传说的人并不多。他们已经不怎么关心恶魔的事情了。这只能说明,当年那个大巫师的意识延续到了今天。这其中的力量可能流失掉了一部分,所以恶魔的形象被固定成了你所看到的那种样子。”
虽然只是少数人的意识,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死前的意识,可灵异圈专业人士的执念比普通人强烈许多。那些法术经过成年百上千年,还能使用。相应的,与之相关的灵,也会受到那些人的意识影响。
“这样的话……”我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一个主意。
吴灵先一步说道:“没用的。”
我愣住了。
“要能产生这种效果,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做到当年那些前辈能做的事情了。没有人有那样的心气,也就没有人的执念都达到那种程度,更没人能创造出令同行都铭记在心的事迹。”吴灵平静说道,“从像你这样的能力者出现开始,灵异圈子的力量就分散了。这是老天的决断。等到大部分普通人不再相信灵异,这个圈子就彻底没落了。当年吴家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放在今天,也没人能做到。就是灵异圈子内部,各种思想也经常有互相抵触、矛盾的时候。现在能齐心协力,应对眼前的危机,已经是难能可贵。再多的,他们是做不了了。”
吴灵似乎是早有思考过这件事。或许,整个灵异圈的人都有思考过。
他们最终选择放弃。就像是他们放弃公开真相,聚集普通人的力量来创造应对这场危机的灵。后一种方法不可行,让他们自己去创造那样的灵,也不可行。甚至,他们连利用自己固有观念改变现有的灵都不能做到。
我有些黯然。
这大概就是吴灵所说的“天时”。现在的时机对灵异圈来说太糟糕了。世界急速恶化,可能和这一点也有联系,互相影响。这是大势所趋。
叶青会选择将所有赌注压在我身上,或许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吧。
今天也只有两更。_(:3”∠)_
大家晚安~
第1401章 不确定
??
和恶魔定下交易的时间是2021年,也就是两年之前。
如果恶魔遵照约定,那它应该已经杀了共享单车的灵。
我和吴灵说了一声。这件事还需要南宫耀去查。只要查查之前死于那个灵的人活着还是死了,就能知道答案了。
我出门之前,吴灵还没给我回复消息。
我出门的时候就特别小心。
我看了眼停在小区门口的共享单车。那些车子附近没有出现奇怪的人影。灵没有出现。
我还是绕着那些车子走。
等到上了公交车,再看非机动车道上的共享单车,我也没看出什么蹊跷。
一路上,我没碰见车祸。
这应该是个好兆头。
可等到了单位,吴灵就发消息来说,之前死了的人还是死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死法略有区别。同样是被车撞死,但具体的伤口出现了变化。
我忧心忡忡,不知道是恶魔失手了,还是共享单车死了又出现,但还是那副恶意满满的样子,肆意杀人。
和瘦子他们说了一声,去工农六村的时候,我还是单独坐车过去。
到了工农六村门口,我看到停在人行道上的共享单车。两三辆车停在那儿,看起来都是有损坏的车子,不是车轮有些凹陷,就是车头、车座有问题。我依然没看到那个灵。
中午的时候,我就去了一趟青叶灵异事务所。
吴灵和南宫耀没法确认的事情,或许叶青就有办法确认。他毕竟真正面对过那个恶魔和共享单车的灵,应该会有更深的了解。
我上了楼,感觉到一如往常那样清冷的阴气,掏钥匙开了门。
门后,阴气弥漫,但并不令人讨厌。
叶青的阴气并不带有恶意,不是那种邪恶的阴气。
我走了进去,在沙发上坐下,想了一会儿,还是开门见山,说了我目前的困境。
“……就是这样。现在没办法确定那个灵到底死没死。不能确定的话,以后……我日常生活会很麻烦。”
那个灵始终都是个祸患。有那么个东西盯着你,随时准备杀死你,实在是防不胜防。
还好,这是个共享单车的灵,说穿了,就是自行车。比起电动车、摩托车,杀伤力都要小太多,更不能和四轮车相比。它要直接撞上来,我是不怕的。可问题是,许多车祸的死伤者都不是肇事司机,也不是和肇事车迎面相撞的人。有不少情况中,A车躲避B车,撞死路边的无辜路人C,那真是没处喊冤。
这种情况,共享单车灵大概是没办法一手策划的。可要是它真的撞大运,成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一想到此,就觉得头疼。
“有没有办法去找恶魔确定一下?你签了我的名字,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它有没有履约,我都不知道。最好是尽快再梦到它。”我说道。
我现在相信叶青能操控我的梦境。
我梦境中时间的变化,或许就是叶青出手导致的。他不一定能完全掌控我的这个能力,但肯定比我自己运用要来得更加熟练。
我等了半天,没等到叶青的回答。
“叶青?”我不安地喊了一声。
不会是昨晚的梦境让叶青消耗太大,他现在又在失控边缘了吧?
