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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19章 声东击西

    (更新两章,前面还有一章,注意不要错,求红票)

    很快,林缚率武卒散于官道的南侧田野,迎敌而去,很快他们便与袭敌打了照面。

    来敌有百余骑,皆健勇,为首者林缚看着眼熟,记得白沙县劫案时此人曾站在杜荣的身边。

    这百余骑是奢家直接派出来的精锐战力,林缚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崇州县为迎接顾悟尘前来,驻军沿江布下警戒,也通知县城以西的乡营加强防守,县里还派出一些衙役、弓刀手到各乡里清查有无可疑人物,崇州境内今日的警网已经能算相当密集了。

    这百余骑能穿过警戒网潜行接近,其反侦察的能力非同一般,自然不会是普通的东海寇,再说普通的东海寇也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潜入境来搞突袭。

    林缚也不与对方力战,四十余骑沿官道南侧散开,拿弓弩对射,迅速绕到敌侧后再上了官道。敌人大股来追,林缚他们就策马沿官道往西奔逃,敌人一旦想全力去追杀已经避入农家院落的崇州官绅,林缚则掉头嘶咬他们的尾巴。

    如此反反复复的纠缠,直到杨朴、马朝护送顾悟尘的车驾赶来,这股敌骑才在合围形成之前往东突围而去。

    陈坤等崇州县绅给突如其来的敌袭搞得灰眉土脸,完全没有午前的光鲜,看着敌骑逃走,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也分出兵马去追,他们才从土院子里走出来迎接顾悟尘,狼狈不堪。

    顾悟尘下车来与崇州官绅寒暄,好言安慰他们,让他们收掠安心。

    前日江宁来人报信时没有说赵勤民会随行到崇州来,林缚看到赵勤民与顾嗣元同时从一辆马车里钻下来,颇为意外,心里想:顾悟尘已经决定让赵勤民参与到按察使司内部的决策上来了吧?

    赵勤民看到林缚,作揖寒暄十分的客气跟热情,他很清楚林缚此时对顾悟尘的作用。

    林缚赶在东海寇大规模涌入太湖流域之前为东阳编练乡勇筹集到大量的钱粮,这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做到的。赵勤民还有些自知之明,让他在幕后出主意可以,这种冲锋陷阵的活儿远不如林缚干得利索;再说现在想将林缚拉拢过去的高位者也不在少数,顾悟尘哪里会松手?

    顾嗣元相比上回相见要成熟一些,至少看到林缚不再板着脸,跟林缚的话语依旧不多。因为他是顾悟尘的儿子,崇州官绅围着顾悟尘的同时,自然也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顾嗣元很快便跟崇州官绅打成一片,将林缚丢在一旁。

    顾嗣元彻底放弃走科举入仕的路子,顾悟尘升任正三品按察使之后,他就袭门荫得了个征事郎的散阶,与林缚同居正八品,只是袭门荫需见习吏事一定年限后才能获实职,顾悟尘就将他留在身边当书办增长阅历。

    林缚使敖沧海率武卒沿官道散开进行警戒,他与杨朴留在后面。杨朴跟他说起一路赶过来的情形:“我们清晨从海陵城出发,沿途都遇到骚扰,好几段路都给人在夜里挖开,派人过来送信,想来送信者在路上都给截杀了。大人担心崇州这边遇袭,我们在路上没有敢耽搁,没想到这边真是遇袭了,”杨朴又问林缚,“你在崇州,也去过湖州安吉,南边的情形如何?”

    “我给大人信中都已经细说了,杨叔也应该有看到,情势只会比我信中所写更坏,不会更好。前些天,我在江上截住几艘海盗船,你猜他们抢什么东西出海?”

    “什么东西?”杨朴摇头问道。

    “铜佛,粗估算有两万五六千斤,”林缚说道,“海盗能从容将如此沉重的铜佛从容装上船,可见南边的情形恶劣到什么程度了?”

    “……”杨朴皱着眉头,情况要真是如此,怕是平江府等地的地方防卫体系已经摧毁得差不多了。

    林缚说道:“现在东阳那边看上去平静,不过我担心他们在玩声东击西之计,等会儿进城坐下来,我还要跟大人、跟你们详谈……”

    顾悟尘一行人及随行的护卫以及海陵府的护送队伍都安置城中驿馆以及驿馆周边征用的民宅里。

    条件相对简陋,崇州县地方对顾悟尘的到来实际上也是冷淡,但是顾悟尘毕竟是郡司的长官,地方官绅又无法不在表面上做出十分的热情来。

    顾悟尘进城先实地检视过城中的防务,就直接到驿馆将知县、主簿、县尉以及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校尉等文武官吏召集起来质询县里匪患、吏治、兵备、漕粮诸事,一直到深夜才将这些人放走。

    到八月下旬,天气就陡凉起来,夜里在庭院里穿单层布衫已经扛不住寒意,林缚穿着夹衫,与顾悟尘、赵勤民坐在驿馆狭小的院子里说话,杨朴、顾嗣元侍立在一旁。

    谈到宁海镇水师以及镇军这次在平江府等地的糟糕表现,顾悟尘也是摇头不止,说道:“镇军已不足待,但是此时也无兵可调。左尚荣提督以为西线已经安稳,蜷缩于泗州、石梁等小城的刘安儿虽号称有二十万之众,但乌合之众难有大作为,东海寇如此猖狂,东线诸府对朝廷又尤其重要,盐税更不容有失,应加强东线战备。”

    “不行,”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在路上跟杨叔说过,这可能是奢家的声东击西之策。”

    “哦,”顾悟尘问道,“你如何有此判断?”

    “我在西沙岛观察十数日,又捉了一些俘虏……”林缚说道。

    “哪只是捉到一些?”顾悟尘笑道,“宁海镇那么多将领给东海寇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也没有见哪一支人马毙敌俘敌超过四百人。”

    “我这也是讨了巧。正是从这些俘虏身上,我判断奢家直接控制的东海寇还很有限,本来想回江宁跟大人面禀此事,”林缚说道,“在暴风季之前,在嵊泗诸岛会盟的东海寇只有十三家,约四千余众,这也是此番袭击太湖的东海寇骨干,其中受奢家直接控制只有千余人。这本应该以宁海镇水师六营官兵备之足矣,最终酿成此祸、使东海寇得手的主要原因,在于平江、嘉杭等沿海诸府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对外的防御体系。前期当千余东海寇奔袭安吉县里,嘉杭、湖州、平江等外围的诸府驻军都给调动到内线来,使本来就零散的防线完全洞开;中期,宁海镇水师又消极避战,在宁海镇水师战船折损近半之时,歼灭东海寇又寥寥无几,使得东海寇日益猖狂,以致后期明州、嘉杭、平江等沿海府县的强豪也扮成东海寇进入太湖洗掠……”

    “……”顾悟尘点点头,说道,“你看得很透彻,你不赞同加强东线的兵备,但是东线已经成烂摊子,你觉得应该如何做才好?”

    “在短时间里,沿海诸府应集中优势兵力联合乡勇扼守其境内东海寇进入的主要水道。有了防备,特别是宁海镇水师还保持完整建制之时,平江府、嘉杭府境内的东江等水道狭窄,容易封锁,关键是扬子江与浙江口子,这也不是抽调镇军能解决的问题。上奏朝廷,应从江宁水营抽调一部兵力加强宁海镇水师力量,要是能将宁海镇水师六营统领萧涛远这人调整,换一个知水战的大将过来,东线短期是则无忧……”林缚说道。

    赵勤民坐在桌旁只觉得汗颜,他对军略也有些见解,但在林缚面前,他竟是一点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你说的在理,只是做起来不那么容易。镇军体系,外人很难插手,”顾悟尘叹道,“这么说,你仍担心西线?”

    “是的,”林缚点点头道,“刘安儿部再是乌合之众,也有二十万之众,再说刘安儿坐拥二十万乌合之众,也不会甘愿给困在泗州、石梁等狭地,一旦西线好不容易初步稳固下来的防线给削弱,刘安儿异动甚至组织大会战的可能性相当大。”

    “我也觉得洪泽浦乱贼安静得过分,”顾悟尘说道,“长淮镇军是西线战事的主力,左尚荣提督在濠州捷报频传,但一直都没有决定性的战果。东阳乡军也不知道几时才能练成,也不知道洪泽浦乱贼能不能给我们这个时间……”

    江东两处大乱,现有兵力就捉襟见肘,顾悟尘十分期待编练乡勇能出成果,不仅能安定江东局势,也将在他的政绩上添上光辉一笔。

    “若想赢得更多时间,东阳乡勇可进入石梁县积极牵制洪泽浦乱贼,拖延洪泽浦乱贼在濠州方向组织会战的可能,”林缚说道,“训战训战,以战训兵方出精锐……”

    顾悟尘没有问林缚为何判断刘安儿部会战的方向在濠州。

    虽说提督左尚荣在濠州集中的长淮镇官兵多达一万五千余人,兵力要远远超过东阳、维扬、淮安三个方向,但是刘安儿只有打下濠州、打通去淮上、中州的通道,洪泽浦的棋局才能走活。

    当然了,刘安儿打下维扬、海陵两府,打通出海通道,从海上获得奢家的支持也能将棋局走活。但是不要说等刘安儿打下海陵府了,只要维扬府受到严重的威胁,漕粮有完全断绝之忧,楚党也会被迫起用李卓。

    洪泽浦漕路一断,维扬府境的漕路就额外的重要,就算知道维扬府知府董原是李卓的门下故吏,掌握中枢的楚党还是给维扬府三千员编练乡勇名额,宁海镇也有近五千官兵驻守在维扬府。

    情况也相当的明显,要是在江东郡内部抽调兵力加强东线,最大的可能是抽调濠州方向的长淮镇军,那真是异常危险的事情。

    “以战训兵啊……”顾悟尘手指敲着桌子沉吟,又问林缚,“林济远、陈寿岩两人,你说谁堪重任?”

    “都没有经历过大战,很难说谁堪重任、谁不堪重任,”林缚说道,“使他们交替领兵往石梁县方向袭扰,使林庭立坐镇东阳,如此安排稍稳妥些……”

    顾悟尘只恨顾家没落了十载,年轻一代子弟里没有可用之人,心想林庭训在东阳作威作福这些年,将东阳境内的其他几家压得喘不过气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林家随便调出一人就能独挡一面。也幸亏上林里给攻占,给林家挫受前所未有大挫,无论是林庭立还是林家长子林续文都要政治上依赖于他,又同为东阳乡党,所以顾悟尘也能放心的用林家中人。顾悟尘此次还是在新编练的四千东阳乡勇里编入许多顾家以及湖塘子弟,即使训战以练精兵是以高伤亡率为代价,为了能使顾家及湖塘子弟能迅速成长起来,残酷也是必须要做到的。

    “怕也只如此,”顾悟尘点了点头,“我这就给林庭立写信,让他在东阳主动袭扰石梁之乱寇,兵不训战不能精,这话是一点都不错的。”

第一第20章 散兵游勇

    月色大好,紫琅山体给夜霭笼罩,如浴华衣,秦子檀与太湖盗首领程益群趁夜色扮成寻常香客坐渔船到紫琅山,在僧众的接引下,登上紫琅山巅。

    推门将要迈进山巅禅院,就听见里间有一人说道:“若能在崇州刺杀顾悟尘,江东郡迫于楚党,必将西线兵力东移……”

    秦子檀推门进去,怕是谁也想不到晋安侯世子奢飞熊一袭青衫,正风度颇佳的站在禅院里一块山石上极目远眺。

    秦子檀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西沙岛的轮廓清楚的浮在波光粼粼的江水里,甚至能陷约看到营火映照下忙碌的人影子。

    “大公子,慈海法师……”秦子檀给奢飞熊以及奢飞熊身侧的中年僧人行礼道。

    站在奢飞熊身边的中年僧人颔下无须,红彤彤的圆脸,身材异常的壮硕,他是广教寺的住持慈海,看他眼观鼻、鼻观心、宝相庄严,实难想象他刚才嘴里在说刺杀顾悟尘之事。

    “子檀与程当家过来了,一路上还辛苦?”奢飞熊穿着儒衫,少了许多统兵征战时的杀伐之气,倒也温文尔雅。

    “大公子怎能冒险来崇州?”秦子檀事前也不知道大公子在寺里,问道。

    “顾悟尘突然巡视地方到崇州,不过来,如何观察崇州之形势?”奢飞熊浑不在意的说道。

    “慈海法师建议要在崇州刺杀顾悟尘?”秦子檀问了一句,又说道:“能刺杀顾悟尘是好的,只是此事不易啊,不可轻为啊。”

    秦子檀知道顾悟尘多半会登西沙岛,但是以军山水寨的宁海镇水师兵力加上顾悟尘随行的护卫以及林缚在西沙岛的集云卫勇及乡营私兵,差不多有一千五六百人,若是十三家东海寇都能听大公子调遣,将顾悟尘围杀于西沙岛还有一线可能。

    秦子檀也刚刚才知道大公子今日派精锐潜伏进崇州袭杀崇州官绅之事,他若是早知道肯定会劝阻,有林缚在场,哪里可能会轻易得手?事实也证明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只白白折损了十多个好手。

    “也只是随口一说,的确不容易,”奢飞熊说道,在崇州刺杀顾悟尘便是要用最小的代价进一步打乱江东郡的军事部署,要是付出代价太大,智者自然不为,又笑道,“顾悟尘新出任按察使,锐气正足,按察使司又有监军之权,我想宁海镇诸将大概也要避他的锋芒……”

    秦子檀见大公子打了退堂鼓,便不再纠缠这事,他蹙着眉头,心里想声东击西之策未必就能奏效,说道:“顾悟尘此次突然到崇州来巡视,怕是会大力推动地方编练乡勇,崇州行后,他应渡江去平江。陈西言给他赶回暨阳,他渡江后第一站应会去暨阳,恰可以奚落一下陈西言。大公子不以顾悟尘为目标,的确可以利用顾悟尘此行成事。”

    “萧涛远龟缩在暨阳不出,我们的确也奈何不了他,”奢飞熊笑道,“我想他大概也不会想给新上任的按察使大人当头棒喝吧。看来我们要加紧从太湖撤出啊,留一些散兵游勇就可以了……”

    “吃几次败仗也可以的,”秦子檀笑道,接下来沉默没有多说什么,大公子屡立奇功,对二公子总不能算什么好事,又说道:“除宁海镇在暨阳的营寨外,西沙岛也是颗大钉子,若有机会,大公子还是及时拔除的好……”

    “子檀还是担忧林缚此子?”奢飞熊眼神转向南面,隔岸相望就是观音滩,能看得见观音滩的两座围楼外墙,说道,“西沙岛的抵抗意志,子檀你们也试过,此时强攻,代价太大,林缚总不可能一直都留在西沙岛,而地方对流民警惕、排斥之心不会消弭。此时是钉子,加以时日,这颗钉子也不是你所忧虑这般让人头疼……”

    秦子檀听大公子的意思还是没有将西沙岛封锁扬子江口的威胁放在眼里,他也无法劝说什么。

    上回秦子檀趁林缚出海绕道之际,与程益群率奢家精锐及湖盗千余众奔袭西沙岛,想要将这颗钉子拔掉,即将得手之时给林缚从江宁远调而来的援兵从背后偷袭,功亏一篑,损失也不小。

    也正是如此,秦子檀才担忧时间拖久了,西沙岛这颗钉子将更难拔除,他们日后进出扬子江将会受到严重的限制。

    虽说林缚亲率的精锐有四百余人、西沙岛流民新组建的乡营也有三百余人,战力不容小窥,但是十三家东海寇纵横太湖月余未遇敌手,士气正盛,大公子化身东海鹞袁庭栋的威望也臻至巅峰,率群寇从暨阳湖进扬子江,顺势强攻西沙岛,破袭军山水寨再破崇州,即使要付出较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秦子檀抬头见大公子眉宇微隆,知道这是他主意已定、不容别人劝说的神态,他心里微微一叹,心知话说多了反而让大家都不开心,沉吟片刻,说道:“此间事了,我便回江宁去。”

    “也行,”奢飞熊点点头,又跟秦子檀身后的程益群说道,“太湖沿岸诸府经过此番破坏,江东郡首要是防海,太湖内线压力不会大,宁海镇短期不可能对太湖有清剿之举措,程当家若觉得压力还是大,嵊泗诸岛有你一席之地……”

    秦子檀眉头耸了耸,对大公子拉拢程益群有所不满,也没有说什么;这种事还轮不到他插嘴。

    顾悟尘在仕途资历不算深,流放军中数载浪费了大把的光阴。得益于楚党得势重回帝京,从此扶摇直上到正三品按察使,顾悟尘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

    顾悟尘短期内还想在仕途上有进一步的发展,甚至坐上天下人臣皆仰望的相位,不献奇策、不立奇功则不成。

    正值多事之秋,国事唯艰,也正是文臣武将立功进爵、青史留名之时,顾悟尘也有勃勃雄心。在东海寇还没有完全从太湖流域撤出之时,他就带着四百余护卫检视地方,自然比龟缩于江宁的宣抚使王添有着更多的锐气与进取雄心。

    顾悟尘确实想推动沿海诸府县编练乡勇以备寇患,除了这是当下可行之策外,按察使司有监察地方兵备之职责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李卓最初也是以江西按察使监领江西诸府县马步兵及乡勇进东闽征战,进而掌握东闽军政大权的。如此鲜明的前车之鉴,顾悟尘不可能看不到。

    二十四日、二十五日、二十六日连续三天,按察使顾悟尘不顾崇州县乡野随时有可能给东海寇登岸拢扰的情况,马不停蹄的检视东社、马塘、皋城、余西等地的乡营。

    崇州立县时间不长,原属淮南盐场,县东数以百万亩计的滩涂都还是淮南盐铁司所属的盐场、草场,境内没有勋贵大族,但是走私盐发家者不在少数,随后买田建宅遂成大族,私养乡兵者也不在少数。

    若计算崇州县境内的兵力,差不多有四五千人,绝不能算少。

    这么多兵力,分别是各家私养的乡勇、县卒、盐铁司的丁卒以及宁海镇在崇州的驻军。兵力虽多,但是互不统属,有时起了摩擦相互间甚至还兵戎相见,训练水平不一,普遍较为低下,遇到匪患也都各自为阵、保存实力为先。

    这种情况下,即使有四五百海盗登岸,崇州县也难建立起有效的防御。

    几日来,林缚也与崇州知县陈坤陪同顾悟尘巡视各处,看到崇州县破绽百出的防御体系也是揪心得很。

    海盗成患会日益严重,除沿海各寨要加强防范之外,海寇入侵各河汊口增设烽火高台外,县中也需编练一支精卒才行。他虽然与陈坤有隙,但是不愿看到崇州给东海寇屠戮,再说新调任的县尉洪昌吉还是有胆识之人。

    海盗成患,崇州编练乡勇成当务之急,郡司及朝廷都不会再设置障碍,但是钱饷却需地方自筹。

    顾悟尘与海陵府及崇州县地方官员商量,地方官绅捐献一部分,府县自筹一部分,郡司拨给一部分,总之要崇州县在年前募集编练出一支千人的乡勇队伍来。

    江南沿海诸府中,平江府属江东郡,南面的嘉杭府(今嘉兴、杭州)、明州等府县属两浙。检视过崇州县防务后,二十八日林缚又陪同顾悟尘渡江去平江府巡视地方兵备,第一站去的就是暨阳县。

    曲家通匪案后,陈西言上请罪折,后辞去西溪学社的讲学诸务,回到暨阳湖隐居。陈西言虽说声望大跌,但在暨阳湖官绅里的威望仍高。

    林缚陪同顾悟尘从西沙岛对岸的虞山登岸,走陆路先前往暨阳。到暨阳县近郊的长亭,迎接的暨阳官绅才寥寥十数人,除了县里的官吏外,地方的乡绅几乎就没有出面迎接顾悟尘。

    “水师将领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过来?”林缚看着暨阳县迎接的队伍没有宁海镇水师的将领,十分的疑惑,他也顾不及有违规矩,径直问出城来迎接的暨阳知县孟心史。

    宁海镇水帅的主驻营在暨阳城北的暨阳湖北岸,控扼扬子江进太湖的东莱河水道。按察使司对镇军有监军的职权,即使顾悟尘到宁海镇防区,宁海镇的将领不需要远到崇州去见他,但是顾悟尘都到宁海镇水师主驻营区了,宁海镇水师将领都避而不见,就太不识抬举了。

    孟心史虽然厌烦林缚不懂规矩,但是林缚好歹也是正八品的征事郎,又是顾悟尘的心腹亲信,他也看出顾悟尘为水帅将领的避而不见脸上有所不悦,忙解释道:“萧涛远将军不是避见顾大人,实则是暨阳南又有匪讯传来,萧将军与诸将率水师战船都出战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林缚紧问道。

    “就是今日,我接到水师的通报也才过去半天时间!”孟心史说道。

    “不好,”林缚心里痛骂萧涛远这个笨蛋,当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竟然在最后一刻给奢飞熊骗倒倾巢而出,忙跟顾悟尘解释说道,“萧将军多半以为滞留不去的为东海寇残部,实情绝不可能如此!”

