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7章 我所背负的
“林先生，我们马上就要到指挥部了，接下来……”我身边的军人对我劝道。
“去了指挥部，我也帮不了你们。我没有办法帮助你们。”我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能力不是用在这里的。”
自始至终，我的能力就不是用在这里的。
我想要做的事情，不是这些。
二十多年过去，我不再是那个因为父母突然死亡而失控小孩了，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只凭着本能做事情。
我也不应该只凭着自己的本能做事情。
我有我要承担的责任。
从我拥有了这样的能力的第一天起，我就该承担这责任了。
只是在过去，我被我的父母，被整个世界的大环境，还有，被叶青保护着，我不需要去接触这些，不需要去想自己该做什么，也不需要去承担什么。
只想着保护自己身边的人说不行的。
我记忆起了视频中的那个男人。他也拥有得天独厚的能力，然而，他的能力只是给他和他身边的人带来了些许慰藉，最终还演变成了噩梦。
那样做，不是不好。
在整个世界都和平、温暖的时候，独善其身，只专注于自己的小家，这没什么不好的。
可当这个前提条件都不复存在的时候，想要缩在自己温馨的家中，那就自欺欺人了。
我站了起来，直接就走向了装甲车的门。
“林先生！”几个军人都想要来阻止我。
我停下脚步，直视他们的眼睛，“我的亲人、朋友都死了。我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扯扯嘴角，“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别阻止我了。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吧。你们能做的，我做不了。我能做的事情，你们也帮不了我。就这样吧。”
他们面露犹豫。
有第一个人收回了手，其他人也陆续收回了手。
“林先生，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想问一句，兄弟……能成吗？那些鬼东西，死掉的人……能好吗？”一个军人抹了一把脸，忽然问道。
装甲车逐渐停了下来。
用着对讲机，和车队其他人沟通的军人也停下了动作。
“我不知道。”我摇头，没看到他们露出失望之色。
问话的军人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嗨，没事。就算我们不行，肯定还有其他人。我们就算是当了先驱了。哈。”
其他人七手八脚，也跟着上前拍拍我的肩膀、我的后背，当做鼓励。
装甲车的车门打开，直接带我上车的那个军官就站在门口。
“林先生，你接下来要去哪里？”他也没阻止我，只是问了一句我的去向，“需要我们送你吗？”
“不用了。你们还要救人呢。我一个人没问题的。”我看看周围，认出了路，对他笑了笑。
他点点头，让开了道路。
我抬脚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看周围的景物。
我听到了很多声音，视野中的道路也不断变化。
古陌和南宫耀的能力一直在发挥作用。
我失去了家人、朋友……但他们其实还在我身边。他们还活着。只要我活着，我总有机会让一切清零重来。
我攥紧了拳头。
一路上，我没再看到鬼，没见到鬼王，也没见到鬼魂。
民庆这座有千万人口的大都市，忽然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整座城市的人都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行走在此。
我能想象到鬼王们达成的共识。
控制着餐饮店、在所有活人身上都注入自己阴气的那历任鬼王都完了，新来的、早就来的鬼王们需要迅速在这个世界扎根，圈地盘、收奴仆。
一座大都市的陨落会成为最好的契机。
真心话大冒险、克里斯蒂娜的歌声、几次通讯中断事件、网络上流传的能力者视频，现在都成了前奏。
恐怕现在网上已经谣言满天飞了，那些谣言还都会和鬼挂钩，会和真相沾边。
不用多久，四散出去的鬼王会各自建立起自己的恐怖传说。
那个“未来世界”，的确就是他们试图创建的“未来”。
我走了很长一段路，心情无比平静。
我终于看到了工农六村。
六号楼近在咫尺，和过去相比，没有丁点儿变化。
我没用钥匙，直接就让防盗铁门在手掌下消失了。
我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头疼的感觉已经消失，使用能力也得心应手。
居民楼内响起了我的脚步声。
走过一级级台阶，经过一扇扇门。
青叶灵异事务所的牌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事务所的门半掩着，有光从门缝中透出来，还有声音传出。
我平静的心情起了一丝波澜。
不知觉地，我就放轻了脚步，轻轻推开了房门。
会客厅内挂着投影屏幕。
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光影中的笑脸都与这有些阴冷的事务所格格不入。
一个男人就坐在沙发上，微微仰着头，看着屏幕。
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能看到他宁静的面容。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入。
画面中的一家三口消失。我这时候才发现，视频正在倍速播放。
镜头一转就出现了南宫耀的脸。他推了推眼镜，还没来得及说话，镜头又转到了下一个人。
我头一次看到青叶的人轻松地笑着。
生日蛋糕出现在了画面正中。
吴灵闭目许愿，在有些混乱的生日歌中，吹灭了蜡烛。
镜头一转，又拍到了一个陌生的大家庭。南天巨幅海报成了背景。这也是一场生日聚会，但规模更加庞大。穿着正装的中年夫妻像是一幅油画，含笑看着镜头。
下一秒，我看到了年轻的刘淼。他站在大学校门口，笑容灿烂。紧接着他的父母出现在了镜头中，镜头摇晃着，拍摄着校园风景。那对夫妻荣光满面，和我唯一见到的那一次，也就是他们满嘴血腥的鬼魂状态截然不同。
眨眼间，我又看到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自己坐在沙堆中，旁边是指手画脚的妹妹，缠着我要我堆一个城堡。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城堡是那样——”她胖嘟嘟的小手举起来，比比划划。
在模糊的背景中，我看到了我的父母。
我发怔地看着这些闪现的画面，直到一切归于黑暗。
整个房间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2138章 我们所背负的
“这是一个能力者的能力。”叶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他是我的同事。以前的同事。那时候，我们都在专家库里面。他在我退出前就死了。他的能力……其实不太实用。就是能将记忆转化成一种影像画面。他也是个孤儿，至亲死在了鬼魂引发的意外中，被牵连了。他怀念死去的亲人，于是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也只是拥有这样的能力。他那时候十七岁，已经懂事了，不像你，才两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将逝去的父母带回来。也很幸运，你想的是将他们带回来，你将他们从过去拉到了现在，而不是创造出了虚假的人偶。后一种情况，我见到过记载。那个能力者最后认清了现实，发了疯，杀死了自己创造的人偶，自杀了。”
我看着黑暗中的人影，没有接话。
“抱歉，在你小时候监视了你。虽然我那时候没有直接接触你，但应该给你父母带去了很多麻烦。”叶青又说道。
我张了张口，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你，后悔了吗？”
后悔当时没有强行将我带走吗？
如果早一点……或许，我会早一点用自己的能力解决现在的问题，或许现在的局面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天时、地利、人和。”叶青回答道，“柳澈那时候就没有占到这三样。但从他开始，从他的前辈、祖先开始，我们每一代、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影响着现在。”
即使我根本看不到黑暗中的叶青，我还是感觉到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我没有后悔。当时带走你的话，也就没有现在的你。结果是更好，还是更坏，根本没有办法确定。至少现在你的本心是好的，你的能力也是最适合的。”
我没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反倒是生出了一种酸楚感。
“就算现在，所有人都死了？”我反问道。
叶青笑了一声，“人，都是要死的啊。”
我一下子攥紧了拳头。
“只要将想做的事情都完成了，那么就是现在死去，也没什么悲伤的。”叶青接着说道。
我听到了叶青站起来的声音。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
“这么多年，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接下来的最后一步，就交给你了。”
我没有感觉到叶青的阴气，只听到了他身上锁链的声响，看到了他身上缠绕着的十圈锁链和那些锁链上扣着的无数锁链。
其中一条锁链连接到了我的身上。
我缓缓抬头，想要看清叶青的模样，就感觉到了地动山摇的震颤。
整栋居民楼都在摇晃。
怪兽的吼叫声在近处响起，又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中传过来。
轰然巨响就在我附近爆炸开。
我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用力推了一下，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我看到了自己的背影，看到那个我回了一下头，对我露出了微笑。
旁边的墙面彻底崩塌，比蒙外形的巨兽从碎石中冲了出来，一下子扑向了那个我。
而我的灵魂直接落到了黑暗中。
我看到了异空间出入口的边缘。那圆圈中，青叶灵异事务所的墙面彻底消失。怪物的皮毛一闪而逝，露出了后方的居民楼。
轰隆的巨响变得遥远，怪物的吼声则拉近了。
我的灵魂从黑暗中脱出，落到了地上。
我看到了被阴气笼罩的灰色天空，也看到了天空中高悬着的异空间出入口。
有锁链从出入口中延伸出来，另一头就扣在我灵魂的锁链上。
我跳了起来，想要飞上去，想要回到我的世界。
但那只是本能反应。
我的灵魂飘在异空间出入口的前方，静止了下来。
我的眼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满世界都变成了灰色，只有那些灵魂的锁链是亮银色的。
从异空间的出入口中延伸出来无数这样的锁链，蔓延到我的身后，消失在虚空中。
我眺望远方，看到了更多的锁链。
锁链粗细不同，但汇聚在一起，密密麻麻。
时而有新的锁链出现，有旧的锁链绷断。
我身处的世界中，怪物的吼声响个不停，好像连带着，让那些绷紧的锁链都不断被影响，不断颤动，发出了让人骇然的巨大动静。
陡然间，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
我面前的异空间出入口倏地关闭，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中的锁链也消失不见。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按住异空间的出入口，却只来得及抓到一根锁链。
只剩下这一根锁链了。
这并非是我身上的锁链。
我望向了锁链延伸的方向，再回头看看消失的异空间出入口。
“这么多年，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接下来的最后一步，就交给你了。”