想想恶魔的特殊之处,再想想我迷糊了大半个梦境时间,最后关头能够清醒,我不禁怀疑叶青是不是做了什么。
“叶青?”我又喊了一声,转着头,四处张望。
吱呀——
房门打开了。
门外没有人。
这场景,莫名瘆人。
但这应该是叶青给我的回答了。
我有些胸闷,可既然得到了回答,我还是起身离开了。
比起叶青的无礼,我还有礼貌地说了一声“再见”。
刚跨出房门,身后的门砰地关上,一点儿都不客气。
我苦笑了一下,迈步下楼。
好歹叶青没问题,那么最近两天,我应该能再次梦到那个恶魔了。
我心里存了这个事情,接下来出行依然小心。
瘦子都忍不住抱怨,“这事情也太麻烦了。它怎么就看到你了?”
我也觉得纳闷。
在梦境中,我经常是不被任何人或者鬼看到、听到,处于一种无存在感的状态。
共享单车的灵看起来模样乱七八糟,能力和行为同样乱七八糟,却出人意料地有些强大。
是因为太多了吗?
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一个。
灵是因为人的意识而诞生、存在,也从中汲取力量。
游戏的灵很强,因为玩游戏的人无数,痴迷者也很多。共享单车的使用者肯定比不上游戏玩家,要说痴迷,应该也谈不上。但要算上厌恶共享单车,厌恶与之相关的人和事的那种想法,数量上似乎就能一下子上去许多。
从最初的新鲜事物,火爆销售,各种价格战,打量地投放,到之后爆发出来的社会问题,以及不断“推陈出新”的新闻内容,共享单车的火热持续了挺长时间。如同过山车,有高有低,起起伏伏,但一直延续了下来。每一次成为热点,也就会获得不少关注。此后,都会在人们心目中留下印象。
“要这么说的话,互联网是不是也有个灵?网络幽灵?”瘦子忽然道。
郭玉洁立刻一巴掌打在了瘦子的背上。
瘦子疼得呲牙咧嘴,对郭玉洁怒目而视。
“你注意一点,不要胡说八道。”郭玉洁反而呛声。
胖子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能力。”
瘦子立刻蔫了,转口道:“仔细想想,我们从来没碰到过网络幽灵啊。网路只是工具,聚焦到互联网上,那和电力、水力差不多。共享单车也是利用网络发展起来的。这种情况,不可能诞生灵的吧。”
人们对工具没有强烈情感和复杂的想法,所以工具不可能诞生出灵。
这应该算是好消息。
不然,像瘦子提到的水和电,都文明的源头、伟大的发明、日常生活必需品,也要诞生出个灵来,那样的灵应该被称为“神”了吧。
陈晓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问道:“那如果是人呢?”
我们四个一时没有理解。
“如果是历史名人,或者是过世的明星,拥有很多粉丝。粉丝的想法会创造出灵吗?一个……另一种形态的明星?”陈晓丘问道。
我怔住了。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那样的灵有什么用?”瘦子反问,“继续当明星?撞脸明星?模仿秀?”
