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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枭臣txt下载     枭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章 泄水

    温庭瑜、秦檀在永嘉时给淮东军奇袭打败,虽然那一役有相当多的偶然性,奇袭时倾盆如柱的暴雨则是第一关键性的因素。

    当时要没有暴雨引起的彻底混乱,淮东军仅四五百精锐想要将十数倍的浙闽军战卒彻底的击溃,绝对不是易事。

    虽说温庭瑜永嘉最后一战战败有很多的偶然性,不过奢家过后也非常重视淮东军小规模渗透的能力——奢文庄密遣亲信在浮梁城里布局,实际上就是针对很可能经黟山分散潜入赣东的小股淮东兵马。

    夹河防塞正当杉溪河谷北进的隘口,但奢飞熊对两翼的岭山封锁、监控极为重视,就是怕东海狐再行故计。

    一旦叫淮东将精锐兵马先分散了潜伏进来,在横山或信江南岸埋伏下一支精锐,哪怕只有千余人,在关键之时也能叫奢飞熊吃大苦头——后期,淮东不要说派数十人、上百人进行渗透了,便是三五人的小分队,想到接到横山城的近处,也极为困难。

    奢飞熊虽说不认为淮东军能从信江南岸的武夷山北麓群岭之间寻出一条道来,派一支精锐横插过来,但他依旧小心谨慎,叫部将聚集守住高地临时休驻,以待大水过境。

    几乎能看到月光之下粼粼的水波,那排浪击岸的水声,仿佛万马奔腾,夹着无数的滚雷,能感觉到风里所挟带的微惺的水沫。

    虽说估计到淮东在上游没有能够蓄足水势,事实也是过坡脚水势就没有再涨上来,但还是感觉到大水过境的骇然气势。

    夹河防塞给纵的大火烧了一夜,到这时还没有彻底的熄去,恰恰是没有熄去,叫奢飞熊知道夹河防塞或许有给大水冲塌的城墙,但整体并没有给冲垮——奢飞熊没有什么懊悔,他晓得他们是侥幸的。

    若是在此之前,横山下一场豪雨,叫淮东军在上游蓄足水势,对没有及时撤出去的他们,都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只是在他们撤出夹河防塞,又成功摆脱淮东军的纠缠,东海狐依旧泄湖放水,就叫奢飞熊有些百思不解,看不穿东海狐下一步到底想干什么!

    天还没有大亮,但大水过境,虽然更多的水汇入信江,水位只会持续下降,奢飞熊派出扈从往南北侦查道路给大水冲毁的情况。

    就河谷而言,整个杉溪河谷是个从南往北倾低的葫芦口地形,但悬湖掘开,往下游冲击的水势,也应该逐步减弱,故而奢飞熊猜测在他们南面的道路给大人推毁的情形应该更严重一些。

    奢飞熊的判断并没有错。

    杉溪出桃花隘之后,河道也就三十余里,流急水短。到天亮时,溢出河岸的大水,也就逐渐退回到河道里,往北汇入信江,露出两岸给大水摧毁过后的残骸。

    从夹江防塞过来,沿河道路几乎都给过境的大水毁灭,甚至陈家岭北面的陈家坳里形成一座大洼,将杉溪西岸的通道完全截断。当然,奢飞熊他们虽说站在高处几乎能看到横山城,但与横山城之间的道路也差不多给摧毁一尽。

    奢飞熊在考虑,是叫诸将卒从大水冲过的泥泞之地跋涉而过呢,还是叫水军战船直接进入杉溪。

    此前淮东在上游筑坝截河,杉溪断流,浙闽水军战船被迫退出杉溪、退入信江待命——此时淮东掘湖放水,杉溪重新恢复通航条件,水势也稳定下来,浙闽水军的战船自然也就能直接进入杉溪来接他们撤退。

    他们重新走回到杉溪岸边,只要走七八百步、造个临时码头就成。或许乘战船逆水而上,去偷袭淮东军在夹面防寨南面的营地?想到这里,奢飞熊情不自禁的兴奋起来,细想过又觉得不行,东海狐就是鬼谋之人,身边又有高宗庭为谋臣,不会没有防备叫他们逆袭到。

    奢飞熊一面派出更多的斥候进入山林,淮东掘湖放水之举叫他琢磨不透,就始终有一颗心悬着、砰砰乱跳。

    将到日隅之时,三十余艘战船从北面驶来,与这边汇合,战船停在岸边。施和金在十数扈兵的簇拥下,走过河边给大水冲毁的烂泥地,过来见奢飞熊。

    “大水过境,水军战船可有什么损失?”奢飞熊问道。

    “好在大公及时派快马来报讯,”施和金说道,“当时正当河汊口驻泊的八艘船,仅有两艘来不及避让,给从河口冲出来的大水冲翻,损失百十人。”

    大水沿河往下游冲击,势如奔马,八艘船正对河口,能逃出去六艘船去,已经算是运气了。

    “淮东兵马未紧追上来,反而掘湖悬水,真是叫人难以理解!”施和金也说出他的疑惑,又问道,“少帅是不是叫末将率几艘船往上游看看去?这么大的水势,淮东在夹河防塞南面对河道的封锁措施应该给全部推毁了!”他的意思也是率一支精锐溯杉溪而上寻找战机去。

    只要淮东不能立即封锁杉溪水道,从淮东军前垒一直到其筑筑的桃花隘就要十余里,再往南还有近二十里的纵深进山林。如此漫长的岸线,淮东军不可能都守得固若金汤。再说即使找不到机会,从宽达三百余步的河道里撤出,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奢飞熊点点头,虽说觉得淮东军不可能没有防范,但不是一定就没有机会,说道:“你选几艘船,再叫温庭璒率部随你过去……”

    温庭璒是永嘉一役随同飞虎的温庭瑜的幼弟,一直在奢飞熊部下任命,即点齐所部两千兵马,走过烂泥路,准备到岸边登船。

    奢飞熊正打算派人去联络先一步西撤的邓禹,心想淮东军既然短时间里没有可能从杉溪河谷追出来,那邓禹、王徽等部,就不会像丧家之犬似的西撤。

    奢飞熊没有到岸边去看着温庭璒率部登船,而是站在半坡腰上的临时驻营里与施和金说战事,这时候南面又传来异响——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叫奢飞熊脸色崩变,东海狐在上游又放湖泄水了。

    不用奢飞熊下令,在岸边正准备登船的温庭璒所部听到异响,当下撒开脚就往这边坡地跑。昨夜听水声撒腿就跑的时候,河岸道路也是完整,从河岸到坡脚,都是干地,而这时,河岸到坡脚都成了水地,刚刚给踩得泥泞不堪。

    相比较还没有完全登上战船的温庭璒所部,施和金脸骇得苍白,临时驻岸的三十余战船,根本就没有办法避不开势如奔马的大水,而且还正当其冲。

    施和金面色苍白,奢飞熊也是心头泣血,东海狐啊东海狐:他千方百计的猜测淮东军为什么会掘湖泄水,却万万没有料到淮东军能够将蓄积起来的湖水分两次泄出——第一次泄水不过是要将他们的战船诱进杉溪水道罢了。

    浙闽水军在浙闽跟晋东几乎都给打残,仅有部分水军战卒一起迁来江西,一直到洞庭湖寇杨雄投附,浙闽军再次拥有一支大规模的水军战力。不过,浙闽军水军的战船,主要来自于渔船或商船改装,主要的作战任务还在江州一带,主要是守住湖口,叫湖口不能叫岳冷秋或扬江更下游的禁营水军夺过去。

    除了江州之外,在上饶因为要利用水军船运,故而在上饶的浙闽水军相对强势,但也只有四五十艘战船,施和金带进杉溪河道的战船数量,就已经超过半数。

    昨夜大水过境时,天色昏黑,只听得其声势,看不清其形——由于河道里的障碍物在昨夜第一次泄水给冲得一干两净,第二次泄水,行进就更为迅速、气势叫人感觉异常壮观。

    排浪如雪,立起有两丈的高度,形成潮头往北涌去,河滩不足以容纳这么大的水,只能往两岸溢出,只是从退水痕迹上,能看得出第一次泄水所形成的威胁要大过第二次。

    淮东军第二次掘湖泄水,虽说水势要小上许久,但对驻泊在岸边、来不及撤出来的浙闽水军战船来说,却是致命的。甚至连战船上的水军、船工、水手以及登上船的甲卒,这时候想退下来都不行。

    肉眼看着战船给大水吞没,看着战船上的将卒及船工给大水冲下来、卷进去,几乎是没有挣扎的能力,就将大水卷着往下游滚滚而去。

    “东海狐!”奢飞熊几乎想将刀柄捏碎、捏成粉末,在上饶的大半水军力量,几乎在眨眼之间就给淮东军用诡计推垮。

    温庭璒也是心魂难定,手足发软,他率部两千甲卒下去登船,意识到还有大水冲来之时,他所部已经四五百人上了船,这回也一起给卷入大水之中,将喂渔虾。

    温庭璒哭丧着,淮东就使个阴谋诡计,就至少叫他们三千人殒命,至少三十艘战船遭到摧毁。倒这时他还想不明白,淮东怎么能够控制两次开闸泄水的?

    奢飞熊是欲哭无泪,淮东在工造上,尤善治堤,偏偏是他压根儿没有想起还有这种可能性。更新最快w.℃аìΖǐgе.℃òΜ

第44章 危机不知

    <..> []    溃坝泄湖,桃坞隘下口也是一片狼籍,但在桃坞隘南面的营地上,戈戟如林,战甲如鳞,将卒都在校场上席地而坐。最新最快的更新尽在..看着山下骑队驰来,陈渍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紧了紧兜鍪的系带,回头吼道:“龟儿子们,拿出你们嗷嗷直叫的jig神头来!”

    诸将卒得令依次立起,在开阔的校场上,仿佛给微风吹过的漾湖水。

    林缚在扈骑的簇拥下,与傅青河、周普、高宗庭等人驰入桃坞隘大营,看着早就在校场上待命的诸将卒,在入场之前就下马来,疾步登上岭土夯成的点将高台,将襟甲解开一角,执着马鞭在手,注目看着从礼塘营寨秘密调来的崇城军第一镇四旅jig锐,扬声说道:“关键头上,把你们从礼塘调出来,一直窝在这边,礼塘、钳口、夹河的战事,都没有你们的份,我听说你们都很有意见。你们的将军,他整天往大帐跑,抱怨说他是‘登城虎’,不是‘窝营虎’。陈渍他以前跟我都不讲道理,这回为了讨仗,倒是学会跟我讲了一大堆道理,说我等将卒,守家卫邦,靖土平乃天职也,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亦是无上荣耀,窝在营里是羞耻。你们说,陈渍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原抛头颅、愿洒热血!”诸将卒大声吼道,声振云宵,声在营寨里起伏,汇聚成呼啸山林的怒吼风声,向远处传

    林缚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一手抓着马鞭,稍压声音,继续说道:“说过这些大道理,陈渍这小子还威胁我说再不给他仗打,他就辞了将职,去给天狗张苟当个冲阵的马前卒!我现在过来,要告诉他,陷浙闽赣民众于水火之地的叛军正从横山逃走,沿信江两岸西逃,我不要他去做什么‘登城虎’,我要他率着你们去做‘截路虎’,去做‘拦路虎’、去做‘关虎’!诸将卒,你们愿不愿意随他去抛头颅、去洒热血!”

    “愿抛头颅、愿洒热血!”台下将卒的热血yù燃yù沸,声嘶力竭的要将心里的斗志吼出来,声一阵高过一阵。

    终有大战可打,陈渍也是血脉贲张,豹子一般的眼睛透过奇异的光彩,仿佛饥渴的野兽给困在笼中,正等着别人帮他打开牢笼的大

    “陈渍,你给我上台来!”林缚挥鞭指向陈渍,扬声说道。

    陈渍整理襟甲、系带、佩刃,登台受命。

    “兹令长崇城第一镇师权制军陈渍率部乘舟师西进,从贵溪、横峰之间寻机登岸,以溃西逃叛军,截断贵溪以东信江两岸的叛军逃路!”

    “末将必不叫一个叛军漏网过去,若违此令,甘受主公任何处罚,绝无怨言。”陈渍单膝跪前接受军令,扬声说道。

    林缚哈哈一笑,将陈渍搀起来。

    陈渍杀虽说重了些,却是冲锋陷阵的良将。

    往时陈渍与孙壮、张苟为流帅,受刘安儿驱使,也是好刀落在砍柴人的手里,有才难得施展。他加入淮东军后,才越磨越锋利,能勇战而名闻天下,为淮东有数的勇将。

    在固城湖一战,陈渍因冒进而使所部受到不少的伤亡,而叙功仅授权制军,位在孙壮、唐复观、刘振之、张季恒、张苟之下,但他本人浑不在意,只求有仗可打。

    在配合舟师水军登6作战上,陈渍要尤强过其他诸将,林缚这才在关键头上,将其部从礼塘战场撤出来,调到桃1a隘待命。

    陈渍受命之后,即安排调兵遣将之事。

    动员过后,万余将卒即做开拔前的最后准备,林缚站在点将台上,举目眺望着桃坞隘南面的开阔之地,与周遭诸人说道:“能否一次将奢家打残,就看这一战了!”

    傅青河、高宗庭等人也是经历战阵之辈,但在这时也抑制不住内心的ji动。

    周普说道:“江宁一战,没有能将奢家包圆,多少人肠子都大感可惜,这回怎么的也要连本带利的赚回来!可恨啊,骑营又用不上。”说到兴奋处,唾沫横飞,只恨不能亲自领兵上阵。

    林缚听得周普有意跃跃yù试,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身居高位,事事小翼,他在江宁城里,吃一席酒,都要有人在他之前试毒,想再率兵冲杀战场,已经是奢想了。

    林缚不会任但是身为男儿,幻想一下驰马纵横沙场总是可以的。

    “浙闽赣潭山川相接,周将军将马铠都随军携带,也不怕增加后勤的压力。”高宗庭笑道。

    马铠是重装骑兵的装备,不能列阵而战,重骑就无法挥作用——作为传统的将领,几个人没有驱重骑以溃敌阵的幻想?

    周普这次率骑营随战,主要充当林缚的宿卫兵马,以轻骑为主,但两营重骑的装备也还是随军携带,就指望着能派上用场。而上饶战事打了这么久,骑营一直都是作为护卫步阵的侧翼存在,大家就时不时的拿这事打趣周普。

    周普啐了一口,说道:“这趟用不上,等来年去打胡虏,总叫你们无话可说!”

    大家哈哈而笑,这时候陈渍指挥所部出营往坞口开拔,准备登船之事,林缚挥鞭指去,说道:“奢飞熊大概会为杉溪的道路给大水冲毁而松一口气吧!”他说话着,嘴角里还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

    高宗庭轻轻一笑,说道:“奢飞熊也是有勇有谋,但奈何主公用谋,已出世人所认识的范畴,换作任何一人过来,也难防范!”

    林缚一笑,说道:“还不是一个‘钱’字?”

    将数以十万石计的战船材料,从迢迢千里之外运入官溪岭,再秘密设船场在短时间里组装出大量的战船。这等若于绕过奢家所守的隘口跟眼线,将淮东jig锐水军调入江西作战,所耗用的资源足以再开一场战事。

    桃坞隘是座隘坡,横在杉溪中游,隘南有坞港,因桃林而得名,林缚脚下的这处岭岗又因桃坞而得名。

    在桃坞隘筑坝拦河,包括桃坞在内,桃坞隘南面大片的土地都给淹没成湖。

    悬湖因两次泄水而彻底放空,杉溪河恢复原貌,桃坞隘南面的缓坡、河滩、低陷地也都重新暴1ù出来,但因长时间浸水而变得泥泞,难叫行人通过。

    从桃1a隘坡下去,有一条通接坞港的大道,也给大水浸毁,堆积着大量的淤泥。不过在水退之后,这边调动大量的辎兵清除路上的淤泥,又迅铺上石炭渣,在一天时间里,重新修好了连接旧坞的大路。

    在码头上还挂着水草的桃坞口,已经驻泊了八艘新造的战船。

    粟品孝率水军将卒先登上战船,散在外围,但暂时还未越过残坝一步;还有更多的水军将卒、船工水手6续进入坞港待命,只是更多的战船还停在船场的船坞里,正6续拖下水来。

    筑坝截河以造悬湖,船场当时建在湖边。湖水退去之后,在船场与河岸之间,则是一片宽约五余里的烂泥地,不过事前所挖的船槽还大体有个原样。

    虽说船槽里给淤泥、水草填满,但空船从之间拖拽而过,不会增加太大的阻力,真正辛苦的是赤足跋涉在烂泥地里拖船下水的辎兵、民夫。

    不过淮东军上下斗志昂扬,不要说辎兵了,征募入伍的民夫也随着家乡的新政施行新政、减免税赋得惠良好,还有额外的钱粮可得,也视军役为乐,不觉其苦。

    四月中旬,民夫赤足踩在烂泥地里,将纤绳套在肩膀上,绳子给深深的勒进里,弯腰前躬,百余人或数百人拖着一艘新造的空船费力的前行,并不觉其苦,齐声“呦嘿、呦嘿”的喊着震天的号子音。

    一艘艘在船场里秘密建造的战船,就如此6续从船场通过烂泥地里硬拉进杉溪河里待命,船工、水军将卒从坞口登船,迅而有序的完成水营整编……

    最初拟定的计划是由粟品孝率水军先行,奔袭信江里的浙闽水军,扫除水路的障碍,以确保陈渍所部能乘战船走杉溪、信江水路直接a入到上饶背后的腹地去,从敌后登6,完成对上饶敌兵的分割拦截。

    之所以二次掘坝放水,主要是考虑到第一次泄水后,沿岸大量给冲毁、拔掉的房梁、屋舍、树木等杂物会随退水聚到河道里,会形成河道淤堵。

    二次泄水,意在清理这些可能形成的淤堵,清除水军战船奔袭前路的障碍。

    二次放水在技术上不是难事,当初筑坝就是分段而筑。河道之中是笼石为基,两边河滩堆土成堤,即使是溃堤,也不可能同时土崩瓦解。先从两侧掘开土堤,对下游的杉溪形成第一次水势最大的泄洪;继而再o1断石坝基底之侧的撑木,彻底的将大坝摧毁掉,则形成第二次放水。

    实际上,两次泄洪的时机,葛司虞这边也很难准确掌握,林缚也只是要求他要形成明显先后的两股洪峰就可以了。而浙闽军在上饶的水营主力迫不及待的进入杉溪河接应奢飞熊所部,直接给二次泄水覆灭,对淮东军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

    林缚听到浙闽军在上饶的大半水军就这样给摧毁掉,也是愣了一下之后与大家哈哈大笑。

    这么一来,就无需粟品孝率部先行去歼灭浙闽军在信江之上的水军力量,可以直接使陈渍率崇城军第一镇师从水路出击,将迂回拦截彻底的变成一次奇袭!