我用力握住了那根锁链，深呼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锁链延伸的方向，朝着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我不断这么告诉自己。
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只剩下我了……
这次，是真的只剩下我了。
叶青现在也帮不了我。顶多，是让我能够借用其他人的能力。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很多事情……
不，他本来就没准备告诉我那些。
他自己在未来世界走了一遭，因此死亡，却也因此了解到了所有真相，做出了决断。
现在，该是我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做出决断了。
我抓着锁链，飞了很长时间，只看到了两座化为废墟的城市。
我俯视着地上惨叫、哀嚎、麻木的人，没有停步。
我还没看到鬼王。
也没看到怪物。
汪汪汪！
一阵狗叫声中，响起了奇怪的人声。
“祁宁、祁宁、祁宁……”
我在天空中顿住，低头扫视地面。
我看到了小小的身影在废墟中奔跑。
我望着锁链，试着拉动它。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听到了锁链的声响，眼前的锁链像是植物一般，生长出了一根支链，挂在了原本的主干上。
我有些迟疑地抓着那条支链，就见支链随着我的动作继续生长。
我不知道这是叶青原有的能力，还是他另外找到的能力。
这样拖着，倒是很方面，至少我能保证自己不失去一个坐标。
我很快习惯了这种新鲜的能力，却也不敢将那条支链直接挂在自己灵魂的锁链上。用手拉着，和将它绑定到自己的灵魂锁链上，是两回事。
我迅速下降，追上了跑远了的那几个身影。
喊着“祁宁、祁宁”的那一个率先发现了我，扑打着翅膀，仰头望着我。
“哇！哇！”它换了一种叫声，小眼睛盯着我看，很快就飞到了我的身边。
另外几个身影也听了下来，狗吠、猫叫都变了调子，它们的脑袋也都抬起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瞧。
“祁宁！祁宁！”漂亮的大鹦鹉飞到了我的眼前，转了一圈，像是要说什么，抓着我的手，要将我往一个方向拖。
那个方向，正是我原本前进的方向，是锁链延伸的方向。
请假
抱歉，今天无更。
(T＿T)
大家早些睡，晚安。
第2139章 怪物（1）
我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到祁宁的宠物们。上次见到它们还是在广源山，它们算是追随祁宁，进入了广源山那里的异世界出入口。再然后，就是我亲自将那个出入口给消灭掉了。广源山鬼也死在了叶青的手里。
它们还活着，令我惊讶。
它们好像找到了祁宁，追着祁宁，更让我惊讶。
我看着手中的那条锁链，意识到自己或许抓住了一条线索。
我的身上也有延伸出去的锁链，但我知道，锁链的另一头连着自己的身体。那条锁链还没断，只是无法看到锁链的另一头了。叶青……大概还活着。或许还在使用我的身体。更准确来说，可能是还在保护我的身体。
我尽量这样想，可这样的念头也不算太强烈。
我在来这里之前，就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顶多是，知道叶青的鬼魂还存在罢了。
祁宁身上的锁链又连接着什么东西呢？
我记得他的身体跟灵魂一块儿到了未来世界，留在现实世界的不过是一点遗物，还有他这些小宠物罢了。
难道他也是能力者，还被叶青借走了能力？
应该……不是那样的吧。
我直觉不是那样。
拉紧了锁链，听到锁链的颤动声，我发现这个世界中兽吼声消失了。原本几乎充斥在整个世界的吼叫声，不知不觉就没了。世界安静下来。
我还能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听到人的哭声，但怪物的吼声的确是消失了。
祁宁的宠物还认识我，在我身边叫着，催我快点前进。
它们是家养的宠物，又有灵性，之前还和我有过缘分，向我求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它们到底不是人，没有办法向我解释事情原委。
我记忆中，祁宁的宠物有猫有狗有鸟，数量还不少，眼下却是只有一只鹦鹉和两只狗、一只猫，数量明显减少。
“你们……”我刚想开口询问，就回过神。
它们没有办法回答那么复杂的问题。
“祁宁、祁宁……”鹦鹉还在叫着，在我面前焦急地打转。
“嗯，我知道了。这边走是吧？”我指了指锁链延伸的方向，就在地上飘着。
几只宠物放心下来，跟着我狂奔。
我脑海中划过祁宁这个名字，对他的长相已经全无印象。继而，又浮现出了我还记得的人。
秦疏、许久……他们两个是被快递鬼带走的，应该是送来给鬼王了。他们……大概是两个世界融合过程中，鬼王找到的一条生路。毕竟是能力者……
或许幻光和白安也活着，也被送到了这里。
我思考着，有记忆突兀地冒出来。
那是我在梦境中见过的景象。
无数鬼魂聚集在工农六村，无数鬼魂被吸入工农六村的异空间出入口中，甚至连我都差点儿中招。那时候也是叶青救了我。
还有，在阳山区，巨大的黑洞遮蔽天空，无数人也被吸入其中。那次是活人。
这两件事，我都没有深想过。现在突然想起来，心里就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汪汪汪！
两只狗大叫起来，加速冲刺。
我看到了前方的城市。
那不应该称之为城市，而是城池。
带着历史沧桑的城墙足有十米高，在那包围之中，还能看到远方的古色宫殿。这都是纯东方的建筑。
城池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的建筑物。不都是古代的建筑，更看不到宫殿。站在这里一眼望去，只见到一些两三层的平房，整整齐齐，完全是现代建筑。
我也是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这一路走的路，还是一条高速公路，只是被损坏殆尽，根本看不出高速公路的影子。
周围的小山更是让这段路看起来像是没有开辟过的土路。
碎石、泥沙、倒塌的树木……
所有这些延伸出去，经过前方大片农田，就到了别破坏的城池和平房。
这痕迹，毫无疑问是怪物留下的。
我很快就来到了大片的农田之间。
我看到了一座座暖棚。
这里也处于寒冬，和民庆的季节没有区别。
唯一和民庆不同的，就是不远处的城池……
民庆可没有这样的建筑，但是……
我停住了脚步，不禁回头。
那些宠物的叫声响起来，我却还盯着身后被破坏的高速公路。
群山环绕……
这是我赶路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出现的景色。
在此之前，在我刚穿过异空间出入口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化为废墟的城市。
两座……
其中一座……
我依稀是在那儿看到了倒塌的钟楼。
是我想的那样吗？
是我记忆错了吗？
还是说，是巧合？是我想得太多，将自己的猜想扭曲成了记忆？
“祁宁、祁宁！”鹦鹉催促起来，停落在我的肩膀上。
它们已经是鬼魂了，不知疲惫。
“……民庆？”我试探着问道。
鹦鹉歪头看我，飞起来，叼着我的头发，拉着我往城池的方向飞。
两只狗也围了上来。还有那只趴在狗背上的猫，冲着我喵喵直叫。
我只好暂时放弃，顺从地转身。
我刚走了两步，对着前面飞舞的鹦鹉说道：“阳山？阳山区？”
鹦鹉拍打着翅膀，回过头来看我，又看看我身后。
“阳山区？那里？”我忍不住追问道。
“祁宁！祁宁！”鹦鹉叫起来，继续往前飞。
我不确定了。
我看了看天空。
无论如何，我得在这里找到一个异空间的出入口。
不，一个是不够的。
我想到了阳山区那两个巨大无比的黑洞。
那毫无疑问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出入口了。
它们应该在这里。
我感觉到手中的锁链有些收紧，眼中看到的锁链主干也在肉眼可见地变粗。
这种变化让我听了下来。
我重新观察被破坏的城池。
眼前的锁链……实在是太过粗大了。
它从我能一手圈住，发展到了需要我伸出双手来合抱。
相比较于之前，它也变得更加透明。
宠物们越发着急，直接动嘴，拉拽着我，催促我前进。
我被它们拽着，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再自己行走。
我听到了呼吸声。
那呼吸声应该说是微弱，可又响亮得吓人。
我好似有一种那呼吸直接喷在脸上的奇怪感触。
经过破出一个大洞的城池，经过被夷为平地的一路的平房，转了个弯，我看到了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巨坑，再往前，又是一排东倒西歪的建筑。
这座城池内，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那呼吸声，不怎么规律地周而复始。
激动的宠物将我抛下，直接翻过了面前两米多高的碎石瓦砾堆。
“祁宁、祁宁！”
汪汪汪！
喵喵喵！
我扶着那粗壮的锁链，缓缓飘起来。
视线越过了碎石堆，我看到了大量的血迹，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怪物。
第2140章 怪物（2）
那怪物是人形的，却比一般人要高大几倍，也更为健壮。它皮肤发黑，背上长毛，两瓣嘴唇咧到耳后根，又非常突出，像是鸭子的嘴巴。
那些祁宁的宠物就围绕着这怪物打转，担忧地乱叫着。它们和怪物相比，太小了，叫声也未必能被怪物听到。
怪物的呼吸声就能盖过它们的叫声。它呼吸之间，尘土飞扬，打在了对面残破的半个建筑上，形成了循环的风，在整个城池中游走。
我看了眼扶着的巨大锁链。锁链的一端还在遥远的虚空中，根本看不到尽头。另一端就在怪物的身上。
那一端的锁链并非扣在怪物身上的，而是从怪物身上的几圈锁链中延伸出来。
我反反复复数了几遍。
没错，怪物身上一共九圈锁链。
这是属于普通人的特征……
至少在现实世界中，普通人的身上是九圈锁链，而能力者身上是十圈。
我不禁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十圈，不多不少。加上扣在这锁链上的那一根……
不对！
我蓦地意识到了问题。
这问题我以前一直忽视了。
我一直认为这些锁链是老天爷给所有人拴上的链条，用以控制每个人的命运。然而，九圈锁链的普通人身上，锁链的尾端延伸，消失在虚空。十圈锁链的能力者身上，会多一道扣在锁链之上的锁链。
这根本是两回事。
我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怪物，看到了穿透锁链，落在地上的点点血迹。
它很虚弱，可它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
内伤？
不是的。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半透明的巨大锁链。这种半透明的质感并非因为锁链特别粗大的缘故，而是因为眼前的怪物特别虚弱。或者，事实是正相反的。是因为锁链变得半透明，这怪物才会这么虚弱。
“祁宁、祁宁！祁宁！”鹦鹉叫着，声音中透露出了惊慌。
它哀鸣着，那些猫狗也哀鸣起来。
鹦鹉很快飞回到了我身边，拽着我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喊着“祁宁”。
我沉默了一会儿，跳下了石碓，落在了那怪物身边。
怪物昏迷着，只是粗重地喘息，并没有发现我和这些宠物。
我的手按在了那一圈圈的粗大锁链上。
能力微微发动，锁链有了些许变化。
但我明显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另一股力量。
我没有猜错，是锁链在供应着怪物，而非相反。
现在，锁链的供应断了，只能不断消耗自身。
我抬头眺望锁链延伸出去的方向。
那是灰蒙蒙的天际，是另一个世界。
这样，它会死吗？
还是说……
我看向了鹦鹉，“这不是它第一次这样吧？他……会变成人吧？”
我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鹦鹉“祁宁”、“祁宁”地叫了一会儿，扑打翅膀，非常紧张。它好像要说什么，却是无法表达出来，像个小孩，急于说明情况。
我又看了眼庞大的怪物，试探着，将手按在了它的身上。
我小心翼翼释放自己的能力。
我并不想要将它彻底抹去。
恢复一点，时间倒流一些……