    顾悟尘瞬时也想明白为何不好。

    两个月以来,东海寇肆虐太湖沿岸,萧涛远及诸水师将领都消极避战,今日积极出战,多半是为他以新任按察使的身份亲至暨阳县的压力所致;顾悟尘虽然不能将萧涛远从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的位子调走,但的确也有当面训斥萧涛远避战的打算。

    十数日来,东海寇陆续从太湖流域撤出,滞留太湖不去的东海寇已经不多,貌似都是些散兵游勇。

    萧涛远此时出战,是想捡这些散兵游勇的便宜,既可以避开顾悟尘,又弥补他之前消极避战的责任。

    顾悟尘早就肯定东海寇背后有奢家在支持,此时滞留太湖不去的东海寇又怎么可能是残部?

    顾悟尘忙将腰间牙牌摘下,递给杨朴,说道:“你拿我牙牌过去,追上要萧涛远,要他小心为上……”

    “还是我过去吧,我对暨阳情况熟一些。”林缚主动请缨道,他恨不得萧涛远早死去,但萧涛远麾下的水师战船却是沿海诸府此时最大的依仗。

第一第21章 敌战奇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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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拿着顾悟尘的金质牙牌,率敖沧海及护卫武卒四十余人骑马从暨阳县城往南追出六十余里,看到太湖北滨广袤无垠的粼粼波光,也看到敌我双方近百艘战船在湖面上厮杀成一团。

    “萧涛远这龟孙子龟缩了近两个月,竟在最后关头给奢飞熊从老窝骗了出来!”敖沧海下了马,将头盔摘下来,与林缚站在湖堤上观察就在千余步外的战场,恨恨的说道。

    斜阳正将金黄色的光辉注入湖中,那粼粼的波光闪耀着金黄色的光芒,湖水里渗入的血色也格外的艳丽。

    林缚恨不得萧涛远早死,但是这湖里与东海寇激战的宁海镇水师主力则是沿海诸府此时最大的凭仗,要是宁海镇水师此战损失过于惨重,江东郡除江宁水营外,将没有在水面上压制东海寇的战力了。

    洪泽浦刘安儿部又是以渔民举事为核心,水上战力较强,林缚一直建议顾悟尘要郡里警惕奢家的声东击西之策,但是宁海镇水师此战若失利,即使知道奢家有声东击西之意,还是要从西线抽调兵力来弥补东部沿海府县防御之不足。

    林缚在暨阳县时还穿着官袍,此时已经官袍脱去,贴布衫穿了青甲,他让人拿来笔墨,依着马鞍,将宁海镇水师与东海镇已然接战之事实在纸上写明,派人赶回暨阳,要顾悟尘与暨阳县做要防御准备,一旦水师溃败,这部东海寇很可能会趁势攻打暨阳县城。

    “濠州方向若如大人所料那般再失一局,江东局势怕是要靡烂了……”敖沧海皱眉看着远处战场,忧心的说道。

    林缚长叹了一声,奢家众志成诚,奇谋迭出,江东一府二司与下面的诸府县矛盾重重、互相牵制。此涨彼消,又如何能敌?他要现实的考虑宁海镇水师此番若惨败,对长山岛、西沙岛的部署会产生多大的严重影响?

    宁海镇水师做惯了缩头乌龟,但是主力未损,对东海寇始终是威胁,东海寇也不敢出全力攻打一城一地,眼下林缚就要考虑西沙岛有可能会面临数千甚至更多东海寇直接登岛威胁的局面了。

    看着宁海镇水师战船渐渐抵挡不住有后撤进东莱河之意,林缚与敖沧海及诸武卒也都上马撤往远方,东海寇所乘坐的海鳅子船并没有因为夜色即将来临而放缓攻击的节奏,往水师船阵里横冲直撞。

    夕阳沉入地平线,数十艘战船给纵火烧起,熊熊大火将东莱河口的水面映照得通明如昼,那些在火光里挣扎而疯狂的身影以及嘶喊,就仿佛是湖面上最真实的幻影。

    入夜后半个时间,水师战船就告溃败,萧涛远的指挥楼船最先撤出战场北逃,其水师战船也都毫无章法的逃窜,两艘大翼船甚至在河口因争水道猛烈的撞在一起来,一艘船给掀翻,一艘船头撞碎,水涌入船舱,使得后面的水师战船更是混乱。

    林缚见宁海镇水师败局难以挽回,与敖沧海及诸武卒上马往暨阳县而去,跟顾悟尘汇合。

    赶回暨阳,林缚登上县城南城门楼去顾悟尘。

    顾悟尘与暨阳县官员以及驻军将领都在城门楼上,眼睛紧盯着东南方向。

    在暨阳知县孟心史的身边站着一名青衫老者,林缚虽然未曾跟陈西言照过面,但看顾悟尘与他隔得远远的、绷着脸视若不见,林缚也知道这青衫老者就是在曲家通匪案后回暨阳隐居的陈西言。

    宁海镇水师中了东海寇的圈套,若是水师给击败,这方圆百里没有一处地方比暨阳县城更安全。林缚让人捎信回来,县城附近的民众得到消息的都逃到城里来,陈西言出现在城门楼上,一点都不意外。

    乡野里的夜晚漆黑如墨,只有东莱河进太湖的河口延伸进来有大片的火光,不用林缚解释什么,顾悟尘他们也知道是什么结局了。

    林缚将牙牌还给顾悟尘,说道:“水师溃败,唯有从东莱河逃入扬子江,才能避免给全歼的厄运;无水师威胁侧后,东海寇涌入暨阳湖必攻县城……”

    “你当真能如此肯定?”陈西言早看到林缚登上城门楼来,听到他如此断言,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林缚没有理会陈西言,眼睛看着顾悟尘,等他做决定。

    陈西言气得身子微微颤抖,他身为吴党魁首,曾官居户部尚书高位,竟给一个无礼猖狂的竖子后生晾在一旁不搭理,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跺脚转脸看向城外,他知道此时也无法跟林缚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顾悟尘皱着眉头,他对陈西言的反应也视而未见,林缚在此前的信报里提到太湖北湖区东海寇的规模有三四千人,宁海镇水师若想保住战船,只能北逃进扬子江,不能弃船进暨阳城,能在救援暨阳的援兵都在百里之外。

    “还有多久东海寇会到暨阳城外?”孟心史也顾不上照顾老尚书陈西言的颜面,走过来问林缚,这城门楼上知兵事的人不多,林缚又刚从前方归来,这些问题他只能跟林缚询问。

    “水师已无有组织抵抗跟拖延,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东海寇就会涌入暨阳湖……”林缚说道,“进入暨阳湖后,还能拖延多久会登岸,就难判断了,关键要看多少水师船误入暨阳湖了……”

    孟心史见宁海镇水师给林缚说得如此不堪,也无法评述什么,水师给打得大败,就是眼睁睁发生眼前的事实,他望向顾悟尘,说道:“顾大人,此间以你为尊,如何守住暨阳,还要顾大人你来拿主意。”

    宁海镇水师给东海寇杀得大溃,即使回暨阳也是乱兵。暨阳除了百余刀弓手、陈西言带来协防的两百余陈家私兵外,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随顾悟尘而来暨阳的四百余缉骑,孟心史这时候就担心顾悟尘会带着缉骑远遁。

    面临汹涌而来的三千余东海寇,暨阳仅凭借两三百杂兵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想守到援军赶来,难度极大。

    顾悟尘笑了笑,说道:“陈尚书在此间,哪里轮到我发号司令。”

    顾悟尘这时候自然不能弃暨阳而去,除非他不想在仕途上混了,再说这么多人手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他也有把握守住暨阳。

    陈西言知道这时候也不是争意气的时候,语气僵硬的说客气话:“顾大人客气了,暨阳能否守住,全在顾大人了。”

    顾悟尘就等孟心史、陈西言说这些话,不然在陈西言面前,他还真不方便将暨阳县的防务接过来,他问林缚:“你觉得暨阳要怎么守?”

    “暨阳不能死守,”林缚说道,“我请大人将四百缉骑交给我统领,我率缉骑移驻城外待东海寇前来……”

    “出城太凶险,守住暨阳城才是要紧,有顾大人与陈尚书在,不管是死守还是活守,暨阳城都能无忧。”孟心史心里一惊,就算林缚不耍滑头借机逃跑,要是顾悟尘这四百护卫在城外给东海寇击溃,暨阳最大的依仗就没有了,他忙劝阻想打消林缚出城的主意。

    林缚微嘬着嘴,等顾悟尘决定,就是因为顾悟尘与陈西言在暨阳城里,他更要领部分步马移驻城外。

    “……”陈西言听到林缚要带兵出城,转过头来看他,见他目光坚决,神色从容,不像是假言请托,嘴巴翕合张了片晌,想要说什么,总之是没有说出口。

    陈西言总是比孟心史多些见识,他知道凭借这么多兵力死守暨阳县城是比较稳妥,但是东海寇见暨阳县城难攻,只要少许兵力将县城四门一堵,就可以分兵放肆的洗掠暨阳县乡野了,届时暨阳县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浩劫。陈西方虽对顾悟尘、林缚恨之入骨,但也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乡给海盗放肆的糟蹋。

    林缚带兵移驻到城外虽然是异常的凶险,但也能有效防止东海寇分兵洗掠乡野;只要林缚率部不给东海寇消灭,暨阳县城也不会有多大的压力。

    陈西言知道林缚说到底还是替他的主子顾悟尘分忧,要是顾悟尘在暨阳,拥有重兵还坐看暨阳乡野给东海寇洗掠糟蹋得不成样子,总是他仕途上无法抹去的污点,但林缚冒这么大的凶险,终究是对暨阳有大功。陈西言此时也觉得之前说林缚为“猪倌儿”过度了。

    “你可有把握?”顾悟尘神色凝重的问林缚。

    “依城而战,并非独立无援。虽说没有十全把握之事,但是暨阳绝不能成为累及江东全局的危子!”林缚说道。

    顾悟尘与林缚在崇州详细推演过江东局势,知道林缚说这话的意思。

    林缚率兵移驻城外,不仅仅要避免暨阳乡野给东海寇洗掠,更重要的原因,他们若是只顾全自己的周全死守暨阳县城,平江府内的驻军必定因承担不起顾悟尘与陈西言在暨阳被杀的责任而仓促来救,给东海寇逐一击溃的可能性相当大,蛰伏多时的刘安儿部也极可能会在洪泽浦顺势而动,届时江东的局势很可能会全局崩溃,难以收拾。

    以一人之安危而累全局之崩溃,顾悟尘的仕途也算是到尽头了。

    “那就拜托你了!”顾悟尘按了按林缚的肩膀,看了看身边的嗣元、赵勤民、杨朴等人,此危急之时,真正能挑重任的也就林缚一人了。

    江东局势崩坏,实力尚弱、根基不深的长山岛、西山岛是根本无法独存的,领兵出城作战的风险再大,林缚也要承担起来。他轻笑了一声,说道:“还要麻烦大人、杨叔跟下面人训诫几句话,免得他们出城后不听话,到了城外,要是哪个手软、脚软,我手里的刀子可不会软。”

    “我跟你出去。”杨朴平静的说道。

第一第22章 暨阳坚壁

    县城在暨阳湖南,西北角有沟渠将暨阳湖与护城河相连,沟渠上有石拱桥,东海寇所乘海鳅子船上皆是五六丈的高船桅,无法从石拱桥洞里穿过,只能在石桥北、暨阳湖西南河滩登岸。这里有一片平地,可以往暨阳城北门推进。

    林缚牵着缰绳让给笼住嘴的马头贴近自己,远处宁海驻营方向已经烧起大火,仓惶间误逃入暨阳湖的几艘水师战船给封住湖口子,在狭长的暨阳湖面上艰难的躲避给海盗船咬住。

    “宁海镇的那几艘船留在湖里对我们有利,不能让东海寇给灭了,我们这边可以动起手来了。”林缚将朱红头盔戴好,与稍远处的敖沧海打过手势,便翻身上马。

    敖沧海率四十余武卒先往暨阳湖西南河滩登岸的东海寇奔袭而去,虽有夜色掩护,但是马蹄奔趹起来如鼓槌子击地,听得人心砰砰直响、热血沸腾。

    百余多东海寇在上岸后利用拒马、木枪在登岸滩地的湖堤外围迅速设置障碍做出简单的防御,一切显得训练有素,这时候听见骑兵来袭,更多的东海寇从滩地抢上岸来,加强外围的防守,只待看清楚夜色里闪出模糊的人影,这边“扑扑扑”的弓箭绷弦之声频频响起。

    箭簇撞击铁甲以及钻入肉里、战马长嘶的声音相继传来,暗中也有数十支无羽弩箭射攒射而来,再有几息短促时间,湖堤上的东海寇才来得及抽出第二箭搭到弓弦上,闪烁着寒光的横刀以及喷着热气的马头就像突然从模糊夜里明亮起来似的出现在眼前。

    简易的障碍挡不住连马带人带兵五六百斤的高速冲击,当前的简陋防御阵在接触的瞬间就给撕裂,东海寇给冲得人抑马翻,领头的海盗大声吆喝:“刺矛,谁他娘拿矛的快到前面来,一根不够,四个人一组,有盾牌子的负在背上往后退着顶,拿大刀的从两边上……”想要将混乱的局面控制下,防止骑兵往纵深里突。

    虽然河滩地的东海寇阵形更混乱,但是敖沧海深知自己身后这些武卒都是得来不易的精锐,不能陷入河滩地里死战给白白消耗掉了。他率诸武卒并不缠战,也不冲击河滩地里的东海寇,见把登岸河滩外围的防御阵形冲溃,他便手抓住缰绳,拿长槊将当前的两个东海寇打得脑浆迸流,提溜着缰绳率诸武卒错过湖堤的边缘,从空档里斜穿过去;待稍远一些再折返拿弓箭掠射湖堤上混乱中的东海寇。

    先登岸的东海寇都是精锐,但是对敖沧海这路精骑的扰袭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使先登岸的人结阵往外突,并以一路精锐步卒拿大盾掩护往纵深里的穿插,限制敖沧海这路精骑的活动空间。只要大规模的东海寇在湖堤外的空场地站稳脚跟,三四十精骑的扰袭不是什么大威胁。

    看着登岸的东海寇差不多有五六百人,林缚给杨朴打了个手势,拨出佩刀,将刀鞘远远扔开,回头跟身后诸缉骑将卒说道:“头阵需挫敌寇锐气,暨阳城才得保,尔等拨出利刃,随我杀敌去……”夹/紧马腹,沿着湖堤往滩地袭杀过去。

    随林缚来暨阳的武卒都有长兵器,马都是体重超四百斤的优等战马,可以说是武卫中战力最强的一拨人。

    顾悟尘的护卫缉骑虽然给杨朴调教近一年时间,又多少经历了一些零星战斗,不再一无是处,但终究底子弱,又出于仪仗的要求,随身所佩都是长才三尺的直腰刀,缺乏长兵器,胯下马匹也都寻常。林缚只能使敖沧海率领武卒反复扰袭将登岸东海寇的阵形拉散,将其侧面的防御拉开空档来,他才与杨朴率领四百余缉骑从侧面掩袭……

    陈西言与顾悟尘及暨阳县官吏站在北城门楼上观看远处的激战。

    看到林缚将带出去的骑兵分成三拨,先以小股游骑不断的扰袭迷惑东海寇,等将登岸的东海寇阵形拉开,才亲率缉骑主力势如雷霆的骤然压上去,顿时将最先在河滩城登岸的东海寇阵列撕裂得粉碎,陈西言这才明白为何曲家勾结的千余湖盗在河口一战中会那么轻易的给击溃。

    林缚一骑当先刺穿敌阵,不待距离拉开,便大声吆喝着使缉骑下马来。之前有过详细的战术交待,杨朴与众缉骑皆弃马步战,只留少数人约束马匹牵往远处。敖沧海率披甲武卒就近下马,返身厮杀。

    之前是将登岸的东海寇阵形拉散,以便缉骑突冲;此时则要将登岸的东海寇往狭窄的河滩地压制,使其混乱的阵形越发混乱,得不到调整的机会,也使后续的东海寇无法登岸支援。

    看着河滩上营火照耀下、交错而厮杀的密集人影,奢飞熊一脸严峻,他未料到暨阳城会分兵城外,趁这边半渡之时,将河滩杀得一片混乱。

    最先登岸的那一波人有半数是奢飞熊直接从晋安带出来的奢家精锐,但是在暨阳守军如此凌厉而毫不拖延的穿插及折身围杀下,一旦给打乱阵脚,无力组织有力的反击,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即使再精锐的战力也难有大作为。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火光映照下扭曲着给暨阳守军围杀,奢飞熊眼皮颤抖,却又无良策,一面使船将河滩上的人马尽可能都接上船,解轻河滩地的拥挤程度,一面使船上弓箭手往暨阳守军阵尾抛射箭羽,一面派遣精锐从其他地方抢滩登岸,从侧面支援,减轻河滩地的压力。

    敖沧海率诸武卒往林缚靠拢,林缚带着他们往河滩纵深里厮杀,直杀到水边,给一阵急箭射退。林缚身上连中数箭,箭穿不透他身上的铠甲,襟甲遮不到的小腿却冷不防中了两箭,箭头钻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他将刀咬在嘴里,弯腰将箭杆子折断,给诸武卒簇拥着再往横侧里穿插厮杀。

    林缚能肯定眼前皆是东海寇在嵊泗诸岛会盟十三家里的骨干,甚至能肯定最先抢滩登岸的必有奢家直接控制的精锐在内,头阵挫其锐气,不仅能赢得更多的时间,尽可能多杀伤敌寇,也能为将来的长山岛、西沙岛减轻压力。直到越来越的东海寇从侧翼抢滩登岸,杨朴率诸缉骑在两翼承受压力渐大、渐感不支时,林缚才率众徐徐往暨阳北城退去,依城挨着护城河结阵休息。

    登岸的东海寇给打乱的阵脚,伤亡惨重,自然不敢仓促逼到城下来追击,只是沿湖堤外围构造更紧密的防御,也将分散于暨阳湖别处的人马都聚集这边来,打算全力对付北门之暨阳守军。

    林缚坐在泥堤,使随军郎中将留在他小腿里的两支箭头拿铁钳子生拔出来,初时没有感觉,此时痛得直吸气。

    杨朴坐在林缚身边的泥地上,他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体力透支得厉害,浑身上下都汗透,冲杀时不觉得什么,退下来休息,就觉得岁月真是不饶人。年纪一接近五十,武艺再高强,体力还是退得厉害。

    杨朴没想到林缚身边四五十个护卫武卒还有专门的医官带着,看着林缚将医官打发走给其他受伤的人治疗去,他挨近些,问道:“接下来怎么打?”