    三十余艘战船在杉溪里给大水掀翻,仅两艘战船幸免于难,近三千兵卒葬身河底。

    十八日夜,奢飞熊才率部从给大水冲毁的泥泞之地跋涉而过,抵达信江南岸。不到十里的泥泞之地,就叫军卒筋疲力尽,随军携带的辎重也只能彻底丢弃掉。

    好在横山城里还留有少量的补给,不叫奢飞熊所部近万兵马有断炊之忧。

    信江在接受杉溪汇入的江段并不开阔,仅四百余步。由于两次杉溪冲出来的水势极强,上饶城以东狭窄的信江河段,在猝然之间,就涌入多得能填满一座大湖的洪水。一时间消化不良,也只能往两岸喷涌、漫溢。

    特别是正当杉溪河汊口的信江北岸,正面受到冲击,冲击力也是最强,甚至不弱于杉溪中游的两岸。

    横贯上饶腹地的大道,位于地势相对平易的信江北岸,信江北岸有一段道路给大水彻底摧毁,实际封堵住了淮东兵马从钳口、礼塘方向迂回追击的通道。

    淮东军的后勤造路能力虽强,但要恢复杉溪河谷及信江北岸的通道,让其兵马顺利的杀出来,怎么也要十天八天的时间。

    奢飞熊也不知道是该笑好,还是该哭好。

    恰如林缚所料,虽说上饶的水营大半战船覆没、三千兵卒葬身河底,但大水将道路冲毁,叫奢飞熊认为这些都将淮东追兵暂时的拦在后面,给他们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要是给淮东军从后面紧咬住尾巴追打,奢飞熊并没有信心顺利率断后主力撤出去而将伤亡控制在三千人以下。

    后面的道路给大水冲毁,也不担心淮东军有能力从6路追上来,奢飞熊没有急于西撤,使部众在城外结营休整;奢飞熊与施和金等部将打马到信江岸边观望形势……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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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澜 第45章 水上奇兵

    <..> []    诸部在横山城外结营休整,黄昏时,奢飞熊与施和金等部将的簇拥下,策马登上崖岸,眺望北面的信江。最新最快的更新尽在..

    除了正当杉溪河汊口的北岸江堤给直接冲毁外,信江两岸也给突然涌溢进来的大小搞得面目全非,江滩上都是上游冲下来的残木断枝以及战船的残骸,还有大量溺亡将卒的尸体,给冲上江滩。

    那些断戟残甲以及给江水浸得浮肿发白的尸体,叫人触目惊心。

    虽说后路给大水冲毁,但拖延不了淮东军几天,奢飞熊也无力去收敛这些溺亡的将卒尸体,只与施和金等将说道:“尔等与我祭拜过,眼下只能如此了……”

    施和金心头滴血,虽说奢飞熊没有责罚他,但是覆没于大水之下的两千余精锐水军,差不多是他施家最后一点老本了。

    施和金本为南台岛守将,是闽东水军的主要将领,常年镇守晋江府东口的闽江门户,麾下兵马多编自宗族子弟及施家部曲——这也是浙闽军以宗族为核心凝聚战力的特点。

    淮东早年行扰袭的策略,一直到后期彻底压制住闽东水军的出海能力,施和金就承受极大的压力,断断续续的给放血不止。

    在闽东战事之前,死于战事的施家子弟就多达数百人。一直到放弃闽东西迁,施和金所部弃水登岸,也就剩不到四千兵马。

    奢家占领江西全境之后,在江州、豫章各设水军。江州水军以杨雄、苏庭瞻为将,有守鄱阳湖门户之责,故而水军编有两万五千余众,是奢家退入江西后控制的最大一支水军。

    而豫章位于江西内线,编水军主要控制赣江、信江等水系,实没有与敌大战的机会。

    奢文庄这么安排,也是叫出身八闽的施和金所部能得到更多休生养息的机会——谁能想到,就这样给淮东军用泄洪吞掉豫章水军近半数兵马?差不多占到在上饶水军兵马的七成。

    水军的损失,奢飞熊也甚是心痛,但是他也没有料到淮东军会在上游分两次放水。上饶水军的覆灭,奢飞熊不会将责任追究到施和金的头上。

    非浙闽军不力,实在是东海狐太狡猾!

    “北岸道路也尽数给冲毁,淮东军短时间不能从钳口、礼塘方向迂回而去攻打上饶,我们是不是可以留一支兵马暂守横山?”施和金问道。

    横山城位于杉溪以西、信江以南,之前担心会给南面的淮东军包围住,而淮东军同时又可以从信江北岸绕过横山直袭上饶,所以在原先的计划里,横山城是要直接放弃的。

    如今横山南面的道路尽毁,信江北岸的道路也毁掉大段,此时在横山留一部兵马,不指望能截住淮东军的追兵,但兵锋所指,也能拖延淮东军打通这些通道的时间。

    留守横山的兵马,只要在淮东军大股兵马围上来之前撤出就可以了。

    “上饶那边能调多少物资过来?”奢飞熊问道。

    奢飞熊这时考虑暂时先守一下横山城,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

    信江北岸地势开阔,南岸岭山迫江,道路狭迫。要想快速西进,只能渡江北上,走北岸的大道。那样的话,也可以利用信江水道,将从官溪岭方向追击而来的淮东军阻隔在外。

    但是随着大量战船的覆没,包括北岸沿江大片滩岸给大水浸淹,从横山城北面就不再适合直接渡江到对岸去,也许要乘舟船到上饶城南面江岸登陆才行。

    更少的渡船,更长的渡江航线,就使得断兵马兵渡江变得缓慢,需要邓禹、王徽他们从信江下游征集更多的渔船过来。

    也许会拖上十天八天,那横山城就需要分兵守一下。

    之前没有计划守横山,奢飞熊在横山就留下三五百兵卒守城,留下来的粮草仅够过路所需。想分兵在横山较长时间滞留,奢飞熊就需要从上饶再调粮草来。

    邓禹、王徽一路西撤,上饶差不多也是空城,守兵不足一千。不过在计划中,奢飞熊要率部填入上饶暂守,所以上饶的粮食储备还是充足。

    上饶城仅在横山以西二十里外,位于信江北岸。

    施和金残部在横山城北还有十数艘渔船所改的战船,每次渡江仅能载千余人,但从上饶运粮草过来,一次能运上两三千石,足够两三千守兵一个月所用。

    思虑片刻,奢飞熊决定他率部先去上饶,分两三千精锐给施和金留下来暂守横山。不过这一切安排要等到明日天亮之后再说,当下先派人乘轻舟去追邓禹、王徽。

    跟预料的大为不同,眼下情况生变,淮东军在杉溪上源放水冲岸是之前所没有预料,那么之前的撤退计划,就要做些调整。

    奢飞熊回军营跟施和金等将又讨论了许久,总担心哪里出了纰漏。夜深时,奢飞熊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坚持去巡看伤营,希望在奢家处于难关之时还能激励士气,天将亮时,才回营帐和衣卧草而睡。

    奢飞熊睡眠极轻,帐外稍有脚步声走动,即告惊醒。

    这时天色已明,帐里的烛火还没有停息,奢飞熊习惯性的摸了一下枕边刀,问道:“谁在外面?”

    “少帅,是我?”施和金未待奢飞熊同意,便惶急掀帘进来,眼睛所藏的神色俱是惊恐!

    水军大部给淮东军放水冲毁之时,施和金都没有这般惊惶、不安、恐惧——这一刻,奢飞熊心间的寒意从尾脊骨直窜到头顶心,一轱辘的爬起来问道:“袭敌从何处而来?”

    “杉溪!”施和金没能从震惶中恢复过来,吐了两字,舌头就有些打结,没有办法一下子将所有情况汇报清楚。

    “杉溪来敌,何惊之有?即使淮东军在上游伐木造船,又能渡多少人追来?”奢飞熊撇嘴冷笑,心想施和金怕是给打丧了胆。

    在此之前,奢飞熊不是没有考虑过淮东军控制杉溪上游之后造船的可能性,但是造船不是朝夕能够促成。淮东军自然不会缺造船的工匠,但大型战船所需要的巨木,需要从深山老林里去砍伐。

    淮东军并没有在杉溪上游深山老林里砍伐巨木的迹象,即使有在杉溪上游圈地造船,更多的也只是造一些小木船用过上游的摆渡或搭设浮桥所用。

    淮东军在上游所造的那些小木船,奢飞熊也见过,不以为怪。这些小木船淮东军都用来搭设浮桥或载十几二十人摆渡可以,但想载以将卒,战于江上,奢飞熊有信叫淮东军吃个大亏!

    信江流急滩险,船小难渡。

    在水战中,战船能将优势发挥到极大。东海逐雄失利,还不就是因为奢家造不出能跟淮东比肩的大型战船?

    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虽然受到重挫,兵力折损将有七成,但停在横山城北面的水军还有一千精锐,四百石以上的战船还有十二艘之多。即使叫淮东军用大量的小木船载三五千精锐甲卒追来,他们占尽战船的优势,水战都不一定会处于下风,难怪还怕淮东军登岸来厮杀?

    事实上,双方围绕夹河防塞对峙以来,淮东军一直都是千方百计的封锁河道。奢飞熊也认准淮东军二次掘湖放水,是针对浙闽军的奇谋——奢飞熊认为淮东军在杉溪上游的水军力量极弱,才会大费周章的封锁河道,并在追击之前千方百计的用计谋来削弱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力量。

    当然,奢飞熊也不是没有想过淮东有派小股精锐趁夜坐小船来登岸偷营的可能,故而宿营时,也加强对河岸的监防——此时天色已亮,还怕淮东派小股精锐来偷营不成?

    施和金心思惶急,见奢飞熊站在那里不动,心里焦急。施和金这时候也昏了头,没有去琢磨奢飞熊的脸色,失态的抓过他的胳膊,说道:“少帅,你快随末将出去看一看……”

    奢飞熊眉头微蹙,倒是没有发作,便随施和金掀帘走出去。

    当看到河口的帆楫船影,奢飞熊心头顿时冰冷一片,仿佛当头给浇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透到脚心,也转瞬间明白施和金为何如此惊惶。

    施和金反应没有错,无论谁想到淮东军如此规模的水营舰队从杉溪上游而下时,都满心给惊恐攫住无法挣扎。

    奢飞熊再是久经沙场、镇定自若,手指向河心淮东战船时,也禁不住的打起颤来,悲鸣之声仿佛从不堪重负的骨子里给挤出来,用一种沉涩的声音喃喃自问:“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淮东水营的集云级战舰怎么可能出现在杉溪的上游?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战船出现在杉溪的上游?

    船头及两舷簇新的包铜,与甲卒身上的战甲、精铁所制的枪刀矛首、陌刀以及尾楼上填入箭槽的巨弩,都在朝阳的照耀下里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直要刺伤人的眼睛。

    六艘集云级战船为前翼,间列善于狭窄水域作战的艨艟、斗船等内河战船十数艘,拱卫前翼。

    杉溪汇入信江的河汊口极为开阔,此时又到春暮夏初之时,水势也盛,河口的水面要比秋冬时宽上三倍不足,从东岸到西岸,怕有三四里之遥。

    水面开阔起来,便有战船从侧翼突前,以两艘集云级战船为首,与六艘车翼快船编为一队,以增强整个船队侧前两翼的防卫。

    在整支船队的中后段,则是五十余艘大腹翼船。这种船形如仓船,腹鼓而宽,船体也高,内中可设多层船舱,粗看上去,体型比集云级千石战船还要大两三倍。这恰是淮东水营在内河运兵的战船——甲板上虽说才站着三四十名披坚执锐的甲卒,但想必那将要鼓出来的床舱里所藏,才真正是淮东此次出击奇袭的主力!

    看淮东船队的水军战卒也才三千余人左右,大多站在甲板之上列阵以防,关键是这支船队五十余艘运兵船腹之中所藏的兵力有多少,叫奢飞熊、施和金无法准确判断,总之不会少于七八千人。

    “天啊!”看到淮东军这么一支庞大战船队突然出现在河汊口,浙闽军断后兵马的将领心里都发出绝望的悲鸣。

    浙闽军断后兵马在横山城外驻营,沿河也有兵卒,这时候迅速聚集起来,就着地势朝河道里的淮东战船射箭。只奈何将卒仓皇,箭雨凌乱,能射及河中船的箭矢廖廖无几,对处河心而行的淮东船队损伤微若同无。

    陈渍、粟品孝所处的指挥舰,位于河心位置,离西岸甚远,即使用床弩都射不到。

    粟品孝指挥整支船队进入信江水道继续顺流而下,他们的任务可不是要登岸咬住奢飞熊亲率的这部断后兵马,这还填不饱林缚的胃口,他们要进一步往西穿插,以便将更多的浙闽军拦截在信江上游无法西撤,以便后面的主力赶上来围歼之。

    浙闽军在信江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水上力量,往前就有数艘浙闽军的小型战船仓促西撤。有两艘渔船所改的战船,绝望的对淮东前翼船队发动自杀性的冲击。

    在箭雨覆盖中,这两艘敌船猛烈的撞击居前那艘集云级战船的侧前肋。那本是战船的薄弱之处,只是淮东战船都在前翼包覆角铁板,以增强水战中的冲撞能力。相撞之下,那两艘敌船脊断板裂,难损淮东集云级战船分毫,甲板之上更是给淮东水军战卒掷入的火油罐覆盖,在朝阳中覆于熊熊的烈火,也只是叫前翼船阵稍稍乱了一乱。

    粟品孝沉着指派战船去追击西逃敌船,一边又勒令左翼船阵,不得与南岸的浙闽军纠缠,以免浪费箭支,督促船队继续往西而行。

    南岸的这部浙闽军还没有开始拔营而行,聚集在一起没有散开。这时候靠岸强攻上去,反而容易给岸上的敌军聚集起来反击。不过,在继续往西追下去,浙闽军在上饶城里的守兵不足一千,邓禹、王徽等敌将率部也应该在天明后拔营起行。

    邓禹、王徽等敌将不会想到淮东军会从水路追击,为利于行军,他们的队伍将会拉得极长,一旦遇袭,无法快速聚集结阵反击。要出其不意的杀到他们之侧,奇袭的效果才会加倍有用。

    陈渍耐不住寂寞,教周遭扈卒:“你们给老子朝岸上齐声喊:飞熊慢走,你的老子陈渍先行一步,到上饶再会!”

    船头甲卒一齐大喊:“飞熊慢走,你的老子陈渍先行一步,到上饶再会!”

    陈渍哈哈大笑,奢飞熊在岸上听了眼前一黑:上饶城里守兵不足千余,如何当得住这支淮东军的突袭?这时候即便派人飞马去报信也来不及,更何况他们给隔在南岸,上饶城以及邓禹、王徽等部都在信江北岸!w-w-w.f-y-x-s.n-e-t

第46章 不过空城

    <..> []    看着淮东船队弃横山城不顾,视他们如无物,顺着江流往西北进,奢飞熊手足冰寒。最新最快的更新尽在..

    诸将相顾无言,眼睛里流露出近乎绝望的情绪,谁能想到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凭白变出一支庞大水营来?

    集云级战船就有十六艘之多,艨艟、斗船、车翼快船等中小型战船多达四五十艘,而在内河用作运兵的大腹翼船更是高达五十余艘。

    如此庞大规模的船队,能将淮东军上万精锐兵马沿江直接送入上饶以西的腹地,而上饶以西诸城,包括正沿信江两岸西撤的邓禹、王徽诸部对此都没有防备。

    前方江道里没有战船拦截、迟碍,而此时又是春暮夏初之际,江水正涨,水流湍急,又赶上东南风盛,淮东船队张帆而行,顺江而下,快如奔马。

    即便他们这边派出快马西去示警,也很难赶在前头,给西线诸城及邓禹、王徽所部太多的预警时间!

    到这时,奢飞熊也能猜到这些战船,必然是淮东军在官溪岭西麓秘密建造——可恨啊,在官溪岭西麓的杉溪河谷里对峙长达四个月之久,淮东军在杉溪河谷深处如此大规模的秘密建造战船,而他都没有一点觉察,叫他情何以堪?

    过去征战所建立的信心,在这一刻轰然崩溃,奢飞熊只觉喉头甜,嘴里满是血腥味,头重脚浮,将要栽倒,只是勉强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撑地而立。

    “少帅,少帅!”施和金轻唤道。

    奢飞熊回过神来,看向唤他施和金,满脸苦涩,不过他也晓得,他要是撑不住,当下垮倒,在上饶的兵马都将难逃覆顶之灾。

    奢飞熊生生的将嘴里那口血咽入腹地,提气而吁,嘴角咧出难看之极的笑容来,与诸将说道:“淮东拿这些空架子船就想将你我唬住,当真欺八闽子弟都是无胆小儿……”

    诸将听到奢飞熊开腔说话,才从震惶中稍稍回过神来。

    即使晓得淮东船队撇过他们西进,野心更大,欲想将上饶附近的数万浙闽军都包抄在信江上游,但淮东兵马没有立马登岸来进攻他们,至少覆顶之灾还没有紧迫的压过来,他们也多少恢复了些镇定……

    “立刻驱骑沿江西进示警,着令邓禹、王徽、田征明诸部就近避入寨垒,结阵固守,切莫自乱阵脚……”奢飞熊沉声下令道,只是不管他如何镇定,声音里仍能叫人听出那无法抑制的绝对跟沮丧,但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派快骑西驰报信,哪怕能给西线诸城以及西撤兵马多争取一炷香的预警时间,也可能使战局的展不至于那么叫人绝望!

    这时候点燃烽烟也没有用,不派人过去,王徽、邓禹等西撤将领看到这边狼烟腾空,必定难以猜想到淮东军的追兵是走水路而来。

    “我等该如何进军?”施和金问道。

    他们在横山还有万余精锐,但横山城所储粮草仅能维持三五日,横山城已不是久守之地。

    在上饶的水军残部甚至连拖延一下淮东船队西行都不能,就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虽说他们离上饶城只有二三十里,但隔着水流湍急的信江,信江之上还有淮东的战船在警戒、监视,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渡江北上,只能沿江南岸西撤。

    可是西撤怎么撤?

    西行到贵溪县境内,有小径可南下邵武,撤入闽北。只是信江南岸岭山接江,道路狭迫崎岖,从横山走到贵溪,要强行军近两百里。这两百里路都贴着信江南岸,他们一旦将兵马展开急行,就随时会召来淮东兵马从信江之上起强袭……

    “即刻拔营西进!”奢飞熊脸色沉毅的说道,“所有辎重一律弃下,告诉每一个将卒,行势紧迫,唯有在两天之内走到贵溪,才会有一线生机!”

    要两天之间走完南岸两百里崎岖道路,必须要将兵马彻底展开来强行军才成,无疑是叫淮东军来打他们!

    不过,施和金也瞬间明白奢飞熊的意图,这么做,就是要诱淮东船队停下来要打他们——这样,已经提前一天西撤的邓禹、王徽诸部,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撤入抚州境内,而不用担心给拦截在信江上游。

    事实上,只要邓禹、王徽诸部能早一步到达横峰县以西的花亭寨,就有道路能够离开信江北岸,从怀玉山西麓余脉岭山谷道间穿过,可以迅撤入浮梁境内,与苏庭瞻汇合所部。

    倘若淮东军不受诱敌之计,一意要拦截邓禹、王徽等部在北岸的主力,也就无法分出太多的兵力来强袭南岸,那他们当机立断的西向急行,就有可能提前一步进入贵溪境内。

    到那时,即使西撤抚州的道路被截,还可以从翻越武夷山西麓南下,撤入杉关、邵武,固守闽北。

    ***************

    浙闽水军在信江里的十数艘战船,给摧枯拉朽的击溃,难以遏制先遣船队的行,只一个时辰,北岸上饶城翘可望。

    也无需停在南岸横山境内的浙闽军报信,上饶城头的守兵看到信江之上如此规模的船队奔袭而来,也自然清楚生了什么,当下时,警钟长鸣。

    王徽昨日午后从上饶西撤,在上饶以西约三十里外青溪驻营,这时候应该拔营继续西撤往横峰而行。王徽率部西撤,留下上饶城,是要等待奢飞熊率部填入,此时留守上饶的守兵不足一千。

    面临淮东船队汹涌而来,上饶守将自然不敢派兵出城到城南头的江岸码头拦截,除了派出快骑西驰报信外,只能紧守城门。

    上饶城南是信江中游最重要的水6码头,沿岸石砌驳岸码头达到数里,港口的驻泊条件极佳。上饶城也临江而筑,南城门距离江岸码头不足千步。

    离江岸这么短的距离本是依城而战的极佳场地,奈何上饶守兵太少,而淮东战船尾舱之间露出来的床弩、蝎子弩等战械,覆盖打击范围极深,使得上饶守兵不敢进入江岸码头死战阻拦淮东甲卒从码头登岸。

    这边受杉溪上游两次泄水的影响也小,只是石岸码头挂了水草、残枝,不影响大型战船靠近。先是两艘集云级战船靠过来,箭雨交加射下。两支巨弩箭射入守阵,五名轻甲兵卒给钉在一起,嚎叫着死去,码头上百余守兵便如鸟兽散,退入南城、才门死守。

    甚至不用搭设栈桥,战船直接靠上驳岸,将舷板放下去,两百余披甲轻卒即持弓执刃冲上码头结阵,以掩护后面的大腹运兵船靠岸。

    守将田忠站在城头,看着四艘淮东兵船紧接着靠岸,将近千余甲卒登上岸来即往南城门逼来,再看着整个淮东船队里有这种用来运兵的大腹翼船五十余艘,大腿都禁不住颤栗起来!