我看到怪物胸腹的伤口恢复了，不再流血。但它并没有变成人。它也没有变得健康。
我心中一沉。
我仍然感觉到了属于锁链的力量。
它完全靠着锁链维持自己的身体。
我脑中闪现出了梦境中的那一幕。
无数鬼魂被吸入异空间的出入口。
还有，在一迅快递的楼内，那个强哥所说的工作内容。
尸体和灵魂分开……
我心头一跳。
“他的尸体呢？祁宁的尸体呢？”我立刻询问起了鹦鹉。
我不记得祁宁的尸体是留在了广源山内，还是跟着来到这里……
该死的！
如果没有尸体……
“没了！没了！”鹦鹉用力拍打翅膀，大叫了起来。
我心头一沉，看向了这虚弱的怪物。
“祁宁……祁宁……”
汪汪！
喵——
这些宠物围绕着怪物。两只狗不断跳来跳去，用脑袋蹭着怪物黑色的皮肤。那只猫舔着怪物，又转过头，直直望着我。
鹦鹉还在我身边飞舞，但渐渐就停了下来，落在了怪物的身上，低声地叫着，声音悲伤。
“他不会……”我想说他不会死，可话卡在了喉咙口。
怎么可能不会死呢？
这未来世界虽然饱受怪物袭击，却还是好好的呢。
异空间的出入口不会一直打开，也不会总有一个出入口开着。
即使一直打开着，老天爷又哪来那么多力量提供给这些怪物？
未来世界的老天爷都能被叶青耗死，何况是现实世界的那个？
怪物，也是会死的。
被鬼王杀死，抑或是……自然死亡。
我侧头看着怪物那奇怪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宠物也逐渐安静下来，只是倚靠着怪物的身体，发出小声的呜咽。
“它要死了！”
我听到了一声喊，声音雀跃，又带着恨意。
我转过了头去，看到了废墟中站着的一个小孩。
我一时间都无法分辨出他的性别。
乱糟糟的齐耳短发加不合身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就是个流浪汉。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那些怪物？你这疯子！”小孩捡起了石头，用力朝我扔了过来。
石头直接穿过了我的灵魂。
“你叫什么名字？”我平静问道。
在这个小孩身上，我隐约看到了灵魂的锁链。两层灵魂的锁链，代表着肉体和灵魂。
他不是鬼，但他也不是从现实世界流落到这里的孩子。
他是这个世界的孩子。
小孩愤恨不平，又骂了两句，朝我扔来石头。
我飘了过去。
小孩也不逃，还在继续叫骂。
“你想要杀了我？好啊！杀了我，我就变成鬼了！我就能杀掉你了！”小孩仰着头，冲着我叫嚣着。
“你不知道，鬼也是会死的吗？”我问道。
对恐吓一个小孩子，我并没有多少犹豫。
我看着他，好像在看另一个鬼王。
这么想，也的确没错。
他要死了，给他一点时间，他或许就会成为新的鬼王。
这孩子看来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我那一句话后，终于想起了恐惧。
他退了一步，又马上站直了，不甘示弱地和我对视。
“你这样做没有用。我知道你害怕。我对于杀不杀你，并不在意。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就放你走。”
“哼！我就住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
“你愿意彻底死在这里？”我又问道。
孩子再次僵住。
“回答我的问题吧。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孩子看了眼怪物，没好气地回答：“还能发生什么！胆小鬼带着人跑了。他们……能跑的都跑了……”
“你呢？为什么不跑？”
“我爸爸在这里。”他重新抬起头，“他不跑，我也不跑。”
我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这孩子的锁链上。
十圈锁链，尾端延伸至虚空，但和怪物、和我身上的锁链延伸的方向并不相同。
而在这十圈锁链上，我看到了一个残留下来的浅痕。
能力者？
不对……
鬼王。
我下了判断，这是我曾经看到过的痕迹。
我看着这孩子的眼神，做出了猜测，“你的爸爸，是鬼王？”
大家晚安。
第2141章 怪物（3）
小孩咬着下唇，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倔强地瞪着我。
我有些不确定起来。
不确定的不是这孩子的父亲的身份，而是他的鬼王父亲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他。
程久也有孩子，还是和现实世界中的人生了孩子。程麟已经和阳山区一起，消失在了现实世界。他可能还活着，可能死了，可能就在这里。
“他死了？”我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换了个残酷的问题。
小孩子立刻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嗷嗷叫着，冲我扑了过来。
我单手摁着他的头，就将他按在了原地。他小拳头挥舞着，却是根本打不到我。
那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呈现在我面前了。
我看着小孩落在废墟上的眼泪，没有松手。他也没放弃攻击我的动作。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却是异常平静，还有点儿悲哀。
我想起了沐爱。那个孩子也失去过父亲，只能在快递鬼控制的大楼底下徘徊。
“祁宁……祁宁……”鹦鹉的叫声传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越发虚弱的怪物。
“它活该！去死吧！”小孩大声嚷嚷，语气中充满了恨意。
“只有他一个人过来吗？没有其他……怪物？”我问道。
小孩抓着我的手，瞪着我，没回答。
看来是没有。
“就这样，那些人都逃了？”我又问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些逃走的人或许不是因为害怕怪物而逃走的，而是为了趁机逃脱鬼王的掌控，才逃走的。
“他们都是胆小鬼！他们带着人跑了！”小孩扯着嗓子叫起来，语气中的恨意并不比刚才少。
我心中一动，“是有其他鬼王，带着人跑了？”
小孩咬牙切齿。
也对，一个城市不可能只有一个鬼王。像古装鬼那样的鬼王是少数，大多数鬼王的实力也不足以掌控整座城市吧。
这样一来，这里发生的事情就非常好理解了。
“你们都知道的吧。这些怪物，不会一直存在。有时候狂暴，有时候虚弱。被突袭，是没办法。但要是早有准备，提前撤离也可以。”我试探着说道。
小孩还是咬着牙，只是毫不示弱地坚持瞪着我。
“你爸爸，为什么不撤走呢？”
“我们凭什么撤走！这是我们的家！那是怪物！那群怪物……我们才不是你这种叛徒！你这个叛徒！”他尖叫起来，抓着我的手臂，跳起来想要踢我。
他的断腿并没有碰到我，只是在空中乱晃。
“你见到过几个我这样的‘叛徒’？”
“哼！我见到的多了！我知道你们这群人！你们就想要去那里……你们想要去那里重新生活。你们做梦去吧！很多鬼王都已经去那里了！一样的……这里和那里是一样的！”小孩继续叫嚣着。
我还想要追问，就听到鹦鹉的叫声变得凄厉，猫狗都开始不安地叫起来。
“哈哈哈！它要死了！活该！哈哈哈哈……”小孩笑起来，笑声完全不像一个孩子。
我心头一跳，看到怪物身上的锁链竟是重新变得凝实起来。
我听到了锁链之声，眼前一花，就看到原本朝着我身后延伸的粗大锁链换了位置，朝着西北方向延伸出去。
锁链的变化如同在充能，从半透明变得如有实体。
原本呼吸断断续续的怪物也恢复了平稳的呼吸。
它的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笑着的小孩突然哑巴了。我还抓着他的脑袋，他也死死抓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祁宁！祁宁！”鹦鹉欢快地叫起来，飞到了半空。
猫和狗也蹦蹦跳跳，欢庆着主人的复苏。
怪物的手动了动，撑着地，慢慢爬起来。
他并没有看那些宠物，也没有看我。
站起身后，就像是个野兽，仰天咆哮。
那声音震耳欲聋。
更远处，似是在回应怪物的咆哮声，有其他兽吼传来。
我看向了锁链延伸的方向，脑中灵光一现。
那里肯定打开了一个异空间的出入口！
那是这些怪物能量传输的通道！
我忍不住扔开了那个小孩，直接飞了起来，想要沿着锁链，找到新出现的出现。
只要找到，我就能使用能力，让现实世界恢复到起始点。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
站在未来世界，对着异空间的出入口使用能力。
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在现实世界中，不管我如何用能力，所能影响到的实质都会变得有限。
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无法阻止新生成的异空间出入口，无法阻止这些鬼王再次入侵被我改变后的现实世界。
我情不自禁飞了一段路，就看到锁链的模样发生了变化。
锁链绷紧，仿佛是受到了外力。
原本充满了金属质感的锁链又开始变得黯淡。
不好，异空间的出入口关上了！
我想要加快速度，但看着没有尽头的锁链，心里知道自己根本来不及。
就是过去了，异空间的出入口关闭，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身后传来了惊人的阴气。
我猛地转身，看到了天空中展开的巨大蝠翼。
这样的景象，犹如科幻电影，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阴气形成的蝠翼几乎遮天蔽日，却又有种不自然感，犹如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怪物的嘶吼声震荡着锁链。
我看到那虚张声势的蝠翼就此化为泡影。
轰隆一声巨响，不远处尘土飞扬。
我看了眼几乎半透明的锁链，一咬牙，加快了速度，却是朝着刚才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
没用多久，我就来到了烟尘之中。
碎石打在地面，烟尘被风吹得扩散开来。
怪物的吼声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时断时续。
又有建筑物倒塌的声音传来，方向略微偏转。
我急忙朝着新爆出来的灰尘中飞去，迎面就看到了一只灰扑扑的东西划过了一道抛物线，落了下来。
我眼明手快，接住了这东西，就感觉到满手粘腻的触感。
这触感只是从我手上抚过，迅速消失不见。
“祁宁……”鹦鹉轻轻叫着。
它的鬼魂在我手中消失不见。
我看到了自己掌心中的血液和羽毛碎片。这些东西也迅速消失。
狗的悲鸣，猫凄厉的叫声，一闪而逝。
阴影出现在面前，驱散了灰尘。
我看到了那阴影脚下逐渐消失的一条尾巴。
轰的一声，面前的阴影颓然倒下。
锁链无力地垂落，没有任何声响。
台风天，大家注意安全。
第2142章 净土（1）
从锁链开始，怪物的身体也逐渐开始消失。
原本庞大的体型没有缩水，只是呈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质感。就像是全息投影的显示，光芒被一点点调暗，最终彻底消失。
现场残留的坑洞、废墟，和满天的烟尘，证明了刚才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看向了正在散去的烟尘。
烟尘中，有咳嗽声传出来，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一连串的咳嗽之后，那声音又虚弱地骂骂咧咧起来。
我盯着那阴气，逐渐在阴气中看到了灰色的锁链痕迹。
我穿过烟尘，飘了过去。
等到周围尘埃落定，我也站在了那个鬼王身边。
眼前这个鬼王，一半的身体已经消失不见，残缺的边缘像是化开的水墨化，阴气不断泄露。
他的脑袋都不完整，只剩下一只眼睛，眯缝着，好似睁不开。
但他应该看到我了。
那只半眯着的眼睛努力睁开，却只是稍微扩大了一点缝隙。
他很吃惊，滔滔不绝的骂人话都因此停住了。
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同。
那个小孩看不出来，但鬼王应该能看出一些蹊跷。
最明显的，我身上并没有阴气。
鬼王的喉咙中挤出了一点声音，像是要说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了前方的废墟残骸。