    “天亮之前,东海寇不会轻易妄动。天亮之后,他们努力会将我们从北城与暨阳湖的狭长区域驱赶出去,”林缚给小腿上铜钱大的伤口浇了半瓶药粉,拿绷带绑结实,招呼敖沧海以及缉骑里的副尉、小校等中低级武官也一起过来坐下说话,说道,“接下来会是恶战,我们不能退出东边的石桥外,在北城与暨阳湖之间的狭长地带,骑兵能发挥的优势很有限……”

    杨朴抬头看了看东边不远处石桥的暗影,一旦他们给逐到石桥以东,东海寇只需要少许的兵力在狭窄的石桥上建设防御,并在桥下拿战船封锁,就能将他们挡在北城门区域之外,届时东海寇将可以不受干扰的攻击暨阳城北门。

    要在石桥以西、暨阳湖以南、北门以北的狭窄区域与数倍于己的东海寇周旋,当真是要打一场恶战,也幸亏头战打了如此顺畅,使并无大战、恶战经验的缉骑队伍的士气都给激发出来。

    士气有时候很虚,有时候又很实在,杨朴知道这些缉骑是什么底子,东海寇里混有奢家的老卒,要是捉对厮杀,缉骑里难有人是奢家老卒的对手,但是一旦为首者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便软弱如绵羊者也能激出几分浑不在意生死的凶悍性子来。杨朴年纪大了,体力透支得厉害,一般说来二三十的青年如此剧烈的厮杀,体力也不应该剩下多少,然后诸缉骑环立左右结阵,精神抖擞,面对不断从河滩时登岸结阵的数倍于己的东海寇并无惧意。

    林缚与杨朴、敖沧海讨论接下来的战术以及周边地形的防守要点,缉骑少有长兵器,在马上作战优势不大,再说地域太狭窄,没有精湛的骑术与默契的配合,骑兵对战步卒受到的限制太多,林缚使三分之二的缉骑都下马做步战的准备,虽说从暨阳湖拿来的弓多为软弓,所幸众人皆披甲在身,士气可用,未必不能坚持到援军赶来。

    “林司狱当真是顾大人座前的一员虎将啊……”暨阳知县孟心史看着林缚率武卒、缉骑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将差不多人数的登岸海盗杀了落花流水,紧张得手心都捏出汗来,他甚至都忘记了林缚也是文臣的身份。这北城门楼子上的守军也看得势血沸腾,恨不得打开城门,跟着林缚一道厮杀个痛快。

    顾悟尘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看出东海寇毫无退意,一旦失去掩袭的突然性,接下来的战斗就要比刚才艰难十倍、百倍。

    陈西言不吭声,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林缚的悍勇以及带兵作战的卓越能力,心想此人以心计、以经世致用的才能论,也要远远超过常人,当真是智勇双全、允文允武,顾悟尘偏能捞到这样的宝贝。

    他心里一边盼望着林缚给东海寇击杀于城下,一面又担心林缚若给击杀了,此时暨阳将失去最坚固的一道屏障,心思也是矛盾得很。

    东海寇在湖堤外站稳脚跟之后,不急着攻击依城结阵的缉骑,而是先将河滩上的伤亡者抬上船,有序的收拾战场,做攻击前的准备。

    不用顾悟尘吩咐,暨阳北城城门楼子上有专门的人员在计数,好日后给林缚及诸缉骑请功。林缚刚才一番掩袭以及随后坚决的压制围杀,将最先一批登岸的东海寇完全打残,给抬着上船的东海寇伤亡者竟达三百余人,也难怪东海寇不敢再趁夜色发动抢攻。

    城门楼子这边,也拿绳索系着大竹篮子放下去,城下拿长钩枪将竹篮子拉到护城河边,将重伤者置入其中,让城上守军将重伤者拉回城去救治。

    这样一直僵持到天蒙蒙亮,集结于暨阳湖西南滩的东海寇完全看清暨阳城的防守形势。在晨光里,一拨拨东海寇陆续从湖堤阵地走出,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分批控制周边的有利地形,限制城下守军的活动区域,就开始对这批昨夜给他们造成惨重伤亡的城下守军发动强攻,誓要将这些人消灭掉重拾士气。

第一第23章 暨阳磐石

    夕阳下,林缚坐在石头上,也顾不上惜刀,直接将刀尖拄在地里,没有看在更近处结阵的海盗,眼睛望了望远处的湖光。

    在夕阳下,暨阳湖变幻着迷人的色彩,青色垂柳夹榆杨等杂树,原木色的船舶在金色的波光粼粼摇晃,更远的水面倒映着绯红色的晚霞,淡淡的笼着一层雾霭,抽穗的稻田也泛出浅金色的色彩来,若不是近处刺目的黑色的凝固的血流,这片山河当真是美好。

    林缚身上所穿的青甲,已看不到原来的青色,覆盖着暗沉的血。刀是好刀,刀脊没有一点变形,只是刀刃绷了好多个口子。趁着激战的间隙林缚从腰间拿出剔骨小刀,将陌刀长柄上所缠、已经给血浸烂的暗红色细麻绳三下两下的割下来,手边没有多余的细麻绳了,他便将襟甲下给割烂的布衫下摆小心的撕成长布条缠住。

    “要缠结实,不然刀柄浸了血滑手,”林缚一边缠布条子,一边跟身边随地而坐的士卒打岔,“记得你说过有了对象还没有成亲是不是?杀几个海盗了,攒足赏银回老家娶媳妇不?”

    “杀了三个,还要多杀两个……”身旁脸上带着稚气的青年腼腆的回答林缚的问题,在林缚面前说话紧张,两句话费了好些力气,心里也异常的兴奋,旁人也多跃跃欲试的凑近来,听他们说些什么。

    “杀了三个不错了,”林缚笑着说道,“你成亲我怕是不能过去喝酒,我给你两个首级算是随礼,我也杀死了不少,”吩咐旁边记军功的书吏,说道,“你将我名下的首级划掉两个,给他添上……”

    青年既然紧张又是兴奋,性子老实木讷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兵器坐在旁边泥地里的人羡慕的捶着他的肩膀,说道:“狗/娘的,让你捡了大人的便宜,还不快给大人叩头?”

    “叩什么头?等将海盗打退了,我要给你们行大礼,暨阳父老都应该给你们行大礼……”林缚拦住跪下的青年不让他叩头。

    初时东海寇想消灭林缚所率移驻城外的守军,意图给挫败后,双方则抢夺西石桥要点。东海寇想将移驻城外的守军要么限制在北门区域,要么从北门区域驱逐出,林缚为赢得战略上的主动,势必不能让进入北门区域的要点给东海寇掌握,四日来就西石桥争夺不计其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四日来浴血奋战,林缚身边护卫武卒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缉骑伤亡更为惨重,战死者的尸首以及重伤者都用吊篮拉回城去,身中数箭还持续作战得精疲力竭的杨朴也让林缚强行绑上吊篮拉回城疗伤去了,敖沧海所率十余精锐武卒还坚守在林缚的身边,已无人身上不裹伤、不挂彩,尚留在城外作战的缉骑也不足百人,马匹也折损大半,但是林缚身边有着更多是自告奋勇出城而战的暨阳守军以及在城中招募的民勇。

    在三天时间里,林缚不仅使数倍于己的东海寇一次都没有能组织起对暨阳县城的直接攻势,也始终使东海寇没能够在西石桥战略要点上建立起坚固的防事。

    奢飞熊脸色铁青,神色阴郁得挤一把能挤出水来,刀鞘给他紧握着几乎要裂开来,他一双鹰一般锐利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住西石桥与暨阳城北门护城河桥中间的地带。

    暨阳初战失利,折损三百余精锐,奢飞熊尚可以解释说是暨阳守军大胆部署远出人之意料,但是接下来的苦战,令他领略到何为磐石意志,便是与李卓所属的陈芝虎部精锐作战,奢飞熊也没有觉得骨头有如此难啃。

    峙守暨阳城外那片区域的守军此时或坐或躺,除了守哨者,在简易得似乎给一推就倒的拒马、木栅栏后已经没有几人还有力气规规矩矩的拿兵器站在那里,土地上血流就像凝固的痛。然而他他这边发动攻击,这些疲惫得几乎像随时会跌倒的守军个个就像神鬼上身时的精神抖擞起来。

    隔着三百余步的距离,奢飞熊能看到守军中间坐在一块齐膝高湖石的青年。他就是林缚,就是秦子檀在自己耳根子边说了无数次的林缚,或许真应该如秦子檀所说,应以西沙岛为优先攻打目标。湖石旁坚立着一支三丈余高的旗杆,旗杆也是两截给砍断后拿绳子绑成一起的,“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林”的旗帜,迎风招展,也只有“司兵备…使林”等五个字完整给人看到。

    奢飞熊放眼望去,三百步的距离能让他清楚的看到林缚身上的铠甲已经从最初的青色变成黑色,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着紫红的光晕,那该浸染了多少东海寇跟他自己的鲜血?

    那块湖石仿佛就是暨阳城外守军的定海神石,当他这边的攻势将守军压近湖石,林缚便会亲自拾刀而战,任何的凌势扑到那里都会随即瓦解,仿佛磐石将扑过来的海浪击得粉身碎骨。

    最初时,奢飞熊为击杀林缚等暨阳城外守军将领开出一颗首级百两官银的悬赏,身边争先恐后的东海寇无数,此时单战场击杀林缚的悬赏已经开到千两官银,东海寇十三家里已经没有几人还有跃跃欲试的心思了。

    太湖北滨一战,击溃宁海镇水师主力后,奢飞熊亲率奔袭暨阳的十三家东海寇还有超过三千人的完备战力,暨阳城守军即使加上顾悟尘的护卫队伍,也远不足超过千人。

    无论是攻下暨阳城、俘获或击毙顾悟尘、陈西言等大佬,或者是围住暨阳城将平江府内仓促赶来的援军各个击破,都能将江东郡的局势彻底破坏掉。

    在如此势态下,奢飞熊发动暨阳战事可以说是占尽优势,谁能想到林缚亲率移驻城外的暨阳守军会如此的难啃?奢飞熊甚至连封死守军骑兵进出的西石桥都不能,他都不能分兵去洗掠暨阳乡野,更不要说分兵去迎头痛击从别处赶来的援军了。

    会盟的十三家东海寇轮番上阵,也许说其他东海寇还有保存实力的心思,不肯死战,但是奢家直接控制的三家东海寇里半数人马都是奢飞熊直接从晋安带来的老卒,他们所施加的凌厉攻势也都悉数给瓦解,伤亡异常的惨重,即使是杀红眼的奢飞熊都也心痛不已。

    奢飞熊亲眼看到他所组织这么多波攻势也给林缚亲率移驻城外的暨阳守军以沉重的打击与伤亡,但是令他最感到意外的,在过去两个月里软弱如绵羊、任给东海寇肆意糟蹋洗掠的平江府军民却给城外守军的死战激发出昂扬斗志来。

    在过去四天时间里,不管战事有多激烈、有多艰难,城里都不断有守军或民勇出城来补充到林缚的旗下,加入城外守军的队伍,致使林缚麾下能奋起而战、浑忘生死的士卒始终没有低于三百人。

    “鹞爷,该退了,”奢飞熊的亲信在外人面前都以“鹞爷”唤他,他在东海是威风凛凛的东海鹞袁庭栋,“宁海镇水师残军在外江重新集结,随时都会进入东莱河;江宁水营也有四十五艘船靠近白沙县境,抵近东莱河口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平江府驻军以及附近的乡勇更是大规模的集结,再不退,迟则生变啊……”

    奢飞熊虽说杀红了,但是理智还在,只是他心里不甘啊!

    “顾大人、陈尚书、孟知县,海盗要退了……”暨阳县尉姚古冲进来城门楼子里来,给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手里的刀摔出去,差点砸到陈西言的脚,他也不顾惊着陈西言,又是惊喜又是迟疑、不肯定的说道,“海盗看上去是要退了。”

    顾悟尘、陈西言、孟心史都忙不迭的走出去,扶着城头女墙望过去,虽说还有大群的海寇集结在河滩外的阵地上,但是海寇船舶不再沿河停泊,陆续有船舶驶往暨阳湖与东莱河相接的湖口,即使尚集结在河难外阵地的东海寇也开始设置更多的障碍物以防止从河滩后撤上船上受到守军的冲击。

    这时候其他三门的守卫也都派人来通报,封堵其他三门的东海寇开始后撤了,东海寇是要退了。

    县尉询问道:“要不要出城追击?”

    “不能便宜他们,顾大人,你可命令林大人率城外守军缠住东海寇使其不能顺利登船,”暨阳知县孟心史说道,“平江府其他县的援军已然集结,再需半日就能赶过来相援……”

    “孟知县,你看看城下守军还有几人有力气站起来追击敌军的?”杨朴向来不会主动干扰顾悟尘的决断,他这时却在顾悟尘表态前毫不客气的质疑孟心史,不管敌人在撤退时有无做好打反击的准备,林缚率领着移驻城外的守军已经承受绝大的伤亡,林缚身上的伤势也异常的严重,能否站起来还是个问题,要他们强行将东海寇拖住等待援军赶来剿灭这些东海寇,未必太残酷了,也太贪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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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24章 战后米酒香

    暨阳之战到尾声,东海寇见暨阳已无攻下可能,各处援军聚集众多,逐撤围而去。

    对于追不追击的问题,顾悟尘要林缚自行斟酌视之。

    没有水师精锐战力的配合,根本无法全歼敌寇,林缚与移驻城外的守军都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添伤亡,便回城休整,顾悟尘使最先赶至暨阳的宁海镇援军沿东莱河追击敌人。

    由于林缚将东海寇拖延在暨阳城外达五日之久,宁海镇副将、六营水师统领、骑都尉萧涛远遂能够将军山水寨水军调来,又从容收拾在太湖北滨给击溃的宁海镇水师残部,在东莱河口集结两千余水军与仓促撤至的东海寇相战。

    东海寇于暨阳一战伤亡惨重,撤围而走士气低落,也无心在江上恋战,让萧涛远捡得不小战果,相当程度上弥补了他在太湖北滨水战失利的责任。

    暨阳守战与随后在东莱河口及以沿江追逐发生的系列水战,不仅挽回了太湖北滨水战的失利局面,也一定程度上削弱近两个月来东海寇患所带给江东郡的恶劣影响。

    此战光林缚在暨阳城北门外就斩获首级三百余颗,平江府地方与宁海镇以及江东郡提督府、宣抚使司及按察使司对外、对朝廷宣称此战毙敌四千余人。

    林缚回城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最后的东莱河口水战以及虚报功绩给萧涛远捞去不少实惠,提督府以及按察使司也决定不再追究他太湖北滨水战失利的责任,这个确实让人恼恨。量比起打击萧涛远来,林缚更关心宁海镇水师此战后能保全建制,这关系到沿海诸府县的形势不至于完全崩溃,也更关系到长山岛、西沙岛无需独力的去承受东海寇的威胁。

    虽说毙敌四千余人夸张了一些,林缚估计前后能杀死千人就相当满足了,当然受伤人数会更多,也算是不少的战果。

    要是在安吉县被袭后能立即取得这么大的战果,随后的太湖沿岸就不可能给糟蹋得这么厉害。

    虽说盘距太湖西山岛的太湖盗在暨阳一战后见势不妙撤出海去,但是奢家所直接控制以及影响力最深的嵊泗会盟十三家东海寇遭受重挫是无法抹灭的事实,林缚至少能肯定东海寇在年前无法再对西沙岛形成致命的威胁,长山岛所承受的压力也将得到缓解,这才林缚在暨阳城外死战的最主要目的。

    此战使顾悟尘在江东郡的声望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顾悟尘的卫队是取得此番战果最直接的中坚力量,战后顾悟尘便在暨阳城里召集平江府及诸县官绅及宁海镇主要将领商议地方编练乡勇与驻军共同防御海盗之事,进展甚为顺利。

    陈西言在此战后就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至少没有公开的对顾悟尘在平江府的作为施加阻力。

    时唯九月,林缚斜躺在厢楼软榻之上,望着窗外绯红与晚霞相映的枫林,秋色已深了。

    林缚腿伤很重,只能静心躺在床上休养,顾悟尘找他谈事情,也都是用轿椅抬过去。

    小蛮坐在窗前,支着下颔,小巧的身子依着林缚一起观赏着窗外的秋景。

    海寇湖盗从太湖撤出之后,平江府也恢复难得的平静,林缚在暨阳养伤也需要人贴身照顾,小蛮便与柳月儿赶到暨阳来。

    由于东海寇的威胁暂时得到缓解,林缚使驻守西沙岛的林家乡勇由赵青山率领直接回江宁河口去;缉骑的伤亡太多,林缚使赵虎率百余名守狱武卒直接到暨阳来加强顾悟尘的护卫力量,这几天也在暨阳县里。暨阳县安排来给顾悟尘、林缚等人居住的宅子,也都由赵虎率领武卒侍卫。

    柳月儿此时不知去踪,小蛮留在屋里,除了照顾之外,也是防止旁人动不动就拿公务来干扰他静心养伤。

    这会儿楼下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吵得院中枝头的黄鹂鸟惊飞走,小蛮站起来探头看向窗外,跟林缚说道:“好些人在院子门口不知道说些什么,敖大叔正过去呢?”