    看着又有四艘大腹翼船接岸,其中一艘船打开侧舷的舱门,搭设栈桥之后,冲车、床弩、蝎子弩以及分成半截的云梯等战械6续推下船来,田忠想据坚城以守的信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虽说心里惊惧,但身为八闽田家的子弟,田忠还没有完全的魂飞胆丧。

    大公子所部给拦在南岸无法渡江,但在青溪境内的王徽率部最多走出四五十里,田忠心想只要守住城池,王徽率部来援,最快都不需要半天时间!

    田忠所想不差,只是淮东军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这时候城内贫民居住的西城老槐街方向有一炷黑烟升腾而起。

    初时田忠还以为是老槐街那边失了火,紧接着北城随军民壮居住的大营也烧起数处火头,火势迅蔓延,田忠才晓得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浙闽筑防垒与淮东军对峙,除将卒外,都少不了要从地方征募大量的丁壮随军,或协助守城,或造战械,或筑城池。钳口、礼塘、夹河等防垒在最多时,随军填入的工匠、民夫等多达六七万人,比驻兵还要多。

    奢飞熊决定放弃前阵防垒,利用信江沿岸腹地拉延淮东军进占江西的度,自然不会将随军民壮叫淮东军得去增加兵势。

    除了一部分民夫给邓禹、王徽等率部胁裹西撤之外,上饶的民营还将近两万余人。

    奢家在江西本身就不得民心,这些民夫多为给强行裹胁入伍的当地农户,无论是强行给胁裹入伍,还是被迫离乡背井随军西撤,都有极深的抵触跟怨恨。

    即使是浙闽军的残酷镇压之下,逃营者也不计其数,只是还没有条件形成大规模的暴动跟反抗。

    淮东早前三批入赣的密间,就有二三十人混入这些民夫之中。此前除传递情报、以为内应之外,还秘密联络,展随军民壮里的抵抗力量。

    这时上饶守兵多给外围接近的淮东兵船吸引上城头,在民营看守的兵卒不足百人,此时不破营暴动还待何时?

    先是纵火在民营里诱大规模的骚乱,趁监守兵卒给骚乱民壮吸引注意力之时,淮东密间组织六百余暴动者,或拿竹枪木矛、或赤手空拳,从两翼冲击,几乎是眨眼间的工夫,就将民营大门外的百余守兵杀得丢盔弃甲。

    骚乱民壮没有守兵的弹压,破营而出,即在城里横冲直撞。上饶物资最紧缺时,民壮每日得粮不足五两,饥肠辘辘,有人指出浙闽军在上饶城里粮仓方向,近两万人即像蝗群一样,往上饶驻营及军仓方向冲去。

    而淮东密间夺下弓刀甲械,即组织起三百余人的武装来,直接冲击防守最为薄弱、也是离江岸最远的北城……

    田忠晓得大势已去,非他战死能更改,只能率残部三五百人弃城西逃。

    这时离淮东战船出现在上饶城下靠岸不过一个时辰,而最先登岸的淮东两千战卒才结阵拥到南城之下……

    陈渍舔着嘴唇,眼睛里俱是贪婪的凶光,把部将胡晋雄唤来,说道:“你个龟儿子,给你三千人马,有没有信心将上饶城给老子守住了!”

    浙闽军主力近三万兵卒胁裹数万民壮共有六七万人,从前日起就离开上饶城6续西撤,如今这六七万人马都分散在上饶城以西的青溪到横峰县境西花亭之间约一百五十余里的狭长地带里——陈渍放过奢飞熊亲率断后的万余精锐不打,自然不会只为夺这座近乎空营的上饶城。

    胡晋雄说道:“末将晓得,要是守不住上饶,末将逃路之前一定将上饶城烧个干净,不会误了主公的歼敌大计!”

    “滚你、妈的,要丢了老子的脸,回头把你的皮剥下来!”陈渍恨得牙痒,将胡晋雄赶上岸去,也没有多说什么。

    胡晋雄所言是林缚亲自拟定的战略,一旦陈渍率前遣主力在花亭登岸,将浙闽军主力拦截在信江的上游无法西撤,浙闽军很可能回过头来再夺上饶城死守。

    这时候烧去上饶城里的物资,留给他们一座空城,不会影响到整个战局的展,反而更利于后期围困逼降——只是陈渍风格与此不合,总觉得上饶城要是在他手里得而复失,怎么都不能算光彩!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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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网更密

    <..> []    崇观九年,东胡破关寇燕蓟,浙兵勤王在山东降敌,继而围攻林缚固守的阳信城。最新最快的更新尽在..阳信之战,降敌的浙兵给打得丢盔弃甲,前后约六千余浙籍兵卒被俘。

    对浙兵降卒,林缚杀将而纳卒,约六千余降卒在战后迁往津海安置,胡晋雄就在其中。守津海时,胡晋雄加入营伍,屡立战功,随军南下时,已经积功升任副哨将。

    淮东军这些年来种种为民立命之举,出身低层的胡晋雄体会尤其深刻。永嘉之战后,胡晋雄本有机会在地方上任武职,也算能从此光宗耀祖。

    不过与诸多浙籍将卒一样,认为天下未到靖平之时,战甲不御,胡晋雄又坚决要求回到战事最频的崇城军里,随军野战,如今已累功升为旅帅。

    陈渍、粟品孝率主力继续沿江西进,要赶在浙闽军主力撤出去之前,先一步占领横峰县西境最重要的隘口花亭。唯有如此,才能将浙闽军主力封在怀玉山以南、信江以北的狭窄地带里。

    虽说有三五百残兵弃上饶城后往西逃窜,胡晋雄也不分兵去追,当务之急,是接管上饶的城防,西撤的浙闽军主力很可能随后就会猛烈反扑过来。

    胡晋雄率部进城,先与受军情司所遣、随民壮潜入上饶民营的谍员扬彪等人会面。

    胡晋雄将城内治安委于杨彪等人,他将三千战卒都派上城头防守,陈渍还留了十数架床弩、蝎子弩给他,也一并搬上城头,加强防守。

    午后,大约在陈渍率突袭主力离开上饶城约三个时辰之后,又有两艘集云级战船从上游驶来,高桅之上打出旗号,要求在上饶驻泊登岸。

    胡晋雄心里是奇怪,作为旅帅级的将领,他清楚知道除了陈渍、粟品孝所率的突袭船队外,官溪岭就剩下三艘集云级战船。

    浙闽军在信江、杉溪等水系不会再有完备的水军战力,要不是护送重要人物过来,官溪岭大营不会动用两艘集云级战船护送,继而有传令兵先登岸来,却高宗庭从官溪岭大营赶过来。

    胡晋雄与杨彪出城过去迎接,却见高宗庭率三百余甲卒登岸,即令两艘战船返回——官溪岭所有新造的战船,差不多都给陈渍带走,如今大营在杉溪上游也缺战船。

    “高大人亲自过来,难道大营要调整先前所拟的作战方案?”胡晋雄疑惑的问道。

    “倒也谈不上调整,”高宗庭说道,“大营最初拟定作战计划,还无法准确判断浙闽军在上饶附近的兵马规模,所以没有强求突袭兵马一定要拿下上饶城。不过在陈渍将军率你们出发之后,潜入上饶对岸侦察的斥候在日隅之后就返回官溪岭,大营才准确知道叛军东线主力在信江沿岸的分布情况,推测上饶应该兵力空虚!”

    “确实,我们差不多出杉溪之时,才接到上饶传出的密信,”胡晋雄说道,“所幸有杨校尉他们在城里策应,说服民夫暴动,将守兵惊走,倒叫我等占了便宜,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上饶城。”

    “……”高宗庭点点头,他在赶来上饶的途中,就遇到陈渍派回的信船,知道这边的详情,又朝杨彪点点头,他对杨彪在上饶的工作极为满意,又与胡晋雄说道,“大营推测上饶在接下来的战事会发挥重要作用,能守当御,就怕陈渍将军善打猛战,无意守战,大人特叫我追来看看。”又用袖里拿出一封令函,说道,“此乃大人手令,你们所部暂听我调派。”

    胡晋雄看过手令,说道:“请高大人指示!”

    高宗庭为枢密院典书令,又执掌军情司右司,可以说枢密院里的枢密使,地位远在胡晋雄等将领之上。不过,林缚在枢密院实行文武分治,高宗庭没有将职在身,要领军还要林缚临时授命。

    高宗庭也来不及喝一口茶,与胡晋雄、杨彪等将直接进城,边走边说:“陈渍将军西进多久,可有消息传回?浙闽军王徽所部在青溪有何动静?”

    “陈制军率部西进已有三个时辰,已经越过青溪继续西进,暂时还没有信船遣回,”胡晋雄说道,“青溪之敌早一刻得信,其时拔营不久,永远往青溪寨收缩,到这时还没有大规模出兵的迹象……”

    青溪是上饶城西三十里外的一处临江镇埠,昨夜王徽率部约六千余兵马在那里驻营。

    王徽本是会稽守将,两浙郡兵大溃之时,王徽率部献城降奢。

    换作别人,要是得知淮东兵马从水路袭来,或许还有可能走陆路往回急行以夺上饶,但王徽没有这个胆子,率部回守青溪,倒是正常的举动……

    高宗庭听胡晋雄汇报过上饶的情形,说道:“陈渍将军率部放过青溪的王徽所部,沿江西行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再晚也能与闽东老将邓禹同时抵达横峰花亭。这也意味着叛军在东线的兵马主力都要将拦截在花亭以东、上饶以西的狭长区域……”

    “这回真是将其包圆?”胡晋雄、杨彪等将目露喜色,能一下歼灭浙闽军三万兵马,叫他们如何不兴奋?

    “也没有那么简单,”高宗庭笑道,“首先要守住上饶,要立即将城内民夫组织起来,以便能随时调他们上城头协防。此外,就是挑选熟悉地方的可信任之人,立即将浙闽军大溃、淮东军已经控制信江、主力即将西进的消息传回到地方。要求他们通告信江两岸武夷山北麓及怀玉山西麓之中的诸村诸寨,即日起皆需闭寨严守。若不能结寨自保者,皆需弃寨毁粮避入山岭。不求诸村诸寨能够杀敌,但绝不可资敌以粮秣,否则战后必以资敌论惩不囿!城里有多余的军械、粮食,可以叫他们带走,增加诸村诸寨防力。”

    上饶是整个信江上游河谷的重心之地,也是浙闽军经营东线防垒的重心。

    奢家从江西腹地调来的物资,都从上饶转运到横山、常山等外围防垒。上饶城除了城池坚固之外,还积存有大量的粮秣及军械物资,原先是计划供奢飞熊率部撤入固守城池消耗的。

    一旦陈渍率崇城军第一镇师主力在花亭成功登岸,封住浙闽军东线主力西逃的口子,浙闽军除了全力突围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夺回上饶城固守待援。

    不把奢飞熊在南岸的兵马算上,如今在上饶以西、横峰以东的信江北岸河谷里,差不多有浙闽军将卒三万余众,另有随军民壮三四万人——若将浙闽军这部主力歼灭,即使叫南岸的奢飞熊往南逃窜,江西的大局也能定下来。

    要是浙闽军东线主力既无法冲过花亭往西突围,也无法夺回上饶城固守待援,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分散从怀玉山西麓的岭山之间向北突围去浮梁。

    整个信江上游河谷,处于怀玉山西麓与武夷山北麓大山的夹裹之中。两翼的岭山高约三四百丈到七八百丈不等。

    岭高林深,难容大股兵马通过,但也有诸多林道野径纵横其间,易给小股兵马借之窜逃。而上饶与浮梁之间的怀玉山西麓最为险峻的一段,就紧贴着上饶的北面,山岭东西走向,约三五十里纵深。虽起来险峻,但只要能翻越过这三五十里的深山老林,进入浮梁境内,又将平易许多。

    如今分散于怀玉山西麓岭山深处的村寨,恰恰是浙闽军分散北撤的关键点。高宗庭赶过来,除了亲自负责上饶城防务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要将网结得更密,叫小鱼小虾都难漏过去。

    浙闽军征用的民夫,大多是当地农户。

    几乎南北岭山之间各个村寨,差不多都有超过一半的丁壮给强行征来。他们除了每天承受繁重的劳役之外,食粮还不足普通军卒的三成,饥病而亡者不计其数,这些都使得他们对奢家的仇恨入骨。即使受浙闽军强力镇压,暗中受杨彪鼓动参加暴动、策应淮东军攻打上饶的民夫也不在少数。

    杨彪奉令将这些民夫都召集起来,发给他们钱粮、军械,叫他们拿上军械成群结队的返回到怀玉山深处去去,要他们回村寨组织更多的人手关上村寨的大门严防死守,以求彻底封锁南北岭山,防备浙闽军分散外逃——民夫无不积极响应。

    杨彪潜入上饶将有半年,他本是上饶当地人,对地方的情况最为熟悉,高宗庭过来,即令杨彪暂代上饶县尉一职,专执上饶治安、民营等务。

    经杨彪组织,在黄昏之前就有五千余民壮分八十余队携少量军械返回怀玉山西麓的岭山之间,而在此时,奢飞熊刚刚率部从南岸经过。

    夕阳照耀之下,望着南岸奢飞熊所部在崎岖的沿江道路上一字长蛇的展开强行军,高宗庭站在城头若有所思,当下拿笔书就一封信函,交给胡晋雄,说道:“速派快舟将此信送上官溪岭大营!”

    邓禹也是刚过午中之时才知道淮东军走水路奔袭之事,其时他正率部停在横峰县城,离横峰以西的花亭约三十里。

    淮东军在杉溪上游掘湖放水,在信江里也先后形成两次大的洪峰。从横峰往西,北面的怀玉山、南面的武夷山又往中间压迫过来,使这一段的信江水道格外的狭窄。

    洪峰过境,在横峰境内就格外的汹涌。横峰县西有一处江堤没能扛住冲击,给大水冲毁,北岸的沿江官道差不多有三四里给大水冲断。

    邓禹率部本可以走得更快一些,这时候不得不暂停下来,连夜强迫随军西撤的民夫去修复驿道。也是差不多在午中之前,才将横峰城西这段三四里给大水冲毁的驿道修好。

    邓禹得知淮东军走水路奔袭而来,也是大惊失色。

    而淮东军奔袭兵马主力放过奢飞熊的断后兵马不打,放过青溪的王徽所部不打,放过青溪与横溪之间的常山、礼塘诸部兵马不打,继续沿江西进,其意图则不言自明——邓禹知道淮东军的野心极大,就是想先一步占领花亭,将浙闽军东线主力都关在花亭以东的信江河谷之内予以围歼。

    信江以北,怀玉山西麓以南的地形相对开阔、平易,北岸河谷宽约十数里到二三十里不等。在这些开阔的地形,邓禹集结东线主力能得三万多兵力,才不怕淮东军突袭而来万余人横在道前。

    但是,过了横峰城之后,怀玉山西麓余脉岭山就仿佛横过来一般、向南直逼江岸,横峰县也因此而得名。

    这种地形上的变化,使得信江过横峰之后,南北沿江的地形都崎岖险峻起来,形成明显的瓶颈地形。

    花亭就位于横峰瓶颈的西端,是信江北岸、横峰西境最为险峻之处,但越过花亭之后,地势又陡然平易起来。花亭以西还有花亭溪从怀玉山西麓流出,注入信江。越过花亭溪,即为贵溪县境内,沿花亭溪谷道北进,可以进入浮梁乐平县境内……

    花亭不仅是陆路隘口,由于花亭两边山势向信江逼迫,使得花亭江道两岸险峻的同时,江道也极为狭迫。

    信江花亭段南北崖山相距最近处不过三百步,花亭峡实际也是信江水道的隘口。

    一旦叫淮东军在花亭登岸立足,在崖石上架起的抛石弩能够封锁整个花亭峡口。如此一来,淮东军就能以少量的精锐水军将整个信江水道都封闭起来。

    虽说在上饶的浙闽水军都给出其不意的摧毁,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出人意料的造出近百艘战船来,但是浙闽军在江州、在豫章还有规模总计达两万五千余众的水军力量。

    虽说江州水军穿过鄱阳湖来援,大约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不过浙闽军东线主力给围困在信江上游,就近避入城垒,粮草再缺,坚守十天半个月待援不是什么问题。

    最叫后怕的是,江州水军来援,但不能从下游攻过花亭峡进入信江上游接应,那突围就会变得遥遥无期。

    不单淮东军知道花亭的重要性,包括邓禹在内,浙闽军诸多将领心里也明白花亭的重要性——花亭的得失,关乎到整个东线兵马能否逃过覆顶之灾的命运。

    邓禹得知淮东军从水路袭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即与常山撤过来的兵马合兵一万两千有余,拔营往花亭方向急行……

    邓禹先行有两天,但淮东战船从杉溪下来,顺流而下行速极快。

    虽说在攻打上饶时还耽搁了两个时辰,陈渍、粟品孝还是率部赶在黄昏之前抵达花亭江段。而在此时,浙闽军邓禹所部约有万余兵马正在北岸一字长蛇的展开急行,最前头的兵马已经跑到花亭山的西麓山脚下。

    “怎么打?”粟品孝问陈渍。

    粟品孝与陈渍同为制军,不过粟品孝是水军将领,此次奔袭必然要是崇城军登岸作战为主,故而林缚亲点陈渍为主将。

    “粟将军,你率水营战船继续走,进到花亭溪里,叫敌兵不能越过岭头到花亭溪西畔结阵。我就从他们尾股后面登岸,打穿过去到花亭溪西畔跟粟将军你汇合。要是打得顺利,说不定能抽出兵力到南岸去将奢大熊也截下来!”陈渍说道。w-w-w.f-y-x-s.n-e-t

第48章 花亭

    邓禹所部先一步赶到花亭,在淮东奔袭船队出现在视野里时,前部兵马已经抵达花亭岭东麓的岭脚之下。(_泡&书&吧)

    花亭岭是怀玉山西南麓的余脉,山势如剑脊横卧,将信江北岸的上饶河谷平原一截两断。

    花亭岭从北逶迤而来,山势向南直侵信江,崖石突兀江水之上,仿佛燕嘴,是为信江中游最为险要的燕嘴矶。

    站在燕嘴矶之上,临崖望下,江流湍险,礁石隐没其中。江面虽说还有三百余步宽,但受礁石险滩所限,江流而过于湍急,一次过一艘船都要小心翼翼。

    燕嘴矶北面数百步外岭脊有一处豁口,几乎要将整个花亭岭劈作两半,横溪往贵溪而去的驿道从其间穿越而过,也是崇城军与邓禹所部争夺的花亭隘口。

    前朝曾在此设花亭关,花亭因此而得名。

    关城早废,残城废楼也淹于草木之下,但从花亭隘口过去,即为花亭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东来北往的货物、商旅都在这边的歇脚,镇埠兴起,聚了近千户人家,倒不比普通的小县还要热闹。

    先一步进入花亭隘,可以说占尽地利上的优势,但邓禹心头并不轻松。

    先一步进入花亭隘,并不意味着就能站住脚,并不意味着能成功的将淮东军击退。

    花亭隘并无营垒可依,两边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岭,但过了花亭隘口,西麓岭脚之下的镇埠临江、溪而立,四处敞开,外围也无寨墙可依,直接暴露在淮东战船的攻击之下。故而短时间里,浙闽军要拒淮东军于花亭之外,地势上能占据的优势并不明显。

    此外,邓禹知淮东船队奔袭而来,即率部出横峰城往这边奔行,半天急行四十余里崎岖路,将卒这时皆精疲力竭,而淮东兵马乘战船奔袭而来,情况显然要比他们好许多。

    最为关键的,还是士气……此时八闽战卒还剩下多少作战意志?