“嗯……也对。”陈晓丘想了想,看神情,是放下了这个念头。
至少,我们几个是没听说过娱乐圈有这样的事情。那应该也没有哪个明星的灵混迹在活人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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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2章 战栗(1)
明星的事情暂时被我们放到了一边。
等到今天一天的工作完成,我们各自下班回家。
晚高峰,路上的共享单车不少,我依然没看见那个灵。
大概是真的被干掉了。
我这么想着。
预计这两天会再梦到恶魔,我也没有看档案,早早就上床休息了。
梦境来的很晚。
这一次,我的思想很清晰。
我也看到了自己的附身对象,是个我只见过几眼的男人,那个青叶的委托人任琵。
比起当初在档案视频中所见的模样,任琵看起来成熟不少,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穿西装、打领带、戴钻表、开豪车。副驾驶座上还坐了一位二三十岁的美女,对着任琵笑盈盈的。
两人手上戴了婚戒,看来是夫妻了。
我已经移动到了后座,观察了一会儿,没瞧见不对劲。
那个恶魔没有出现,任琵看起来也不像是受到灵异事件困扰的沮丧模样。
我记得南宫耀查到的资料中,任琵还活着。
这么说来,任琵就是在“最近两天”死了的。甚至可能就是在“今天”死了。
我想着,就想要找一找显示日期的东西。
梦境的现在到底是任琵被恶魔找上门的时间,还是他死亡的时间?
车内广播在播放音乐,也没显示个日期。
车子走走停停,被堵在路上。
我看了眼窗外,见到了粉色的节日装扮,应该是情人节。
既然是情人节,那梦境的时间就该是在今年年初。
我愣住了。
这时间跨度实在是有些长。
“早知道就在家里吃饭了。”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抱怨了一句。
“我提前半年才预定了位置。”任琵伸手,握住女人的手,拉着到唇边吻了一下,“我们难得过二人世界。”
女人就笑起来,“我看看小宝贝在做什么。”她打开包,拿出了手机。
“我刚说好二人世界,你就这样。”任琵也是抱怨一句,唇边却是带笑。
两人看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对。
女人开了视频通话,画面中出现了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还不太会用视频聊天,镜头总对不准。过了一会儿,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冲到了画面中,笑嘻嘻地大声喊着妈妈爸爸,又鼓起腮帮子,撒娇问女人为什么不带她一块儿去玩。
说说笑笑间,车子也不过挪动了十几米。
任琵的脸上一开始还有笑容,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前头的车辆后,脸色就有些不好。
我也注意到了前头一辆车的不对劲。
那车内趴着一个小女孩,长相和两人的女儿有七八分相似,脸色却是阴沉无比。
她趴在前面那辆车的后座上,脑袋搁在椅背上,梳了个歪斜的双马尾,头发乱糟糟的。
她维持着这种姿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任琵看,似是突然发现了任琵的视线,慢慢牵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任琵的额头上出了汗,瞪大眼睛,盯着前面的那个女孩,双手死死抓住了方向盘。
女孩的脑袋往下移动,藏到了椅背之后。
“爸爸!”
任琵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副驾驶座。
他的妻子将手机屏幕转给他看。画面中是小女孩大大的笑脸。女孩梳了个好看的包包头,小脸粉嫩嫩的,非常可爱。
她往后一退,招呼奶奶给她拍下来。
画面中的背景是挂了一副水墨画的白墙,女孩就站在那前面,脸还有些婴儿肥,但身体已经开始发育,长得挺高,身材纤细,好像一棵刚种下了去的小树苗。
她摆了个舞蹈动作,踮起脚尖,跳了一段芭蕾舞,累得气喘吁吁,又冲到了镜头前。
“跳得好吧!老师说我是今天跳得最好的!”女孩叽叽喳喳地邀功。
我看到任琵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笑着称是。
他的眼睛一斜,瞄了眼前头的车辆,却没再看到那个女孩。
我也没感觉到有阴气。
那只恶魔身上并没有阴气,神出鬼没,只是每次出现的时候,都让人觉得呼吸不畅,非常不舒服。
我四处找了找,没有找到那只恶魔的身影。
车子还堵在路上。
女人结束了视频通话,和任琵聊着家庭琐事:家里的保姆要涨工资;女儿念的艺术班中芭蕾继续,钢琴停掉;下次休假全家一块儿去哪儿旅游……
我注意到了任琵的心不在焉,那个女人似乎没发现这一点,还在温声细语地说着接下来家里的安排。