一道阴气宛如利箭，直接穿过了废墟，刺入了鬼王的身体中。
噗的一声，只剩下半个身子的鬼王直接炸开，阴气消散，和之前消散的烟尘别无二致。
我听到了废墟后的声响。
轻轻的呼气声，在我耳中异常清晰。
我也透过废墟看到了阴气凝聚起来的人影，甚至连那人影手中弓箭的轮廓，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往前飘动，跃过了碎石堆，悬在上面，俯视着下头的另一个鬼王。
这个鬼王要年老一些，中年人的模样，是个女人。她穿着打扮都像是赛场上的射箭选手，护具齐全，就连那弓箭，都是竞技用的那种弓。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其他阴气。
下头的鬼王好似卸下了重担，靠在碎石堆，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手中阴气构成的弓箭消失了，身上一套护具、衣服也不见了。
她低着头，支着腿，双手搭在膝盖上，手指自然下垂，能看到指尖微微颤抖。
我观察了一会儿，就直接落在了她身边。
鬼王反应机敏，一个翻身，手中就再次出现了弓箭。
只是弯弓拉箭的动作总需要时间，并不像我，抬手就能扣住她的手臂，将能力灌入她的身体。
她的背后开启了一个黑洞。
有几双手从黑洞伸出来，揪住她的头发、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手中的弓箭也被我随手一抹，轻而易举地驱散。
鬼王瞪大了眼睛，眼睛中有惊恐的情绪。
我实在没想到会在一个刚刚伏击了同类的鬼王身上看到这种情绪。
不过，这也不影响我的问话。
“你的名字。”我先问了点基础的问题。
鬼王颤抖着，“汪……汪佳佳……”
“作为鬼王的名字呢？”我继续问道，心中稍稍有些疑惑。
我还头一次听到鬼王自我介绍，说的是正常的名字。
“他们，叫我杀手。”鬼王依旧在颤抖，说到外号，声音放轻了许多，语气中还有些悲伤。
“你是这座城市的鬼王？”
“嗯……是的。”
“之前逃了？”
汪佳佳脸色发白，张了张口。
“她跑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抬起头，看到了从碎石堆上爬起来的小孩。
他竟然还没死。
小孩直接跳下了碎石堆，在地上跌了一跤，没哭没叫，站起来就是仇恨地盯着汪佳佳。
汪佳佳移开了视线。
“你跑了！你和他们都跑了！你们扔下了我爸爸！”小孩大叫着，想要冲上来，却是瞄了我一眼，和我保持着距离。
“不是、不是的！”汪佳佳扭着头，被身后的手撕扯着身体，却还是看向了孩子，“不是……只是暂时的。那些怪物不可能存在很长时间。只是暂时撤退。等到它们不行了，我们就能回来。这不是一直在宣传的事吗？人已经那么少了……”
“都是骗子！撒谎！你们就是想要逃跑！我知道你，爸爸说过你！你原本是天师，被鬼王杀死了，就当了鬼王！你会杀天师，也会杀鬼王！叛徒！骗子！你们故意害死我爸爸！”小孩愤怒地大叫，眼眶中多了泪水。
“我们和你父亲谈过，通知过他，叫他一起离开的。”汪佳佳忍耐着痛苦，努力解释道。
“你们抛弃了家……”小孩还想要指责。
“这里根本不是我们的家！”汪佳佳突然尖叫起来，喷涌的情绪吓住了小孩。她马上抿起双唇，瞟了我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很不安，在恐惧，但又不是单纯恐惧死亡，惧怕我这个忽然出现的灵魂。
“你们吵够了吧？现在，说点我想知道的事情吧。你应该懂吧？”我问道。
我并不确定汪佳佳是不是知道什么，但试探一下也无妨。
我要找异空间的出入口也不容易。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可换成是这里的某个鬼王，说不定就知道一些讯息。
何况，眼前这个汪佳佳，身份还有些不一般……
天师这个名词，我不是第一次听见。那应该是未来世界中能和鬼王抗衡的一群人，可能也是能力者，或者如玄青真人那般有所传承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也会变成鬼王吗？
这样的话……
汪佳佳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抬眼直视我，“我……我是从那里来的，我是……能力者。”
我手中涌动着刘淼的能力。
抓着汪佳佳的手猛地用力，几乎要掐断汪佳佳的脖子。
同时，我自己的能力也注入了汪佳佳的身体中。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身体中的阴气被调动起来，拼命抵抗。
我放松了对能力的输出，淡淡说道：“你觉得我这么好骗？还是你自以为看穿了我的身份、我的能力，就有恃无恐了？”
汪佳佳喘了一口气，颤抖的身体有些虚脱，完全是靠我抓着，还有背后那些复仇的手抓着，才能站稳。
“我是……能力者……出生在这里。我们这里，叫天师。有，有血脉上的遗传因子。一个天师，可能十几个孩子，只有一个继承……我没有。我……出生的时候，没有继承。”汪佳佳艰难地说道，“我父亲很厉害，还有其他亲戚……那里，本来是一片净土。没有鬼王，没有……怪物……”
她说着，眼眶含泪，鼻头发红，声音都哽咽起来。
“我想要活下去……我只是，活下去……”
大家晚安。
第2143章 净土（2）
汪佳佳泣不成声，如同一个弱女子，而非刚杀了一个同类的鬼王。
她垂着眼睛，眼泪落个不停，掉落在地，就直接消失不见。
刚才激愤的小孩忽然哑口无言。
我瞥见他脸上难过的神情，好似和汪佳佳感同身受了。
对于这个世界大多数人来说，活下去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和目标吧。
可我不觉得这个“大多数人”中包含有眼前的汪佳佳。
“继续。”我冷淡地说道。
汪佳佳瑟缩了一下，并没有抬眼看我。
她没有马上开口，但哭声的确是止住了。
“我从那里逃了出来。有怪物袭击……怪物是被鬼王引过去的。有两个鬼王，想要借刀杀人。他们统治的城市就在净土附近。他们……他们将怪物引到了净土……”汪佳佳好似回忆起了可怕的事情，颤抖得越发厉害，脸色也开始发白。
即使被我抓住，她都没有做出现在的这种反应。
她用力闭上了眼睛，挤出了两滴眼泪，却还是死死闭着眼睛，像是要逃避某些记忆。
“我父亲他们，都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是那时候逃了出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逃了出来……我到处流浪，被一个鬼王给杀了……我被杀死……变成了鬼，于是就……”汪佳佳言简意赅地说道，终于睁开眼，乞求地看向我，“我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她咬了咬嘴唇，仿佛是下了狠心，“逃走的建议是吸血鬼下的，我和其他几个鬼王支持，他的父亲……守城者是唯一反对的。”汪佳佳看了眼小孩。
小孩的同情心消失不见，之前的恨意又冒了出来。
“我们带着人离开了。在半路上……我提议等待一会儿。我和吸血鬼达成了交易，结成联盟。我们……将其他鬼王杀了。”汪佳佳平静了下来，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时候，异空间出入口关闭，怪物进入虚弱期。我怂恿吸血鬼回来杀了怪物。这座城市的其他鬼王都死了，只剩了下我们。我们再要解决了怪物，那些活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我们的信徒。我们回到这里进行重建，整座城市都会是我们的。我那时候并没有准备杀掉他。只是不太巧，我们回来的时候，附近又有异空间出入口打开，怪物恢复了一些实力。我在战斗的时候，故意卖了破绽，让吸血鬼重伤，又杀了他……只是临时的计划，我之前并不想……但只有我一个鬼王，总是……对我更加有利。”
汪佳佳如此坦言，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很坚定。
“我说过，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也不是想要当统治世界的鬼王。这个世界，可没有哪个鬼王能统治世界。就连杨先生都不行。”她说到此，眼神有微妙变化，观察着我的神情。
古装鬼。
我知道她也在试探我。提到古装鬼，恐怕只是第一步。
我不动声色，没有追问，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汪佳佳并不气馁，微微垂眸，“杨先生，也不是站在鬼王这一边。有些事情……我是听我父亲说的。”她眼珠转动，看了眼小孩，又看了我一眼，给了我明确的暗示。
小孩还在生气。他年纪太小，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的父亲大概也将他保护得很好。
我依旧没有给汪佳佳任何反应。
汪佳佳终于有些气馁了。
她沉默下来，逐渐开始不安。
我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我看到了天空浮现出来锁链痕迹。就像是掩藏在云雾之下的独特风景，不仔细观察都未必能发现。
但那些锁链的确存在，锁链摩擦的声响非常清晰。
我也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锁链汇聚其中。
那些锁链之中，并不包括汪佳佳和小孩身上的锁链。
锁链出现了约半分钟，消失不见。
我低下头，就看到汪佳佳躲闪的目光。
这种躲闪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马上直视我，说道：“我父亲，还有净土，其实都希望能到你们的世界去。我们将你们那里称为净土。我们……知道所有的真实。”
她说完这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呼了口气，又自嘲地笑起来。
“你……应该也发现了一些真相。”汪佳佳再次开口，“但你肯定不了解这里。这里快要完了。几千年……这都是最后的时光了。即使成功，也不过是靠着你们的世界再拖延几千年。”
汪佳佳努力扭转脑袋，看向了小孩，“我们的新生儿，太少了。”
我脑海中仿若落下了惊雷，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每一个鬼王的诞生都意味着数十人的死亡。鬼与鬼之间无法生育，人与鬼的结合则生育率低下。再加上怪物的屠杀，已经摧毁掉了整个人口体系。”汪佳佳说道，“净土曾经是很安稳的地方。但在鬼王统治的区域，人口的下降非常明显。鬼王之间的斗争也源于此。但有一天，有一个鬼王发现了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入口……一个没有鬼的世界……”
汪佳佳的声音轻了下去，尾音消失在空气中。
我依旧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一次不是我刻意压抑，而是我无法做出反应。
后背上的冷汗被风一吹，变得更加冰凉。
我曾考虑过整件事的起因、经过，预想过结果，就在穿过异空间出入口，看到这个世界之后，我仍然在想这些。
但从这个世界的鬼王口中听到这样赤裸裸的真相，依然让我觉得心凉。
记忆中的柳澈、叶青一一出现，各种画面一闪而逝。
让我感到心凉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自始至终都彰显过存在的老天爷。
鬼的出现、能力者的出现、灵的出现……怪物、锁链……
还有一度更改过的过去和现实……
这些在我脑海中组成了一个想法。
“你们想要人口。”我喃喃说道，“我们……想要土地……”
所以，未来世界的老天爷会选择使用和我相似的能力，改变过去发生过的事情，让鬼王深入人心。
所以，现实世界的老天爷给所有人的灵魂上加上了锁链，孵化能力者，又送普通人的鬼魂进入未来世界，让他们变成怪物，大肆破坏。
在医院那一次，现实世界的老天爷是真的想要杀掉新东西，也是真的想要杀掉我……它是真真切切想要杀死自己创造的能力者。
它并不想要一切清零重来。
我生出一种后怕的感觉。
还好，它已经被我抹掉了人格。
就是那次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参与者中，恐怕不只有我们、有现实世界的老天爷，还有未来世界的天……那次真心话大冒险的骚动，恐怕就是未来世界的老天爷弄出来的。
那是一次强势的入侵。
那时候，它就想要将鬼的概念植入每个人的大脑中。