    邓禹嘴里苦涩,驻刀立在崖岸之上。

    颔下霜白的胡须给山风乱起来,拂在脸上,邓禹捋过白须,压在襟甲之下,看着淮东船队从侧后分作两队,头皮发麻,暗暗叫苦。

    淮东船队眨眼间的工夫就一分为二:一队以战船斗舰为主,不作丝毫的停留,直接通过燕嘴峡,往下游而去,意欲先一步进入花亭溪汊口;一队则以大腹翼船为主,直接从花亭岭的东麓坡脚靠上岸来,仅有少量艨艟、车翼快船散在侧前两翼,想来是要掩护大腹翼船所载的战卒直接从他们的侧后抢滩登岸。

    邓禹向东看去,先后有万余兵马随他出横峰城奔花亭而来,这万余兵马的队伍因急行军而拉得极长。前部已进入花亭隘口结阵,尾后还在五六里之外,后部侧翼,都将暴露在淮东军登岸甲卒的攻击之下——邓禹心头苦涩,觉得这仗异常的扎手,保不定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这些年来,淮东军扰袭浙闽沿海,对抢滩登陆的作战战术极为熟练;若江滩陡窄,淮东战船上所置的床弩、抛石弩等大中型战械还可以直接近岸掩护登滩。

    这些年来,淮东军的抢滩登岸叫浙闽军吃尽的苦头,除了在沿岸修筑防垒外,还没有能有效压制淮东军抢滩登岸的手段。

    邓禹所部此时阵列不整、将卒奔走了半日正精疲力竭,随军又无床弩、抛石弩等大型战械压制,邓禹也没有信心用散乱的阵型去压制住、不让淮东军从侧后抢滩登岸。

    淮东船队顺流而下行速极快,从淮东船队出现在视野起,想要将尾后的兵马都收拢到东麓山脚结阵已经不及,为避免暴露出来的侧后受到凌厉的攻击,邓禹传令后部兵马往右翼纵深处退走结阵,但也派出大量的弓弩手以散阵迫近江岸以拒淮东将卒抢滩。

    陈渍跳下栈桥,站在斜伸入江的巨岩之上,看着先登岸的甲卒往两翼展开,护住登陆的滩头。

    浙闽军出横峰城急行过来,没大中型战械随行,近岸只能用弓弩努力将淮东军压在滩头。

    “压住头、前列举盾挨紧,看着脚下!”前部哨将盔甲连有铁额遮,站在江滩之上抬头观察岸头形势,声嘶力竭的吼叫,努力让部众保持阵型。

    有些刚入伍的新卒,总是不能叫人放心,盾牌歪一歪,或者脚下给绊倒,就留下诺大的一个缺口,遮不住敌军从岸上射来的箭雨。

    横峰以西地区崎岖险僻,使得崖岸也是险峻无比,陈渍所部选了三处抢滩,都是地形相对平易之处,但是也要比横峰以东的江岸难攻得多。不过好在将卒勇猛,顾不住如雨点泄来的利箭,举盾抑攻,努力要爬上岸去。江滩毕竟狭窄,地势也低,仅仅占得一处滩头,还远远谈不上站稳了脚。

    陈渍下船所立之处,便是三路抢滩阵地之一,是一座从北岸伸入江中的天然石堤,形如蟹爪,当地人称之为蟹爪岩,恰如信江里一座天然的长堤码头。

    粟品孝留下来的两艘集云级战船,都叫陈渍派人一左一右从蟹爪岩侧翼直接拖上江滩。这么一来,战船尾舱甲板的高度,只比滩头的江堤略矮。除了四架三弓床弩外,陈渍更是调了六十余架蹶张弩列于两艘集云级战船的尾舱之上,攒射江堤上的浙闽军,掩护淮东甲卒往岸上抑攻。

    淮东将卒登上岸后,浙闽军两次反攻都给岸头的淮东战卒顽强的打碎。也许是邓禹无意决战,勒令近岸兵卒撤出,往左翼花亭东麓岭脚以及北面的纵深腹地撤退、收缩结阵。

    陈渍眯眼看向西岭山头的夕阳,下令已经御下甲卒、战械的大腹翼船立即溯水返回。

    “粟将军率水营战船沿江西进,绕到花亭溪里,这时就叫运兵船回去,要有个万一,问题就麻烦了……”崇成军随行负责战术参谋的指挥参军陶秉德劝阻。

    “古人能玩背水一战,为何我们不能玩一玩?”陈渍说道,“告诉滩上的龟儿子们,船都走了,要不是他们在前头撑不住,可没有兵船来接他们撤出去,我登城虎也要跟他们一样给赶下信江、葬身鱼腹!”

    指挥参军无奈而笑,派出传令兵联络前阵的将领。

    在过去三个月时间里,淮东军在官溪岭西麓秘密设营造船。虽说造船材料都是从崇州那边秘密运来,但淮东军投入这么多的资源,所造出来的新船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要瞒过浙闽军的耳目,淮东军在杉溪上游能秘密造出一次装载万余精锐走水路奔袭远路的船队来,已经可以说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

    只是淮东军要想取得辉煌的胜迹,光靠陈渍所部抄到前头拦截是远远不足的,还要将在官溪岭、在钳口、在礼塘崇城军、长山军主力一起调进来,才能确保无虞的将浙闽军在东线的主力彻底的歼灭干净。

    为了使后面的兵卒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上饶腹地,再没有比乘船更便捷的方式了——这些大腹翼船一定要返回官溪岭大营去接更多的兵卒沿江西进过来。

    运兵船撤不撤走,摆不摆出背水一战的姿态,对抢滩登岸的将卒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们有他们的荣耀,登不上滩岸或者登上滩岸又给丧家之犬的赶下来,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随着登岸兵马的增加,从蟹爪岩上去,临江的一座矮岭已叫淮东军拿下,数百浙闽军的弓弩手,正飞速往北逃窜。

    陈渍在扈兵的簇拥下登上岸,这时暮色已沉,山风吹面不塞。

    听前阵登岸的一员营将汇报详细战况,陈渍得知邓禹所部约一万两千余人,其弃岸不守,兵马主要往花亭岭东麓以及北面的数座斜岭结阵。

    “叫花德子往带着右翼撑一下,给老子守住了;其他的诸部都集中起来打这里,”陈渍伸出手指大力的戳在花亭隘口的方向,一下子将地图戳了一个大洞,说道,“不要看浙闽军这时还在蹲在那里呲牙叫唤,实际已成丧家之犬;我们这一锤子砸下去,一定要快要狠,要叫他们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陈渍性子粗鲁,读过几期战训学堂,但还是在林缚亲自弹压下,才勉强识得几百个字,能大体看明白简报、军令,但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磨励出一种近似天生的警觉。

    两军对垒近半年之久,不管奢飞熊将故意讲得多动听,从放弃防垒起,八闽战卒的士气必然从盛转衰。陈渍知道眼前的浙闽军士气及作战意志已经到快崩溃的边缘,就剩下最后一股气还吊着。相比较之下,淮东战卒士气如虹,每个将卒眼里都盯着唾手可得的战功,浑不顾生死,这时候不以快打快、以凌厉打凌厉,只会延误其他战场的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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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追敌

    位于杉溪中游的夹河防塞,先后两次受大水冲淘,虽说没有整体垮塌,但也破残不堪。内侧的河堤大段的冲垮,河水直浸到塞墙脚下,塞墙也是仿佛耄耋老者的豁牙。

    虽说悬湖掘开放水冲击两岸的时间很短,但在两岸地势低处形成大面积的积涝。

    站在夹河防塞东南城墙之上,放眼望去,周围都是大片的淹地,宛如沼泽。

    近河的道路都给大水冲毁,还有大片的积涝,两翼坡岭虽说没有给大水淹到,但林深道陕,难容大军通过。

    淮东军在官溪岭的主力,想要追赶上浙闽军西逃残部,没有足够多的战船走水路,只能凭借双腿从淹地趟过去。

    此时在西岸的陈家坳附近,正有万余淮东兵马从斜坡通过淹地。

    敖沧海将战靴悬在脖子上,裤脚管卷到膝盖,赤足踩在泥洼地里,也不骑马,与将卒同甘共苦,一步一个坑的往前挪行。

    这处淹地已经由前哨探过,淹水不深,最深处也只能淹没到大腿处,沿路也用竹杆树枝标出前行路线,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前部兵马走过之后,这段给浅水淹没的泥路,是越走越泥泞。

    一脚踩下去,陷入淤泥里,常是要费老鼻子劲才能拔出来走出第二步。

    敖沧海如此体质的勇将,走上小半天也是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往回望去,才走出五六里的样子。

    从陈家坳北段到杉溪注入信江的河汊口,还有将三十多里的淹地要走——这么长的烂路,想想都叫人绝望。

    唯叫人欣慰的,北上追击的将卒士气高昂,丝毫不为当前的困难吓倒。沿路皆喊号歌,声振云宵。

    有数骑从后路淌水追来,不能干扰行进中的队列,马匹只能在淹及小腹的浅水而驰过,沿路激起大片的水花,追上在行列正中位置的敖沧海。

    驰来的数骑身穿褐红色的宿卫衣甲,是林缚身边的扈骑。

    只当是林缚又派人过来催促他们尽快追上正从信江南岸向西逃窜的奢飞熊部,敖沧海只能苦笑以待。

    淮东诸将,要说谁更想将奢飞熊所部截下予以围歼,谁都不会比给奢家灭族的敖沧海更为迫切,但敖沧海熬过这些年的辛苦,早就炼出一副静如止水的心府,当下晓得不能役军过劳、驱兵过度。

    追上敌军是一个问题,追上去之后,还要留有余力与逃敌残部力战——敖沧海与身边的张苟说道:“要是主公能给我们每人按上一对翅膀,那可就好了……”

    “哪有这种美事,奢飞熊在前头可不是比我们更想插上一对翅膀飞出去?”张苟笑道。

    眼前从淹地跋涉行军虽苦,但相比奢飞熊在前头狼狈逃命,他们也是以苦为乐。

    敖沧海与张苟走到一处高过水面的坡地歇脚,等大营侍从官骑马过来,看林缚派人追来有什么最新的指示。

    “敖将军,主公正从后面赶来与你汇合,请敖将军暂缓一步!”骑马追来的小校是赵虎幼弟赵梦熊。

    在江宁时赵梦熊还是懵懂稚子,如今也是虎背狼腰、淮东军里一员响当当的勇将,赵虎、赵豹都在领军,林缚将他留在身边充当宿卫。

    “哦,主公也跑到前头来凑热闹?”张苟疑惑的问道。

    赵梦熊说道:“这个我倒不晓得!”

    他们所站的地势不高,往南望去,看不到林缚已经追到哪里了,但从南面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便知道林缚从那里经过,激得将卒士气便如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等了片刻,林缚与周普与数十扈骑的簇拥下从后面追过来。

    林缚抹着额头的汗水跳下马来,搀住欲行礼的敖沧海、张苟等人,笑道:“这段路骑马也是难走,真是叫你们辛苦了!”

    不比平地纵马,走水追来,马疲人乏,林缚、周普都是常年打熬筋骨之人,骑马都这么辛苦,可见将卒在淹地跋涉而过,是何等的艰难。

    敖沧海说道:“敌军的头颅便如熟悉的庄稼一般等着我们赶过去收割,便不觉苦!”

    “亦苦亦乐。”张苟说道。

    “宗庭已到上饶,守住上饶不成问题,”林缚就着一块不晓得从哪里冲来的石磨坐下,邀敖沧海、周普、张苟等人也随意蹲坐,说道,“我们进击的时机,比预料中还要好。除邓禹所部很可能在花亭与陈渍撞上外,王徽等敌将,在青溪都产生犹豫、裹足不前,这对我们来说,要算是一个更好的消息!你们怎么看?”

    敖沧海让麾下的随军参谋将地图展开,铺在半干的坡地上,将浙闽军东线主力诸部从地图上准确的标识出来,在此之前,信江沿岸的关键点,也早从地图上用红色笔鲜明的标识出来。

    张苟眼睛炯炯发亮,问道:“主公的意思是叫陈渍击溃邓禹所部之后,放过北岸残敌不打,转走南岸拦截奢飞熊?”

    林缚看向敖沧海。

    浙闽在东线的诸将,敖沧海最先杀的人无疑就是奢飞熊,但是他不会叫私仇淹没理智。奢飞熊在信江南岸仅万余兵马,而浙闽军在北岸有三万余主力,孰轻孰重、主要打哪一路,不言自明。

    敖沧海问道:“陈渍击溃邓禹所部后不守花亭,北岸之敌残部,最有可能从花亭溪往北向涌山、乐平境内逃窜,那乔中、虞氏兄弟有没有把握先一步拿下涌山?”

    赣东先遣军只要先一步拿下涌山,就能再次堵住浙闽军东线残敌往北逃窜的道路。

    眼下,林缚就担心浙闽军东线残敌直接北上逃往江州,与奢文庄亲率的江州军主力汇合。要是浙闽军东线残部不走花亭溪北上,而继续沿信江西下,经抚州逃往赣州或豫章固守,那淮东军主力就有足够的时间,追上去到赣州或豫章再对敌军残部进行合围;也有足够的时候,将在在庐州的水营主力西调到江州外围参战。

    “我可以一试,”张苟说道,“上饶形势发展极快,怕是苏庭瞻在浮梁还没有警醒过来。只要经花亭溪往北逃窜的残部不是整部北撤,那对北线的拦截不会造成多强的冲击力。赣东兵马即使仓促难以攻克涌山城,只要先一步在涌山南侧据险堵路,也能将北逃残部堵上三五天……”说到这里,张苟是异样的兴奋。

    比起击溃敌军,无疑歼敌大部是更好的结果;比起歼敌大部,无疑全歼浙闽军东线兵更叫人兴奋。

    “宗庭在上饶,已经派人北上联络乔中、文澄他们从祁门南下堵敌,”林缚说道,“这接下来,就要看我们走得够不够快了!张季恒、孙文耀率部走在北线,今夜应该能抵达杉溪河口,不过信江北岸约近二十里的道路都给冲毁,不会走得比这边轻松。”

    “斩杀奢飞熊,今生无撼矣!”敖沧海说道,“请主公在此督战,我到前部带兵夜行,争取明晨之前,走过淹地!”

    “好!”林缚说道。奢飞熊沿江西逃,都在淮东战船的监视之下,玩不出什么花样来。他们在这边只要撒开脚丫子猛追就是,也不怕奢飞熊有能力打回马枪。

    天下就没有十全十美的计策,筑坝截河,将敌军吓退;又放水冲开河道,使陈渍所部得以乘船快速走水路包抄敌军——到这一步,淮东军可以说已经掌握绝对的优势,但是要将优势转化成实实在在的歼敌战绩,还需要淮东军在官溪岭以及钳口、礼塘的兵马主力迅速追上敌军予以围歼才成。

    淮东在官溪岭方向的主力兵马,要北上追敌,通过纵深达四五十里的淹地,就成为当前最头痛的难题。

    历来行船顺流而下则疾、逆流而上则缓,也许从桃花隘一路沿江下行到花亭,只需一日时间,但船队要从花亭逆流而上,返回桃花隘,恐怕就需要三四倍的时间。

    等不及船队回返,主力只能从淹地跋涉而过,追上逃敌。

    古往今来,所有的兵法归根到底都集中到一点之上,就是“使敌分、使己合”,所有的计谋归根到底也是要千方百计的达到这个目的。

    上饶战事前期,奢飞熊在关键隘口集中使用有限的兵力,将五六万之巨的浙闽军填入上饶防线的各段防垒之中、据险而守。

    淮东军即使在战械及兵力占据优势,想要在短期内将浙闽军的上饶防线彻底的摧毁掉,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林缚要淮东军先开官溪岭道,即要将浙闽军一部主力吸引到横山以南来,又筑坝截河,也是要用尽手段将浙闽军主力从上饶的外围防线里吓走。

    到后期,奢飞熊被迫只能选择用信江两岸的狭窄通道来拖延淮东军进入江西的步伐,实际上也正是林缚所愿。唯有到这一刻,浙闽军东线主力才会放弃前垒防线,往信江沿岸诸城撤退,也就分散在其漫长的西撤道路之上,给了淮东军“各个击破、分而歼之”的机会。

    此时,包括奢飞熊本人率断后兵马在内,浙闽军东线兵力分散在信江两岸,首尾不能相顾。这时,对淮东军来说,当前最主要的,已经不再是击破浙闽军的上饶防线或击溃浙闽军东线主力,而是要拦截跟围歼尽可能多的浙闽军东线兵马。

    一举将奢家的几条腿都打折掉,叫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PS:来个自我激励,我会在书评开个新帖,在晚上九点之前,要是新帖回帖数达到两百人,九点之后码第三章!兄弟们好不好?

    :

卷十一 狂澜 第50章 血战

    (兄弟们很给力啊,帖子都建成摩天大楼了!)