车子开得太慢了,每次开,都只是挪动一点,让人非常焦躁。
任琵烦躁不安,时不时看一眼前头的车辆。他在忍耐着,脑海中想着要找王小帅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王小帅是那个能预知到人死亡的能力者。也是他在当初救了任琵。
我没想到两人还有联系。更令我感到好奇的是,王小帅还活着,而且活得应该还挺好,至少很平静。
倒不是我心存恶意。只是,我们遇到的能力者,少有日子过得不错的。
我飘出了车子,看看前面的大堵车,想了想,还是往前飘,靠近了前面的车辆。
前面的车子内只有一个年轻的司机。车里面没有小孩,也没有其他人。
我转了一圈,车座底下都趴下去看过,没见到黑暗中的眼睛那种恐怖场景。
刚才的小孩似乎只是一个幻觉。
我回到了任琵的车内。
他的车在移动,周围的车跟着前进。他妻子说的话也没重复过,只是有些过于唠叨,话题一个转一个,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任琵本来没有在听,他妻子似乎也对此不在意,可时间长了,任琵总是会有所反应。
“那还是到中心医院体检吧。”任琵像是回过神,顺口接了妻子的话。
“……那个林医生看呼吸道很有名。妈老是咳嗽,正好挂他的号。好好查一查。人民三院的脑科就比较好……”任琵的妻子仿佛没听见,自顾自说道。
“这样跑好几个医院,老人家也太累……”任琵皱眉。
“……还有小宝贝的体检,就放在华中医院。华中的儿科……”女人都没停下。
任琵转头看她,“每年都体检,不用……”
“……就是人比较多,但医生水平好。他们儿科是全国第一的。其实,看咳嗽,还是首都的医院好。首都军医大的医院看老年人咳嗽最好。我之前的一个同事……”
任琵慢慢变了脸色。
“……就看好了。冬天都不咳嗽了。效果特别好。如果有时间,我们还是陪着妈去一次……”
“老婆。”任琵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冬天不方便。你四五月能空出来吗?实在不行,我一个人陪妈去一趟也行。就是家里面,就留了你跟小宝贝,我都不放心啊。妈肯定也……”
“老婆!”任琵提高了音量。
“……要不然,把我爸妈接来住一段时间?你们也就在我之前怀孕生小宝贝的时候一起住过,可能都不习惯……”女人脸上有淡淡的苦恼神情。
“汪静!”任琵大声喊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女人忽然就闭上了嘴巴,慢慢转头,看向了任琵。
第1403章 战栗(2)
女人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黑白分明,好像戴了美瞳,眼珠子显得特别大。
她本来化了妆,还挺好看的,可现在看起来,整张脸惨白,嘴唇又鲜红,非常怪异。
任琵已经不出声了,身体都轻微发抖。
女人转回头,又勾起嘴角,开口道:“……最好还是你能空下来。到时候我们一起陪妈去首都。小宝贝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检查结果好,顶多就在那边呆一个星期,我们还能带着妈和小宝贝去到处玩玩。上次去首都玩,好像是五六年前吧?那时候小宝贝才一点点大……”
任琵不敢吱声了,就盯着女人瞧。
女人一直没住嘴,说到了一家人过去旅游的话题。又过了一会儿,她说很想一家人环球旅行,细数了知名的旅游城市。
后头突然传来了车喇叭的声音。
任琵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回过神,发现是前面车辆动了,就他车子停着不动。
任琵深呼吸,压着狂跳的心脏,开车跟上了前面的车辆。
堵车的情况似是好转了,车子渐渐开始以正常速度行驶。
女人的说话声也慢慢停下来。她转头看着车外,从后视镜中能看到她的脸。她神态放松,并没有奇怪之处,之前惨白的脸色和鲜红的嘴唇也恢复正常。
我怀疑那只恶魔附身到了她身上。可恶魔是否会附身在人身上,我并不知道。至少,之前的梦境中,没有发生过此类事情。
我对恶魔的了解太少。人们对恶魔的固有印象我虽然知道,可在那个恶魔身上,这种固有印象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个大巫师的事情我不知道,大多数人也不知道,却成为了恶魔的特征。
类似的事情或许还有,没办法调查清楚。
恶魔早就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甚至都从灵异圈消失了。
我盯着那个女人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问题来。
任琵大概也是看不出来,只能按捺住心中恐惧,继续开车。
梦境中的时间开始跳跃。
我看到任琵和女人同桌吃饭。烛光晚餐,伴随着餐厅内的现场音乐和漂亮灯光特效,显得特别唯美浪漫。每一道菜都很好吃,摆盘也精致浪漫,可是,任琵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脸上还带着一种惊疑不定的神情。
女人放下刀叉,问道:“你怎么了?”