    过了片刻,敖沧海领了三人上楼来,林缚见三人都是暨阳一战中出城助战的暨阳民勇,想来外面人都是,敖沧海只领了三个代表上厢楼来,跟敖沧海说道:“我的脚行走不方便,你让大家都上来坐,大家同生共死一场,我总不能拿架子让大家在院子里干等……”

    “过来打扰大人养伤已经是万万不应该了,都是粗贱人,又不会说话,身上脏得很……”三人忙说道,“我们就是念着大人的伤情,过来看看你。”

    林缚要敖沧海将所有人都请上来,端来长条凳,二十多人挤挤挨挨的在厢楼里拘束的坐下,柳月儿赶过来与小蛮一起给他们沏了茶。

    顾悟尘明天要回江宁去,西沙岛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大威胁,林缚也将跟着回江宁养伤去,也许以后跟这些人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难得他们有心来探望,林缚要他柳月儿去准备几桌晚宴,他要将大家留下吃晚饭。

    随意的跟大家唠起家常,问起战后暨阳县对伤亡者的抚恤以及赏银发放情况。

    要不是大量自告奋勇的乡勇与临时招募的民勇加入(甚至要当一部分人是县大牢里的囚犯,顾悟尘临时特赦其罪并招募出城援战),林缚也无法在城外坚守到最后。除了武卫与缉骑惨重伤亡外,这些没经过什么训练但浑忘生死的民勇伤亡异常的惨重,先后战死者超过六百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过来探望林缚的这二十多人,身上都还裹伤未愈。

    准备好晚饭,林缚让人在桌旁给他准备软榻坐下,又让敖沧海将武卫们都一起喊过来吃酒用餐。

    随林缚而来暨阳的武卫此战牺牲十七人,林缚将他们的遗体先用船运去江宁安葬;重伤者二十一人,林缚将他们都送去西沙岛治疗,又将他们的家人接送去西沙岛照应,有意将他们都安置在西沙岛;受轻伤还能随敖沧海留在林缚身边的武卫只剩下八人。

    林缚也顾不上腿伤,陪众人喝了许多酒,中途顾嗣元与赵勤民过来,见这边酒喝得热闹,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林缚也没有管他们。

    这些个暨阳乡勇心想顾嗣元、赵勤民过来兴许有事找林缚,陆续喝光碗里的酒不再让添酒,林缚看出他们有心事,坐在软榻上问道:“你们有什么为难做不成的事情,说来给我听,我帮你们去办?”

    这些暨阳乡民听到林缚这么说,在大堂里就都跪了下来,带头的说道:“我们这些个人,无依无靠,身份又轻贱,好些人都是给海盗害得家破人亡,想追随大人,不知道开口,又怕没什么能耐给大人嫌弃……”

    “快快起来,沧海,你帮我将大家都扶起来,”林缚坐在软榻上支起身子,让敖沧海与诸武卫将众人都扶起来,说道,“说起来是我愧对大家,”指着敖沧海及诸武卫,说道,“他们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很多苦头,还出生入死,吃不香的也喝不了辣的,规矩还重,说起来是我怕对不住大家……”

    “生死由命,只要是大人定的规矩,我们都能守,只求大人收留……”

    这会儿杨朴从外面走进来,见里面跪了一地的人,笑着说道:“听说这边在喝酒,我还想赶过来喝两杯。”

    林缚要敖沧将及诸武卫将众人都扶起来,跟杨朴说道:“这些人无依无靠的,信得过我,我明天带他们回江宁去,赶着夜里要知会暨阳县一声,我让沧海去办!杨叔找我有什么事情?”

    “主要还是喝酒,”杨朴笑道,“没想到你们都已经喝完了。”

    “那就再温一壶,我陪杨叔接着喝。”林缚说道,刚才顾嗣元与赵勤民中途走进来,没有说什么话就走了,杨朴也过来了,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林缚让敖沧海带着诸人先去安顿下来,先将这些人带去江宁再做安排。

    又让柳月儿在厢楼上再准备两样小菜,赶着赵虎守值回来,林缚便将赵虎也喊过来,打开窗户,就着窗户明月,三人一起喝酒。

    “赵虎入武卒也有大半年了,这次在崇州也立了功,回江宁后,升个骁骑副尉是绰绰有余,”杨朴不跟林缚打马虎眼,知道有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跟他直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让杨释去东阳军中锻炼,又怕你那边人手太紧了。”

    “杨释也应该独挡一面了,”林缚说道,“狱岛人手再紧缺,凡事也要以东阳方面为要。杨释初去东阳没有什么底子,狱岛上有些武卒是他用熟的,就让他带过去好了。”

    相比较编制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控制权来,狱岛的利益相对就小得多了,大概也是暨阳一战,让顾悟尘等人充分认识到直接控制一支精锐之师的重要性。

    顾悟尘能用的人手很有限,旁人总不及杨释这个家生子值得信任,此外杨释也有领兵的才能,顾悟尘将杨释调去东阳,林缚知道这也意味着东阳乡勇的事务将没有他插手的份了。

    顾悟尘要是调他插手东阳乡勇事务,林缚心想自己甚至还要找借口推托,毕竟今后的重心要放在长山岛、西沙岛以及狱岛这条线上,但是顾悟尘如此明显将自己排斥在外,林缚心里多少有些觉得不舒坦。

    林缚很好的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在醇香米酒里。

    缉骑此番伤亡非常的大,四百余缉骑,最后随林缚坚守到最后的才八十余人,多次事实证明军户不堪用,顾悟尘便直接从这次在暨阳血战中生存下来的民勇里招募补充。

    顾悟尘甚至不惜为此多耽搁了两天,也难怪林缚留二十多暨阳民勇吃晚饭,顾嗣元、赵勤民看到了不说什么就走,或许以为这边跟他们争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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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25章 道不同

    秋月清凉,送走杨朴后,天色还早,林缚就坐在窗前,就着哔剥轻响的烛火,翻阅汇集各地消息的塘抄。

    东胡人的势力在燕山以北继续扩充,燕山西北麓大同府等地边墙屡屡给东胡人的骑兵攻破进袭。

    朝廷将原东闽军所属、在中州、晋中等地清匪的陈芝虎等部调往北线,加强大同、宣化等地的防御,八月中旬使陈芝虎替代原守将,加轻车都尉衔,出任大同将军。

    至此,在陈塘驿惨败后,帝国在燕山一线蓟州、宣化、大同等军事重镇重新部署近二十万的大军,但能否防御住东胡人还待时间的考验。

    中州、晋中、西秦等地匪事稍平,但江西、两湖等地夏季大涝成灾,流民拥挤,官府处置失当,致使乱事纷起,罗献成、龚玉裁等流寇首领名字频频出现在塘抄之上,内患又渐严峻。

    太远的事情,林缚关心也没有用,他更在意聚集泗州一线刘安儿所部动向。即使东海寇退出海后,东线暂时稳定下来,洪泽浦沿线的防守仍然显得很脆弱,特别西线防区的核心长淮镇近期竟然还出现官兵闹饷给强行镇压的恶劣事件来。

    翻看各地塘抄,除了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外,几乎就找不到一样能安慰人心的消息,林缚将厌烦的将大叠的塘抄推到桌角,想着眼不见心净。柳月儿走了进来,看他蹙眉愁苦的样子,说道:“让你不要忙累,你不听,看过塘抄又心烦,哪里能静心养伤啊?”

    “就算头埋到沙子里,这些问题又不是不存在。”林缚拉过柳月儿脂滑如玉的温润小手,让她坐自己的身上。柳月儿怕压着他的伤腿,挨着软榻的边与他贴着大腿而坐。

    林缚手指轻轻捻着柳月儿的脸颊,皮肤很滑,异常的细腻,有着幽幽的香气传至鼻端,微带媚意的眼眸子在月下就如一泓清泉,吸引人、能使人从烦心的琐事暂时解脱出来。

    “你想做什么,武先生说了,你的腿不能动弹。”柳月儿带着羞意的挣扎,绵软的身子仿佛贴在林缚的怀里在厮磨,想要阻止林缚的手伸进衣襟里去。

    林缚手伸进柳月儿的怀里,隔着绸质的肚兜按在她坚挺、丰满、弹软的胸上,绸布又滑又薄,林缚手指轻搓了两下,樱桃粒就立了起来,温顺的跟绵羊似的柳月儿依在林缚的怀里呼吸渐渐急促,身子又烫又软,只是嘴里还在坚持说:“你的身子不能乱动……”

    林缚脚伤确实颇重不能乱动想着怎么开导传统而保守的柳月儿骑到他身上做那事小蛮推门进来眼睛盯着柳月儿的胸口愣神看了片刻那处正给林缚钻进去的手撑得更大小脸才飞起红晕,娇嗔的说道:“真是的,伤都没有好,小心害他小腿上的口子再裂开……”慌不迭的躲出门去。

    “说你还不听,”柳月儿挣扎着坐起来,将林缚推倒在软榻上,又羞又恼的娇嗔道,“害那丫头以为是我勾引你呢。”拿被子要替林缚盖上,看着他下身坚挺的隆起,想着伸手去拍一下,终是没好意思下手,俯身贴到林缚的耳朵,温柔的说道,“就不能等到腿伤养好?”

    林缚抓住柳月儿的手往被子里塞去,柳月儿的手碰到那/话儿就要惊躲,给林缚抓住,便认命的轻握住那/话儿,转过脸贴着林缚的胸口,害羞得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听着他胸口下心脏健壮而有力的跳动,又觉得心安得很。

    林缚享受了片刻,只是事情不得消停,楼下院子里又响起脚步走动的声音,敖沧海在院子下问武卫:“大人睡了没有?”

    柳月儿红着脸抽出手来,林缚坐起来隔着窗子问:“又有什么事情?”

    “军山寨都监萧百鸣、营指挥陈千虎校尉在院子外要求拜见大人……”

    “不见,”林缚干脆利落的说道,“也不要编什么身体欠安、早就睡下的借口,不见就是不见。”

    萧百鸣是代表萧涛远来套近乎的,即使不说去年的崇州童子劫案,湖盗袭西沙岛、军山寨水军按兵不动,致使西沙岛灾民伤亡两千余人,林缚就绝不会与萧涛远虚与委蛇、有表面上的敷衍,不然让西沙岛安置的流民看到心里又会怎么想?

    即使西沙岛与军山寨相邻而居,若是因为萧百鸣的上门而对军山寨再抱有什么幻想,当真是愚蠢之极了,林缚要敖沧海将萧百鸣、陈千虎径直轰走,想着日后还是要想办法将这颗钉子拔掉才能安心。

    林缚寄居的厢楼院子不大,萧百鸣在院门口听得见林缚与敖沧海的对话,给院门口守值的武卫戏谑的盯着,他文士一般白净的脸在月下青一阵、红一阵,陈千虎脖梗子上的青筋乱跳。

    萧百鸣扯住陈千虎的衣襟,让他按捺住不要乱发脾气,还是等敖沧海出来,才告辞离开,硬是要表现出书人的修养来。

    “这狗日的亏他还是个举子,我们三番数次的登门,他连见都不见,真是给脸不要脸,”在夹道里,陈千虎发脾气骂道,“他难道真是要为西沙岛那些贱民跟都尉翻脸不成?”

    “不管怎么说,都尉此次是受惠于他,他理不理我们不打紧,我们要做出姿态给其他人看,”萧百鸣月下阴郁的脸轻笑起来有些邪气,他回头瞥了林缚所住的厢楼院子一眼,“他正猖狂得志,容忍他三分也是无奈。都尉应该在按察使院子里,我们一起过去,你不要乱说话……”

    “我晓得,”陈千虎瓮声说道,“顾家公子跟顾悟尘身边那个姓赵的幕僚倒是好说话,我犯得着在他们面前发狗屁脾气,我只是看这竖子不顺眼。西沙岛就挨着军山寨,总是个头疼的事情,有碍都尉的部署……”

    “眼下也只能如此,”萧百鸣轻叹一声,萧涛远将亲信都安排在军山寨,就是怕崇州童子案事发能有个进退两便的落脚点,西沙岛与军山寨相距才两千余步,要是崇州童子案一旦给揭穿,西沙岛将是他们盘距军山寨跟朝廷讨价还价最大的威胁跟妨碍,但是眼下林缚跟着顾悟尘声势大涨,便是崇州地方也转变态度,开始认同西沙岛有助屏护崇州南面的事实,他们此时也无计可施,想冒充海盗扰乱流民在西沙岛无法安身也要考虑集云卫勇与西沙岛乡营的存在,想了片刻,萧百鸣又说道,“林缚眼下有救灾的名义,但他总是要将他的人都撤出西沙岛的,我们要有耐心等一等。”

    萧百鸣与陈千虎走到顾悟尘在暨阳县城里暂居的宅子,看到萧涛远的护卫在院子里,便一起过去求见顾悟尘。

    应该说是萧涛远的前期消极避战,导致太湖沿岸诸府县受到东海寇如此摧残,再加上太湖北滨之战的失利,顾悟尘作为按察使有监军弹劾之权,他想将萧涛远从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的位子上踢开不难。

    镇军是相对封闭的体系,将萧涛远踢开,顶替萧涛远的将领多半会从江宁水营调选,对顾悟尘并无明显的好处,赵勤民建议他与其在此事上与镇军闹僵,还不如示之以好,放过萧涛远一马,以换取按察使司在诸多事务上萧涛远等镇军将领的支持。

    顾悟尘无法忽视这些现实的好处,特别是平江府地方对宁海镇水师消极避战的意见极大,拉拢萧涛远等水军将领会更有效果。

    林缚对萧百鸣代表萧涛远过来套近乎轰之门外,顾悟尘在临时安身的宅子里接见萧涛远。

    萧百鸣与陈千虎走进院子里来,萧涛远正坐在大堂下首毕恭毕敬的听顾悟尘训导。顾悟尘看见院子里走进来两员将领,记得是萧涛远的下属,霭声的说道:“怎么在院子里罚站?进来说话吧。”

    萧百鸣与陈千虎走进来,先给顾悟尘行礼:“军山寨都监萧百鸣、营统领陈千虎见过大人……”便走到萧涛远身后站着。

    “林大人那边去过了?”萧涛远问道。

    “八月上旬西沙岛遭湖盗袭击,我等虽说有守崇州职责在身,但终究是铸下大错,害林大人部属损失惨重,林大人不肯原谅我们也是应该……”萧百鸣答道,明里也不提给轰出门的事情。

    “说来也是我的责任,”萧涛远自责说道,“我等会儿陪你们一起过去请罪……”

    “这个便不必了,”顾悟尘说道,“林缚此战受伤颇重,身体欠安,不大接见外客,倒也未必是不肯原谅军山寨之失。”他既然不再追究宁海镇水师消极避战之责,自然不会穷追西沙岛遇袭、军山寨袖手旁观之事;再说让萧涛远以骑都尉的身份去给林缚负荆请罪,也有失体统。

    “唉,”萧涛远诉苦道,“太湖北滨一战,我等战力也想奋勇杀敌,将士们都浑忘生死,结果还是惨败。不是我等不敢与敌作战,只是水师战船数年来未得更替,船体腐损严重,触礁即碎,士卒战具也都诱蚀,一磕即断,我怕这一支水军若是作战失利、消耗殆尽,江东郡的门户将无人来守,那时我才是朝廷更大的罪人。”

    杨朴站在顾悟尘的身后,冷眼看着萧涛远的精彩表演,作为武将,萧涛远体形庞硕,未必太胖了一些,好歹他是水军将领,要是骑步兵将领,真怀疑他有没有能力骑上马去。

    杨朴心里想:林缚有些事情没有明言,但对萧涛远消极避战害太湖沿岸遭此匪患一事意见极大,甚至在崇州时就直言建议顾悟尘利用弹劾之权将萧涛远从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位子踢开,更遑论在暨阳养伤的这些日子对萧涛远一系的水军将领都避之如敌,大人却在此事上听从赵勤民的建议对萧涛远示之以好,难保不让林缚寒心啊。

    即使作为父亲,杨朴心里也希望儿子杨释去东阳军中有更远大的前程,但是林缚又不是愚蠢之人,对东阳人事的安排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

    “萧将军这么考虑也是有道理,不然哪来东莱河一战的大胜,”赵勤民在旁边帮腔道,“西沙岛那边,林大人对流民也过于认真了……”不管怎么说,林缚动用本该用于编练东阳乡勇的资源在西沙岛救灾、安置流民,赵勤民能看出顾悟尘心里多少有些意见,只是顾悟尘此时还能容忍林缚做这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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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26章 回江宁

    离开三个月之久,再回到江宁已是九月深秋。

    江宁的秋季不分明,炎炎暑夏过去,有几分秋意,才持续十几二十天,天气就陡然凉了,一捧捧落叶掺杂着尘土在路面上打着旋儿,似乎昭示着更为漫长的严冬即将到来。

    林缚腿伤不便骑马,斜躺在马车软榻上看着车窗外萧瑟的秋景,柳月儿头依着林缚的肩膀打着瞌睡,小蛮也完全没有贴身丫鬟的自觉,头枕着林缚的大腿跟他说话。

    柳月儿也不管她,只是这种亲昵的动作,她却无法当着小蛮的面做出来。

    小蛮见林缚望着车窗帘子外出神,她翻过身子看车窗外的风景,胸口就压在林缚的大腿/内侧上。

    “在想什么呢?”小蛮声音酥软的问道。

    隔着锦缎花袄子,林缚还是能感觉到小丫头发育得有些模样了,他抽*动了一下给小蛮压得酸胀的大腿,又有些不舍她青春娇软的身子压在大腿上的感觉,说道:“想很多事情,觉得刚刚有了个头绪,再细想想,还是乱七八糟的,回江宁未必能好生休息。”

    车外悬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咚作响,车辙辚辚。

    小蛮侧过脸来枕着,林缚看着她长长睫毛下扑闪的眼眸子清澈如泉,秀直鼻梁下唇色嫣红,与白皙、有着透明质感的脸颊相衬,更显得娇润诱人,有一缕秀发凌散的遮在脸颊上,稚气未脱的精致容颜有几分清媚诱人的味道。

    林缚伸手将乱发撩到她晶莹剔透的耳根后,小蛮则抓住他的手贴在滑腻如玉的脸蛋上,闭起眼睛似乎在感受林缚手掌老茧带给她的微刺感,纤纤手指钻进他的袖口,在他伤疤累累的手臂上轻轻抚摸。

    马车给磕了一下,柳月儿惊醒过来,看到林缚手贴在小蛮的脸蛋上,没有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抱着林缚的臂膀,头挨得他更近一些。

    他们一行离开暨阳后,从丹阳府境内走陆路回江宁,陪同顾悟尘特地绕道去此次受东海寇摧残严重的地区巡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再想想中原之地几乎没有几处是安定之所,柳月儿只奢望能留在林缚身边,不再奢望其他。特别是林缚离开江宁,时不时有凶险消息传来,她与小蛮又无法离开河口,更无法不懂事的奢望去到林缚身边去守着、照顾他,担惊受怕、相依为命,哪里会在意小蛮跟她分享一个男人?她想着让林缚早日将小蛮收入房中,她可以明正言顺的跟小蛮姐妹相待。

    林缚享受着两具娇软身子贴在身上两种稍有不同的温柔,柳月儿身子丰腴一些,胸鼓臀圆,浑身透着女人的诱惑魅力,他感觉到柳月儿醒过来,将她手牵过来,与小蛮三人的手握在一起,如此才能更清晰的知道自己在乱世将至之时要把握住什么。

    一阵有别寻常的急促马蹄从远及近,有人在外面招呼:“林大人,就要到九瓮桥了,大人问你进不进城去?”