它失败了。
现实世界的老天爷也被我抹掉了人格。
从那时候开始，事情就脱离了它们的掌控。
我，不……应该是叶青，从那之后，站在了这场持续数千年的拉锯战中央。
而我，穿越异空间出入口的刹那，替换了叶青，成了这场拉锯战的新的中心。
第2144章 净土（3）
汪佳佳自然没有我那么多想法。
她真心实意，将现实世界称为净土，也暗示了自己想要到现实世界的心愿。
“……我们这里并没有轮回这种说法。死了就变成鬼，鬼被杀，就彻底消失。我父亲，还有我其他亲人，在生前都有寻找过通往你们世界的入口。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成功过……可能成功了，也没有回来。如果能过去，能进入你们的轮回，我就能重新开始。”汪佳佳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
她这话也是真心实意的。
我不知道她如何理解轮回，知不知道轮回之后一个人的记忆就会全部消失，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她看我的眼神中再次充满了乞求，但这次不是乞求我放过她。
“叛徒！”小孩在旁边大叫起来。
他之前骂过这个词。
“你也知道轮回？”我对未来世界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同时也心头沉重。
如果在未来世界中，不仅是鬼王，就连普通人都对现实世界有所了解，那我们的确是落后他们太多了。我们不仅对鬼一无所知，对他们的侵入一无所知，对他们这边的状况毫无了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已经掌握到了很多情报——尽管这情报似乎有些落后。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地府已经消失了。
小孩冷哼一声，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但已经是默认自己知道轮回的事情。
“那就是个谎话！”小孩还是忍不住叫道，“死了之后就重新开始，那算什么？那不可能！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就是死了。”
他固执地仰着头，和我对视，好像在等我承认他的观点。
汪佳佳并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
我也没有。
我看向了汪佳佳，“地府已经没了。”
汪佳佳一愣，失声叫道：“那不可能！祖先——”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盯着她脸上的神色，缓缓催发自己的能力。
“嗬……嗬……”汪佳佳喉咙中挤出了呻吟，脸露痛苦之色。掐着她脖子的两只手收紧，指甲嵌入到了她的脖颈中。
我稍微一放松，将能力收起了一些。
“咳咳咳……”汪佳佳大声咳嗽，又大声喘气，像是从濒死状态复活过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道。
汪佳佳眼眶通红，不是因为伤感，也不是演戏。她畏惧地看着我，让我确定她有一句话并没有撒谎——她是真的特别想要活下去。
“我的祖先……天师……我们天师，实际上，祖先中，就有人成功到了那里，到了净土。变成了鬼……然后就……就留在了地府之中。我们的祖先，应该是最早的鬼差。”汪佳佳语出惊人。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你们的祖先，是地府的鬼差？”我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最早……是……鬼，还有鬼差。我们祖先首先在净土完成了身份上的转化。只是后来，后来就不怎么顺利了……”汪佳佳说道。
我想起了吴灵对地府的介绍。
地府何时诞生，鬼差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鬼差的人手出现了空缺，有了和普通人灵魂之间的交替。
如果最早的鬼差是来自未来世界的天师……
我蓦地想到了能力者和能力者多出来的一道锁链。
“你们还是能力者。”我沉声说道。
“是……”汪佳佳应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振作了精神，“没错，我们是能力者！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和鬼王一样，拥有一些能力。我……我虽然没有，但我父亲有。我可能也会有。觉醒的时间并不是固定的。我只是……只是在觉醒前就死了，变成了鬼，变成了鬼王……我的祖先还早就到了净土！当了地府的鬼差！我，我们……我和你……”
汪佳佳结巴起来，像是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我知道，她想要和我拉关系。
同为能力者，她的祖先又是地府鬼差，这中间就说不定有很多渊源。
两个世界的渗透和融合持续了几千年，谁都不知道这中间具体的过程。
或许，古装鬼知道。
也只可能是古装鬼知道了。
他和柳澈曾经交涉过……他暗中支持柳澈，支持了叶青。
他也想要到“净土”吗？
不，他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所做的事情，完全是鬼在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确定眼前的汪佳佳在想什么。
她不再说话，只是期盼又热切地看着我。
“地府已经没有了。”我又说了一遍。
汪佳佳一愣，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突然恐慌起来。
“等等，地府……就算地府——”她话音未落，就被掐住了脖子。
“你不知道异空间出入口的位置吧？”我淡淡说道。
汪佳佳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出来。
“你知道的话，早就过去了。”
“你也不会想要进入轮回。鬼差是不进入轮回的。永生，不灭。这追求，和鬼王也差不多吧。”
“但作为鬼差，并没有风险，也没有竞争。只是有一些枯燥的业务需要处理。”
“鬼王就不同了。天师……也有风险。”
我一句句说着，看着那些手将汪佳佳拖入黑洞之中。好
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黑洞也倏地消失不见。
地府没了，但刘淼的能力在未来世界依然可以运用。
那些被汪佳佳杀死的人，他们的鬼魂身处何地？是被刘淼的能力召唤而来，还是，仅仅是一种投影？
我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慢慢转过身，看向了那个小孩。
小孩警惕地后退一步。
“你想要到那个世界去吗？”我问道。
“呸！”他立刻做出了回答，“我才不会去呢！我要跟爸爸……我会代替爸爸，守着这里！”
“你爸爸……外号是守城者？”我回忆着汪佳佳提到的名字。
小孩压抑着悲伤，站得笔直，和我对视。
“能告诉我他的故事吗？”我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没什么事情做。我在找异空间的出入口，这附近显然没有。”
“你不去找吗？”小孩狐疑地问道。
“不着急。”我摇摇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我看到了不怎么纯粹的灰色，像是黑白的颜料没有调和好。
黑色、白色，正在融合。
我知道，自己不用去寻找异空间的出入口了。
迟早，那个出入口会明晃晃地显示在众人面前。
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我该将现实世界倒回到多久以前。
鬼出现的时刻？
或者，更早以前……
大家晚安。
第2145章 秦疏（1）
小孩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我的眼神，一会儿是仇视，一会儿又变成纠结。
“你不杀我吗？”他突兀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杀人。”
杀人这种事情，柳澈早就认识到行不通了。
如果杀死鬼王能让家人朋友复活，或者，杀死这个世界的人能让我的家人朋友复活，我会果断出手。
但现实是，我抹杀掉再多的灵魂，都换不来我的父母。
柳澈当初考虑的可能是大局。他意识到这个方法行不通，选择另辟蹊径。
然而，这么一次另辟蹊径，就让这场拉锯战完全走样了。我的出现，是必然，也是偶然。到了叶青的时候，柳澈的计划早就被修改。叶青未必知道柳澈经历的事情，也未必知道柳澈的全盘计划。但他自然而然选择在那之上，做出自己的新计划。这其中，大概也有我的缘故。他总归是看到了我的能力，产生了联想，想到了这计划的雏形。
我不需要杀死鬼王。
不过，鬼王和这个世界视我为敌人，我总归要小心，先下手为强，也不可避免。
这些事情我不用对面前的孩子解释。
小孩也不会想那么多。
他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你和那个怪物不是一伙的吗？还是……你们那里，也跟我们这里一样？你是天师，怪物是鬼王？”
他这类比并不完全正确。
不过，想想年兽的行为，想想那只比蒙……
我忽然愣住。
那只年兽可能是从久远的古代就留存在现实世界的怪物，但被叶青关起来的比蒙可不像是那种传承了很久的传说中的物种。
我慢慢站了起来，脑海中浮现出了和快递鬼对峙的一幕。
快递鬼将汤语的尸体找了过来，却没有带来汤语的灵魂。
汤语的灵魂是消失了，还是说……
也变成了怪物？
“是他帮我下定了决心。一切，是从他开始的啊。”
叶青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他在未来世界见过汤语。
能力者的汤语？还是，变成怪物的汤语？
他抓住的那只比蒙外形的怪物，又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是吗？”小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低头看向小孩。
“我见到过。”他放轻了声音，“你别想骗我。我见到过它们变成人。我知道的，它们变成人的时候，就是它们虚弱的时候，能杀掉它们。杀掉之后还有灵魂，还会变成鬼。鬼也能被杀掉。怪物也能被杀掉。怪物是最强的。就像，鬼王是最强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有另一个世界的？”我问道。
“从小就知道。就你们不知道。不过，爸爸说了，你们迟早会知道的。你们早有人知道了，不告诉别人，就放怪物进来杀死我们。你们……很奇怪。”小孩表情复杂，“爸爸说你们很奇怪。你们保护着普通人，不像鬼王，也不像是天师，从普通人那里收割能量。”
我沉默以对，并不能赞同小孩的这种说法。
但他作为未来世界的人这么看待现实世界也不能说错。
我们……能力者、灵异圈的知情者、被送到这里来的普通灵魂，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保护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只是，这种保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我们自己罢了。
灵……这恐怕是现实世界的老天爷自创的东西。
普通人变成的鬼、普通人中诞生的能力者、普通人的意识汇聚成的灵，三方制衡……或者说，更残酷一点的事实，是三方都在伤害普通人。
那样的局面，和未来世界鬼王独霸，也没有多少区别。
汪佳佳将现实世界称为净土，也不过是基于他们那些天师对现实世界的想象罢了。
“你觉得那样很好吗？”我问道。
小孩马上摇头，“我不用被保护。爸爸……爸爸保护我，但等我死后，就是我保护爸爸了。要是……爸爸……爸爸还在的话……”
他伤感起来，少了愤怒，只是悲伤。
“你的妈妈呢？”我问道。
“死掉了。爸爸杀掉她了。”小孩淡漠地说道，“她被那个女人骗了，想要带我去你们那里。她骗了你。”小孩瞄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嘲笑，“她知道怎么去你们那里。”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我并不意外，指了指自己来时的方向。