任琵和女人对视。
女人不自在地摸摸脸,“是我怎么了吗?”
“不……刚才堵车,有些难受。”任琵找了借口。
“也是。没想到今天这么堵。”女人笑了笑,“那我们早点回去吧。不要回去的时候又碰到堵车。今天是这边的广场有个露天表演吧?我记得之前看到了新闻……”
“嗯。”任琵低头。
女人没有滔滔不绝,讲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任琵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和女人正常聊天。
等到吃完,两人一起离开,回到家,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祖孙两人。
梦境再次跳跃,一眨眼,任琵就躺在床上了。
他睡不着,睁着眼睛好半晌,又盯着女人的后脑勺看了半天。车上发生的事情让他耿耿于怀。
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好像有什么人赤脚走到了房门口。
房门被人打开。
任琵听了出来,那是女儿的脚步声。他想起来,女儿刚和他们分开睡觉的时候,晚上有时候会跑过来,钻进他们被窝,赖皮地不肯出来。
他抬起身,正想要温柔询问女儿怎么了。
门打开,外头黑漆漆的。
房内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房外也没有光线。
任琵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那影子,和他女儿的身形差不多。
我已经察觉不对,就想要上前看个究竟。
如果是那个恶魔附身在人的身上,亲自出现,我应该能抓住他,和他再次交涉。
叶青现在应该跟着我。碰到什么状况,我也不是没办法应对。
我上前的动作停住了。
任琵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生出恐惧来。
他的情绪突如其来,冲入我的意识中。
我的脚步顿了顿。
那个身影看起来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抓着门把手,就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但渐渐的,就能发现这黑暗中的两点光芒。
她的眼睛在发光,还是一种诡异的赤红光芒,像是恶魔的眼睛。
任琵吓得连眨眼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眼中所看到的场景就投射在我的脑海中,那黑影的模样也比我自己看到的更加恐怖。
我已经意识到了不对,想要切断和任琵之间的联系。
任琵的眼中,那个黑影突然扭曲,变成了一条笔直道路,将周围一切给吞没。
“爸……爸……”小女孩叫着,摔倒在那条道路上,脑袋和身体扭曲成一团,好像被抽掉了骨头,只剩下了一团肉。
“……好痛……要死了……”小女孩的语气很呆板,没有起伏。
道路突然开始有了起伏,好似被人甩动的彩带。
女孩的身体被颠簸到了空中,又重重摔下,如此反复。
任琵站在这样的路上,也直接摔趴在地。
晃动骤然停止。
任琵喘着气,抬头看去,女孩的身体四分五裂,脑袋骨碌碌滚动到了他的面前。
“啊——”任琵发出了一声惨叫。
啪的一声,室内亮起来。
我眼中所见场景和我脑海中接收到的另一幅场景重叠在一块儿,融合到了一起。
脑海中的场景逐渐消失。
我一转头,发现任琵趴在床下,浑身都是汗。
“怎么了?老公!”女人喊了一声,好不容易找到了摔下床的任琵。
小女孩就站在门口,仿佛是收到了惊吓,僵在那里。
任琵被女人扶上了床,女人又看到了小女孩,呼了口气,走过去将女孩抱在了怀里面。
“我的小宝贝,你怎么不睡觉,跑过来了?鞋子都不穿……你吓到你爸爸了。”女人显然有所误会。
小女孩扁扁嘴巴,“对不起。爸爸……”她水灵灵的眼睛看向了任琵。
任琵避开了视线,躺在床上,还在喘气。
“怎么了啊,小宝贝?”女人问道,摸了摸女孩的头发。
“我梦到了爸爸……爸爸和妈妈坐在车里面,跟在我后面。我被人绑架了。”女孩仰起脸,一副害怕的模样。
“你都多大的人了啊。”女人哭笑不得。
“我真的梦到了。我还看到了爸爸妈妈在讲话,看到了车牌。那个绑架犯我还记得长什么样子!他车子里面的广播在放新闻,说晚高峰时间段唐宁路发生了车祸,堵车,请司机避开。真的!”女孩跪在床上,直起身子,抓住了母亲的手,焦急说道。
女人诧异,“你还知道唐宁路啊。”
“真的啊,妈妈!”女孩大声道。
“你都看到了绑架犯,那你以后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放学之后,不要跟陌生人乱走,知道吗?”女人耐心说道。