    “啊,都到九瓮桥了,”林缚探头看了看车外,顾悟尘身边的一名小校骑马过来跟他说话,他回道,“我马上过去跟大人说话,你先过去……”

    柳月儿、小蛮移坐到另一辆马车上,林缚腿伤未愈,不便下马,坐着马车让敖沧海、赵虎陪他到前面去跟顾悟尘说话。

    从暨阳血战中残存下来的民勇里招募人马,顾悟尘的随行缉骑恢复到三百余人。

    大量的战死者及伤者早先就送回江宁埋葬或治疗,在暨阳血战中马匹折损不少,只有不到半数人骑马,但是血战中残存下来的人即使还存在训练不足等诸多问题,但是杀伐骁勇之气要远胜此前。

    杨朴坐在马上,看着身后所率领的缉骑队伍,也不禁感慨:血战而士气不崩即为精锐,真正的精锐之师不是训练出来的,是林缚这样的优秀将领率领着从血战中锤炼出来的。

    在缉骑队伍之后是赵虎所率领的守狱武卒,加上林缚的随行武卫以及在暨阳投效林缚的二十多个民勇,总共有一百五六十人,队伍规模比缉骑少许多,但是杨朴坐在马背回头看林缚坐车马赶到前面来,才恍然觉察到前后两队人马虽然从暨阳起就同道而行,彼此间却有着分明的分界。

    杨朴心里想,也许是林缚太独立、太自成一系,让大人心生顾忌,彼此间有了隔阂,要是能让小姐嫁给林缚为妻,就像当年汤浩信器重大人,将夫人嫁给大人一样,翁婿相重,彼此就应该再没有什么隔阂了。

    林缚坐马车赶到前面,将前面的车帘子掀开,移坐到车门口,跟杨朴说道:“杨叔,大人找我?”又与一旁骑马而行的顾嗣元点头示意。

    “你离开江宁都有三个多月了,随我回府上喝两杯去。”顾悟尘掀开车窗帘子,露出半张脸来跟林缚说话。

    “我这样子有碍观瞻啊。”林缚指着自己还打满绷带的双腿,笑着说道。

    “什么有碍无碍的,让赵虎找两人抬你进去,”顾悟尘笑道,“只是坐着吃酒,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恭敬不如从命。”林缚笑道。

    顾嗣元轻勒僵强,让林缚坐马车到前面去与他父亲并驾齐驱说话,他退后与杨朴、敖沧海、赵虎在后骑马并行。

    赵勤民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透过车帘子里的缝隙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勤民能看出来,暨阳血战之后,顾嗣元在言行上有些刻意效仿林缚了。

    顾嗣元不仅注意对此番招募到缉骑中的暨阳民勇关心居行、和颜悦色,学会了笼络人心,便是他本人也是从暨阳出来一直都坚持骑马,休息时还跟杨朴学习马术,更能吃苦;换作以往,他也绝不可能跟赵虎、敖沧海等身份远低于他的人骑马并行的。

    赵勤民微微一笑,将车帘子阖上,也不去听林缚跟顾悟尘在前面聊什么,他知道相当长的时间里,顾悟尘在诸多事务上都要依重林缚,但是谁人没有一点私念,顾嗣元只要能吃苦耐劳,有进取心,顾悟尘哪有不栽培自己儿子当接班人的道理?

    江东局势仍然严峻,正是如此,尤其要宣扬暨阳之胜战来鼓舞人心,林缚随顾悟尘进城,按察使司所属大小官吏以及陈/元亮、张玉伯、柳西林等在江宁的顾系官员、武官悉到东华门迎接,便是江宁府尹王学善也派出代表相迎。

    赵虎率武卒以及投奔林缚的暨阳民勇护卫着柳月儿、小蛮径直回河口去,敖沧海率诸武卫随林缚进城赴宴。

    顾悟尘要显现林缚在暨阳之战中的首功地位,要他与自己并驾进东华门,林缚自然执意不肯,与杨朴随行其后,在东城尉马步兵及缉骑的簇拥下,从东华门直行至天汉桥南的顾府,腿伤不能行走,径直换坐软轿进府。

    顾府内宅。

    “林大人端真是威风,”顾君薰的贴身丫鬟翠儿从前宅探听到消息赶回来唧唧喳喳的跟顾君薰复述,“听武伢子说,暨阳城下,林大人坐的那块湖石便附了神似的,海盗的箭射到那里都会莫名其妙的拐弯,根本就伤不到林大人分毫……”

    “胡说八道什么,”顾君薰伸手去扯翠儿的脸颊,要她老老实实的坐在烛火下,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自己听,“要真是不伤分毫,他怎么会让人抬进府来喝酒?”

    “不是怕小姐你瞎担心嘛?”翠儿娇笑道,“林大人腿脚不便,人倒是精神,眼睛看人倒像是带着雷电似的。听武伢子说,在暨阳城下,林大人手刃海盗就有二十多人,刀就着海盗的脖子就将头颅割下来,垒在身后比他坐的湖石还高、还大;缉骑里谁敢不听令擅自后退的,也给他就着脖子割下头颅来垒在另一边。前院的汤贵就是因为畏战给林大人亲手所杀,说是以正军法。我就不明白了,汤贵说话那么俏皮的一个人,就这样死在林大人手里,真是可惜了,林大人就不念他是夫人带过来的人,又在老爷身边伺候了这么长时间?听说杀到后来,大家都杀起性子,海盗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便是死,也不肯退到湖石之后,硬生生的挨了四天。要不是最后林大人下令让大家回城休整,大家还想一鼓作气追击海盗呢,白白的给宁海镇捞去那么多功劳,大家都觉得可惜。这些事听着直碜人,林大人跟杀人魔王似的,你听了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顾君薰莹白纤手支着秀气的下巴,出神的凝望着哔剥作响的烛火,轻声说道,“正是他们跟杀人魔王似的守在城外,城里却不会给海盗糟蹋;你觉得林大人凶恶啊,等海盗攻破城,你就会觉海盗比林大人凶恶百倍了。林大人是海盗的杀人魔王,却是守护城里人的天神呢。”

    “好咧喂,知道不能在你面前说林大人的坏话,我也只是将外面听来的消息说给你听,你犯得着跟我斗嘴?”翠儿娇笑道,“你说林大人几时会派人来说亲,我看小姐你都迫不及待了……”

    “胡嚼什么舌头,”顾君薰俏脸羞红,不依不饶的伸手又要去掐翠儿的脸颊,“你哪只狗眼睛看到我迫不及待了?”

    “你跟我凶有什么用,听说林大人房里那两个女人可都是厉害角色,你这时候就知道欺负我,小心过门去没有人帮你对付那两个女人。”翠儿要闪出房去,冷不防撞到站在门外的顾夫人身上。

    顾汤氏给撞到踉跄,抬手给女儿的贴身丫鬟一巴掌,训斥道:“做事说话都没有个规矩,没有个女孩子样子。”

    “娘,翠儿只是胡乱说笑。”顾君薰忙帮翠儿开脱,使眼色要吓得脸色都变白的翠儿先离开。

    “胡乱说笑,这些话也是她胡乱能说?”顾汤氏眼色严厉的剐了翠儿一眼,说道,“下回再敢胡乱说笑,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翠儿噤若寒蝉的退了出去,顾君薰也委屈的别头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是内宅里,谁也不能违拧她娘亲的意愿,忍气不争辩。本来还想着假装凑巧路过去见林缚一面,这时便也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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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27章 变化

    在顾府喝酒酣然而归,与东华门官道相接的车马便道两侧移植来的大树都已成荫,月光稀疏的筛落下来,灰暗的路面光影斑驳,仿佛长着一丛丛、一蓬蓬的野草。

    南北长街及后街的新宅陆续建立,在过去三个月里,从曲阳镇移到河口的商户多达一百三十多户,容纳流散商户或周边民众的草市也从最初的半月一开频繁到三天一开,河口也就有了市镇的模样,分去曲阳镇近半的繁华。

    赵勤民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新宅林立的河口,角楼灯火堪与天上明月争辉,西侧的十数座围拢屋宛如堡垒森然,去年时,谁能想象河口这片旷野能在今日之景象?

    在曲家通匪案之后,河口篱墙内的有限土地已经不能满足商户建造店铺或富户绅豪建造私园所用,特别是时人造私园好地广,动辄十数亩甚至数十亩,河口市镇规模已从篱墙往外扩张,不过篱墙仍予以保留,将河口分成内外两处区域。

    林景中、曹子昂、赵虎、葛存雄、赵青山、林续禄、长孙庚、孙敬轩、孙敬堂以及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以及河口的民众在篱墙南门口翘首企盼,等着林缚归来。这么多人将篱墙南门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缚坐在车首,直起腰端坐着朝在南门相迎他的众人及民众作揖行礼,说道:“累大家久候了,林缚在这间赔罪了。”

    赵舒翰大笑着走上前道:“还以为你会在顾府喝得酩酊大醉归来,看你样子,还能陪我们再喝一摊……”

    林缚笑道:“若不觉得我这般模样失礼,便陪你们吃酒到天亮亦无妨……”

    “去司虞新宅里,我们已经备下好酒好菜,”赵舒翰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会使你宅中佳人受累。”

    “武先生、葛老爷子、赵醉鬼儿呢?”林缚问道,“赵醉鬼儿可是嗜酒的人,好些时间没有请他喝酒了,你们不要把他给忘了。司虞宅子里办了几桌酒,够我们多少人吃的?”又朝赵勤民作揖道,“也请赵先生过去再喝两杯……”

    “我先回家里一趟,等会儿过来给诸位敬酒。”赵勤民说道,他知道这些人等候在这里不去只为林缚一人,林缚开口相邀他不便推辞不去,也不想过去就给遗忘在角落里受冷落,想着先回家去歇片晌,再过去敬一轮酒便是应付差事。

    林缚也不为难赵勤民,让他先回家去跟家人团聚。

    林缚看到七夫人的身边丫鬟在巷子口探头往外看,心里也急着见盈袖姐一面,只是赵舒翰、葛司虞等人盛情难却,总不能说自己急着要去见“婶娘”吧;又招呼孙敬轩、孙敬堂兄弟,询问运夏漕去燕京一路上是否顺利。

    孙敬轩、孙敬堂兄弟启运漕粮去燕京归来有半个月的时间。

    在暨阳血战之后,东海寇退出太湖流域,太湖沿岸诸府县极缺木材、陶瓷器、铁器、纸、桐油等物资。孙敬轩趁着西河会还有些资本,离秋漕启运还有些时间,便在江宁采办了许多物资与集云社、林家货栈名下的船只一起进入太湖贩售。

    经过暨阳时,孙敬轩没能赶上林缚的行程,也就没能见得上面。

    朝中党争惨烈,便是在党争中占据上风得势者也难保持长久之兴盛。

    孙家不贪图一时的富贵,只是希望西河会能给贫贱的西河籍船工、水手提供长久的庇护。

    孙家与西河会的根本利益在于此,那在政治上就不可能有太积极进取的姿态,更不可能进行政治赌博,否则不论有多少次得志,只需要一次失意就足以将西河会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虽说河口一战中,林缚与顾悟尘都取得决定性的辉煌胜利,孙敬轩对事先抽身而出也没有什么好懊恼、追悔的,西河会本来就没有资本参与到这种层次的政/治斗争中去。

    当然了,孙敬轩不想西河会陷入过深的政/治斗争漩涡中去,但不是不想跟林缚维持良好的个人关系。

    撇开西河会的利益不谈,林缚的行为虽为清流士林所不喜,孙敬轩倒颇为欣赏跟赞同。

    像林缚在西沙岛救灾,并大力推动地方在西沙岛安置流民,虽然地方上人有所抵触,但是西河会所属的船工、水手绝大多数都为客居江宁、给当地人排斥的山东西河县人,孙敬轩在个人情感立场上是天然赞同林缚的,此外又有几人能有胆量在东海寇大举扑来之际亲率一支孤军移驻城外与数倍于己的敌寇血战数日不退?

    恰恰是林缚不畏生死亲率孤军移驻城外牵制东海寇,才使暨阳县成为此次东海寇大举过境却唯一没有给大肆洗掠糟蹋的县。也许清流士林不会觉得有什么,暨阳县野的民众都会感激林缚,以及其他所有对官府失去信心的民众都会天然的对林缚生有好感。

    在暨阳血战之后,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平江府到江宁来的商船、商户,许多更愿意在河口停靠。

    另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集云社、林家货栈名下的船只在暨阳血战之后,进入太湖贩售当地所急需的物资,也试尝着收购当地的茶叶、米粮、蔗糖、布纱、绸缎等物产,地方上的排斥大为减弱,甚至有好些家地方势力主动要跟集云社、林家货栈合作,其中最主要就是林缚此前筹粮接触到的太湖水寨势力。

    这些变化,孙敬轩能接触到,也能感受到。

    表面看上去,集云社、林家货栈能够进入太湖流域收购物资是东海寇此次入袭无论对太湖沿岸世族势力还是水寨势力打击很大,太湖沿岸的商业体系受到严重破坏,但这不是关键性因素,根本上说还是暨阳血战对太湖沿岸诸府县的影响极深。

    以往除秋漕时间之外,西河会会受江宁商户的委托将货物运往太湖沿岸诸府县贩售,但是平江府有平江府的河帮,丹阳府有丹阳府的船帮,西河会一般来说接不到平江府、丹阳府、湖州府境内的商户运务,但也使孙敬轩与太湖里的水寨势力多少有些接触,对他们颇为了解。

    林缚此前筹粮接触到的诸多家太湖水寨势力,他们在朝野或者说在官场上没有什么的地位,在乡里却属于武力势族。他们不甘心沦落为湖盗,更不甘心与东海寇狼狈为奸,但是他们独力又不足以抵抗东海寇的入侵跟袭扰,官府对他们又不信任、甚至加以防范。

    如此尴尬的地位,使这些水寨势力对之前以“筹粮”名义敲诈他们一把的林缚心生好感,也愿意保持接触的关系。这除了与林缚在按察使司的地位有些关系、太湖水寨势力又跟地方上为世家势族代表的清流士林没有什么瓜葛外,更主要的是与林缚在河口迎击溃盗、在安吉梅溪狙击海盗、分兵坚守西沙岛、又在暨阳城下血战诸多事日渐深入人心有关,赢得了太湖水寨势力的好感。

    这才是集云社、林家货栈能渗透到太湖的关键性因素。

    孙敬轩跟在众人后往葛司虞葛家在河口的新宅走去,看着坐在软轿上给众人簇拥入内的林缚的背影,细想来要真是有胆量赌一把的话,将筹码押在林缚身上说不定就是个本小利大的买卖,很可惜西河会两千名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会众及近万人嗷嗷待哺的家属,使他不能放手去玩这种赌博。

    当然了,文珮嫁给林景中为妻,林缚这边有什么需要,只要不涉及敏感的朝野党争,孙敬轩都尽力协助,像西沙岛安置流民需要从外面运入大量的物资,无论是集云社还是林家,都没有足够的船只,西河会就提供很大的帮助,这也使双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在葛司虞的新宅里喝酒喝到晨光晞微,曹子昂、林景中、葛存信等人才各自散去,反正议事也不急于今夜,赵舒翰就睡在葛家,林缚坐着软轿给抬回草堂也是醉意酣然,醉眼朦胧,卧到床前看着眼前身影像是月儿,要去拉她的手,却无力的跌倒在床头,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苏湄的手给林缚握了一下,一颗心给悬到嗓子眼似的乱跳,待看到他浑不觉的醉睡过去,又哑然失笑,心里恨不得踢他一脚。

    “真是的,对苏湄姐也毛手毛脚的,明天等他醒来,非将他这只脏手给剁掉。”小蛮笑着将林缚死沉的身子往床里搬,将他的袍子脱下来,又将他伤腿上的绷带解开,看伤口愈合的情况,准备给他清洗伤口再上一遍药。

    苏湄看着林缚腿上伤痕心里痛,也顾不上避嫌,帮着小蛮将绷带解开。

    柳月儿端了给林缚洗脸的热水进来,看见苏湄陪着小蛮动手给林缚处理伤口,忙说道:“怎么能让苏姑娘做这些脏活?我跟小蛮来做就可以了,”看到林缚已经醉睡过去,心疼的埋怨道,“也真是的,腿伤都没有好,就给拉去喝这么酒,也没有人能管住他。”

    苏湄尴尬的收了手,虽说乐籍贱户里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走进林缚的卧室也是很不应该了,更何况还要触着他赤/裸的肌肤帮着处理伤口。

    苏湄的脸在灯下有些微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河口渐兴后,藩楼藩家在河口置了物业,苏湄也在河口置了一处别院,时不时住到城外来。

    小蛮看了看窗外的晞微晨光,面带戏谑的笑着说:“天色还刚刚早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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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28章 庵堂经声

    林缚一觉醒来才知苏湄昨夜在草堂做客到拂晓时分才离开,迷糊记得睡觉眼前晃过的身影,双腿分叉、箕坐在软榻上,问小蛮:“我有无失态?”