青叶门口的那个异空间出入口存在了很多年了。
要说不被发现，根本不可能。
只是，那条路肯定不好走吧。
“就是你守在那里的？”小孩问道。
“是我的……朋友。”我回答。
“他死了吗？”小孩直白地问道。
“应该还活着。”
“你是要回去救他？我知道很多鬼王过去了。他们之前好多鬼王聚在了一起。爸爸说了，那边出事了。他们这样过去，你们肯定会还以颜色。”小孩垂下眼，“爸爸从没说错过。那些怪物……突然出现了好多怪物。”
“你爸爸为什么叫守城者？”我问道。
“爸爸就是守卫这座城池的时候死掉的。”小孩瞄了我一眼，“被怪物杀死的。”
“所以他成为鬼王之后，也宁死不离开？”
“离开这里就是死。所有受他庇护的人，都不能离开这里。离开的人会被爸爸杀掉。破坏这里的人也是。”小孩挺起了胸膛，骄傲地说道，“他已经守护这里千年了。”
“那很了不起。不过，这里还有其他鬼王吧？”
“那些是不信他的人。”
“如何算是信他呢？”我问道。
纯粹靠意识来判断？
小孩皱起了眉头，好像无法理解我这个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守城者是靠血脉来维系的。”
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回答了我的问题。
抬起头，我就见到了踩着废墟走过来的人。
我怔了怔，有些惊愕，马上便释然了。
“没想到……”秦疏脸上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我还以为，就这样了……你，应该不是被抓过来的吧？”
“不是。我是自己过来的。”我冲着秦疏点点头。
秦疏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并没有看到和他一起被抓走的许久。
小孩居然认识秦疏，黑着一张脸，看看我，又看看秦疏。
“这个也是你们的阴谋吧？说什么给鬼王的礼物，能提前了解那个世界，其实是间谍！”小孩叫起来。
“你被送到了守城者的身边？”我问秦疏。
秦疏摇头，“不，那个是……许久……他恐怕已经……”
小孩冷笑着。
看来许久已经和守城者一块儿消失了。
“我被送给了杀手，一个女鬼王。她生前叫汪佳佳，很……向往我们那里。”秦疏介绍道，视线一扫。
“她被我杀了。”我回答道。
秦疏视线微顿，打量了我一眼，“唔。我那时候就觉得你不太一样。我怂恿那个汪佳佳到这里……看来是做对了。不过，真是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见不到你了。”他苦笑着，环视这化作废墟的城池，又眺望我来时的方向。
第2146章 秦疏（2）
秦疏很是感慨，但情绪算不上激动。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身上的锁链摩擦，发出了一段声响。
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十圈锁链。他毫无疑问也是个能力者。只是不知道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秦疏看了看还在瞪眼的小孩，扯扯嘴角，“你对这里了解多少了？”
这问题显然是在问我，不是在问眼前的小孩。
“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是到这里了之后，才知道的？”我反问道。
“嗯。汪佳佳没有隐瞒。她应该也对你说了不少事情吧？她是真的想要到我们那边去。以她的身份，在那边肯定能过得更好吧。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秦疏回答，“她对我算是客气的。我这段时间跟着她一路迁徙……她本来就居无定所，和将我们送来的那个女鬼差不多，是到处跑生意的那种鬼王。我就怂恿她到这里……我本来想怂恿她到民庆的。直觉吧，我就是直觉，民庆那个地方会发生一些事情。你说青叶灵异事务所的人都没了，但我们这些和他们相关的人都被牵扯进了游戏中，还被鬼王抓到。我只能想到那里了。我还想着逃回去……”
秦疏怅然叹息。
“到了这里，她就不愿走了。我听说了那边的情况……那边有个叫阳山的小城市，里面有所大学叫民庆财经大学。”秦疏说着，看向了我。
我眼皮都不禁跳起来。
阳山区果然到了这里，那所带着钟楼的财经大学也到了这里。
“很多鬼王都不了解我们那儿具体的事情。只知道那边没什么鬼，有的鬼也很弱。只有一些类似这里天师的人，比较难对付。已经有不少鬼王到了那里，偷偷杀了人，建立了自己的地盘。也有本来在这里混得不怎么样的小鬼，到了那里，成了能统治一方的鬼王。民庆……他们不知道。汪佳佳也是打听好久，才打听到名字中带‘民庆’两个字的只有阳山的那所大学。”秦疏皱起了眉头，“阳山在这里有很长的历史了，有不少人，也有几个鬼王。那里有进入我们那儿的入口，但也经常出现怪物。似乎还是很厉害的怪物。也有人说那里守着能力者，所以进入那里的鬼王，没有一个回来的。原本在这边的地盘，都被其他鬼王吞并了。”
“那里有鬼王？”我盯着秦疏，“那个鬼王叫什么？”
“好像是个医生吧。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是个不怎么样的小鬼王，并不厉害。只是比较走运，地方偏僻，没被怪物袭击过，也没被厉害的鬼王看上。”秦疏随口回答，“汪佳佳本来想要去那里。但刚在这儿落脚，就听说了鬼王们聚集的事情。几个这边有名的鬼王都像是受到了召唤，一块儿去了我们那里……”
秦疏担忧地看向我，等我给他一个回应。
“民庆已经变成空城了。”我没有隐瞒这个现实，“已经没人了……死了，或者，跑了。”
秦疏张了张嘴，黯然地笑了笑，“哦。这样啊……难怪之前怪物都冒出来了。这是反击吗？是反击吧……也对……”
“哼！”小孩没好气地说道，“你们死定了！你们都会被鬼王杀掉！”
秦疏和我都没有理这么个孩子。
“就因为这个事情，汪佳佳在这儿逗留，想要看看局势。结果就看到从阳山那儿过来的几座城市全被毁掉了。怪物死了不少，但鬼王也损失惨重。这里的人也死了很多……城市都没了。她和其他鬼王带着自己的人跑了。守城者不愿离开……他也不能离开。离开这座城市，他也就失去鬼王的力量了。他的力量来自血脉。这点是汪佳佳跟我说的。他生前就有一个家族，那个家族一直留在这座城市。他在这儿呆了千年，他那个家族也在这儿繁衍了千年。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他跑不掉，意识里就没这个概念。我本来想要拉上许久的……”
秦疏难过地垂下头。
“他情况比我糟糕。守城者根本没想过要去我们那里。对他根本不搭理，只是找个地方关起来。我也求汪佳佳想过办法。她不想和守城者起冲突。”
“这不能怪你，你也不用自责。”我安慰道，“要说起来，我那时候没有带你们离开游戏的空间，才导致了这一切。”
秦疏冲我笑笑，“行了。我们也不用互相找理由了。反正……现在这情况……”他顿了顿，看了眼那个小孩，“有一点他们是没说错。我们不占优势。正相反，他们……很强。”
我早已知道了这一点，并不觉得失望，也没有悲观。
悲观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我现在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了我自己，为了还存在的灵魂，为了死去的人……
秦疏并不清楚我的能力，因而悲观，有些放弃抗争了。
他现在大概只想要回到现实世界，过一天算一天。
小孩听到秦疏的话，得意洋洋。这种情绪对上秦疏和我的平静后，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你们不害怕吗？”小孩问道。
“不害怕。”秦疏笑了笑，“我已经看到太多了啊。最开始……是挺害怕。现在就不怕了。顶多，就是被你们杀死。你们已经杀死很多人了。”
小孩对于杀人并无抵触。他之前提到自己母亲被父亲杀死的时候，都没多少情绪。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认为这理所当然。
这当然不是现实世界的风气。这是属于这个鬼怪横行的世界的风气。
我看着小孩，问道：“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呢？成为鬼王吗？”
“我太小了……”小孩脱口而出，马上闭嘴，警惕地盯着我。
“我见到过小孩子成为鬼王的。你不想要接替你爸爸吗？”
小孩有些茫然。
“你之前说自己原本要当鬼王，要保护你爸爸。你应该早就想要当鬼王了吧。”我继续问道。
小孩点点头，脸上茫然的表情却没有消失。
“需要我帮忙杀了你吗？”我看着小孩，看到他害怕地倒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继续后退的双脚。
我笑了起来，看向秦疏，“你看，他们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强。”
他们只不过比我们掌握了更多情况而已。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比我们掌握更多情况。从未来世界流落到现实世界的罗牧，不就对两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还有出现在这里的阳山区，他们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我想起了莫里斯镇。
那个小镇在未来世界中，还有人知道吗？
大家晚安。
第2147章 秦疏（3）
我无法确认莫里斯镇的状况，但我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想法在我进入未来世界的短时间内萌发，并迅速成型，看似不可靠，可仔细想想，我所经历的这一年时间，我所接触到的每一个鬼王，都在佐证我的想法。
两个世界，彼此交融，又彼此抵触，但有些和人性有关的东西，是一致的。
鬼王或许比普通人、比能力者都要更强。这种强大建立在未来世界的危险环境之上。
换言之，如果拥有相同的起点，现实世界的普通人和未来世界的普通人放在一起，谁都不可能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就是将现实世界的鬼魂和未来世界的鬼王放在一起比较，莫问就一定输给那位杨先生吗？未必吧。
双方的拉锯战只可能继续持续下去。
柳澈没有和同伴一起，率领怪物们杀光未来世界的人；
未来世界的老天爷也没做到将现实世界的历史彻底扭转，成功洗脑。
两边，都野心勃勃。
野心太大了。
都想要将对方彻底吞下，还不留后患。
也正是因此，给了柳澈、给了叶青，给了我，一个插一脚的机会。
再加上那位态度微妙的杨先生……
我意识到自己其实不用做什么了。
我现在做得再多都没有用。
能不能成功，只看我在机会来临时能不能将现实世界的时间彻底逆转。
我的能力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就像未来世界的老天爷做的……不，可能比那还要困难。它早就下手，将鬼的概念植入人心，只是没能让所有人都坚定地相信鬼魂的存在。没有人对“鬼”一无所知。
而我要做的，与这正相反。
我要将所有关于鬼的事情通通抹去。
秦疏还在担忧，虽是无视了那个孩子，可见到他不肯离开，就皱起了眉头。
“我一个人溜过来的。那些活着的人，可能会过来。”秦疏暗示道。
我看向了来时的方向，也是阳山区所在的位置。
如果那个机会会降临，阳山区……不，青叶门口的异空间出入口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吧？
我的视野中出现了自己灵魂上的锁链。锁链延伸的方向之前就改了，移动向了其他异空间出入口。
秦疏已经转过身，冲着阳山区，准备启程了。他不解地看向我，以眼神询问。
我想到了自己最后看到的叶青。
他保管着我的身体。
那只比蒙……的确袭击了叶青。叶青动作慢上一分的话，他可能不会有事，我的身体一定四分五裂了。要是发生奇迹，那就是我在怪物的利爪碰到自己的刹那发动了能力，先一步抹杀掉他的存在。奇迹诞生的几率可就太低了。
叶青封印了那只怪物，还不止一次制服了那只怪物的逃脱。
我想到此，便有了信心。
仔细回想一番，这一年来，叶青对我的考验一直是心性上的考验。我的能力自然而然得到了锻炼。他每一次都能算准……就是赌博，他到目前为止，都赢了。