    陈渍率部登岸,近九千精锐进入花亭岭东麓的低丘,除了留两千兵力掩护右翼外,其余主力都不作丝毫保留的连夜对花亭隘口发起猛烈的攻势。(8)

    天亦相助淮东军,明月如镰,星辉如水,照着山林疏影横斜,放目能望到三五里外远处,极利于夜战。

    驿道从隘口穿过,加上两侧的护坡,宽约六丈,是进攻花亭隘的正面通道。邓禹也集结重兵在隘道前结阵,挖掘浅壕,仓促又伐木打造些简陋拒马、栅墙横在阵前以为障碍,欲将淮东军拦在隘口之外。

    只是浙闽军比淮东军早不了多少,仓促所造的阵前栅墙实在简陋得很。

    从正面强攻的淮东军,拥盾车、床弩逼近,在阵中的十数架蝎子弩,将三五枚重数斤到十数斤不等的泥丸泥弹置入皮兜里,不断的向浙闽军阵中抛射,“嗖嗖嗖”的异响,与山风以及床弩发射的锐响混杂在一起,仿佛鬼神隐在夜空之中尖啸。

    除了从隘道正面的攻势之外,一切能逼近隘口的缓坡、山林、雨溪道,都成为淮东战卒的攻击方向。这些方向地形崎岖、树木丛生,似有路实无路,床弩、蝎子弩等战械不能进入,军卒只能披甲持盾,执刀枪弓弩,穿林爬坡,绕到敌军的侧翼发动攻击。

    两军在夜色之下厮杀,血飚如雨,汇集成溪。刀枪之下,残肢断臂的将卒在呻吟恸嚎,但更多的是厮杀得性起的吼叫。

    邓禹站在燕嘴矶上,握紧刀柄,居高临下看着隘口外围的防阵在淮东军的凌厉进攻下节节后退,忍不住亲率精锐到前阵冲杀的冲动。

    前阵已两度叫淮东军打散、打溃,不想隘口的整个防阵崩溃,邓禹只能派出亲信子侄率宗族子弟兵冲到前阵打杀,努力守住阵脚,将淮东军压制在隘口之外。

    此战若败,西逃隘口被封,浙闽军东线主力都将给淮东军瓮中捉鳖,数以千计的宗族子弟都将葬身此地。

    这些道理,普通兵卒或许不懂,但经邓禹身传言教的子侄、出身邓氏的将领,都能明白此战实际关乎宗族存亡,比东闽战事战到后期的情势还要危急,打得再艰难,也要咬紧牙关顶住。

    八闽战卒之中的真正精锐老卒,都随八姓宗族经历诸多波折,故而有越挫越勇、浑忘生死的斗志。

    在战阵将要崩溃之时,也恰是邓氏子弟及八闽战卒不畏死伤的冲杀在前,以刀盾枪矛及性命,将阵脚死死的守住;也反复冲击淮东军的进攻阵列,以数百死士的伤亡,终算是将淮东军阵中的近二十架蝎子弩、梢弩摧毁。

    虽说在彼此前阵、在狭窄接触面的厮杀,使淮东军也承受极重的伤亡,但邓禹所部、邓氏子弟及八闽精锐老卒的伤亡更重。更为重要的,淮东军斗志昂扬,丝毫不为前阵的惨烈伤亡而受挫。

    陈渍早就不是在流民军时只会身先士卒、率部埋头猛攻的勇将,虽说他的指挥风格还是以硬朗见长,但在冲阵中如何分配兵力、如何调整、衔接进攻的节奏等战术细节,早就如妙在心。

    虽说陈渍将近四分之三的兵力都压在花亭隘口之前,但正面的兵力也是分三层部署。

    淮东军即使在夜间,也能通过传令兵,将作战单位细化到哨队一级,也就使在前阵厮杀不间断的情况,陈渍还有轻松自如轮调前阵的战力。

    这种特点,加上陈渍的指挥风格,使得淮东军的攻势有如涛浪一般,从黄昏时展开起,一直到月至中天,一波接一波的不断涌起,攻势就没有中止过。

    浙闽军的防阵,便是坚如堤岸,在如此高强度、又持续不断的冲击之下,也渐有坚持不住之势。特别是随着邓氏宗族子弟及八闽精锐老卒在前阵的伤亡不断扩大,就仿佛堤岸给涛浪不断冲淘而空一般,没能挨到凌晨,隘口外围的防阵终究拖到岌岌可危的一刻。

    “叔公,这仗没有办法再打了!”一员髯须虎将把滴血的兜鍪夹在腰侧,疾步跨上山岩,在邓禹面前双膝跑下,忍住心里的悲痛,呐喊哭嚎,“非是嗣宗不尽心,非是嗣宗贪生怕死,要是还硬着头皮再打下去,不用等到天明,邓氏也将不复存世啊!要是邓氏尽灭此战,四叔、七叔、老三、小五、小七、十一、十四,他们会死不瞑目啊!”

    “你四叔、七叔、小三、小五、小七、十一、十四,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有脸回来、乱我军心?”邓禹狠心将手里的马鞭抽出去,看着长孙嗣宗脸上的血痕,心揪痛,喝道,“来人,将这无胆的逆孙拖出去砍了!谁敢乱我军心者,谁敢擅自撤退,定斩不饶!”

    邓禹要斩长孙以安军心,都从血战中轮撤下来休整、衣甲染血未干的诸将都上前劝阻,说道:“嗣宗绝非怯战之人,实是看将卒伤亡如此之惨烈,而心有不忍。”

    “当年与李卓相抗,伤亡何等惨烈也,我邓氏将星如林,何曾出过这等没骨气之人?”邓禹呵斥道。

    “外围压力太多,田麻子在左翼打得又太软,不能替我们分担压力,是不是往隘口退一退,缓一口气再说?”诸将又问。

    这时候谁顶去,都要有战死沙场的觉悟,淮东军的攻势如此凶猛,任谁看了都有些心寒。

    在奔守花亭之时,除邓禹所部在隘口结阵外,约有六千兵马来不及收缩过来,都往左翼的坡岗收缩结阵,实际形成威胁淮东登岸兵马右翼之势。

    但奈何淮东军一登岸来,就将攻势直接放在隘口之前,仅在右翼部置少量防兵结阵。奈何浙闽军左翼没有冲击淮东军右翼防阵的决心,入夜之后就打得极为软弱,叫邓禹所部血战到现在的将领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怎么退?”邓禹苦涩问道。

    邓禹不是不知道前阵的伤亡,就要将邓氏子弟的血都放光掉,但是现在前阵就靠着一口气吊着,而淮东军还有余力,他们稍退、淮东军只会打得更凌厉,彼涨此消之下,稍退就很可能一泄千里。

    再者,外围的将卒往隘口后撤,只会叫隘口的防阵变得更拥挤、更密集。外围没有城墙的遮挡跟庇护,一旦叫淮东军有机会大规模的投掷火油罐,他们密集而拥挤的阵列,将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面对淮东军的作战特点,不管多大的伤亡,邓禹都只能将己部的防阵往外撑开,而不是给淮东军往内线挤压!

    邓禹舍不得将长孙嗣宗问斩以定军心,只是一鞭子抽过去,差点将邓嗣宗的战甲抽散,喝斥道:“你个逆孙,给我去前阵。要么将敌军打退,要么叫别人将你的尸体抬回来,邓氏没有你这种孬种货!”将长孙嗣宗及诸将都赶下山岩,叫他们去前阵厮杀,守住阵脚。

    诸人退去,唯有一名须发夹白的中年人留在邓禹身边,望着燕嘴矶西麓的河汊口,压低声音对邓禹说道:“淮东水军的战船已经占据溪口,邓氏子弟十之三四亡于战场,邓公亦对得住文庄公了,实在无需要断了邓氏的血脉啊!东海狐虽说是一代枭雄,做事也不拖泥带水,但也非亡人家、灭人族之辈,便是王学善也得全族啊,邓公何必固执?”

    “我……”邓禹吐出一字,哽咽了许久没能再吐出一个字。中年人望去,只见邓禹枯浚的老脸在月色下泪水纵横。

    镇子也陷入战火之中,粟品孝率三千水军直接穿过燕嘴峡,绕到花亭溪的西麓,进入花亭溪,已经牢牢控制渡口。

    邓禹脸迎风吹,待脸上泪痕吹干,下定决心一般,与中年人说道:“杜公跋山涉水而来,一片好意,邓禹心领了。但邓氏终是陷得太深了,只希望邓氏子弟在九泉之下,莫要怨老夫固执。杜公还是先离开吧,你非受淮东所命而来,出现在此地,要叫东海狐晓得,总是不好。”

    杜荣苦涩一笑,说道:“我漂泊一人,在明州相别后,与杜氏也无干系,只是还念着几个故友。想着再不出来走走,怕是都见不到面了。”

    “杜公你还是莫要去江州劝文庄公了,”邓禹说道,“即使是条绝路,文庄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只是可惜谁都不如宋浮生了一个好女儿啊!”说到这里,悲叹连连,只是催促与双方都无干系、只是潜来上饶见故友一面的杜荣离开,待杜荣从西麓下去,才命令左右,“拿斩铁刀来!”

    杜荣云游道士打扮,见劝不动邓禹,只能事先离开是非之地。他也不想跟淮东军碰上面,转头看到邓禹披甲持刀下山岩,心里仿佛给一股寒风吹过——邓禹不逃不降,披甲上阵,已经萌生死志。要么将淮东军打退,要么他就战死在沙场之上,给邓氏子弟一个逃命或投降的机会……

    杜荣已经能看到结局如何,便不能耽搁,往山林里钻去,将到山脚之上,就听着呐喊声涌上隘口,转头看去,正是无数淮东战卒正执火冲上隘口,浙闽军溃散如犬,再无抵抗之力。

    算着时间,在淮东军的冲击之下,占着地势,邓禹这部精锐竟连一夜都没能守住,奢家该要坠落、该是不能再支撑下去了!

卷十一 狂澜 第51章 穷寇不追

    邓禹披甲上阵,但力挽狂澜已晚。恰逢淮东军从后阵又推来四架三弓床弩,部将虽然冒死遮护,床弩射出来的巨箭连穿两人,直扎入邓禹的胸口才停下来。

    邓禹在前阵战死,邓氏子弟抢出他的遗体而撤,浙闽军在花亭隘口的防阵即告解体,数千残卒“哗”的往岭山西麓逃窜。

    陈渍在亲卫扈卒的蜂拥下,登上燕嘴矶。燕嘴矶曾是邓禹驻帐之处,虽悬于江面之上才五十丈,才是周遭最险峻之处。隘口的浙闽军年夜溃之后,邓禹还有数十亲卫在此顽抗,给歼灭后,就剩下一地血泊,白石也尽给染赤水。

    陈渍临矶远眺,北面岭山纵横、绵延千里不断,南面、西面江溪流淌,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他站在矶石之上,顿生豪情,指着左右江山,与随行的顾问、军令官等人道:“那些个臭书的,看到这番河山,多半会吟个诗作个赋的应应景,老陈我搜肠刮肚半天,就给主公强逼认得的几百字,屁个雅词都想不到……”

    水营从溪口登岸杀上来,从东麓围上来以歼溃敌,粟品孝在一队扈卒的蜂拥上,赶来燕嘴矶与陈渍汇合。

    “年夜营有令传来,溃邓禹所部之后,不着用去追残敌,立即率部南渡,以截奢飞熊所部……”粟品孝道,又拿林缚签发的手令给陈渍看。

    “这就不追了?”陈渍愣怔了一下。

    对费尽千辛万苦打溃敌阵的将士来,追歼残敌、扩年夜战果,才是刚刚进入这场战事盛宴的阶段——隘口前敌军防阵刚溃,敌军伤亡占不过总数的两成,要想真正的歼灭敌军的有生力量,有效的组织追击,是最为重要的环节。

    另外,花亭隘口也是将浙闽军东线主力封堵在信江上游的拦截阵地。陈渍放过花亭隘不守,率部渡到南岸,即使有水营战船封锁花亭溪,禁止敌军西逃,但敌军越过花亭隘口,可以沿花亭溪东岸往北、往涌山、乐平标的目的逃窜……

    年夜营此时命令放过浙闽军在北岸的残敌不歼,抛却花亭不守,而转渡南岸去拦截奢飞熊,一时间,陈渍难以理解。

    林缚的手令素来简洁,没有太多的解释,陈渍看了两遍,还是困惑,问粟品孝:“是谁携主公手令过来?”

    “确是主公手令不假,”粟品孝道,“另有军令在此前传往祁门,着胡乔中、虞文澄等将率部南下涌山。我想,可能是年夜营计划叫赣东戎马填入涌山以拦截溃败残敌……”指着花亭岭西麓,道,“看那边:邓禹所部给击溃,田静山等敌便无胆来战,看其情形,是要往横峰城退却。放邓禹残部北逃,也难成年夜患,率部退下东麓集结,更能吓得田静山等敌往东速逃。这一退一进,能叫他们在北岸浪费失落了两三天的时间,恰好叫长山军、崇城军的主力从东面追围过来!花亭溪这边,守或者不守,区别不年夜?”

    “花亭这边摆空城计?”陈渍蹙着眉头,刚想到要点。

    “应是如此!”粟品孝道,“浙闽军在横峰、青溪之敌,已成丧家之犬,即使他们有胆强过花亭隘,水军也能沿花亭溪拖他一两日。”

    年夜营将令已下,陈渍也没有工夫跟下面的将领多作解释,即勒令往北追出的戎马回来,退回到隘口以东准备渡河。

    邓禹从横峰西夺花亭时,除所部戎马外,还与从礼塘撤出来的田氏子弟田静山等部汇合西进。西进到花亭时,仅邓禹所部及时进驻隘口,而田静山等部被迫往北面的山岭收缩戍守。从黄昏起,真正受到陈渍所部猛烈攻击的,也仅是挡在隘口前的邓禹所部。

    邓禹先进占花亭,占有地势之利,但也守不过一夜就给淮东军打溃,田静山等部更不敢来争花亭隘口,等不及天亮,即往横峰标的目的退却。

    凌晨之后,陈渍所部开始退到隘口东麓,准备在燕嘴峡的上游渡江去南岸。

    在田静山等敌将的眼里,淮东军退回到花亭隘以东整编,看势态却似趁胜要追击他们。邓禹所部给打溃后,横峰以西的浙闽军便像给打断了腰脊,再没有与淮东军在野外接战的勇气。除派少数戎马断后外,敌将田静山即率主力往横峰城奔逃。

    敌军夜逃如溃,陈渍只可恨手里没有一支精锐骑兵可用,否则从后路追击士气解体的残敌,不定还能趁乱杀进横峰城里去。

    昨日清晨,陈渍所部乘舟师进信江,在横山城外,与奢飞熊所部错身而过。

    陈渍在水、奢飞熊在陆。

    昼夜之间,陈渍所部两战接连攻下上饶城、花亭隘两处要点,惊走上饶守兵、打溃邓禹所部。两场战场前后相距一百三十里,离横山城更是相距一百六十里。

    陈渍所部行动如此之迅速,除淮东军训练有素之外,占的就是舟师沿江而下、袭攻沿岸的便当。

    从横山错身而过之后,奢飞熊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即令所部往西急行,欲在淮东军拦截或追及之前,先一步抵达有路可南下的贵溪东境。奈何奢飞熊所部徒步而行,到陈渍打溃邓禹之后,奢飞熊所部离花亭隘南岸的莲池峰还有六十余里地。

    六十余里地,也许只是半天的行程,但半天足以致命。

    燕嘴峡上游的信江,算上江滩在内,仅阔四里。无需运兵船,粟品孝挪用八艘集云级战船,一次即能摆渡三到四营将卒。

    到日隅时分,陈渍即率崇城军第一镇师六千精锐度过信江,在信江南岸、依莲池峰南麓的坡地结阵,封住奢飞熊西逃的道路。而奢飞熊所部前哨,刚刚能望见莲池峰的山头。

    崇城军第一镇师留在北岸余部,包含逾千伤卒在内,近三千戎马,放过花亭隘不守,而是往西退守溪口,与水营依为犄角,以吓阻横峰之敌不敢西逃。

    奢飞熊没有退路可选,看着前头算不上巍峨的莲池峰,听得探马回报北岸的战况,恨得要将王徽、田静山等人攥到跟前来拿马鞭狠抽一顿。邓禹死战花亭之时,他们竟然坐看邓禹所部给打溃,不敢去争花亭隘,以致失去所有的先机。

    施和金劝道:“少帅,敌军据莲池峰南麓结阵,得地势之利,我部强攻,难以猝陷。以末将之计,当避入民寨固守,以待江州军来援……”

    奢飞熊痛苦的摇了摇头,沉声道:“来不及了,莲池峰之敌不克不及打溃,我皆要葬身此地,别无侥幸!”

    不错,淮东军在杉溪上游藏下的水营战船其实不多,除已经进占燕嘴矶的三千水军之外,相信淮东军不成能再隐藏水面上的战力,也没有需要再隐藏。

    可是,上饶防地解体就在眨眼之间,短短两天时间,就成解体之势,怕是这时消息都还没有传到江州。要江州获得消息后再组织水军通过鄱阳湖、进入信江逆水来援,少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东海狐正率淮东军主力从背后全速追来,怎么可能给他们十天半个月、这么长的喘气时间?

    上饶年夜败已经是定局,江西的形势已经卑劣到难以挽回的境界。

    即使江州水军全力来援,叫他们有机会退到赣州或豫章去,可是淮东军打穿上饶防地之后,完全可以弃赣州、豫章失落臂,其主力直接从花亭北上,经浮梁、沿鄱阳湖东岸奔袭江州。

    届时与从扬子江下游过来、驻守庐州的淮东水军汇合,淮东军主力就能够对江州形成包抄之势。而江州水军将给封在鄱阳湖之内,再没有进入扬子江的机会。

    奢飞熊非贪生怕死之辈,此时犹在站在奢家年夜局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奢飞熊晓得父亲在江州与其组织水军主力过来接援、不如趁手里还有最后一支战力能用,干脆利落的抛却江西,渡江北上,汇合陈韩三,与随州罗献成结盟,以迎北燕戎马南下,或许还能给奢家保存最后一点根基不给东海狐从世间抹去。

    父亲也许会做这样的决定吧?父亲总是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吧?

    奢飞熊心里默默想着,心里也未尝没有将要给遗弃的哀痛。

    北岸的王徽、田静山等将,已经吓破了胆,在横峰、青溪裹足不前,满心等着江州水军得信来援,然而从水路撤往赣州、豫章,奢飞熊只觉可笑。

    心里越是冷笑,奢飞熊脸色越冷,下令道:“派人去北岸告诉王徽、田静山他们,淮东军拦截主力已经给我们吸引在南岸,他们要生,就立即给我往西打。等淮东军主力从后面追上来,绝没有他们的活路,不要想着江州能有援兵过来。即使江州派出援兵,也未必能赶在他们给淮东军主力歼灭之前抵达。还有,叫奢焦渡河过来……”

    淮东军战船长要集中在燕嘴峡附近,信江上虽有哨船封锁监视,但少数人趁夜洇度过河传递信息,还是不难。

    “少公子跟王徽他们突围去江州,或许更好!”施和金道。

    淮东军在莲池峰南麓有六七千精锐结阵盖住去路,他们在军力虽然占优,但地利、天时、人和,都已经尽失。不克不及指望江州水军来援,要想在淮东军主力追来之半,从莲池峰南麓突围出去,施和金没有一点信心。

    施和金想着,奢焦此时只身渡江来跟他们汇合,怕是九死一生!

    “只管下令去好了。”奢飞熊意兴瓓珊的道,即走向前部准备强攻莲池峰的事情。

    知道老将邓禹战死花亭隘的消息之后,施和金心头生有年夜劫难逃的预感。看着奢飞熊往前年夜步疾走的背影,施和金心想:难道少帅担忧王徽他们挟奢焦降淮?