    “你腿伤未愈,不应沾酒。说是盛情难却,今日听葛宅里人说你昨天夜里却喝了痛快,喝了酩酊大醉回来,还好意思问有无失态?”小蛮叉着腰娇怨道。

    林缚打了哈哈,敷衍过去,要小蛮将桌上公文拿来给他。

    他不在河口时,集云社、河口及狱岛诸多事都由长孙庚、杨释、曹子昂、林景中、葛存信、赵虎、林梦得等人分别负责,诸事只作简报传阅给他知道,此时回到河口,这些事便不能偷懒,所幸小蛮在他身边计算书文娴熟,能办上手。

    林缚醒来迟,吃过午饭才坐船去狱岛,他拖着伤腿,也不便进监房巡视,只是将长孙庚、杨释、诸班头以及从囚犯中选任的牢头分批召到前厅询问狱事,了解情况。

    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叛乱以来,诸府县轻重罪本地案犯多判入镇、府军中充役,唯流民没有根脚,充入军中动辄携带兵甲逃窜,为诸军所不喜,多送来狱岛来坐监或判流边戍,狱岛监牢时的囚犯已经增至一千四百余人。

    长孙庚是有能力之人,为吏也能做到不同流而污,只是限于秀才出身,又无人提拔,三十多岁,还只是小小的吏员,连从九品的小官都没有做上,林缚离开河口,委托他治理狱岛监牢之内的事务,他都做得井井有条。

    林缚将狱岛事务进行内外划分,高墙以内的包括囚粮、囚衣、吏卒工食银等物资的进存消耗、吏卒以及囚犯的人员管理主要由长孙庚来负责;除此之外的诸多狱岛事务,包括大量劳动工具及原料的购进以及狱岛所生产物资的输出以及进出狱岛的舟船及船工、水手及其他招募到狱岛做工人员的管理,都由林景中负责,以此掩护他在狱岛之上所做的诸多动作。

    如今顾悟尘要将杨释调走,先由杨朴提前打过招呼,昨日又提及要推举授赵虎云骑副尉武衔。

    当时除科举、门荫出身外,由部寺郡司长官“吏举”也是一个重要途径。

    当世做吏容易,做官却难,“吏举”初衷是要吸收一些有能力、有才干的吏员晋身为官,如今也是长官笼络心腹亲信的一个重要手段。

    “吏举”三年一期,名额有限,顾悟尘推举授赵虎云骑副尉,虽说才是从九品的武职散阶,但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却是跨过民与官的天壑鸿途,也为杨释离开后,赵虎全面掌握狱岛武卒铺平道路。

    这也算是顾悟尘不让林缚插手东阳乡勇事务对他的补偿。

    林缚倒不在意这些补偿,何况他此时的目光已经不限于狱岛,主要放在西沙岛上了。

    他此时仍然要栖身顾悟尘这棵大树下,自然对顾悟尘仍要“忠心耿耿”、尽心尽职,促使顾悟尘在江东的根基更加的稳定,不然他哪里有资格按插人手控制西沙岛而不忌惮崇州地方势力?

    老工官葛福为腿伤行走不便的林缚打造了一架椅车,形制与后世的轮椅差不多,只是没有轻便的材料,比后世的轮椅当然要笨重许多,但是用上好楠木制成,精雕细琢,表面仔细打磨过,费了好几天的工夫,看上去也精美雅致。

    黄昏时,椅车停在狱岛西南涯,林缚坐在椅车上,用毯子盖住伤腿,将杨释单独找来说话。

    “狱岛此间也无什么好交接的,东阳那边事势也急,去东阳后,你回江宁的时间就少,此间事,你这两天便回城跟家人好好团聚几日,文书一下来,大人多半就要催你去东阳了。”林缚说道,“你在岛上带的那队武卒也给你带走,到东阳后也有自己的底子,林济远、陈寿岩都是相好处的……”

    初时在石梁县相遇时,年轻气盛的杨释与林缚也有冲突,对他也甚是看不顺眼,到狱岛之后,认识到与林缚之间的差距,心思也静下来,专心在狱岛做事。

    “这些日子来,托你照顾了。”杨释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说道。

    “说什么客气话,”林缚笑道,“去东阳不要给大人丢脸才是正经。”

    杨释笑了笑,他拙于表达,在他看来,林缚无论才能,还是这段时间来积累的声望,都更适合去东阳军中,只是这些都是顾悟尘的安排,他也不便说什么。

    “这是我近来所思的一些用兵心得,于你或许有用,”林缚从怀里取出一份手稿来,交给杨释,“用兵之道,也没有太多的诀窍,放下身份来与士卒相处便知其妙,还有就是要惜兵……”

    顾悟尘要借重东阳乡勇以助其官势,但是东阳乡勇不会完全成为顾悟尘的私兵,始终代表东阳地方以及林族的根本利益,也就是说顾悟尘首先要维护、保证东阳地方势力的利益,才有可能将东阳乡勇拉到他的麾下;这天下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

    虽说彼此间有利益不一致的地方,但是从根本上,林缚与林族、与东阳地方势力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甚至在更多时候要彼此借重、彼此依赖。

    离开顾悟尘,林缚失去乘凉的大树;失去林族,林缚将在当世缺乏最根本的依托。

    顾盈袖仍然是林族的七夫人,无论是林梦得、林景中、赵虎、赵青山等人还是集云社里过半的武卫,还是张玉伯、柳西林等人,都跟东阳地方势力有着密切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林缚即使不能直接插手东阳乡勇事务,但绝不希望在讨伐刘安儿部的过程中,东阳乡勇或者说东阳地方势力给削弱甚至给消耗掉,他更希望东阳地方势力能借助此战得以扩张、兴起。

    再说杨朴、杨释父子,要比赵勤民、陈/元亮、顾嗣元等人要容易亲近多了,杨释若能真正的成长为给顾悟尘依重的将领,在顾系里占据重要地位,也有利于日后,林缚对杨释传授,也无太多的保留,但是能否领悟用于兵事,还是要看杨释自己的悟性。

    从狱岛回河口,林缚去了墓园祭拜林庭训,林家在墓园里专门给林庭训建了一座庵堂用来停棺,也方便林家人过来祭拜。

    林缚坐着椅车让人推进庵堂,在灵堂上了香,又到厢院听庵堂住持老尼念了几段经文。说来奇怪,老尼信奉的不是佛教,而是在江淮郡民间流传甚广的一炷香教。礼拜形式也颇为简单,燃一炷香祷告,香燃尽祷告即止,教名也因此而来。

    也因为形式简单,普通民众容易接受,所以流传甚广,不过教内没有严密的组织,朝廷与地方官府也因此能容忍一炷香教的存在。

    身后微微薰香传来,林缚转头看去,明媚而清艳顾盈袖扶门而立,盈盈望来。

    林缚微微一笑,他要想见顾盈袖,说话不给外人干扰,似乎也只有在这庵堂里。

    老尼看见七夫人进来,便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帮他们将房门掩上。

    林缚颇为奇怪,问道:“这老尼是谁,看着眼熟得很?”

    “铁幕山上的庵堂你忘记了?她是山上庵堂里的惠妙师父,你有好些年没看到她了,也难怪认不出她来。我看她没有别的去处,便让她来这里,旁人都不晓得她是我的人。说来你也不信,老六今日午时与赵勤民在这里见面来着。”顾盈袖说道。

    “……”林缚笑了起来,他就知道顾盈袖在河口不会太寂寞,赵勤民私见六夫人,多半还是想分化林家内部,顾悟尘此时诸多事都要依赖林族,但又不希望林族太团结,赵勤民却没有想到这庵堂里的老尼是顾盈袖的眼线,笑着说道,“只要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不过了线,就由他们去,毕竟大家这时候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谁?”

    “你说的倒轻巧,我可就为难了,”顾盈袖说道,“我倒后悔之前没耐住性子就跟薰娘说了那档子事,前天薰娘过来找我,还变着话探我的口风。”

    “……”林缚自嘲的说道,“我只能算个好部下,但算不了良婿人选。”

    “这档子事要是不了了之,岂不是让薰娘恨我?”顾盈袖嗔道。

    “……”林缚轻轻一叹,许多事情都无法兼顾儿女私情,事实上顾悟尘真要将顾君薰嫁给他,反而会让林庭训以及在燕京的林续文见疑,这里面事情过于微妙,人要难得糊涂才行。有如奢家,表面上看去铁板一块,但是奢飞熊、奢飞虎之间还不是一样有让外人借用的机会?

    顾盈袖也不想拿这事给林缚心里添堵,走了进来,屈膝蹲在林缚的身前,手摸着他的伤腿,“会不会疼?”

    “现在不疼了,长皮肉还有些痒,过些天就会能下地行走了,”林缚牵着她温润如玉的手放在大腿上,摸着她嫩滑的脸颊,说道,“你瘦了许多……”

    “整日牵肠挂肚的,看到你回来,就安心了。”顾盈袖将脸温柔的贴在林缚的大腿上,享受这片刻偷情来的温存。林缚捧着顾盈袖丰腴的脸,使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来,凑近看着她美丽动人的脸,看着她情意绵绵的眼眸子,凑着她嫣红的嘴唇吻下去。

    顾盈袖顺着林缚的意思,但不敢在他腿上坐实,怕压着他的伤腿,只是给吻得意乱神迷,恨不能整个身子都贴到他怀里去,也就无法顾忌太多,侧坐到他的大腿上,脸颊贴到他胸口,在庵堂里相依偎说话近半个时辰,才先离开。

第一第29章 飞来一城

    夜色下,月色稍黯,围拢屋的角楼灯火以及狱岛西南涯的灯塔将灯火打到江岸码头上,人们蓦然发觉离开河口长达数月之久的东阳号悄然返回江宁了。

    南北长街以东的鹤翔楼乃藩家在河口所置物业,又习惯称之为小藩楼,只是规模、形制上远远无法跟城中五楼相对、四檐相叠的藩楼相比,厢楼高才两层、院落也只有三进,夹在南北长街的新宅,算不上显眼。

    倒不是藩家舍不得银钱,当初从东阳乡党手里盘下这处新宅,赶着三个月里开张经营,就不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造、扩建。

    小藩楼在百业初兴的河口仍然要算一处繁华所在,毕竟是人的影、树的皮,便是藩家在河口造一间茅草棚子,也管保酒客盈门,更何况清冽的酒、美味的佳肴、青衣小厮白净斯文、红翠衣裳的酒娘娇娆妩媚、偶尔还有苏湄那清转的歌喉。

    说来奇怪,小藩楼开张的那几日,从不在外面跑场子的秀白楼台柱子陈青青也到这小藩楼来一秀舞姿。

    这不仅使小藩楼热闹沸腾,也使河口顿时有了江宁第二十五市的景象。

    小藩楼北厢楼里,推开窗能看到江岸码头,元锦生盘脚坐在精编的席褥上,看着窗外停靠在码头上的东阳号商船。

    说是商船,东阳号两舷竖起齐胸高的女墙护板,尾舱顶甲板以及前甲板都有拿漆布遮盖着。

    骆阳湖水战以及梅溪湖水战的情形也非密不透风,元锦生知道东阳号尾舱顶甲板及前甲板上拿漆布遮盖的是床弩以及类型投石弩的强力战具。

    以东阳号从骆阳湖全身而退、梅溪湖口给三艘船夹击还能全歼一船之敌的战绩来看,东阳号要算是标淮的大型战船了,便是江宁水营里与东阳号船体相当的坚固战船,也不过五六艘。

    林缚从骆阳湖全身而退还可以说是幸运,河口之战还可以说是袭击河口的太湖盗都是乌合之众、曲家太过愚蠢,但是从林缚进入太湖后表现皆佳,已经不能拿幸运或敌人的愚蠢来掩去他身上的光芒了。

    暨阳血战虽说是以顾悟尘护卫缉骑为主力,也使顾悟尘在江东声望再次提升,但是真正了解详情的人都知道林缚与其护卫武卒在暨阳血战中所起到核心作用。

    林缚身上的锋芒难以遮掩,编入东阳乡勇而得以有正式名义的集云武卫虽然人数很有限,却不可否认是一支战斗意志坚如磐石的精锐力量。

    要是整编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都能精锐如此,洪泽浦刘安儿部大概也无法对东阳形成威胁了。

    在顾系内部已经明确林缚将不插手东阳乡勇的军务,不明真相的外界却猜测纷纷,若是顾悟尘以李卓为目标,在外人看来,董原或陈芝虎并非林缚达不到的高度。

    董原如今已是正四品维扬知府、陈芝虎更是从三品的朝廷重将,要非西秦党失势,董原与陈芝虎的前程更不可限量,即使如此,朝廷仍无法不重用董原与陈芝虎。

    元锦生胡乱的想着,外间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来,又响起藩鼎的说话声:“世子,二公子在这间屋里休息呢……”他眉头微蹙起来,不明白大哥怎么突然到河口来,正愣神间,门给人从外面推开,元锦生就看见他大哥元锦秋大咧咧的走进来,薰香飘起,却是陈青青跟在其后。

    元锦生眉头皱着更深了:陈青青这女子跟沐国公曾老头不清不白,大哥还是要纠缠进去,害得永昌侯府成为江宁城里茶余饭后的龌龊话题,有碍声誉得很。

    “二弟怎么有闲情逸致一人躲在这里喝酒,也没有找个谈话的姑娘陪着?”元锦秋抖着唇上修剪得精致的小胡子,盘腿坐到席褥上,看着窗外码头停泊的东阳号,笑着跟陈青青说道,“我二弟一向自视甚高,偏偏这林缚叫他看走了眼。”招呼陈青青在自己身边坐下,拿到怀盅,端起酒壶,自顾自的倒酒喝了一杯。

    藩鼎听着世子颠三倒四、口无遮拦的狂言,知道二公子听了不会高兴,也知道侯爷更疼爱二公子,但是他只能站在那里尴尬而笑,总不能将世子赶将出去,将来继承爵位的总是眼前这个放/荡行骸的世子。

    陈青青温婉而笑,执壶给元锦秋、元锦生兄弟俩斟酒,听曾老头说这永昌侯府祖上是高祖之弟,曾有机会问鼎帝位,终究是棋差一招,给太宗抢先了一步,兵权被捋,又给贬到江宁来连个王爵都没有捞到,虽说世袭永昌侯,但终究是给圈养起来,子孙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陈青青瞥了一眼窗外,看着东阳号下来几个人,集云社的管事林景中陪着,傅青河左袖管空空荡荡别无一物,十分的显眼,她心里奇怪:傅青河曾是苏湄聘请的拳师,怎么与林缚三人同行去白沙县再回来,便死心跟林缚了,这趟还在西沙岛丢了胳膊?

    这会儿才看见苏湄、林缚以及给林缚强行讨去的小蛮出现在码头上,跟傅青河等人说话,苏湄、小蛮两人似在抹眼泪;这几人下船后,东阳号又起锚离开码头,不知道夜里要驶往哪里。

    江面上没有灯火照耀,一片漆黑。

    “这真是热闹了,”元锦秋看见码头,大笑了起来,“听说皇上特旨赐假使陈明辙还乡完婚。说是赐假完婚,也不过是要告诫楚党:你们也不要得势太欺负人了,陈明辙好歹是他亲点的状元。看情形吴党尚有兴起之时,东海寇在平江府肆虐,陈明辙还乡完婚,多半是居江宁。多了一个人物,江宁城里就多一分热闹,你们岂猜这苏湄最后会落入谁的手里?”

    元锦生微微一笑,顾悟尘这趟算是对吴地有恩,但是这弥补不了党争之间的巨大鸿沟。陈西言退隐之后,吴党以余心源为首,陈明辙到江宁来,身后则有吴地最大的世族平江陈氏支撑,吴党势力也势必会令顾悟尘头疼,但是吴党毕竟无人直接掌握郡司重权,中枢也无人声援,李卓态度暧昧不明,王添老朽昏庸,也无与楚党相争的锐志,王学善给顾悟尘牵着鼻子在走,左尚荣则要看能否顺利将洪泽浦乱事平定,顾悟尘总是占尽优势。

    这么看来,还不如西线的局势乱得不可收拾才好,若是中枢遣使督江东军务,顾悟尘的资历终是差了许多,承担不起总督之职,届时楚党再有一个核心人物过来,可要比陈明辙到江宁来还要热闹数分。

    苏湄想要脱身?元锦生心间冷冷的一笑,不过转念又想,也许将苏湄这枚筹码用好也算不错,瞥了陈青青一眼,心想曾铭新是躲在她背后的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大哥就一点都不明白陈青青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林缚坐着椅车到码头来迎接傅青河、胡致诚、林梦得、葛存信以及秦承祖等人的到来,他回头看了小藩楼的厢楼一眼。小藩楼在暗处,窗户开着,能看见里间人影晃动看着这边,却无法看清是谁在窥视这边。

    河口总是要对外人开放才能从征收市税厘金里获得大利,到此时林缚也完全无法阻止别人窥视河口了,关键是要将狱岛继续笼罩在外人视线之外的黑雾之中。

    林缚返回河口后,傅青河、林梦得、胡致诚、秦承祖等人随即赶来,便是要重新讨论长山岛、西沙岛以及狱岛的部署。

    即使东海寇暂时不成为威胁,林缚仍使周普、吴齐率集云武卫主力协同乡营驻守西沙岛。不仅对东海寇不能掉以轻心,对近在身侧的军山寨也要十分提防;胡致庸则忙于流民安置事务,无法脱身。

    胡致诚脱身赶来,除了与江宁众人见面外,也是顺便与其留在江宁的儿子胡乔冠见上一面。

    回到草堂,曹子昂、小鳅爷葛存雄以及胡乔冠、敖沧海等人都已经在这里等候,船上也无好伙食,草堂这边准备了些,只是不能准备把握船到的时候,这时候柳月儿才吩咐热好酒端上来。

    用过晚宴,悄然从河口码头坐船前往狱岛东端的训练营地;苏湄在河口仍然是引人瞩目的人物,不便同行,便先回别院了。

    杨释离开后,则由赵虎全面掌握守狱武卒,也会有一部分武卒给杨释带去东阳做底子;傅青河、胡致诚此趟过来,从西沙岛流民里募集了一批壮勇,便是要补足杨释带人离去后的缺额。这些壮勇都随船过来,先一步送去训练营地。

    既然将流民在西沙岛就地安置,从此就有了根脚,在西沙岛招募兵卒自然也无可非议。

    长孙庚并非不知进退之人,此时又有赵虎全面掌握守狱武卒,进出狱岛的舟船以及狱岛与外面的物资交流也都控制在集云社手里,林缚即使不在江宁,也能保证完全控制狱岛。

    说起来,这也是林缚将河口大部分的利益让出去之后取得的平衡。

    不管是顾悟尘、还是赵勤民、陈/元亮等人都认识到河口取代曲阳镇之后的巨大利益。

    河口比曲阳镇在地理上有更大的便利,又能衔接杨子江上下游的漕粮贸易,曲阳镇昔时一年米粮交易近三百万石,河口只要达到这个水平,其中利益就十分的惊人。

    做米粮商,交易量大还是其次,关键要有囤积米粮的实力。

    粮食收熟时,精米一斤也才值四钱,青黄不接时,精米一斤能值六钱,若遇粮荒,粮价更会飞涨。

    如江西、两湖今夏大涝,便是沿江地区,一斤糙米也飞涨到十钱以上,西沙岛大灾,林缚紧急从崇州购粮救命时,曾使崇州城内糙米一斤飞涨至二十钱以上。

    收熟时储粮,粮荒时放粮,既能协助地方平抑粮价,其中的利润更非寻常粮商能及。

    当然了,要是奸商在粮荒时还拼命的囤积粮食而官府纵容不管,粮价更会飞到天上去。

    以此为前提,秣陵知县陈/元亮就直接在南北长街一侧买下六栋连成一体的宅子做米行,由他的一个侄子做管事,临街前宅打通改造成铺面,后院改造成粮仓;还计划在用地已经十分紧张的河口之内辟一片空地建囤存量达十万石米粮的大仓。