小女孩肩膀垮了下来,一屁股坐下,双腿曲在身体两侧,脑袋也耷拉下来。
“乖啊。你要看到了那个人,就告诉妈妈。你也说了,爸爸妈妈在你后面,对不对?”女人又说道。
女孩沮丧地点点头。
任琵脑中又想到了王小帅。
梦境的场景眨眼就发生了变化。
任琵牵着女孩子的手,走进了练功房。他帮着女儿脱掉了羽绒外套和毛衣,帮着她穿上了芭蕾舞鞋。
教室里十几个女孩子,跟着老师先做了一些舒展练习。家长们收拾好孩子的东西,陆续离开。有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透过落地窗,看里面的孩子们。有人则走出了走廊,没有留下。
任琵走出来后,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
我从任琵的记忆中知道,这就是王小帅了。
任琵拉住了王小帅的手臂,对他指了指教室中的小孩们。
“那个就是我女儿,你看……她是不是……”任琵的声音在颤抖。
王小帅却是先看了任琵一眼,神情复杂。
任琵回过神,盯着王小帅。
王小帅空着的手抓住了他的那只胳膊,拉着他往外走。
他们找了一间空的休息室,进去后关上了房门。
任琵扶住了墙,慢慢瘫倒在地。
大家晚安~
第1404章 战栗(3)
任琵脑海中的场景就冲入我的意识中。
我这时候是不可能和任琵切断联系的,否则,我就是光看着任琵瘫倒,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可联系上了之后,我不仅看到了任琵看到的场景,任琵的情绪也跟着进入了我的意识中。
黑暗的天空,延伸向远方、漫无边际的道路,还有那种死寂感……任琵一个人在这样的路上独行。身体不受控制,只能被迫向前迈步。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轻轻震颤,同样不受控制,却是因为恐惧而发抖。痉挛抽搐的肌肉没有让他倒地,他继续机械地前进。
同样是黑暗中的路,任琵所见和广源公路却是截然不同。没有遍布的阴气,没有奇怪的景物,只有贫瘠的旷野和笔直的道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听不见呼吸,看不到光,也感觉不到自己以外的生物。整个天地仿佛就剩下了任琵一个人。
恐惧油然而生,无法克制。
任琵害怕得想要尖叫,但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声带也在颤抖,可是没有声音能挤出来。
这种恐惧的情绪一半源于对死亡的惧怕,另一半则是无端生出来的。
我受到感染,也觉得身体有些发软。
我还记得,档案中记录,任琵到了这样的黄泉路后,还看到过其他鬼魂。和他一样梦游一样行走在路上,前往地府。
这一次,路上是空的。
我第一反应不是王小帅的能力起了变化,也不是任琵身临其境到黄泉路的时机不对,而是黄泉路出了问题,地府出了问题。
地府人手不足的事情,吴灵曾经提到过。有一些鬼差投胎到了我们这个世界。陈逸涵和陈晓丘就是其中两个灵魂。
青叶的人接触过几次地府鬼差,他们也不是不出错。叶青和吴灵曾经将广源山的异空间出入口交给地府鬼差处置,可结果,广源山鬼从另一头过来,直接占领了广源山,并将自己的触角肆意往外延伸。
那些迷路的鬼魂并未得到鬼差指引,只能在人间徘徊逗留。
这样一来,黄泉路上空荡荡,似乎也说得通了。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我本能地这么觉得。
世界恶化,鬼怪肆虐,黄泉路上没有灵魂……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都在印证这个世界逐渐崩坏的事实。
我感到一阵战栗,那种恶寒感不是因为任琵的恐惧,而是对这种状况的恐惧。
广源山鬼所来自的那个奇怪的世界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就是世界崩坏后的未来……
啪的一下。
一只手拍在了任琵的肩膀上。
任琵的意识从黄泉路上抽离出来。他抬头看向了王小帅。
王小帅拖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来,神情疲惫。
“你看到了吧?”王小帅问道。
任琵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颤巍巍地点头,好像放在车上的那种摇头晃脑的娃娃。
“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王小帅突兀地说道,“你还记得当年你看到的……你死亡的样子吗?”