第52章 弃

    更新时间:20120115

    浙闽军东线主力于四月十六日正式从夹河、钳口、礼塘防线撤出,奢飞熊于四月十八日率断后兵马放弃夹河防塞北撤。淮东军则于十九日凌晨在杉溪上游掘开石坝、泄水冲击下游,使杉溪两岸以及杉溪河口正对的信江北岸没于大水、道路毁于一旦。

    在上饶的水军主力在杉溪给大水冲没之后,奢飞熊于十九日夜率部跋涉抵达杉溪河口,当夜驻扎在横山城外。陈渍所部则在次日凌晨随舟师经过杉溪河口,奔袭上饶、继续于二十日黄昏在花亭击溃邓禹所部,并于次日,也就四月二十一日移驻南岸莲池峰南麓,堵截奢飞熊西逃之路。

    连续晴了五六天,但从二十一日午中起,雨就浠浠淅淅的下个不停。

    大雨迟缓了淮东军的追击速度,对北岸退守横峰的浙闽军来说,是一桩好事,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候江州援兵过来。

    至于奢飞熊要他们立即放弃横峰西进、沿花亭溪北上撤往浮梁境内的命令,也因阴雨天气而顺理成章的拖延下来。

    奢飞熊的命令,叫王徽、田静山等将领更多的理解为,奢飞熊是希望通过他们西撤吸引淮东军奔袭兵马渡江北上拦截,以化解南岸兵马西逃的阻力。

    虽说奢飞熊与退入横峰的兵马只隔信江,但信江给淮东军的战船封锁,在形势崩溃之际,奢飞熊也难以叫王徽、田静山等将对他言听计从。

    对南岸、奢飞熊亲率的浙闽军来说,阴雨天气即使不能算一桩坏事,也不能算一桩好事。他们从南岸找不到可以固守的塞垒——信江上游河谷,南窄北阔,在南岸不要说除了横山一城之外,稍微大一些的镇埠也都主要集中在北岸。

    奢飞熊除了趁雨天进攻、打创东军在莲池峰的封锁拦截之外,别无其他选择;而且一定要在淮东军主力从背后追上来之前从莲池峰突围出去。

    阴雨天气拖延了淮东军主力从背后追来的速度,但同样的,他们要打穿通过莲池峰的通道难度也增加许多。

    雨水天气,使得弓弩的使用频率大幅减少,毕竟给雨水醮湿的弓弦会失去弹性。即使每名弓弩手都有多根备用的弓弦,但在大雨中想要与平常那般频繁的使用弓弩要困难得多。

    唯有配重式抛石弩受雨水的影响不大,在雨幕中孤独的发射散石弹。

    即使在阴雨天气下,淮东军仅剩有限的数架抛石弩能置在阵中发挥作用,但在战械上仍要比进攻的浙闽军占很大的优势。

    从横山急行西逃,奢飞熊几乎命令部众丢弃所有能丢弃的东西,将卒除了随身携带的兵甲,再无其他战械能用。

    弓弩在阴雨之下也不能用,浙闽军只能执刀盾枪矛,一步一滑的以血肉之躯去冲击淮东军由浅壕、盾车、拒马、栅墙等以及淮东战卒组成的仿佛铜墙铁壁的防线。

    双方将卒都没有雨具,都暴露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好在天气逐渐炎热,赤身裸/体的披上铠甲,并没有多少不便。就在莲池峰的东南麓,淮东军的拦截防线前,就仿佛屠杀场,将浙闽军一次次近乎绝望的冲击绝不留情的打得粉碎。

    血肉横飞,那些从泥土里、石隙间、草丛之上,与雨水混杂的血水,仿佛血色的溪流一般,四处溢流,寻高走低,最终都往信江里汇去……

    淮东水营载奔袭兵马出杉溪是二十日,到陈渍率部击溃邓禹所部之后、转渡到莲池峰南麓拦截奢飞熊,才是二十一日。

    若是以淮东水营出杉溪代表浙闽军在上饶经营的防线全面崩溃,到二十一日黄昏之前,消息也刚刚传到浮梁。

    浮梁境内从二十日就是大雨天气,昌河暴涨——奢飞熊之前欲放弃外围防线、撤兵到信江腹地以拖延淮东军进占江西步伐的密函才在昨日凌晨送达浮梁。

    就在今日之前,苏庭瞻也认为即使不能跟淮东军正面抗衡,奢飞熊在信江沿岸还有五万兵马可用,又大半为可以信赖的八闽战卒,怎么都能将形势拖到夏秋之后;最后退到赣州、豫章,说不定真能顺利的将局势拖到北燕南下、淮东军不得不北撤以援江淮的那一刻。

    谁能想到才短短一日时间,淮东军在杉溪上游凭空变出一支水营出来?

    一是浙闽军在信江中上游的水军力量给毁灭性的摧毁,一是淮东军凭空在信江多了一支精锐水营可用,淮东军还能通过水路将万余精锐战卒直接走水路快速送到信江沿岸的任何一处。

    这就是决定性的优势。

    奢飞熊以“空间换时间”、看似完美无暇的计划就这样给无情的打得粉碎,给打得遍体鳞伤——同时,浙闽军在东线的主力因为奢飞熊的分部撤兵计划而彻底的分散开来,从而成为淮东军各个击破、一口一口吃掉的美食。

    苏庭瞻也猜测不出淮东为在杉溪上游秘密造出如此规模的一支船队到底投入了多少资源,但不管投入多少,对此时的淮东军都是值得的。

    在杉溪上游秘密建造这么一支船队,怎么都要比将战事在江西腹地拖上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划算。

    苏庭瞻手足冰冷,寒意从尾脊骨一直顶到头顶。

    与淮东军战了这些年,苏庭瞻自诩对淮东军了如指掌,然而到这一刻才发现他永远都低估了东海狐及淮东军在战术上的创造力跟攻击力。

    苏庭瞻心寒了、胆怯了。

    “苏将军,何故迟迟不下命令、不派援兵?”韩立虎目瞪着苏庭瞻。

    早就晓得这些浙东佬跟八闽不是一条道的,大公子在上饶危在旦夕,苏庭瞻不立即发兵去救,眼珠子却在那里转个不停想别的心思,韩立心怀怨恨的想道。

    要不是苏庭瞻也有凶名,韩立几乎要走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他拍醒。

    “援兵?”苏庭瞻苦涩一笑,看向韩立,问道,“哪里有援兵?”

    韩立东进祁门,与赣东先遣军在祁门城西、昌河上游的马鞍岭打了一仗。那场硬仗不胜不负,但叫随苏庭瞻、韩立东进援浮梁的五千兵马折损将有三成,仅剩三千多固守浮梁。

    相比较之下,淮东在祁门的赣东先遣军虽说伤亡也不少,但是声势更甚,越发推动得祁门、都昌、浮梁、涌山等县的民意汹涌,纷纷举家、举族加入赣东先遣军,使得赣东先遣军在马鞍岭一役后,兵势一日强过一日。

    事实上,当韩立不能封锁祁门,还被迫从昌河上游退下来,就意味着赣东的形势已经失控。

    除了浮梁、涌山有限的三五座城寨还控制在浙闽军手中之外,更广阔的乡野几乎都已经是赣东先遣军的天下。

    此外,通过黟山之间的药道樵径,赣东先遣军以祁门为根基,不断的从黟山东麓的弋江等地源源不断的获得盐铁、兵甲等补给,去跟地方民众交换粮食,拿兵甲组织出更多的战卒出来。而在赣西、赣南的抵抗势力,也纷纷往赣东聚来。

    苏庭瞻也不晓得赣东先遣军此时的规模到底是一万人、还是两万人,还是更多,他只是想着守住浮梁城,控制昌河中下游的河道,将形势拖到北燕兵马南下的一刻。

    苏庭瞻已经不再奢望能凭借浙闽军自身的力量能够了收拾江西的形势。

    这种情况下,苏庭瞻在浮梁城也就不到四千兵马,他派援兵南下接援上饶,他得要有多大的胆子,得要有多么坚决为奢家牺牲的决心?

    “援不援上饶,如何援上饶,某不敢决,只能等大都督决断!”苏庭瞻说道。

    “你!”韩立拍桌瞪眼,说道,“等消息传到江州,黄花菜都凉——你!你!,都说苏庭瞻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是个没鸟货。你不去援,我去!”

    “某受命守浮梁,韩将军亦有军令在身,”苏庭瞻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率部南下,请示军令给我一看!”

    “你,你……”韩立气得暴跳如雷,就要过来扯苏庭瞻的襟甲,大巴掌要扇到他脸上去,田为业等将吓得忙将他抱住。

    这时有军卒进来禀报:“祁门之敌,于午后兵分两路,一路沿昌河往浮梁而来,约有五千兵马,一路越东源山往涌山而去,也约有五千兵马……”

    苏庭瞻对此有所预料,对田为业等将说道:“也许大都督叫我等往江州撤退的军令随后就会传来,你们都着手去做准备,莫要乱了军心,莫要叫祁门的那些乌合之众有机可乘。”

    “苏庭瞻,你信口胡言,大都督绝不会弃大公子不救!”韩立怒吼道,愤怒、沮丧以至绝望。

    苏庭瞻寒着脸不管韩立,韩立发狂冲了出去。

    田为业、黄彪子跳着追出去,将韩立从后面死死的抱住,任韩立踢打,也不松手。

    此时放韩立率一千多残兵南下,更多的可能是一同栽进去,上饶防线崩溃的细情,他们并不清楚,在信江上线,淮东军在陆上已经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这时候,即使将江州的兵马主力都南调填入上饶与淮东军决战,胜负也许是五五之数,但是江州方向就能不管东面的池州军以及西面的荆湖军了?

    即使要援,也断不能抽光江州兵马走陆路;调江州水军主力南下进入信江逆水相援,才是老谋之策。

    不过苏庭瞻下令叫他们准备撤出浮梁,叫田为业、黄彪子难以理解,在他们看来,至少眼下还不是放弃浮梁的时候。

第53章 夜雨

    二十二日深夜,大雨瓢泼,天地如墨,数骑快马舍舟走陆,沿昌河北岸的官道奔驰。

    雨湿路滑,马背上的骑客在抵达浮梁城之前,不晓得摔下多次,鼻脸青肿。

    快马在雨中奔驰的动静,惊动守城的将卒,看着数骑直逼城门之下,挑出风灯去看来看面容。

    马背上的黑衣骑客兜着直喘气的快马,从怀里掏出令牌掷上城头,不耐烦的喝斥道:“有大都督府密函要示于浮梁诸将,尔等速开城门!”

    天地如墨,遮得稍远处就陷入漆黑一片,如今祁门乱军从东面迫近,谁晓得这几个马客是不是乱军所扮,谁晓得这几个马客身后的漆黑里有没有藏下伏兵?

    黄彪子听着西城这边的动静,走过来,看着城外风灯下几张熟悉的面孔给大雨浇得有如落水狗,忙叫人放下悬篓,将来人拉上城头来,问道:“周嵋山,大都督有何令旨宣下?是不是勒令浮梁、赣州、豫章诸城守兵立即往援上饶?”

    周嵋山与黄彪子同为奢文庄身边的侍从校尉,听周彪子如此问起,他只是苦涩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苏副督、韩立在哪里?大都督有密函要示于他们……”

    黄彪子背脊寒意升腾,雨水从草蓑渗进衣甲里也浑然不觉,讶然问道:“大都督真要放弃上饶不救!”

    “你他/妈的恁多废话!”周嵋山心里也是有一股邪火烧着,语气粗暴易怒,直催促黄彪子领他去见苏庭瞻、韩立。

    ****************

    苏庭瞻听到有江州特使携密函连夜入城,整理衣冠时心静如水。

    他在浙东双手所沾的鲜血太多,跟淮东没有缓和的余地,但不意味着他一定会率部到上饶去送死。

    到这时,情势已经非常的清晰。

    江州受荆湖、池州两面夹击,根本无法将步营主力调出来去援上饶。

    此时黄秉蒿、陈子寿在袁州有三万多兵马,但他们到这时怎么还可能跟奢家继续绑在这颗树上一起吊死?

    而在江西腹地,在赣州、豫章以及浮梁三地,忠于奢家的步卒加起来,也就一万余人。这大概是奢文庄此时能调动来去援上饶的最后一点步营战力了,填到上饶去,都不够塞淮东军牙缝的。

    江州水军能将池州的水军以及淮东在弋江的水军拦在外围,并不是江州水军有多强,更多的是依赖于湖口的特殊地形。

    江州城东侧的鄱阳湖口,水涨之时,水面辽阔虽不过二三十里,其中大片还是不利大型战船通过的浅水荡,真正的能够从扬子江进入鄱阳湖的水道,也就三四里宽而已。

    湖口的地形有利于江州水军封锁,故而有江州为江西锁喉之险的美誉。

    一旦奢文庄将江州水军南调进入信江援上饶,也就意味着放开对鄱阳湖口的封锁。

    池州以及弋江,甚至荆湖的水军,都会大规模的从湖口涌进,将会在广阔的鄱阳湖水面之上形成绝对的水军优势,从而能从容不迫的围歼江州水军。

    即使江州水军能顺利从上饶将东线残部接回到赣州、豫章,但浙闽军在江西也会给彻底的分割成一块块孤立无援的孤棋,彻底失去战略的主动权。

    对浙闽军来说,江西形势已经彻底崩坏,比起接援东线兵马,更为重要的,是避免所有筹码都陷入在江西境内给淮东军吃掉。

    浙闽军想要置死地而后生,只有一策可行,就是趁岳冷秋、胡文穆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果断的放弃江西,渡江北逃,跳出淮东军的包围圈。

    要是等上饶防线崩溃的消息传到池州、鄂州,叫岳冷秋、胡文穆两人反应过来,在北岸彻底封锁住浙闽军的渡江通道,对浙闽军来说,那才是彻底的完蛋了。

    要是渡江不能,在江州的浙闽军,也只能坐等淮东军主力过来围歼。

    苏庭瞻脸沉如水的走进明堂,江州特使周嵋山已经叫黄彪子领了进来,韩立与田为业也急冲冲的走进来。韩立不耐烦的直冲到周嵋山的面前,吼问道:“豫章派不派援兵、赣州派不派援兵,江州水军要怎么如何配合我们?”

    看见苏庭瞻进来,周嵋山从怀里掏出漆布包裹的密函,说道:“此乃大都督密函,要苏将军当着浮梁诸将拆阅……”

    苏庭瞻接过密函,拆看过,又不动声音递给韩立:“韩将军,请看大都督密令……”

    韩立看过,一脚将身边的檀木椅踹散架,愤怒的吼叫道:“为什么?”

    黄彪子、田为业等将都依次看过密函,如丧考妣。虽说所有的事情在昨天就给苏庭瞻说中了,但真正面临这一刻,还是叫诸将难以接受。

    虽说东线与淮东军争战多有不利,但浙闽军在西线无往而不利,歼灭的官兵十数万计,而在上饶战事之前,浙闽军的兵力还有十六七万之巨,形势怎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沦落到连江州都不敢守?

    这是韩立、黄彪子、田为业这些中层将领怎么想都想不透的。

    苏庭瞻用阴沉得可怕的声音下令道:“韩立率部进驻南港,田为业、黄彪子率部搜掠浮梁,以粮、铁、盐、药为先,也无需过于约束军纪,但要记住,明日入夜之前撤出,绝不得迟延半刻……”

    *************

    夜雨之下,扬子江浪险涛巨,从秋浦而出一艘艨艟船搏浪往北岸的枞阳方向航行。

    枞阳西南,与小苍山背腹相依的雁归湖是池州水军在北岸的主寨。雁归湖湖口是一片浅水荡,栅木如墙,两侧各有数座水楼立于水荡之中。

    水楼的风灯悬孤,在雨夜仿佛遥无的星辰。

    在雨夜里,雁归湖口仿佛不设防之地,但艨艟船如不速之客闯入雁归湖外围的警惕圈里,便有数艘快桨船从浅水荡里围逼过来。

    “枢密使有密函要立即转呈江西招讨使及池州诸将阅看!”信使站在船首扬声说道。

    来船有池州那边的人相伴,这边也不敢耽搁,将信使接上快桨战船,即往西岸驶去,立即送往池州军在小苍山的主营去见岳冷秋。

    岳冷秋披衣而起,看过林缚经衢州、徽州内线快马传来的密函,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邓愈诸将:“淮东军就这样将奢家在上饶经营了近一年的防线捅穿了?”

    邓愈也久久难按心里的震撼,他们在此前最乐观的估计,也认为淮东军不可能在入秋之前打穿上饶防线——浙闽军在上饶的守将,奢飞熊、邓禹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不会在上饶露出太多的破绽。

    而上饶以东,山岭纵横,历来是易守难攻之地。浙闽军有五六万兵马守住几处关键的隘口,淮东军即使再强,也难以将优势发挥出来。

    “淮东会不会以计诈池州?”岳笃明问道,要不是林缚派人过来,他们都不知道上饶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太快了,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岳冷秋、邓愈这些年来跟淮东接触,一直都笼罩在淮东的光环之下,心里都快有阴影了,反而是岳笃明初生牛犊不畏虎,下意识的去质疑密函所写之事的真实性。

    “怎么说?”岳冷秋问道。

    “以信中所述的情形,淮东应该催促我部水军去缠住江州水军,不使其去援上饶,而非提醒我们防备江州军渡江。”岳笃明随军征战经年,也自诩阅历、谋略非以往能比,说话间透出一股洋溢而出的自信。

    岳冷秋看向邓愈。

    邓愈摇了摇头,说道:“真如信中所述,奢家在江西的形势已经彻底失控,奢文庄驱江州水军去援上饶,只会在江西腹地越陷越深,最终将彻底的难以自拔。换作末将,忍痛断去残肢,或能得一线生机。”弃子救生之事,在邓愈他们眼里,算不得什么。

    “要看林缚所言虚实,但看其在弋江水营主力的动静便知。”岳笃明说道。

    岳冷秋点点头,说道:“淮东真要防备浙闽军渡江北逃,淮东驻守在弋江的靖海第三水营必然要全力逆水西进——或许再观望三五天,形势便会明朗开来。”

    林缚留给他的阴影太深,他不能因为林缚的一封密函,就全面调整池州军在黄梅县外围的军事部署。

    靖海第三水营主力从弋江开拔,逆水而上到江州外围,差不多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另外,三四天的时间,也足以叫池州军在上饶的密探传回更准确的消息来。

    岳冷秋将地图铺开在长案之上,邀邓愈诸将围过来观看,说道:“如今荆湖有三万兵马从鄂州方向直接威胁江州西翼,而奢文庄即使有心放弃上饶不救,黄秉蒿也许不会再奉奢家之命而独守袁州,但奢家在赣州、豫赣还有近万精锐,也需要有时间撤到江州。浙闽军这次若放弃江西,从江州渡江北上,最快也要十天八天的时间,或许再有上三五天,形势就能明朗下来。邓愈,你看呢?”

    三四天的时间也至于使形势发生多大的变化,邓愈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观望一下,不应为林缚一纸密函而仓促变化军事部署。

    岳冷秋思虑良久,决定再拖上三五天看形势变化再说,以免中了林缚的奸计——岳冷秋素来以稳重见长,做这样的决定也不奇怪。

第54章 尚有余计

    当世没有无线电报等通讯设施,而战事所面临的复杂性往往是事前难以控制跟预料的。

    也是在确知浙闽军在上饶的水军主力覆于大水之后,淮东军才算是正式打穿浙闽军在上饶的防线——林缚、傅青河、高宗庭对之后江西战局的变化推演,都基于这个基础之上。

    林缚签发、命令诸镇应对江西局势变化的最新公函,也是在这之后由快骑发往各地。密函抵达枞阳县境内时,已经是二十三日夜间。

    在此之前,枢密院对江西北线的军事部署,主要是令池州军、荆湖军从东西两侧进击江州,以牵制住奢家在江州的数万兵马。

    池州军从东翼进逼江州,主要分为两路,一路是从扬子江南岸,从秋浦往东,进逼江州府东面的彭泽、湖口等县;一路是从杨子江南岸,从宜城、枞阳进逼江州对岸的黄龙岭以及占得黄梅残城的陈韩三所部。

    岳冷秋用兵素以稳健见长,他守池州后,早期用兵侧重于北岸,是为争淮山南麓之地。

    不过,陈韩三守黄梅、经营鄂东之志甚坚,而奢家在黄梅城南黄龙岭也驻有数千精锐,叫岳冷秋难下决定猛攻其中一部。故而岳冷秋在枞阳以西的小苍山筑连营,实际有意先消化小苍山以东、宜城以西、淮山南麓的宜城、枞阳、潜山三县。

    但随着胡乔中潜入赣东,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诸部在赣东地区搞得风声水起,使明眼人都晓得奢家在江西的局势岌岌可危,岳冷秋起了分赣东之地的贪心。

    见北岸难以猝胜,从三月中旬,岳冷秋又将一部兵力从北岸调往南岸,屯于秋浦以西,欲在伺机夺取此时由叛将田常所守的彭泽、湖口。

    差不多到三月下旬,五万池州兵力,呈南三北二分布。

    岳冷秋的如意算盘也打得极精,他无意拿下整个江州,知道林缚也定不会容池州军占下整个鄱阳湖北部平原的江州府。岳冷秋有意将以鄱阳湖口为界,将江州府以西数县让给胡文穆,他取湖口以东的赣东部平原。到时候即使林缚雷霆大怒,池州亦可与荆湖两家一起抵制江西全境落入淮东之手。

    打穿上饶防线之后,林缚不担心奢文庄会率江州兵援上饶,更担心奢文庄率残部渡江、学穷寇北逃。

    故而,林缚在给岳冷秋的密函里,是要他立即调重兵集于北岸,从水陆两个方向对江州在北岸的滩头阵地黄龙岭保持军事压力,使奢家在水面威胁未解除之前,不敢大规模的渡江北逃。

    只要岳冷秋支撑三五日,待葛存信率水营从弋江逆流而上,与池州水军汇合,就能在扬子江上形成兵力优势,彻底封锁扬子江,斩断奢家北逃之路。

    *************

    岳冷秋有他的考虑,他怀疑林缚在密函里故意将形势说得过于乐观,以诱池州军拦截于北岸。

    一旦奢家在江西的形势还可以勉强维持,奢文庄必然是优先出援上饶,而非孤注一掷渡江北窜。在这种情况下,岳冷秋自然是更应该集结兵马于南岸,趁浙闽军南援而江州兵力空虚之际取彭泽、湖口等。

    地盘之事,从来都是谁取谁得。

    池州府给淮东分割掉之后就剩下两县,淮山南麓的三县,多湖荡沼泽,也非扎根立基之地;唯赣东北彭泽、湖口等县,地广人众,富产丰茂,得之能滋养生息,更能分淮东独占江西之势。

    种种权衡之下,除了将早前调往池州休整的一部水军立即移来雁归湖水寨之外,岳冷秋暂决定观望三五天才说。

    不过,岳冷秋的内心也是煎熬。

    要是形势真如林缚在密函判断的那样,奢家残部渡江北逃,而池州军拦截不力,该怎么办?