    这米行里,顾家以及赵勤民都入了银股,林缚假装不知,要顾盈袖唆使林家也去入股。

    以此为前提,狱岛的利益就有些微不足道了;林缚在江宁的利益根本却恰恰又是在狱岛之中,各取所需罢了。

    秦承祖站在轻舟船头,看着灯火掩映下的河口,叹道:“上回来江宁,也是从此间过,九月余,仿佛天外飞来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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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30章 定策西沙岛

    狱岛东滩搭木建成的训练营寨房里,厚木台子上放着两盏铜油灯,灯光洒在木台子上,林梦得将手里长卷在木台子展开,却是一张五尺见方的大幅地图,熟悉崇州南面江口地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这幅地图准确的绘制出西沙岛与周边江域沙洲及紫琅山的地形。

    为了绘制出这幅精准的地图,林梦得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在西沙岛抽调了不少人手,摸遍全岛。

    “西沙岛的问题,除了风灾、潮灾外,最主要的还是地形不稳定,上游给江水冲击坍塌,下游则海潮堆沙淤涨。找来旧图进行比对,又以紫琅山来校准,能肯定西沙岛几乎每年都要往江口方向移百余步……”林梦得介绍他们这段时间来对西沙岛的地形勘测成果,

    不识地形则不能盲目对西沙岛加以改造。

    西沙岛此时东西宽近四十里,以此时扬子江水流对西沙岛的冲刷,不用两百年的时间就能将这么大的一座岛完全冲坍掉,再由海潮在下游积造一座也许更大的沙岛来。

    在西滩筑寨,随时都有给江水冲坍的威胁,在东滩筑寨,由于海潮不断的积淤,将找不到适合建坞港码头的滩岸,南北滩的坍淤情况虽然没有东西滩那么严重,却也不是没有。

    林缚与在座的诸多人当然不希望花费绝大精力建造坞港码头一两年时间过去就废掉。

    当世对江口沙岛开发不够,经验不足,也许以后当崇州或平江府的土地紧缺到一定程度之后,人们将被迫从沙岛争地,自然就逐步积累出有效的治理经验;对于后世来,有些经验便成为普通人都能具备的常识。

    林缚说道:“要克服西沙岛的地质缺陷,要从内外两方面入手,一是岛内排水设施要建齐全,排除内部积涝对滩岸的冲击;还有就是尽可以减少江流、海潮对滩岸的直接冲击,我们可以在观音滩外围筑横堤出去……”林缚拿手指在西沙岛北面的观音滩位置往北画出两条印子延伸到江里,“枯水时,这一侧的浅滩都很会露出来,横堤就筑在浅滩上。东侧横堤挡海潮积淤,西侧横堤使江流改向,避免江流直接冲击坞港。风雨季,也能使船避入其中,今年入冬后先修两道,日后看需要再在两侧增加横堤扩大坞港规模,只是工程量会稍稍大一些。”

    “工程量倒不是稍大一些,”林梦得眼睛盯着林缚拿指甲划出的两道印子,“河口这边主要是挖水道,还用了这么多的工时,观音滩除了横堤之外,水道也要挖,岸头还要筑石坝子,而且西横堤要挡江堤,怕是要筑大石坝子才行……”

    “都筑石坝子,中间填土,两横之内的深水停大船,易积淤的外侧可以停小船,”林缚说道,“江岸码头一个泊位,我们可以投入四千两银子,西沙岛的坞港可以投四万两甚至八万两银子……”

    曹子昂说道:“西沙岛人力不缺,组织五千劳力,干六个月,差不多也应该够了。”曹子昂这段时间来,就在河口组织人手从事江港的建设,他本人又十分擅长致用之术,研究颇深,能跟得上林缚的思路,其余人则细思在观音滩外筑横堤的用处。

    林梦得心里默算:五千壮劳力六个月的伙食开销少说就要两万两银子,大量石材最近也要从太湖西南有山的诸县运来,四万两银子的预算还真打不足。

    “也幸亏手里不缺银子,这些银子总是要花出去才成,不然就是一砣砣冷冰冰的死物。”林缚笑道,“也不缺劳力,只不过不能光做这一件事。两万四千余人能不能最终安顿下来,也就看这之后半年的时间了……”

    骆阳湖浑水摸鱼得了十万两银子还没有开始花,破袭安吉舒家寨,得钱财折银两万余两,在西沙岛以钓鱼模式“黑吃黑”、打劫过境东海寇,得财货折银八万余两,现在手里差不多有近二十万两的现银,而西沙岛近两万四千余待安置灾民多为青壮劳力,他们在西沙岛不会缺少人力。

    只是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两万四千余人绝大多数还住在简易窝棚里,开垦荒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十万亩荒地,要改造成冬麦夏稻两季耕种的良田,仅挖掘排水浇灌的浅沟渠拼接起来就有两百里之长,算上其他工程,将消耗大量的人力与物资。

    即使一切都听天由命,将崇州县所发放的救济麦种随便撒到荒地里,看天吃饭,等到明年有收成还有七个多月的时间,一岛两万余人不能在七个多月的时间里喝西北风渡日。

    以一人一天一斤米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来计算,两万四千人一天就是要消耗两百四十石米,七个月就是五万石米粮。

    要是一切都依照以崇州县上呈经宣抚使司批准的条陈来办,两万四千余流民根本无法在西沙岛生存下去。

    林缚既不会真的脱身就离开西沙岛,也根本不会让李书义、胡致庸等人按照宣抚使司批淮的条陈来安置流民。

    林缚的思路是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垦殖,以集云社的名义将本应该分租给流民的土地全部承租下来,由集云社组织流民在承租土地上进行桑、棉、麻等经济作物的种植,以此为原物料,再从外县购入大量的原物料,发展大规模的棉纺、丝织、麻纱产业。

    崇州地方只将西沙岛土地分租给流民、不授地权,也为商业垦殖创造了条件。

    西沙岛水路四通八达,周边又是鱼米之乡,西沙岛暂时不种粮食,所需米粮完全可以从岛外引进。

    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以十万亩贫瘠未开垦的土地来安置这两万多流民。

    要是集云社没有利益追求,无私的援助这么多的流民,反而更显得居心叵测。

    集中的进行大规模的商业垦殖或者说开发西沙岛,才能将西沙岛这么多人力有效的组织起来。

    之前是争取到宣抚使司与崇州地方同意流民落户西沙岛的这个前提,眼下就是要争取让崇州县地方同意以他们的方式来安置流民。

    林缚在暨阳城下血战,除了使东海寇在短期内无法对西沙岛形成致命威胁外,也是要崇州地方势力看到在东海寇的威胁下,他的势力渗透到西沙岛崇州能得到更多的安全屏障。

    林缚需要做各种努力来减轻地方上的阻力,不然地方是很难允许外乡人势力在当地立足的。

    与曲家之争,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江宁地方势力排斥林缚这个外乡人在河口争立足之地。不然就算曲武阳愿意帮陈西言对付林缚、对付顾悟尘,曲家其他人也不可以同意曲武阳如此滥用曲家的资源。

    “崇州县的态度有没有松动?”林缚坐在椅车上问胡致诚,与崇州县地方上的沟通,都是胡家在做。

    “陈坤已倒是认定大人是贪图那几万亩的西沙岛安置土地,”胡致诚说道,“根据他身边的幕僚透露消息说,他正拿捏着怎么开价呢……”

    “那就等他开价吧,”林缚笑道,“流民编户之时,要严格控制编户数量,并户最好不要超过两千户,另外跟崇州县谈的时候,也要分别以胡家跟集云社两家的名义……”

    “这个不成问题,李书义此时编户所用的人手都是我们的人,除了李书义可能略知详情,崇州地方以及郡宣抚使司并不知道西沙岛流民实际数量,”林梦得说道,“江东郡稍有势力的大族,控制平民数以千户计是为常态。西沙岛位置开阔,无地形之便,又当东海寇入侵之江口,宣抚使司起戒心的可能性较小,不过这边也是要努力通融……”

    地方上以河滩、沙岛等新淤土地安置流民,多给地租种,但是逢新皇登基这种大事、皇帝或皇后、皇太后诞辰,朝廷普天大赦时,一般会授流民地权,以示皇恩浩大。

    此时集云社将这大片分租的土地拿到手里,等到朝廷大赦,自然也很容易将地权搞到自己手里。

    开国两百多年来,土地兼并严重,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也多以土地为根本,对土地的贪婪差不多达到一个巅峰,士绅积财也无不以卖地为先,美其名曰“耕”,实则不过是拥田食利。林家在上林里控制上林渡,最大的利益出于上林渡以及对东阳/物产输出的垄断,但是林家手里握有的土地还是达到四百顷之多;江东郡坐拥千顷良田的大地主不在少数。

    陈坤怀疑林缚的根本目的是侵占西沙岛土地才是正常。

    崇州县最初为了隐瞒西沙岛的灾情,超过两万人溺毙跟失踪的大灾,最终上报海陵府、郡宣抚使司只说西沙岛弱毙、失踪两百余人,一开始就极大的隐瞒了西沙岛流民的规模。

    林缚为减少顾悟尘等人对他在西沙岛救灾的抵触情绪,宁可自己贴钱进来救灾,与顾悟尘的私函里也只说西沙岛灾民规模约万余,太湖筹粮分西沙岛四万余石备用到来年六月收麦。长达十个月的备灾期,实际上即使满足两万四千余灾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林缚私下还要再贴四万石米粮进去。此时,林缚只从太湖筹粮所得里拿不到万两银子分给西沙岛,也远远不敷所用。

    可以说除了林缚他们外,其他人对西沙岛的情况一无所知,西沙岛名义上要安置多少流民,都要最终以实际编户来计算,这是崇州县户房书办李书义做的事情;也许对西沙岛一直关注的奢家知道一些情况,只是众人对东海寇之患心知肚明,奢家在江东已经难有积极的影响力了。

    控制编户数量,名义上从崇州县承租的土地规模也就有限,但是西沙岛没有其余势力的存在,只要崇州县最终点头同意,怎么开发西沙岛还不是集云社一言决之的事情?

    以胡家跟集云社两家的名义同时跟崇州县谈,也是分散目标,减弱某些人可能会有的戒心,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林缚除了在扬子江偶尔援手搭救胡致诚、胡乔逸叔侄外,还有那么深的牵连。

    许多是外部工作,就西沙岛来说,最紧先的事情就是将这么多流民安置下来,并建造能大规模输送物资上岛的坞港以及能有限控制坞港的防御性围楼建筑群。

    林缚仔细核算,要能在西沙岛立足,并将这么多人都安顿下来,二十万两现银勉强够花。为了达到这个目标,短期内,他绝对不能失去顾悟尘这个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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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31章 江岛布局

    一连三日,林缚白天在河口草堂处理公务兼睡大觉,黄昏过后,便坐轻舟前往狱岛东滩的训练营与众人密议扎根西沙岛之对策,除诸多事外,也决定将部分“不会泄密”的长山岛民秘密迁入西沙岛。

    这里所谓“不会泄密”,一是指亲信可靠之人,这部分人数很有限,上西沙岛是弥补岛上可用人手之不足;另一部分人数相对较多,这部分人从内陆逃荒或逃难跟随着到长山岛却对长山岛的情况不甚了解,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能从他们嘴里泄露出去。

    长山岛面积与狱岛相当,但是要保证足够的丛林密度便于隐蔽跟作战,无法过度开发,容纳千余人都要从外界输入大量的生存物资。

    林缚他们计划着要将长山岛住人包括精锐战力在内削减到八百人以下,这主要也是考虑到盘踞嵊泗诸岛的东海寇对长山岛的现实威胁。

    削减到八百人以下,就是利用长山岛的地形也能与大量侵入的敌寇周旋数日;紧急撤退时,东阳号这样的两艘船能悉数装下。

    当然,所谓狡兔三窟,林缚要作最坏的打算,长山岛作为一处重要秘密基地,林缚也不会放弃持续投入、积存物资。

    除此之外,也要将河口部分人迁往西沙岛。

    林家乡勇哗闹时,林缚将哗闹的乡勇都编入集云武卫,也成为集云武卫此时的主力,这部分人绝大多数是贫穷的无地佃户出身。

    林缚决定将集云武卫的家人分批迁往西沙岛,除了配给房宅、生活资料外,还直接配给田地。

    虽说故土难离,虽说西沙岛还面临着东海寇的威胁,但是当世无地佃户对土地的渴望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绝大部分武卫及家人对迁往西沙岛非但没有抵触情绪,还相当的欢迎,甚至视为林缚对勇战者的激赏。

    林缚七月入太湖,随后数战,集卫武卫伤亡累积近九十人。战死者三十九人,林缚直接出银在江宁购入近四百亩良田抚恤其家人;受伤在西沙岛休养者有四十八人,其家属约一百四十七人,于四日后随秦承祖、傅青河、林梦得、胡诚忠、葛存信等人一同乘东阳号前往西沙岛安置,第一批并户迁入崇州籍。

    他们是林缚最坚定的拥护者,也将成为林缚根扎入西沙岛的重要根基,这些武卫伤养好者,也将直接编入乡营或承担编练民勇等事务。

    从年初开始的流民潮到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起事,使江东郡西部民众流动性急剧增加,严密的户籍控制也已经给冲乱。投亲靠友、有余财者置地落户,比比皆是,更多的是流落街头乡野、乞食而活,便是河口一隅之地容纳难民也超过六千人。

    在这个背景中,林缚将百十人迁往西沙岛落户,丝毫不起眼;再说林缚千方百计的将容留于河口的难民分散出去,分散河口承担的压力,才是正常。

    过后五天,林梦得使人捎信来,崇州知县陈坤犹豫了几天就通过手下幕僚跟胡家开出价码来。

    陈坤同意扶持胡家为西沙岛乡里首族,以当世较普遍的包税以及收租栈形式,由胡家每年向县缴纳包税租折银一万五千两,县里将不过问胡家以何种形式垦殖西沙岛,甚至可以约束李书义不再插手西沙岛事务。

    崇州县一县正赋折银都不到此数,反正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林缚也不介意陈坤狮子大开口,只是要林梦得、胡致庸跟陈坤还价将包税租额除了十从每年一千五百两银谈起。

    当下形势对他们有利,拖延一二也无碍,过于急切的答应或者答应崇州地方的条件过高,也会使人见疑。

    再说林缚与李书义相处还算愉快,没有必要将李书义排斥出去。真要将李书义踢出西沙岛,反而会加剧崇州地方的疑心。

    天生邪恶者很罕见,真正能坚持原则的人也极少。只要有利益,几乎没有什么是谈不拢,陈坤个人对林缚成见那么大,这次还不是照样开出价码来?

    李书义家族在崇州也算旺族,东海寇袭崇州时,林缚对李族有全族之恩。非但不能借机将李书义排挤出去,他还指示林梦得、胡致庸,虽然不能使李族直接参与开发西沙岛诸事,但是向崇州地方采办原物料可尽量托付李族,使李族享受到开发西沙岛之利,李书义与李族自然不会成为阻力。

    商业垦殖之事,可以暂缓,即使真正实施,也非一年两年就能全功。

    当下,应重点建造能控制观音滩周围形势的围楼,形成防御建筑群,使武卫与乡营配合着有能力以较少伤亡跟代价抵御三到四倍敌寇从观音滩登岸入侵。

    此外就是在观音滩延到西沙岛中部腹地建造兼备防御的围拢屋,以西沙岛实际人丁四千到五千户计,需建造五十座大型围拢屋。

    一座围拢屋容置流民差不多就是一个自然村落规模的人口。

    为方便日后大规模的商业垦殖,也要避免地方与郡司见疑,围拢屋就不能像河口这边如此集中的建造,需分散到西沙岛腹地,但修筑衔接各处围拢屋的道路都应汇集到观音滩。

    除了形成以观音滩为核心的控制形势外,也是为防止海盗从其他方面大规模侵入西沙岛。

    为方便大型船只停泊及大量物资的快速装卸,林缚要林梦得、胡致庸在观音滩以搭设浮桥的方式搭建浮坞,前段时间以钓鱼方式俘虏的十数艘海盗船都能派上用处。

    虽说浮坞能够以大量铁锚加以固定,但终究只能适用于江流平缓、风浪微弱的秋冬季,是权宜之计,筑横堤坞港才能持久稳定。

    林缚凝视着西沙岛及周边江域的地形图,日后有实力,将观音滩与北面的军山岛、紫琅山接上,使横堤直接成为衔接西沙岛与北岸陆地的通道,利用海潮淤沙加速使西沙岛与北岸陆地相接,成为北岸陆地的一部分,就能彻底弥补西沙岛地形的缺陷。

    林缚拿手掌测了测观音滩距军山岛的距离、又测了测军山岛到紫琅山的距离,差不多都在两千步左右的距离。

    后世有机械相助,在江中筑一道长达四公里的长堤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当然在西滩筑护岛石坝,也能稳定西沙岛的地形,林缚印象里,崇明岛的地质形态便是如此稳定下来的,但是这些工程量都异常的巨大,不是眼下能考虑。

    眼下,林缚大部分的财力还是主要用于安置、组织流民、在观音滩建造防御设施,两万余流民预计初期的安置费用就要消耗掉十多万两银;护港横堤也只计划建造能伸入江中两百步远。

    看着西沙岛地图,林缚都担心积攒下来的二十万两现银能否支撑住前期的投入,当然了,也就是前期的投入最大。

    只要熬过前两年,特别是岛上流民暂时安定下来,即使还无法达到收支平衡,投入也能控制下来。到时天下还若未乱,从狱岛、河口这边获得的收益也能长期支援西沙岛的建设。

    林缚最缺的还是人手,顾悟尘地位稳固之后,河口这边面临的威胁就极大的减轻了,如今他在河口只留下小鳅爷葛存信、林景中以及敖沧海、赵虎等数人,林梦得、傅青河、周普、吴齐以及胡致庸、胡致诚以及大部分武卫都在西沙岛。

    他现在能使用的有限人手只能主要支持岛上,也必须将有限的人手集中在岛上,毕竟东海寇是长期而现实的威胁。大量的原物料采办与输入西沙岛,只能依赖林氏货栈及西河会。

    若有余力,应在西沙岛东面、南面多植杂树。林缚也使秦承祖从外海沿海岛寻找适应盐碱沙质土壤的乔灌木树种。在西沙岛容易受风袭、受潮袭的区域大规模的培植海防林是现阶段唯一能有效大幅降低风灾与海潮浸灌的方式。

    东海寇七月大规模入侵,将太湖沿岸诸府县搅得天翻地覆,因暨阳血战而全面退出。

    无论是论功行赏,还是粉饰太平,给林缚与杨朴等暨阳血战首功者的奖赏进入十月也从燕京传达至江宁。杨朴晋升从六品武阶昭武副尉,各种内库制金银钱十余枚不等,林缚再升一级擢至从七品散阶宣议郎。

    林缚以举子出身入仕,一年之内连升四级,也甚称官场奇迹;便是如董原也是在儒林郎、仙霞县主簿的位子熬了九年,才获得立大功获快速晋升的机遇。

    大概唯一不痛快的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陈明辙给当今圣上赐假还乡完婚,差不多同时返回江宁。