虽然代价极大……
我飘了起来，往阳山区的方向飞了一段。
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就看到了那个孩子。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他所憧憬、崇敬的父亲是名为守城者的鬼王。即使城池被毁坏，族人死亡，原本住在这里的居民都离开了，他也不可能离开这里，更不可能跟着我们才对。
我的想法属于一个成年人。
再往深里想，他或许想要偷袭我们，伺机报复，又或许，是想要掌握我们的行踪，和其他鬼王交易。再或者，他本质上和汪佳佳没有不同，也是个投机分子。
这些想法在对上小孩的双眼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小孩的眼睛中只有茫然。
他愣了愣，仿佛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惊慌地后退，脸上的神情也逐渐转为羞恼。
他低下了头，露出了发红的耳廓。
我看到他握紧的拳头正在轻轻发颤。
“你想要跟着我们的话，就跟过来吧。”我平静地说道。
小孩猛地抬头，还是老样子，睁大眼睛瞪视我，一脸敌意。
秦疏不太赞同，看了我一眼，拼命给我打眼色。
我没理这两个人，自顾自继续往前飘。
我还记得方向。
我本来就是直接朝着祁宁飞过来的。来的时候有祁宁的锁链作为路标，回去的时候，有之前的经验，我很容易就发现了被破坏和掩埋的高速公路。
比起两点一线的直行，高速公路还会稍微绕绕弯，避开一些或自然、或人工的物体，还需要在废墟中辨认公路的轨迹，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一点。
但这一路，我身边多了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你不要看他只是个小孩子。”秦疏扭着头，察看了一下身后，才跟上了我的脚步，“这个世界的小孩子没那么天真。”
“我倒是见过这个世界天真的小孩子。”我想起了梦境中见到的附身对象。
被广源山鬼戏耍、被同小区的邻居设计、被爱慕的人抛弃……那个被杀掉的女孩可不就是天真么？好像现实世界的普通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危机意识。
秦疏怔了怔，“你……是这么想的？”他不等我回答，马上就说道：“我跟着汪佳佳经过了很多地方。我不敢说自己看到了这里的全貌，可这里……至少是在那座城池里，没有哪个小孩是天真的。他们都早就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活着的时候做什么，死了之后又要做什么。他们都想要当鬼王。”
秦疏说到此，叹了口气，“可活人就那么一点……活人的数量是有限的。一个活人的信仰能提供给鬼王多少力量，那得看情况。质量是有区别，可最关键的还是数量啊。”
他非常感慨，愁容则更加明显。
“所以，他们都想着通过出入口，在那边杀人，散播恐惧？”我问道。
秦疏沉重地点点头，“这就是症结所在了。换做是你，如果你在民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你会不会搬到其他城市去找工作？”
“大概会吧。”我仔细想想，自嘲一笑。
我都看过父亲的日记了，当然明白，我不可能搬到外地去，不可能离开民庆。我的父母会不放心，从小到大，他们都害怕我和外界接触太多。再加上一个监视着我的叶青，我更不可能离开民庆了。离开了，叶青积攒了十年，当做备用方案的那些档案和档案牵扯到的当事人怎么办？他有办法让徐天成的母亲再嫁到民庆，搬到我家楼上，却不可能让民庆那么多当事人都跟着我跑到外地去。
秦疏理解错了我的意思，“那你应该明白了吧？”
第2148章 生路
“嗯？”我疑惑地看向秦疏。
秦疏解释道：“你到外地求职，相对的，就有一个当地人失去了工作机会。你在那里定居，相对的，那里的房子就有一套或租、或卖给了你这个外地人，房价就可能上升。还有婚姻，你未必取当地的女人，但你可能在那里结婚，你的妻子、儿女也会跟着定居在那里。”
“大多数人只会把这当成正常的人口流动。不过，也会有人因此心里不平衡。”我接口道。
“对他们来说，搬家、杀人，就和我们搬家、定居，是一样的。”
“他们互相之间就会发生冲突。”我想到了那个被杀掉的新东西继任者。
准确来说，被鬼王围攻而死的，应该是新东西的继任者的继任者的继任者才是。
“但对他们来说，我们这些‘岗位’，是没有‘人权’的。我们根本就不是人啊！”秦疏激动地说道，“你找工作的时候，会考虑工作本身愿不愿意让你来做吗？谁会这么想！”
我愣愣看着秦疏。
我没想到他拐了个弯，是想要跟我说明这个。
我其实比他更早知道鬼王的性情。就是他们各有各的行事方式，性格截然不同，但他们本质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秦疏刚才所说的，不将人当成是人。
他们不仅是不将现实世界的活人当成是人，他们也没有将曾经和自己一样的、未来世界的活人当成是人。
如秦疏之前那句话所说，他没有看到过完整的未来世界。任何人都不可能说自己看到过一个完整的世界，看到过某个世界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见过这世界中的每一个人。但有时候，自身的经历会让人做出最基本的判断。
我所见过的鬼王已经有十几个了。有宋臧那样不起眼的小角色，也有古装鬼杨先生那样存在了几千年、万分强大的鬼王。他们每一个，都没有将活人当成是人。两个世界中的所有活人，对他们来说都毫无区别。
活着的人只不过是他们可利用的工具。
仿佛是在玩电脑游戏，做出一点行为，影响游戏中的NPC群体，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设想和游戏规则做出反应。
玩家对那些NPC能投入多少感情呢？
要是个即时战略类的游戏，NPC都是一群建筑物里生产出来的小兵，玩家还能对这些NPC抱有多少感情？
我看着愤怒又恐惧的秦疏，“我知道。这件事，我知道的。”
秦疏呼了口气，看看我，又看看身后。
小孩并没有跟过来。
“他也是那样的。”
“他现在不是。至少……不完全那样。”我说道，“就算是鬼王，也有人性。只是他们的人性很单一，没有那么复杂。”
秦疏此时此刻的表情倒是非常复杂。
我的说法，甚至是我的想法，好似都站在了鬼王那一边。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对鬼王的恨意。
之前杀死汪佳佳的时候，也仅仅是因为留着她是个祸患。她可不是小孩，她是鬼王，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有杀死我的能力。
我是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才杀了她。
完全出于理智。
我眺望远方，能隐约看到一点摩天大楼的残骸。
没有了其他建筑群，只有孤零零的一段建筑，就好似平地上插了一根旗帜。
我忽然想到了叶青。
叶青设计着，让青叶的人全都被杀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可能在那之前，他就是这样的心情了。
他毕竟也变成了鬼。还很有可能是在未来世界被杀死，在这里变成了鬼。
他的尸体一直没有出现。
就像是汤语的灵魂，现在也不知所踪。
“那边应该还有幸存者。”我叫住了秦疏。
秦疏对我的态度有些疏离。
“我……”我正准备说话，却又停住。
我的身体留在了现实世界。
我这会儿要是进入梦境，要怎么回到这里呢？
坐标……更形象的说法，应该是稳定我灵魂的锚，已经没了。
我恐怕不能用自己最习惯的手段来摸查这个世界的情况。
“怎么了？”秦疏开口问道，还警惕地看看周围。
“没什么。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我好像，不能到那边干等着。”我自言自语了一句。
我对自己的使命有了认识，可对如何完成这种使命，有些地方还没考虑清楚。
“还是先到阳山吧。如果能找到程久……程麟……应该能弄清楚一些事情。”我对秦疏说道。
“那是你的朋友？”
“不是。一个是鬼王，一个是鬼王的儿子。”我摇摇头。
“又是这样？”秦疏蹙眉，又舒展开眉头。
“你放心，我不是有什么情节。我只是比你知道这里更多情况。”我笑了笑，“你对这里的历史了解吗？”
秦疏摇头，“听汪佳佳说过一点。她说的都是和天师有关的事情，还有关于净土的传说。”
“天师是怎么来的？最早有记录吗？”我问道。
“没有。只是口耳相传的一个传说，说他们是因为鬼王的压迫才诞生的。普通人中诞生了天才，天才的血脉还能遗传，就有了天师。”
有些像能力者。
可能力者的能力并非来自遗传，而是因为灵魂的不同。
我想起柳澈。
柳澈和他的同伴能操控怪物……那个时代，怪物还普遍存在。
“她没说怪物的事情？”我又问道。
秦疏再次摇头，迟疑地说道：“她很少提。路上打听到怪物出没的事情，她会想方设法地避开。我看，她很怕怪物，很避讳说这个。”
怪物肯定是来自现实世界的。
“她有没有说过地府？”
“嗯，说过。她本来就想去我们那里，想进入地府，当鬼差……”秦疏嘴角抽了抽，“我以为，被抓进游戏世界，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奇遇了。”
“呵……要是那样，就好了。”
“是啊。要是死在了那里，就没这么多事情了。”秦疏叹气，“现在这样，就算我们赢了，我们回去了……民庆已经完了？”
“嗯。会变好的。”我没有介绍自己的能力。
秦疏只是牵强地笑了笑，“总感觉看不到一个头。太绝望了……原本还想着能回去。看到你，听到你说民庆没了……”
“可你不会就这样死掉。”我停住脚步，转过了头。
秦疏跟着我转头，慢慢睁大眼睛。
地平线上，能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果然跟来了。
“这是求生的本能啊。”我说道。
第2149章 困局
秦疏望着那小小一点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我也看了一会儿，只是，我是在用南宫耀的能力确认小孩的状况。
小孩身上也有灵魂的锁链，整整十圈，证明他是个普通人。
原本，他灵魂的锁链和未来世界的那些灵魂一样，并没有延伸至虚空的部分。
但在我和他相遇的短时间内，他灵魂的锁链已经起了变化。虚幻的影子仍然没有凝实，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我不能确定这种变化是发生在这孩子身上的偶然事件，还是整个未来世界都在改变。
但我至少能确认一点，就是这个孩子会选择活下去。
求生的本能，每个人都有。只是，有人强烈，有人稍弱，有人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超越常人的事情，有的人在紧要关头断了链子。
小孩显然是前者。
他好似发现了我们，身影停在了远处，没有继续前进。
这种停留没有持续太久。
他重新迈步，他的身影也逐渐放大。
我看到了他板着的面孔，也看到了他身上的锁链和我、和秦疏身上的锁链一样，往同一个方向延伸出去，消失在虚空中。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改变主意了吗？”我问道。
小孩没回答，低下头，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也没看到我们，埋头继续向前。
他从我和秦疏身边走过，走着走着，就抬头挺胸起来。又没过多久，他的脚步放缓，犹犹豫豫，别过头瞄了我们一眼。
“你想要做什么？”我飘到了小孩的身边。
小孩仿佛受到惊吓，肩膀耸了耸，马上强自镇定，大跨步地往前。
“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我停在了原地。
秦疏走到我身边，低声道：“你要干什么？收养这个小孩？我们现在应该做点正事吧？”他有些焦躁，看了看天空，看了看道路尽头的城市废墟。
“没想收养，只是好奇。”我回答道。
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和现实世界人并无区别。
人性如此。
可不同人的诉求是不同的。