    到时候奢家与陈韩三、罗献成纠结在一起,对西面荆湖构成的压力极大。

    在这种情形下,荆湖断不可能冒着得罪淮东的危险去占江州,那池州军就不可能单独去对抗刚获得江西大捷的淮东!

    岳冷秋心里纠结得很,也担忧江州确实在北渡的可能,故而他本人决定留在北岸,只叫邓愈秘密潜往南岸去助其侄岳峙领兵。岳冷秋留在北岸,也是怕真延误了战机,将来也好有个说辞。

    二十四日凌晨又派出多股斥候,潜往黄梅、彭泽以及江州腹地,希望能得到更准确的消息。不过二十四日整天,赣东地区的形势都没有明显的变化,也没有直接的消息越过赣东传到池州。

    不过,江州水军到二十四日入夜之前,都没有往鄱阳湖内线收缩,叫岳冷秋意识到一些异常,但也不排除奢文庄在江州故布疑阵。

    奢文庄即使要援上饶,必然也会想方设法拖延荆湖、池州兵马从东西两翼进围的脚步。

    二十四日,葛存信率靖海第三水营主力从弋江集结出发。曹子昂在庐州也派使者到枞阳,再次催促岳冷秋将兵马集结于北岸,以备江州军渡江北逃。

    二十四日夜里,岳冷秋整夜枯坐在地图前。即使晓得派出去的斥候没有那么快传回消息,还是不断的催问。一直到凌晨,岳冷秋熬不过神思疲竭,才和衣躺下歇息。

    岳冷秋在睡梦中给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看到其子笃明以及邓愈的次子邓文昌仓促进帐来。岳冷秋撑起身子,惊问道:“江州兵南下了!”

    “啪”,岳笃明发狠的用拍打桌子,说道,“又叫林缚说中了,凌晨后黄龙岭南面的江段,千舟遮江,奢家确实是要弃江州北逃!”

    “果真如此!”岳冷秋惊坐起来,又问道,“可探知江州军昨夜有多少兵马渡江?”

    “昨夜渡江多为眷属、兵卒甚少,约两万余人。”岳笃明说道。

    是啊,奢家要北逃,普通兵卒也就罢了,但要还想最后再将兵马掌握在手里,将领以及宗族子弟的眷属不能丢下。

    “岳督,当如何处之?”邓文昌问道。

    岳冷秋摸着颔下的胡须,陈韩三得罗献成、奢家在背后支持,于去年冬率残部南下鄂东,占了蕲春、黄梅等鄂东诸县,十分特殊的在荆湖、池州、随州以及江西的缝隙里存在下来。

    陈韩三在黄梅有四千余兵力;而在黄梅残城南侧,与江州城隔江相望的黄龙岭,奢家长期驻有三千精锐。正因为陈韩三驻黄梅所部与黄龙岭犄角相依,叫岳冷秋一时间无法啃下任何一部。

    如今奢家要渡江北逃,必然也是要利用黄龙岭这个滩头阵地,源源不断的将江州城内的人与物资撤出来。

    “孩儿率军从陆路进逼黄龙岭,爹爹可督水军西进,使江州军不能大举北渡!”岳笃明说道,他跃跃欲试,欲争军战。在此之前,岳冷秋主要用心培养侄子岳峙的,岳笃明仅在军中参谋。

    奢家在江州还有水陆兵马近七万众,岳冷秋可不敢将奢家的七万江州兵都放到北岸来。

    唯今之计,也只能将池州水军都压上去,迫使江州军不敢大规模渡江。

    至于陆上,也应立即切断黄梅城与黄龙岭之间的联络,限制黄龙岭之敌往东延伸。

    不像其他江段有大片开阔的滩地,黄龙岭附近的扬子江,岭山之势直入江中,江面狭窄而湍险。一旦叫江州军沿岸黄龙岭南脊展开,步卒若有抛石弩等战械,也能很好的支撑水面作战,这将扩大江州水军占据上游的优势。

    每当要与江州水军在扬子江上作战时,池州军总是水陆并进,其步营从小苍山出击,进逼黄龙岭,将奢家在黄龙岭的驻兵缠住,使其不能助水军。

    黄龙岭、小苍山,也就相隔三十里而已。

    岳冷秋一方面为林缚说中奢家北逃事而震惊,一方面为其子能如此迅速拿定军策而欣慰,点了点头,同意如此安排,又紧急派人去南岸联络邓禹,着其率兵马从南岸进逼彭泽。

    不管如何,有机会取赣东北诸县,岳冷秋当然不会放过。

    ***************

    黄龙岭东脊飞来峰是一方巨石。

    石白如玉,周七丈许,悬立岭头之上,仿佛天外飞来。

    飞来峰如今成为黄龙岭驻兵东翼最重要的一处望哨。

    奢文庄面容悲切,望着江南苍茫,对从东面蜂拥而来的池州兵马,视如无物。

    奢文庄身边的老将、大都督府长史胡宗国看池州兵势西进如此之急,似乎看中这边没有反击之力,心间轻蔑,又有给轻视后的气愤,说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池州这群恶犬,当真是不知死活啊!岳冷秋也老了,文庄公,你看他三路出兵,看上去滴水不漏,实际也是心昏眼黑,过于迫切使处处败漏。是不是就叫奢渊出战啊?”

    谋胜先算败,浙闽军退到江西境内,奢文庄就担心江西的局势难以维持,防线有可能从上饶最先崩溃的危险。

    陈韩三率残部南下,明面上,江州将鄂东之地全部交给陈韩三去经营,以缓冲荆湖、池池对江州的军事压力,奢家在北岸仅占黄龙岭一角,驻兵也减到三千余众。

    林缚从去年秋就谋划合围江西之势,池州、荆湖、潭州都是林缚军事部署里的棋子,与淮东军本部精锐配合,一起对退守江西的浙闽军形成合围之势。

    黄龙岭看上去小,实际上却是奢家逃出淮东包围圈的最后退路,奢文庄焉能不用心经营?

    奢文庄使用减旗添丁之小计,半年来使黄龙岭驻兵明面上维持五营编制,但一营兵额足有千余人,黄龙岭的兵力从未少过六千人。加上昨夜先行渡江的兵卒,奢家在黄龙岭有战卒一万。

    这种小计本不该瞒过岳冷秋,即使岳冷秋不能准确探知黄龙岭驻兵人数,但也不该放松警惕。

    看到小苍山方向,岳冷秋之子岳笃明率一万兵马进逼黄龙岭,胡宗国也感慨岳冷秋老了。

    奢文庄脸笑如哭,满目苍凉,说道:“即使打溃池州军又如何?半年布局,就等此一败,说起来真是仓惶如狗啊!等陈韩三从黄梅出击,以分敌兵,便让奢渊出击吧!去考虑奢渊,不能一举拿下小苍山,奢家就没有退路了!”

    除了击溃池州军从北岸进逼黄龙岭的兵马,还要一直攻破池州军在小苍山的营寨。这样才能使其水军在小苍山东麓、雁归湖西岸的水寨暴露出来,才能迫使池州水军仓惶败逃,才能在靖海水营赶来之前,为接下来的江州人马大规模渡江,赢得至关重要的两三天时间。

第55章 残胜

    岳冷秋没有料到有如丧家之犬的浙闽军到这时还有斗志。

    其实,奢家是垂死挣扎,陈韩三却是斗志昂扬。

    奢家此后,将尽丧江西之地,从一方枭雄沦为丧家之犬,即使残部能顺利渡江逃到北岸,也实实在在的是一出悲剧。

    不过,对陈韩三来说,感受完全不一样。

    过去半年时间里,虽得随州、江州暗中支持,陈韩三率部进入鄂东,收编盗匪流寇,兵力重新超过一万,算是有一些基础。但奢家兵马主力给牵制南岸江州,而罗献成还跟江宁扯皮,不敢翻脸,陈韩三夹在荆湖与池州之间,左支右绌,形势实在是岌岌可危。

    奢家就算给淮东打得半残,江西也将彻底的落入淮东之手,从天下大局来说,淮东的优势将进一步的明确。

    不过对朝夕不保的陈韩三来说,他一时间还顾不上天下大局,他眼下只能先努力在荆湖这个小局面里挣扎着生存下来。

    奢家即使再残,瘦死的骆驼了比马大,奢家能渡江北上的残部还有六七万之众,精锐不下半数,将短时间里彻底逆转荆湖的势力对比,这至少能让陈韩三从眼前的危机里解脱出来。

    至于天下大势,陈韩三没有想过还能再跟淮东抗衡,也不认为奢家残部跟随州罗献成联合起来还有实力能跟淮东抗衡——该跟淮东抗衡的应是北燕。

    奢家残部渡江北上之后,罗献成也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不动如山。

    罗献成此前不动,是北燕兵马离随州尚远,若动,必给淮西、南阳、荆湖、池州四家合围。因此,罗献成才不敢异动。

    而奢家残部逃到北岸后,将替随州分担荆湖、池州的兵势,而淮东一时间还无法插足荆湖,罗献成此时摆明车马以迎北燕兵马南下,还会有什么压力?

    此时,北燕在关陕兵势如火、兵侵如火,曹家苦苦支撑关中不退,主要也是考虑到荆湖、南阳在腹后对其有战略支撑。

    一旦荆湖的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罗献成在随州也举旗附燕,曹家还敢孤守关中吗?

    曹家若退去川东,梁成冲在南阳不过是风中残烛而已。

    形势的发展,最关键的也就在今后一两年间。

    奢家、陈韩三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他们没有可能去投江宁,但他们与北燕没有仇怨。

    另外,北燕本族子民不过三五十万人,其欲治天下,能借用谁的力量?也只能借助投附军的势力。

    奢家一直到退守江西之时,都没有放弃割地自立的努力,但残部渡江北逃,奢家从此也就失去自立的本钱。

    奢家无力再据地自守,但不是没有投附北燕的本钱。

    奢家渡江北逃后,虽说失去与淮东正面抗衡的实力,但兵力还将有六七万之众,在诸多势力里,仅次于淮东、淮西以及川陕曹家,比荆湖、潭州、池州以及随州罗献成都要强。

    这时投附北燕,恰恰成了奢家当前最好的选择;北燕要扫荡南下,有奢家能借用,焉会弃之不用?

    而奢家只要能始终掌握一部精锐战力,异日割一隅而封地为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由于奢家在江淮、浙赣尽失人心,结仇甚深,北燕异日夺得天下,再割东闽给奢家,至少短时间里不用担心奢家还有能力席卷天下,威胁北燕对中原地区的统治。或叫奢家去守广南,也不失一种选择。

    实际上,奢家渡江北上,也只有投附北燕一条路可走。

    首先荆湖之地狭小,就已有罗献成、梁成冲、陈韩三、胡文穆、岳冷秋等五家势力,奢家再挤进来,不可能夺得多大的生存空间,无法形成长期割据的形势。

    奢家真要想割据荆湖,罗献成必然也不肯。

    此外,淮东在外围大势已成,时间拖得越长,淮东大军碾碎荆湖越是易如反掌——奢家、陈韩三、罗献成三家势力,唯一的生机,就是在淮东大势将成之时,替北燕打通荆湖通道。

    或引北燕大军南下,或依附于北燕,他们才有可能跟淮东抗衡。

    这里面的道理,奢文庄此前也派人跟陈韩三一一说明,陈韩三也能理解奢家此时面临穷途末路的心态。

    奢家是穷途末路,孤注一掷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徐州一败之后,陈韩三差点将亵裤都输了干净,而此时有再迎北燕大军南下而附之的机会,陈韩三的心情,跟奢家是截然相反。

    ***************

    奢家是为垂死挣扎而战,陈韩三则为异日投附北燕争取更多的筹码而战,可以说这次机遇将其部的战志推到在南下之后的最盛。

    奢文庄弃江州渡江北逃是仓促定计,陈韩三得信也就两天时间。

    为不惊动池州军,陈韩三就率本部精锐六百骑借夜色掩护,从蕲春西面对垒荆湖的防线潜回黄梅。

    靖海第三水营要从弋江赶来,有近四百里逆水要走,赶上此时下行的江流正急,最快也要三到四天才能赶到黄龙岭外围江域进行拦截。

    为限制奢家从江州大规模撤出,渡江北逃,池州军分三路出击,岳笃明率部一万两千余众从北岸小苍山走陆出击,进逼黄龙岭;此时,陈韩三就在黄梅城,注视着黄梅城以东的一草一木。

    陈韩三还担心浙闽军因上饶大溃而斗志不盛,毅然决定先率部倾城而出。

    黄梅城里一卒都不留,陈韩三率五千步骑倾城而出,从西北侧进攻侧翼,这是岳冷秋、岳笃明事先所意料不到的。

    岳笃明仓促之时,只能分出一半兵马从侧翼迎击陈韩三所部,以半数六千兵马迎击从黄龙岭而出的浙闽军。

    奢文庄放弃上饶不救,密令赣州、豫章、浮梁兵力从鄱阳湖东岸南撤;在其他各路兵马还没有撤到扬子江南岸之时,奢文庄一个都不等的弃江州不守,先行渡江,这叫浙闽军在江州的将卒、官员都十分的抵触跟愤怒。

    虽说在奢文庄的压制,撤退命令得到执行,但江州军包括黄龙岭驻兵的士气自然也是跌落到低谷。

    也许是池州军的进逼将黄龙岭驻兵激怒,也许是陈韩三所部不留余力对池州军侧翼进行攻击,激厉起黄龙岭驻兵的斗志。

    黄龙岭守将奢渊是奢飞熊的长子,其父、其弟困于上饶,而祖父断然不肯分兵去救,他愤怒,他怨恨,甚至要弃将职只身去援上饶。奢渊的暴怒给奢文庄强按住,心头敝憋着一股邪火,此时进攻池州军、屠杀池州军,成为他发泄的唯一渠道。

    奢文庄亲自渡江到黄龙岭坐镇,除一千兵马留守大营,不使池州水军有机会登滩夺黄龙岭外,其他先部进驻黄龙岭的八千精锐,在奢渊的率领下倾巢而出。

    奢渊身跨八尺战马,战马披铠,他亦身披重甲,执大戟为前驱冲入池州的军阵。要用杀戮将心头的愤怒洗净,大戟挥舞如殒星划过,一路血光肉雨,池州军里竟无三合之将。

    奢家能以一隅之地、一宗之族残东南数郡,以奢家自身将星层出不穷,也有很大的关系。

    当前阵与侧翼几乎同时受到黄龙岭兵及黄梅陈韩三所部猛烈攻击之时,岳笃明才彻底明白他错了,才彻底明白林缚的密函为何强调要池州军全力在北岸防备奢家北渡。

    要全力在北岸备敌啊,要全力在北岸备敌啊!

    岳笃明看着像潮水涌来的敌军,眼前一阵阵发暗,池州军约有半数兵马给岳峙、邓愈率领在南岸进逼彭泽,整整分散了一半实力啊。

    “使敌分、使己合”,兵法六字真言,也许要临死才能彻底的领悟,但对岳笃明来说,为时已晚。

    在两翼夹击之下,岳笃明所率从北岸出击的一万两千兵马,连一个时辰都没能支撑,即告崩溃。陈韩三更是率千骑精锐,从溃兵中杀出,直袭池州军在小苍山的主营。

    主力给岳笃明率出之后,小苍山主营的守兵只剩两千不到。看着数股敌军像狼群一样,从漫山遍野的溃兵当中穿插而过,直奔小苍山大营而来,岳冷秋也晓得大势已去,非他独力能挽。

    笃明的生死不知,出击兵马的前部已经彻底溃散,给卷入乱兵之中,岳冷秋只能忍痛不管笃明的生死,弃主营而逃,在部众的簇拥下,从雁归湖东岸登上一艘兵船,往南岸驶去,跟岳峙、邓禹汇合。

    此时,陈韩三与奢渊合兵已经攻下小苍山的主峰,跨马山岩之上,两股兵马往西麓席卷,掩杀来不及撤出雁归湖水寨的驻兵。

    岳冷秋心头一阵阵发痛,只能先往南岸驱避。

    北岸陆战如此轻易的溃败,小苍山营寨以及西麓雁归湖水寨相继失守,对正从水路西进压制江州水军的池州水军的打击也是致命的。从午中时起就节节败退,到日薄西山时,就再也支撑不能维持船阵,仓促往东溃逃。

    趁着北岸大胜,江州水军也是倾巢而出,势要将池州水军打溃。

    小苍山不失,池州水军水面争战失利,可以避入雁归湖中,利用湖口的浅水荡以及水陆相依的地形特征,将敌军封锁在雁归湖之外。而小苍山失守后,池州水军一直要逃到秋浦河口才有可能摆脱江州水军的追击。整整达两百里水路的溃逃,几乎叫池州水军残部心理崩溃。

第56章 飞熊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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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北岸兵败如山倾,岳冷秋yù哭无泪。

    他小心谨慎半辈子,真真的没想到会在这时马失前蹄,将手里的筹码输了个干净,还笃明的xìng命搭了进去。

    林缚密函明示要池州全力在北岸防备奢家渡江,他竟然摇摆迟疑不定,完全没有防备到奢家垂死挣扎之时的反噬会是如此的凶烈。

    岳冷秋心头绞痛有如刀割,邓愈也是神sè黯然。

    北岸以及江面上的两路大溃,南岸虽还有两万兵马,但士气低落,已经没有从东翼进逼彭泽的可能,邓愈与岳峙率部缓缓退下,还要防备彭泽之敌趁胜杀出。

    夜幕降临,北岸敌军还在执火追杀溃兵,枞阳城也在入夜后不久失守。

    陈韩三杀得xìng起,率本部千余骑兵直逼宜城。好在曹子昂在庐州得信及时,孙壮率骑兵及时从庐江杀出,将进逼宜城的敌兵杀退,保住北岸宜城、潜山两县未失。

    池州军大溃,淮山南麓的局势陡然危急起来,而淮东军在庐州的驻兵也十分有限,包括新编的骑营第三旅在内,庐州驻兵仅万人左右。

    一胜一负,对敌我双方的士气影响甚深,江州水军士气如虹,靖海第三水营还要硬着头皮仓促逆流而上战之,就为不智了。

    为避免整个江宁西侧的防线有崩溃之虞,负责庐州军政的曹子昂,也只能命令原先计划进逼江州的靖海第三水营往北岸宜城、庐江靠拢,先确保庐州防线无忧。

    奢家在江州附近困兽犹斗、斗得漂亮,在上饶却难起死回生。

    陈渍率部在莲池峰南麓的防阵坚如磐石,奢飞熊发起的一次次绝命冲击,都给无情的粉碎。到二十五日,连下三日的雨势已休,莲池峰南麓的泥泞之地已成血红之sè。

    “少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施和金苦劝道。

    连下三天大雨,虽极大阻挡淮东军主力从陆路追击,但运兵船又从上游运了万余精锐,填入南北两岸的花亭隘及莲池峰,彻底封死浙闽军东线主力的西逃之路。

    如今,周普率骑营从后面缓缓往奢飞熊残部逼来,相距不过二十余里。

    奢飞熊残部此时除了分散往南逃入深山老林之中,再没有其他选择。

    “咳,咳!”奢飞熊狠命咳嗽了两下,吐出一口血痰来,此前冲阵中,他给一枚石弹砸中左肩稍下的部位,肩骨给打得粉碎,仅幸免未死,卧在抬榻之上,身子已经没法动弹。

    “施兄听令。”奢飞熊以兄相唤,叫施和金听令。

    “我命不久矣,也没有力气从数百里山岭间穿过走到邵武去。我要是跟你们走,只是累赘,害了大家。奢家男儿或生或死,何时当过别人的累赘?”奢飞熊说一句话就要喘一口气,费力的说道,“你护奢焦去邵武。你们守住邵武,要叫大家晓得,奢家非是没有起死复生的机会,叫大家莫要失了希望。我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拖住淮东军一天,也能给你们、给江州多赢得一些时间……”

    奢飞熊、施和金见冲不过莲池峰,便率残部往东南撤退,正停通往武夷山深处的一条溪水道前。

    沿溪南下,只是通往武夷山深处,没有道路能直接通往杉关、邵武。不过,只要跟淮东军脱离接触,历经艰苦,还是能分散逃往闽北的。

    粮草已尽,有数百里岭山要翻越才能逃往闽北,不要说伤卒了,便是手足完好之人,也是异常的艰难,沿途还不晓得会不会受到山寨的袭击跟拦截。

    伤卒都不能随行成为累赘,奢飞熊命令施和金及次子奢焦将他与伤卒都弃下从小径往武夷山深处逃去,再寻机逃去邵武。

    奢焦伏地恸哭,心神大乱,施和金心有不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奢飞熊用尽最后的力气,厉声说道:“你们要抗命不遵吗?”