任琵沉默半晌,依然是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拖了椅子坐在王小帅旁边。
“记得。也是这样……也,不完全一样。这次直接就看到了那条……黄泉路……上一次,我先在现实中出现幻觉……我这次也……”任琵身体颤抖。
“可是,其他人没有看到黄泉路。”王小帅打断了任琵的话。
任琵茫然抬头。
王小帅垂下眼,“我也能看到其他人的死,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死。两种场景……有些区别,像是传话,一个人传话给另一个人,内容会有点儿变化。”
任琵说道:“我知道。”
“没有人看到黄泉路。”王小帅又说了一遍,“我们之前以为你是死于车祸。也可能是我的能力就这样。所以你看到了黄泉路。但在不久前,我一个叔叔出车祸死了。我看到了,我也提醒他了。我和他看到的都车祸本身,不是黄泉路。”
任琵又露出茫然的表情,紧张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王小帅苦笑,“我刚才看你女儿,也看到了一样的内容。你们的死,我只能看到黄泉路。我只在你们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
任琵坐立难安。
“上次那个事务所,你还留着联系方式吗?”王小帅又问。
任琵连忙点头,将手机掏出来。
他显然是失了心神,王小帅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找电话号码都找不利索,最后将手机交给了王小帅,自己捂住了脸,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王小帅开了免提,将电话打出去。
我以为电话会接通到吴灵的手机,可手机中马上传出停机的系统提示语音。
看来,吴灵他们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却没准备重开青叶。
王小帅和任琵都非常沮丧。两人一时间没有其他办法。
这样相对枯坐了很长时间,到了下课时间。
打铃声让任琵回过神。
“我去接我女儿了。你跟我们一块儿吧。”任琵说道,“你还只在她小时候见过一面。”
“嗯。”
两人说着,出了这间休息室。
走廊上已经热闹起来。
任琵的女儿还没出来。很多家长都进了教室,帮着自家孩子裹上一层又一层的冬衣。
任琵也走了进去,帮女儿穿好衣服,脖子上缠上长长的毛线围巾。小孩一下子从一棵挺拔的小树苗变成了头重脚轻的胖娃娃。
小女孩被任琵牵着手往外走。
任琵对王小帅打了招呼,示意女儿叫叔叔。
小女孩抬起头,脸色一下子发白,握紧了任琵的手,藏到任琵身后,急切地说道:“爸爸!就是他!!”
任琵惊讶,“什么?”
“就是他!绑架犯!”小女孩小声叫道,躲得更厉害了。
任琵和王小帅面面相觑。
好半晌,两个大男人才将这个小姑娘哄听话了。
“你梦到了王叔叔?你昨天都没说,为什么会把王叔叔当成绑架犯啊?”任琵问道,口气有些话着急。
小姑娘斜眼盯着王小帅看,又低下头,“他到学校来接我……你和妈妈在后面追……”
“那你怎么会跟着王叔叔走呢?”任琵又问。
小姑娘想了半天,露出了无辜又无措的表情。
“所以你看,王叔叔不是绑架犯。你是认识他,才跟着他走。爸爸妈妈也在啊。”任琵耐心说道,表情却不怎么好。
小姑娘再次低头,不说话了,闷闷不乐地牵着自己爸爸的手。
我看到王小帅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则是怀疑地打量王小帅。
他打扮普通,看起来经过十多年的时间,他没有像任琵一样富裕起来。可要说落魄,也不至于。他没道理突然变成绑架犯,绑架自己认识的人的女儿吧?
小女孩所梦到的内容,也是古怪。
朱云的女儿也是个不该出生的。可在出事前,朱云的女儿并没有出现异状。只有朱云自己,在出事三天前被那只恶魔骚扰。
任琵这边的情况实在是有了太大的区别。
这其中,多少是因为恶魔那种灵的特殊性,多少又是因为任琵认识王小帅这么个能力者呢?
我再次打量王小帅。
王小帅的能力一直在被使用,可能还是被动地被使用。他能力的副作用是什么?仅从王小帅的神态来看,他好像没受到过能力副作用的苦恼。只是单纯地、对于熟悉之人的死亡有些介怀。
这也太奇怪了。
或许,只有一种解释……
他的能力副作用并非他本人在承担。
他不太可能碰到叶青那样的人,主动为他承担副作用。这应该是能力本身的特性。就像是沐歌,能力恐怖的副作用完全由所爱之人承担。这就是另一种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