这些诉求，在未来世界也好，在现实世界也罢，都会形成一种“灵”。两个世界的老天爷就是这样的灵。就是谁都说不清楚，是不是曾经真的有某个超越一切生灵的生命体存在，并因此影响到了世界万物的意识，在死后又成了一种万物意识的代表。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无法更改的现实是，这个世界上有鸡这种生物，它生下蛋，蛋又孵出小鸡，形成一种生命、物种的循环。
秦疏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我笑了笑，“他们想要入侵我们的世界，想要抓壮丁、抓牲口。是这样吧？”
“我刚才不就这么说了吗？”秦疏无奈叹气，看了眼小孩，“你真要确认这件事，找这孩子也没用吧？找个鬼王才有可能问出更多的东西。”
“我倒觉得随便找的鬼王，未必有他知道的多。”我看着小孩的背影，“他父亲不是靠着血脉来维系力量的吗？这和一般鬼王就不一样。抓壮丁的事情，可轮不到他父亲。你刚才也说过，那个守城者对快递鬼送去的许久没有兴趣。”
秦疏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我突然冲着孩子问道：“是你父亲先死了，还是你的其他亲族先死了？”
小孩慢慢转过身，小脸上没了仇恨和倔强，只剩下了茫然。
“是他们……先死了……”
“哦。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一直盘桓在我心中的问题，我也有一些猜测。
小孩看着我，艰难地回答道：“我……跑出去了……”
“跑到了城池外，是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到处都被打坏了。我只知道跑……我……我跑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小孩蹲下了身，“爸爸，被抓住了……他看到我了……”
“你有没有回到城里？”
“回去是没用的！”小孩发出了一声尖叫，“只有死……”
“但你没死。他先死了。”我说道。
小孩的眼眶中涌出眼泪。
我有些感叹，回忆起了我在那个新东西的继任者身上看到的过去。
那个鬼王聚集起了自己的信徒，面对柳澈和他的同伴，还有那成片的怪物，根本不堪一击。
在那时候，那个还活着、正年轻的老人就失去了对鬼王的恐惧，改换成了对柳澈他们的恐惧。
他固守在自己的城市中，固守着异空间的出入口，不愿进入，也不让别人进入。
他像个在守卫城门的士兵，可实际上，他困在自己的恐惧之中。
同样困在自己恐惧中的鬼王，我还见过一个，就是引路人。
引路人被怪物追击，被鬼杀死，自己成了鬼后，见到过声势惊人的另一个鬼王。
我那时候还将引路人所见到的古代行军队伍当成了黄泉路上的鬼差。
引路人来到现实世界后，就封了异空间的出入口。
他惧怕未来世界的鬼王。
他还惧怕类似于那个鬼王的城隍的血脉。
明明掌握了整个汇乡，制定了新规则，可没有污染那个久远的汇乡城隍的血脉，就无法感到安心。他费尽心思，才达成了那个小心愿。
可实际上呢？
他根本不用考虑这些。他要是能将自己在汇乡的那种影响力，进一步扩散出去。哪怕是像广源山鬼一样，一点点制造灵异事件，他都会变得更强。
他走上了一条奇怪的歪路。明明是未来世界的鬼王，还执行着未来世界鬼王收取力量的规则，又惧怕着现实世界的鬼魂和灵，按照现实世界的规则，杀掉灵。
他本身也不是那么纯粹。
他双眼中的镜子拥有某种空间的力量。那样的力量不是来源于他的阴气，而是近乎于灵的力量。
他的存在本身也因此变得模糊。
或许是最开始的时候，他发现了现实世界的灵，将灵的规则套用在了自己身上。找城隍的麻烦，也是因为他已经不是纯粹的鬼王了。
我那时候不能使用南宫耀的能力，也无法看到引路人的灵魂模样。要是当时能看到，可能就会看到他灵魂上的锁链，看到他介于鬼王和灵之间的存在状态。
我想着这些，看着痛哭的小孩。
“你们这个家族，在知道我们那个世界的事情之后，就该动摇了吧。”我说了这句话，就看到小孩暂时止住了哭泣，“你父亲的力量早就出问题了。他陷入了一种僵局。离开城池，就意味着他失去所有的力量。不离开，他的力量也在不断被消减。他还没做出决定，就有鬼王成群地到了我们那个世界，掠夺利益。你们动摇得更厉害了。正巧，这时候，怪物的袭击到了。城里的其他鬼王和活人都决定逃跑。你们都留了下来。”
我看着小孩颤抖的小身体，“都是自发留下来的吗？”
秦疏吃惊地看向我。
“都是，被怪物杀死的吗？”我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小孩恐惧地看着我。
“并不是吧。”我自问自答，看着小孩跪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肩膀，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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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0章 正在发生的改变
守城者这情况，不会是个例，但相似的例子并不会太多。
小孩哭得撕心裂肺，又是悲伤，又是恐惧，他的灵魂已经发生了一点改变，但他这样的灵魂同样不会太多，他也不是完全变成了现实世界的灵魂。
就连汪佳佳，那么向往净土，也没有改变灵魂本质。
很显然，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这也证明，对未来世界的大多数人所生活的现实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值得他们掠夺的资源地。我们外形相同，说着同样的语言，却依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群体，还是对立的两个群体。
只有未来世界的老天爷彻底改变历史的那一次，所有的灵魂才有了统一的模样。
那种姿态，不单是现实世界的灵魂，也不单是未来世界的灵魂，是两者的融合。
两个世界的老天爷都打着相同的主意，只是，它们都想着彻底融合对方。
这样的想法和它们掌控着的无数生灵的意识又有着些许冲突。
它们……曾经都是有人格，有自主思想的。
现在呢？
“不是全面战争。”我对秦疏说道，“现在只是有一些投机的鬼王进入了现实世界。”
“光这样，民庆就完了。”秦疏也有些理解我的意思了，“你现在探究这些，根本没意义啊。我们……差太多了。照你说的，现在只是一些鬼王到了我们那里，迟早也会变成他们一拥而上，都到我们那里去……”
“嗯，你这样说的话，也没错。”我点点头，“不知道还要多久，他们才能形成统一想法。还得是个强烈的念头。”
秦疏看我的眼神又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了。
“你，是不是……”秦疏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琢磨出了一个合适的说法，“放弃了？”
“放弃？没有啊。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我只是需要等那样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他们都跑了，你在这里反攻他们老巢？这样……不行的吧？”秦疏依旧犹豫，语气中还带了点期待。
“嗯，大概是不行的。”我随意地回答，朝着小孩飘过去。
秦疏马上跟上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什么计划？你……”他看了眼小孩，闭上了嘴巴。
“如果我没出现，你接下来会做什么？”我看了眼情绪低落的小孩。
小孩看看我，摇摇头。
“没有我的话，应该是汪佳佳活到了最后。”我又看向了秦疏，“你还会偷偷摸摸进城的吧？”
秦疏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小孩。
“汪佳佳会整合他们带出去的活人。这小孩恐怕会怀着恨意东躲西藏。”我猜测着。
秦疏反对道：“汪佳佳不会管那些人。她到了那座城池之后，只和鬼王打交道，不理活人。她的名声本来就是在鬼王中传播，普通人知道的比较少。她也会杀普通人。像是守城者，如果碰到人跑了，跑出城，跑太远了，就有可能联系汪佳佳杀掉那个人。”
“哦。”
“她可能会带着我去阳山。”秦疏眺望越来越近的城市废墟。
“嗯，也对。这样一来，那座城池就空了，没有鬼王了。一个短暂的真空时段……还有前面那些变成废墟的城市，那里有幸存者，但我没看到鬼王。”
一大片真空地带。
“这样的事情应该不少吧。”我回头问小孩，“你听说过吗？”
小孩点头。
秦疏说道：“被汪佳佳杀掉的鬼王中，就有从其他城市逃来的。这种不抵抗，在这里应该很常见。鬼王要是事先侦察到了怪物，就会带着人跑路。”
“这样……就会伤害到他们的权威吧？”我停下脚步。
“当然会。”秦疏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他和我一样停步。
“可惜，天师也是一群想要跑路的废物。普通人……现未来世界的情况和现实世界几乎一样。
人们很清楚鬼王的本质，可总会有人惧怕鬼王，鬼王总能收获到一点力量。只要这一点力量，他们就能杀人。看到的人会更加恐惧。鬼王的力量就如滚雪球一般，源源不断地壮大。
“没有人回到废墟，聚拢幸存者吗？”我问秦疏。
“活下来的太少了。他们也不会留在原地。”秦疏感叹道。
“因为汪佳佳，这种情况现在发生了。”我想了想，“不知道有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自杀。哦，是杀人。先杀人，再自杀。”
我看向了那个小孩。
小孩神情恍惚。
“你……”秦疏看着我，又露出了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没出现的话，你们两个中，大概会有人成为鬼王。”我做了预测，就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过了一会儿，秦疏和小孩才跟了上来。
“我听说过。”秦疏开口道，“汪佳佳打听出过一个消息。有个被送给鬼王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就杀了鬼王，自己当了鬼王。”
“嗯。情理之中的事情。”
秦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怀疑我是鬼王？”
“不。我是想问，如果这样的人多了呢？”
“多了，就完了啊。”我并不在意这件事。
应该说，我早就经历过这种事情了。
我看到过被未来世界老天爷篡改后的世界。
就算没有被它篡改，也有不少人投入了鬼王的阵营。
这样的事情无可避免。
未来世界有天师这样的群体，现实世界中也有人向往鬼王。
“融合和渗透是双向的。只不过，我们那边维持得好，维持得大多数人都对鬼王一无所知。在这里就正相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另一个世界，都想要侵占另一个世界。”
“这算好吗？”
“如果不这么做，现实世界早就一堆鬼王了。”
秦疏若有所思。
等我们终于到了化作废墟的城市，秦疏已经释然。
“他们现在只能强攻了，是这样吗？”秦疏问我。
“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了，就没人能占大头了。其他人不会允许的。”我扯扯嘴角。
新东西的那个最新的继任者，可是被鬼王给围攻死了。
我现在都有些怀疑，那一批一同进入现实世界的鬼王是不是未来世界的老天爷给放过去的了。
新东西积攒了那么多年的优势，被一次性给完全摧毁。未来世界的老天爷恐怕也没有能力再选一个继任者出来了。
只能强攻……
准确来说，是闻到腥味的鬼王们不会像未来世界的老天爷那样有耐心，玩拉锯战。他们不会克制，不会有顾虑，甚至，不会像单打独斗的引路人、广源山鬼那样小心翼翼。他们已经从快递鬼送去的能力者口中了解了一点现实世界的情况。少了摸索的过程，多了竞争对手，还有新东西这个伟大的丰碑存在，他们会变得迫不及待。
我现在可以肯定，未来世界的无数人，他们的意识都正在经历迅速改变。
未来世界的老天爷也会被改变。
叶青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并不仅仅是指现实世界。
我缓缓往上空飘去，俯视周围的景物。
我要做的，首先是确定那个即将打开的异空间出入口的位置。
我的能力还是得从那些出入口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