    周普率骑赶至之时,施和金与奢焦率残部逃入武夷山深处,雨溪道口给奢飞熊率留下来充当死士的伤卒堵住。

    只是奢飞熊所部箭矢已尽,也无力整饬营垒,约两千伤卒在一座斜坡前列阵,断肢残臂者不计其数,拥着奢飞熊的战旗,在斜阳之下飘扬。

    淮东军在正面以步骑结阵,展开强攻之势。

    敖沧海乘马赶来,望着箭绝粮尽的残敌,驱马到阵前,沉声喝道:“奢飞熊,你若跪降,绕你不死又何妨?”

    敖沧海与奢家有血海深仇,周普反而袖手躲在一旁看好戏,久久不见敌阵有回应,敖沧海下令驱甲骑践踏敌阵。

    敌军箭矢已尽,奢飞熊所部到最后差不多粮食也尽,伤卒断粮已有两天,除了简陋的拒马外,没有别的防御。

    这样的防阵,在淮东步骑冲阵面前,根本形不成障碍;一次冲锋,即将敌阵冲透。

    他本yù叫护卫助他自尽,以免受淮东所辱,但淮东军这边已从俘兵嘴里知道奢飞熊重创在身,无数将卒盯着奢飞熊要擒活口,焉容他轻易死去?

    冲阵时,专有一队甲骑直奔奢飞熊所在阵心而来,将身边数十护卫诛杀干净,捉住滚落到泥坑一身污秽的奢飞熊,邀功的送到敖沧海面前。

    敖沧海下马来,看到奢飞熊眼如死灰,不言不语,长叹一声,也没有折辱他的兴趣,抓住他散开一半的发髻,拔刀割断他的喉管,扔到地上,吩咐左右:“将叛首头颅传示诸军,以扬军威!敌营将以上,杀无赦,余者降则生!”

    二十五日深夜,雨停之后,信江之畔就尤其的清静,林缚在上饶城里,还不知道池州军溃败的消息。

    淮东军主力兵马,崇城军、长山军所属刘振之、张季恒、张苟、唐复观、陈渍、孙文耀诸部,都顺利通过淹地,进入信江中游地区。

    其中陈渍、张苟所部以及骑营第一旅部分骑兵在南岸,以追歼奢飞熊残部,张季恒与粟品孝峙守花亭隘,封住横峰之敌的西逃之路,刘振之、唐复观、孙文耀等部则由周同统帅,从上饶西进,徐徐往横峰进逼。在横峰,浙闽军尚有两万五六千残兵未降。

    夜已深,灯烛将残,林缚犹在灯下坐着阅看公函,傅青河、高宗庭也陪着不去休息。

    宋佳推门进来,说道:“奢飞熊已在阵前问斩,其残部营将以上尽诛,除一千五百余残卒投降外,大约有两千人逃入武夷山中,沧海将军在岸请示如何处置?”

    “叫敖沧海去花亭隘,先率张季恒部北上,与赣东先遣军汇合,收复赣东诸城;陈渍率部在南岸就地休整,着张苟率部继续西进,在收复抚州后南下打杉关,可沿路抵抗军势力,可择其精锐予以收编,与赵青山夹攻闽北,不能叫闽北之敌有喘息之机。”林缚说道。

    陈渍所部两次追击、拦截敌兵,伤亡很大,需要休整、补充新的战力,才能避免战力下滑。

    两千残敌逃入武夷山,最终还是要南逃到杉关、邵武去,其在深山之中没有粮草,还要翻山越岭,不会比张苟所部收复抚州之后再南击杉关会快。

    闽东战事之后,奢家撤到闽江上游的兵马约有三万众,但奢家为守上饶,先后两次从闽北抽调精锐北上,如今奢家守闽北的兵马不会超过两万人。

    赵青山在晋安府最多能有三万兵马沿闽江西进去打建安,林缚叫张苟率部一万两千精锐,从抚州南下打邵武、杉关。以四万兵力夹攻闽北,在兵力上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另外,赣南的抵抗军势力,林缚也是要收编的,不会使之脱离掌握,成为江西新的隐患。

    这些事之前都有讨论,林缚随口下令,也不与傅青河、高宗庭再讨论。

    “沧海在南岸定下调子,对顽守横山之敌,我看是不是也以此为例?”傅青河建议道。

    “奢家军将多是用军功换来的,而军功无非是沾着江南百姓跟将卒的血,营将以上缚往江宁送审,余者降则赦,”林缚说道,“派人去跟周同说这事。这边辛苦一些,将要诛杀的敌将及官员名单详细的列写下来,叫周同用抛石弩打入横峰城里;敌军不乱,三天后攻城。”

    尚有两万五六千残敌给围在横峰城里,营将以上的将领差不多有六七十人,这些都是不能宽赦的战争犯——林缚虽无灭人家、灭人族的嗜好,但从奢家而乱东南的浙闽军主要将领双手沾染的鲜血太多,造成的血仇太深,已无可恕余地。

    “倒是不知江州那边情形如何?”高宗庭说道,“赣州之敌已于昨日北撤,想来奢文庄不会等兵力都撤到江州之后再渡江,要是岳冷秋在北岸稍有迟疑,情形还真难说……”

    “岳冷秋何时肯没有保留的信任于我?”林缚微微而笑,说道,“奢文庄有决心将东线兵马都断臂放弃,怕是没有机会阻其北上!”

    为打穿奢家在上饶的防线,林缚将崇城军、长山军都南调参战,在庐州、弋江的驻兵以水营为主,陆上战力十分有限,尚不足万。能不能封住奢家北渡之路,林缚也只能依赖于池州与荆湖。

    而池州、荆湖,跟淮东是面和心不和,局势发展如此之急促,封堵奢家北渡的机会就那么一线,林缚并不奢望岳冷秋能把握,不过林缚这时候也没有想到岳冷秋会败得这么惨。

    奢家在江州的残部渡江北逃之后,虽说江西大局已定,但还有很多事情要收拾,淮东军主力一时还无法抽调北上。

    一是横峰之敌要尽快解决掉,另外奢家在闽北还有一部残军要歼灭,以及在袁州的黄秉蒿、陈子寿的问题也很头疼。奢家在江州的残部渡江北逃之后,胡文穆在鄂州的兵马东进取江州也是易于反掌,林缚还要头疼怎么逼胡文穆将江州交出来。

    好吧,一堆头痛的事情等在前面要一一解决,林缚揉着发胀的太阳xué,与傅青河、高宗庭说道:“你们先去休息吧,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今天解决掉的……”挨着傅青河、高宗庭离开,林缚痛苦的shēn吟了一声,躺下来,枕到宋佳丰腴、修长的大tuǐ上,说道,“唉,一定要装病休养两天,要不你陪我一起装病吧?”G@。

第57章 收复江西

    青濛濛有光线透进来,室内似笼罩在半明半暗的透明水质之中。

    林缚睡醒来,睁眼看着宋佳正望着自己,她的眸子在晨光里极美,清澈而无杂质,他与宋佳挣扎了半宿到拂晓时才睡下,看着室内里光线幽明,以为才是清晨,疑惑的问道:“我没睡多久?”

    “呵,你都睡了一天,斜阳都下西山了,你还没睡多久?”宋佳嫣然笑道,身子侧过来,趴在林缚的身上,赤身裸/体,叫林缚感受到她肌肤有如绸缎一般的细腻跟光滑。

    “那你还跟我赖在床上?”林缚搂住宋佳丰盈的腰,忍不住往她弹性更足的臀摸去。

    宋佳臀上的肉最厚,饱满而有弹力,嫩腻无比,有如胶体,特别扶床撅腰叫林缚扶杵而入时,臀波似浪,叫人看了美不胜收。

    除了那娇媚的眸子外,林缚最喜宋佳这处。

    宋佳叫林缚摸了臀痒挠心,半趴在他的身子上,似鱼在浅水的挪动,说道:“我醒来正看斜阳映窗,看得正美,哪个舍得起床?”撑着林缚的胸口,说道,“这下是要起来了,肚子都饿瘪了。”

    “既然已入夜,何苦再穿衣裳、再脱衣裳?”林缚扶住宋佳的腰,不叫她起床。

    宋佳手伸下一摸,林缚下面已经龙精虎猛的立了起来,略有羞意的一笑:“你真是饿得慌了。”听着院子里也没有动静,晓得别人不会不识趣来打挠,骑跨到林缚的身上,身子直起来,扶杵而坐,刚学磨面一般转动两下,便听着院子里有人走进来,却是高宗庭隔窗高声禀报:“浮梁急信,池州军在北岸大溃……”

    扫兴之极,林缚与宋佳狼狈不堪的起床穿衣,也顾不上洗漱,急奔往大堂议事。

    苏庭瞻从浮梁已撤兵,虞文备率部进驻浮梁,使得池州以西经浮梁到上饶的信道就此打通。就是如此,池州军败的消息也是拖到一天一夜才传到上饶。

    经浮梁传来的信报,只写及池州军在北岸大溃之事,传信之时,枞阳、宜城、潜山诸城的得失还没有出结果。

    林缚与宋佳进来,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已经聚集在这里,将信报的消息直观的标识在地图。

    “主公密函送达枞阳为二十三日夜,岳冷秋留在北岸,却叫邓愈渡江到南岸协助岳峙,可知岳冷秋二十三日时对主公所言并未入心,”高宗庭说道,“二十四日,子昂在庐州派人去催促岳冷秋调兵北上,但岳冷秋迟疑不决,到二十五日凌晨江州方面突然渡江,岳冷秋也应没有定策。岳冷秋被迫仓促应对,兵马分作三路进逼江州南北,祸根就埋在这里!”

    林缚不关心池州军的胜负,问道:“江州兵有无趁池州兵败而掩袭庐州的可能?”

    “比如掩袭庐州,我以为奢文庄有可能先夺江夏,”高宗庭分析道,“池州在北岸兵败之时,存信将军率第三水营最多行至庐江,闻池州兵败,第三水营即行止于庐江。庐州虽说兵少,但有第三水营相依,庐州应无大忧。而在北岸及池州水军相继大溃之后,池州在南岸进逼彭泽的兵马即往回收缩,岳冷秋在秋浦应还能集结近三万兵马……”

    林缚点点头:淮山南麓地形浅薄,除非奢文庄有把握控制扬子江水道,不然其步营东进,侧翼会暴露出来,实非不智。比起攻庐州还淮东以颜色,奢家残部应该急切在北岸获得一定的生存空间,趁荆湖不备,集兵于江夏,进逼汉水,对奢家残部获得更多残喘延息的机会才更为有利。

    “如此看来,燕胡兵马南下之势已难更改了,这一步踏出,奢家将脚下的路走绝了!”宋佳幽幽叹道。

    奢家失去江西,就失去据地自立的本钱,残部渡江北逃,就是打着替燕胡开道的目的而去。渡江北进荆湖之后,夹于罗献成与胡文穆之间,没有奢家的生存空间,挟罗献成一起归附燕胡,是奢家最后的选择。

    到这一步,淮东当初所定的驱虎吞狼之策,也算是用到极致了。

    这时,淮东军主力仍然滞留在信江沿岸,还要先解决横峰之敌,尔后还要解决袁州黄秉蒿这个后患,才有可能最终腾出手来。

    黄龙岭江段,是杨子江中游最适宜的渡口之一,而鄱阳湖口正当黄龙岭,使得奢家在江州的人马可以先从鄱阳湖内线登船,然后趁夜出湖口抢渡扬子江。除非能够水陆并进,彻底封围江州,不然很难阻拦奢家弃江州北渡。

    池州军元气大伤,荆湖那边给隔绝在外,一时难以联络,淮东在庐州的步卒仅够守城,即使敖沧海与张季恒率部先行北上,汇合赣东兵马,也难及时赶到江州外围。

    池州军在北岸大败,奢家在江州残部渡江北逃一事就难以再改变结局,最好的结果,就是胡文穆能守住江夏。

    不过胡文穆能守住江夏也难。

    江夏位于鄂州以西,府治汉津,即后世武汉汉阳。此前胡文穆受命从鄂州进逼江州,兵力多集中在南岸,在汉津的驻兵主要防备陈韩三。

    陈韩三率残部南下后,虽得罗献成暗中支持,大半年才攒了一万兵马,还要左支右绌的受荆湖、池州夹击,对汉津能有多大的威胁?

    胡文穆在汉津所布的兵力十分有限,池州军给打得大溃,奢家残部渡江之后,东翼就没有威胁,就能集中兵力进攻汉津,胡文穆要是反应晚了半拍,江夏府在江北诸县很难保全。

    罗献成不是甘于寂寞之辈,从其暗助陈韩三起,林缚就放弃拉拢罗献成的努力,转而在分化随州将众身上下功夫。

    此前,随州夹于南阳、淮西、荆湖之间,而燕胡兵马给阻隔在江淮之外,故而罗献成不敢有所异动。奢家残部渡江后,将直接成为随州南部屏障,罗献成就很有可能公开投附燕胡,对南阳或汉中用兵——这种情形下,曹家还会孤守关中吗?

    局势对淮东并不算有多恶劣,至少江西大局已定,即便燕胡兵马大股南下,董原在淮东难以抵挡,淮东军主力也能从江西抽身北上守住庐州、徐州两个要点。

    荆湖形势一时难以顾及,眼下还是要尽快的稳定江西局势,使江西由乱变治,才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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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湖形势剧变,林缚也等不及循序见进收复江西。

    二十八日,张苟进占抚州,转从抚州南下,往赣闽之交的杉关进军。

    在横峰之残敌,得知奢家弃江西渡江北逃的消息,绝了待援之心思,也于二十八日出横峰城往西突围。周同故意让开西面通道,诱横峰之残敌散开花亭与横峰之间,而借水营之利,从中段抢滩冲击突围残敌的侧翼,在花亭隘以西,将横峰之敌击溃。

    此后数日,淮东军主力滞留在赣东,更多的是追歼溃兵。

    与此同时,北线的形势也在迅速发展,变化之快,也叫人应接不睱。

    恰如事先所料,江州军虽得小苍山大捷,但锐气已失,无意东击庐州,甚至枞阳也取而复弃。

    在宜城外围,与孙壮所部接战受挫后,陈韩三担心枞阳过于突出,有给淮东军从水陆包抄之虞,退守到枞阳以西、与黄梅交界处的小苍山,以遮护奢家残部的渡江通道。

    池州军残部退守秋浦,没有陆路的支持,靖海第三水营在江上优势不明显,难以逆水西击,退守庐江、居巢沿岸。

    奢家则借小苍山大捷的余势,用江州水军遮护东翼,征用大小渔舟数百艘抢渡江州人马过江。仅二十六到二十八日三天,或自愿、或被裹胁随奢家从江州渡江北逃的军民多达九万余人。

    受池州军大溃的影响,荆湖在鄂州的兵马也变得迟疑不定,既然无胆进逼到江州城下,拖住奢家渡江北逃之势,又舍不得立即弃江州而去、调兵加强江汉腹地的防守。

    二十七日,奢家渡到北岸的先部兵马,包括奢家本部精锐、田常所部等在内,差不多就近四万人。趁淮东在庐州方向兵力空虚,池州军又新逢大败、退守秋浦,皆无力从东线牵制其部之际,奢家先部渡江进入北岸的兵马就迅速往西、往汉津方向、往汉水北岸展开。

    从江西腹地撤出来的奢家兵马,包括苏庭瞻、韩立等部以及最后留守彭泽、湖口、江州诸城的余部,约两万众,则五月初一则全部从渡江进入北岸。

    以五月为分野,奢家在经历上饶惨败之后,弃江西,顺利的逃往北岸鄂东地区。

    苏庭瞻率部渡江后,接替陈韩三进驻黄龙岭、黄梅城。江州水军杨雄所部,则与苏庭瞻、韩立所部水陆相依,以水陆兵马四万众,暂守奢家腹后。

    陈韩三率部从五月上旬就率部从小苍山西进,与奢文庄、奢渊、胡宗国所部的浙闽军残部主力联兵进逼汉水北岸。

    胡文穆被迫放弃孤悬汉水北岸的汉津城,在汉水南岸重新构建防线。

    受敖沧海之命,虞文澄、虞文备于五月初率部先后收复彭泽、湖口。池州军退守秋浦后,就一直不敢有大动作,在陈韩三率部从枞阳退出后,岳冷秋也未敢纵兵西进,而是在宜城收拢溃兵。

    奢家残部往汉津方向展开,兵锋直指荆湖的侧后,胡文穆再不敢进取江州,而从鄂州调兵西进,以实汉水南岸的荆州腹地。

    一是胡文穆此时再不敢激怒淮东,二是荆湖在汉水南岸需要更多的守兵,不能在江州分兵。

    粟品孝率水营于五月初五在鄱阳湖西北岸登陆,收复几如空城的江州城;在上游得到支撑的情况下,葛存信也率第三水营一部战船大胆西进,到江州与敖沧海汇合,彻底将江西掌握在囊中。

    奢文庄也晓得待淮东军调整部署过来,特别是淮东军主力进占江州之后,靖海水营主力也将随之西进到江鄂一线,而其水军将不足以在江鄂一线与淮东争峰。

    为避免沿江受靖海水营兵锋进逼,奢家也有意缩短北岸沿江防线。

    随着淮东军逐渐控制江州等地,奢家也五月上旬军逐渐放弃淮山南麓的沿江地带,兵力往西收缩,一直退到蕲春境内,于淮东西南麓构筑防线。

    蕲春的南岸是为鄂州,是荆湖的防区。只要胡文穆不放弃鄂州,而蕲春以西又名义上是池州军的防区,奢家就暂时能避免跟淮东军锋芒相对。

    奢家残部宁可将蕲春以东的地段都放弃了,也要暂时避过淮东的兵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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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