    因功受赏、官职擢升,依例请酒,林缚便与杨朴合在一起请宴,十月六日这天在河口邀请东阳乡党与亲故友朋参加。

    杨释去东阳后,东阳乡勇屡屡向东北方向用兵,出于训兵与惜兵的心思,不会与盘踞石梁县的刘安儿部进行大规模的会战,自然也没有什么战果。

    洪泽浦其他方向的局势也是如此胶着相持,东阳始终受刘安儿部的严重威胁。

    给请来喝酒的多为东阳籍人,吃酒取乐的心思也淡,夜未深就早早散去,林缚拉住孙敬轩,要跟西河会雇五十艘船跟五百名船工用于西沙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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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第32章 风月龙藏浦

    城南龙藏浦乃江宁二十四市之首,庄园私宅鳞次栉比,码头埠口绵延十数里,舟楫相接,宽阔的河面给挤得零零碎碎,船头尾悬挂的灯笼,河水里映着灯火,内外河道在这分岔的龙藏浦仿佛璀璨的星河。

    汊口对岸是守备军健锐营的驻地,黑漆漆的,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私下里都传说安吉县城被东海寇破袭后,李卓将奢飞虎召去训骂了一通,之后就直接将健锐营调驻到浦南。

    江宁府之后对进出龙藏浦之船舶、商旅的监管也严厉起来,甚至直接派了一队马步兵换班盯着庆丰行的总堂,监视进出。

    毕竟背后有奢家支持的东海寇大肆破袭太湖沿岸诸府县,严重侵害了江东郡地方势力。江宁府衙与郡司矛盾重重,但在地方利益上是一致的,没有直接将奢飞虎软监起来,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

    西河会的堂口以及孙家宅子就在汊口西侧,外侧的码头上挤挤挨挨的停满了漕船。从河口归来,便是有些微醉,也给寒冷的夜风驱散,孙敬轩拢了拢夹袍,往码头走过去,秋漕就将启运,诸事都要小心,虽说安排有值守的会众,不走一圈、不看一眼,孙敬轩也不放心回宅子休息。

    经过女儿文婉的小院,听着里面的娇笑声,知道老二家两闺女也在这里嬉闹。

    “爹爹回来了……”孙文婉听着夹道里的动静,探出头来看,见父亲站在月门前想着些什么,问道,“今天的酒吃得如何?还以为你会喝醉了回来呢。”

    “林缚与杨朴邀请多是东阳乡党,大家哪有什么心思喝酒?”孙敬轩说道,“西沙岛要用我们五十艘船,我等你二叔回来商议一下。”

    “要这么多船?”孙文婉诧异的问道,“莫非他留在西沙岛的人就不会回来了?他真跟奢家硬扛上了?”林缚手里的几艘大船都用在西沙岛,林家也有二三十艘船给林缚用在西沙岛救灾,这时候还从这边再借五十艘船过去,就算东阳号、“集云一”、“集云二”三艘船留在岛上备战,林缚能在西沙岛组织起来的运力也将达到一万五千石之多。往西沙岛如此大规模的输送物资,怕是已经超过救灾、备灾的界线了。

    “谁晓得?但是两边的仇怨却是深了,”孙敬轩摇头叹息,也不往深处想,只说道,“都说杜荣想借舒家在安吉杀林缚,反而死于林缚刀下,庆丰行一片混乱,到今天还没有缓过来。舒家寨给林缚所破,男女老小三十多口人缉拿交给湖州府。县人都恨舒家勾结海盗破城,舒家囚徒插标游街时,活生生的给县人扔砖石砸死七人。八月初西沙岛被袭,应是奢家的反击,据说是岛上灾民死伤无数,集云社死伤就有五十多人,你傅叔也丢了一条胳膊。之后暨阳血战,宁海镇说是毙敌四千余人,东海寇给击毙千余人总归是有的,这部分东海寇应该是奢家好不容易在昌国诸岛积攒下来的力量。”

    孙文婉感慨万千,林缚去年冬入江宁,在朝天驿与杜荣说誓不两立,旁人只当作狂言、笑话来听,谁能想到一年时间未过,杜荣真就丧命林缚刀下。

    “爹爹,你打算借船借人给他?”孙文婉问道。

    “也不能算借,集云社跟西河会雇船雇人,生意总是要做,”孙敬轩说道,“奢家如此乱来,总不得人心。没有暨阳一战,说不定东面的局势早就糜烂了。断了漕路,西河会两千多会众拖家带口的喝西北风去?”

    “也是,”孙文婉说道,“这江东郡要是由我来做主,我就让林缚去崇州当知县去……”

    “吃酒时,倒有人抱怨来着,暨阳一战,林缚这么大的功劳,朝廷才赏擢一级,未免是太小气了。不过就算多升一级,宣抚使司那边也不会同意林缚去崇州当知县的,天下事能轮到你这个小丫头做主就好了。”孙敬轩笑了起来,心里也是感慨世事艰难,西河会看上去人多势众,但是能将西河会放在眼里的朝廷官员还真没有几个。

    “林缚在西沙岛这么搞,崇州地方会不会有意见吗?”孙文婉关心的问道。

    “地方上的态度倒是值得琢磨,”孙敬轩笑道,“东海寇未成灾时,崇州对林缚插手西沙岛事恨之入骨;听从崇州回来的会众说,崇州县此时倒是担心林缚从西沙岛抽身而出。不过江宁清流士林还是骂顾悟尘、骂林缚的居多……”

    “大概比起林缚这个外来户,东海寇的威胁更严重吧。”孙文婉轻声说道。

    “伯伯回来了?”林景中的未婚妻、孙敬堂之女孙文珮牵着年幼妹妹的手从里间走出来,给孙敬轩敛身施礼,又跟孙文婉说道,“跟你说好了,后天的事不要忘了,我先回去了。”

    “后天什么事情?”孙敬轩问道。

    “刑部赵大人后天要在河口讲狱学啊,”孙文珮说道,“后天逢日子河口要开草市,秋漕要启运了,北方的天气冷,我要去买件厚棉袍子送给伯伯你啊。”

    “那要先谢谢你了。”孙敬轩笑道,他这些天心思都放在秋漕上,对赵舒翰在河口开讲狱学之事倒没有放在心上。

    虽说西河会承运的秋漕也只有四万石粮,但是与承四万石夏漕的区别很大。

    首先今年试行的夏漕总量才三十万石,即使洪泽浦漕路给堵,船少,走维扬水路也通畅,夏秋季东南风盛行、水位又高,所以十分的便利。今年东南诸郡的秋漕总量达到两百五十万石,秋冬季风向不利,水位又低浅,洪泽浦漕路不通,江西、两湖的漕船都要拥挤过来走维扬水路,问题会很多。

    往年到这时漕船都已经发出,今年扬子江沿线府县事情尤其多,秋漕事务也一再拖延。孙敬轩担心再拖延下去,天气大寒,淮水往北的河流都冰,那才是大问题,很可能在半路一堵就是三四个月要等到来年春后解冻才能继续前行。大批人滞留在途中要吃喝拉撒,河流结冰,装粮的漕船要是给河冰挤坏,承运河帮还要连船带粮一起赔偿。

    为秋漕事,孙敬堂亲自去了淮安府往北看水情,诸多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这竖子端真是直追董原了……”奢飞虎英俊的脸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阴沉,龙藏浦的水声从窗外悠然传来,让人听了却心烦意乱。

    秦子檀坐在下首不吭声,江宁风议已经将暨阳血战与董原当年守仙霞一战相提并论、将林缚与当年的董原相提并论;当然了,董原也不大受清流士林的欢迎;却都是奢家的劲敌。

    如今江宁对他们这边十分的警惕,李卓将健锐营调到他们近旁驻守,就是监视他们,使他们的活动受到很大的限制。特别是杜荣死后,庆丰行内部又相当混乱,他们手里并没有能够替代杜荣、对江东形势十分熟悉又交游广泛的后补人选,使得他们还要想在江宁搞出什么动作已经不大可能了。

    奢飞虎便如给困在笼中的老虎,心情自然不顺畅,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安。

    “有什么大惊小怪了,让老大受些挫折才好,哪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道理?”宋佳慵懒的披着霓裳依坐在锦榻上,“东海兵在嵊泗诸岛仅仅是会盟联合是远远不够的,联合再紧密,也只是乌合之众。这次看上去像是吃了大亏,实际上也削弱了其他家的势力,我看老大这次只要有定决心将东海兵都抓在自己手里,机会要比以往多很多,说不定就是因祸得福……”

    “少夫人这么说也有道理。这次攻暨阳的要都是晋安精兵,林缚不会有竖子成名的机会,”秦子檀这才开口说道,“从另一方面来看,暨阳血战,晋安损失了三百多老卒虽然是件心痛的事情,但是其他十家东海寇也损失七百多人,恰可以将更多的晋安精兵补充进去。以这种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的模式发展下去,东海寇的核心势力将完全由奢家控制,届时就可以直接收编外围势力。我以为少侯爷应向晋安建议,敦促大公子休整之余,仍需不断的骚扰平江、嘉杭、明州三府,以战训整,并消耗其他势力之实力,从晋安调人补充之。”

    “消耗补充、消耗再补充……”奢飞虎嘴里轻轻嚼着秦子檀的献策,脸色和缓下来。奢家裂土封侯之后,为降低朝廷戒心,也为休养生息,在晋安只保守万余精兵,差不多裁减了近十万的兵员,奢家并不缺乏后备兵员。

    “我看你们兄弟俩就是太心急,”宋佳嫣然而笑道,“此时将江东郡形势完全搅乱,只会使刘安儿及其他势力伺机扩充壮大,届时就凭借老大手里那点人,晋安又鞭长莫及,他们还会不会对奢家言听计从,还真是难说啊……”

    “难道暨阳失利还能让你们说成好事?”奢飞虎难得露出笑容的反驳道。

    “也不能算好事,”秦子檀自然不会提杜荣的死来扫兴,说道,“从当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林缚并无从西沙岛撤出的意思,崇州地方对林缚的态度也悄然发生转变,这对我们颇为不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顾悟尘目前并没有让林缚参与兵事的意思……”

    “这个的确要算好消息,”奢飞虎也不得不承认,“大概也是这竖子锋芒太盛,顾悟尘担心将来难以驾御吧。”

    现在满编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受顾悟尘控制的,在东阳北部地区已经表现出颇为积极的势态,使刘安儿部在石梁县部署受到颇大的压力;要是顾悟尘将四千东阳乡勇都交给林缚直接统领,很可能会直接改变洪泽浦区域的局势。

    “你们男人都是这般小心眼,还时时、事事想压着别人,”宋佳坐在旁边不屑的说道。

    奢飞虎没有理会妻子的嘲弄,低头看桌案上的地图,林缚不将他的人手从西沙岛撤走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第一第33章 有无野心

    烛火下,奢飞虎眼睛盯着案上地图上的西沙岛。

    暨阳血战之后,会盟的东海十三家不但伤亡惨重,士气更是受到严重的打击。

    此消彼涨,宁海镇水师没有给彻底打残,士气反而有所提升,特别顾悟尘声望大增、地位稳定,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萧涛远有意巴结顾悟尘,便是与林缚关系再恶劣,若是西沙岛再被袭,军山寨很可能不会再袖手旁观。

    也就是说,他们短时间内将没有把西沙岛这颗钉子拔除掉的机会。

    西沙岛在扬子江口内,与宁海镇军山寨齿唇相依,锁扬子江之门户。军山寨或许还不足为虑,但是林缚的姿态异常的强势跟积极,西沙岛若给林缚完全控制,日后东海兵进出扬子江将十分痛苦。

    强攻西沙岛,伤亡太大难以承受;不攻西沙岛就进入扬子江,后路将受到威胁。受到别人的威胁也就罢,但是后路落在林缚手里,哪里能让人安心?

    奢飞虎对秦子檀说道:“我看不管是嵊泗岛,还是我这边,要派人潜上西沙岛,将情况摸清楚才能放心……”

    秦子檀蹙着眉头,派人潜进去容易,西沙岛周边一百多里,林缚不可能派人守得严严实实,但是在当前情势很难跟岛民有深入的接触,没有接触,光用眼睛是无法得到准确情报的。

    狱岛里使用的差役多为江宁本地人,林缚控制再严密,他们还多少能探听到一些消息。西沙岛却像一团给黑雾笼罩的幽暗,没有其他势力渗透,西沙岛与外界的联系,几乎都给集云社控制着,西沙岛的流民又几乎不跟外界接触,旁人怎么能探听到消息?

    秦子檀心想眼下怕是只能从崇州县官方渠道流出的消息里去分析西沙岛的情势,但是林缚会老老实实的将西沙岛一草一木都汇报给崇州县地方知道吗?秦子檀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林缚不可能是这么老实的人。

    秦子檀没有说情报搜集的事情,岔到别的话题上:“林缚将集云卫勇都留在西沙岛,但是直接控制西沙岛乡营的胡家让人看不透……胡家本是崇州小族,林缚也只是在江中偶尔救下胡致诚,表面上看去他不能直接插手西沙岛事务,必须用胡家来缓和跟崇州地方的紧张关系,但是胡家在崇州的影响不大,也没有什么资源,用李书义李家不是更合适?林缚对李氏算是有全族之恩。”

    “也许是胡家更容易控制……”宋佳说道,“再说,李氏的李书义也是崇州县直接负责西沙岛流民编户的吏员。”

    “这才是让人看不透的地方,”秦子檀说道,“林缚此人到底是有野心还没有野心?”

    奢飞虎眉头深蹙,秦子檀说的这个问题,也让他想不透。

    林缚要有野心,他完全可以趁林家寄篱下于江宁之际掌握之。

    林缚本身就是林族子弟,在年轻一代中有很高的声望,又有林梦得等林族重要人物相助。洪泽浦乱事里,他也完全有机会坑林庭立一把,没有林庭立的节制,在江宁的林族本家又都是孤儿寡母,将无人能跟他抗衡。掌握林族,掌握林家私兵,顾悟尘在编练东阳乡勇之际,自然无法将他排斥在外。以他的手段、以林族的财力以及在东阳的人脉跟势力,假以时日,东阳乡勇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届时不管他本人的官职高低,都有资格待价而沽。

    相比之下,通过本身就没有什么根基跟资源的崇州小族胡家去控制西沙岛流民以实现他的野心,是一条艰难数倍的道路。

    更何况,西沙岛正当扬子江口,当东海兵从暨阳血战失利中恢复过来,必对西沙岛用兵。

    且不说下一场战事的胜负如何,即使林缚有非常强烈的信心,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谁会将实现野心的根基扎到冲突最激烈的区域去?

    奢飞虎与秦子檀此前认为林缚不撤出西沙岛,主要还是想抓住西沙岛这个关键点,协助顾悟尘稳定江东局势,也认为林缚的个人野心主要还是仕途上的进取。

    从林缚到江宁以来发生的诸多事,虽然不排除有私心在内,但主要还是协助顾悟尘在江宁站稳脚跟、掌握主动。

    要是林缚不撤出西沙岛没有别的心思,用胡家、不用李家又无法解释得通。

    宋佳看着灯下两个男人愁眉苦脸的在那里钻牛角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说道:“林缚为什么不能有一石二鸟的心思?难道你们就肯定日后能将西沙岛顺利攻下来?”

    “林缚要有野心,为什么会放过控制林族的机会?”奢飞虎问道。

    “没出息的男人才会一心想着窝里斗,”宋佳伸手掩着红唇,打了哈吹,神态娇美妩媚,说道,“林族那么点家底,林缚不放在眼里也说不定;林族撤来江宁之际,林缚若趁火打劫、争个头破血流,结果就一定比现在好?我看你们男人都中了争权夺势、只会搞阴谋的毒了,又只会以己之小鸡肚肠去揣测别人,眼睛不给蒙蔽才怪……不跟你们打岔了,你们头疼去吧,我要睡觉去了,支撑不住了。哦,对了,后天刑部主事赵舒翰在河口竹堂讲狱学,我要过去凑热闹,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奢飞虎苦笑一下,如今李卓跟王学善都派人盯着这边,他是不高兴出门走动了,点点头,说道:“你要去散散心便去吧。”看着妻子离开,他视线又回到地图上。

    西沙岛并无多少养民之地,安置一两万流民已经是勉强,又哪里会有养兵的余财?

    以崇州县上报郡司的数据来看,西沙岛流民两经大劫与流散之后,剩余人数不足万人。

    这个数据跟他们之前掌握到的情报相比有些偏小了,但是以西沙岛未经开发的状态来看,能在两三年间将万把人安置下来就已经非常不易了,林缚实在没有隐瞒人丁的必要。

    奢家最鼎盛时,控民超过两百万、养兵近十万;林缚控制那么点人口,养兵一千就是极限,就算有野心,野心又未免太小了一些,还真远远比不上控制林族得力呢。

    秦子檀手持烛台移到地图上,忍不住往宋佳扶门将去的背影瞥了一眼;宋佳似有感觉的回头望来,见秦子檀的眼神已经移到地图上,嘴角挂着浅笑而去。

    散阶擢升一级至从七品宣议郎,林缚本人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看来大越朝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做大越朝的官实在没有什么前途。虽说散阶提高,俸禄会有提高,但与职事官、与实际掌握的权力并不对等。

    这段时间来,林缚在河口除了养伤外,也不是特别的事情要做,闲暇时间多与赵舒翰、葛司虞等厮混在一起。

    请宴后,林缚照样请赵舒翰、葛司虞到草堂喝茶,就着铜油灯讨论书稿。

    葛福、葛司虞父子一直在编写《将作经注》;赵舒翰对仕途彻底失望之后,在林缚建议跟资助下,开始着手编篡大百科全书式的恢弘巨著《匠典》。

    当世清流士大夫是以事生产为耻,视杂学匠术为奇/淫巧术,但后世便是一名初中生也能说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之类的话来。

    林缚认为大越朝难以避免灭亡的根源并非是外部强敌难克,而是国家财政处于崩溃的边缘,难有良策挽回。

    最终还是归结到“银子”上来,林缚捻着书稿的纸页,在灯下若有所思的走神。

    林缚有意将根基扎在西沙岛,也不太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戒心跟警惕,主要在于西沙岛地形开阔,无险可守,又位于东海寇入侵的最前沿,稍有野心的人都不会将目光放在西沙岛。

    即使不考虑地形与势力冲突的限制,西沙岛周围百里,折算面积约二十万亩,大概只有一半土地能开垦为粮田,一年能产二十万石粮食已经是极限了。

    奢家最鼎盛时差不多控制东闽郡过半数府县,有超过两百万民众,当其动员兵力接近十万人时,在财政上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最终不得不接受招安龟缩回晋安府来休生养息。

    以西沙岛如此有限的生产力,即使开发好,养两万岛民、组织乡兵超一千人就已经是极限了。

    林缚使林梦得、胡致庸严格控制西沙岛新编户流民的总户数,最终上报两千一百余户,丁口计九千八百余人,崇州县、海陵府地方以及江东宣抚使司对这一数据并没有起疑心。他们也无法起疑心,毕竟以西沙岛还处于未开发状况来说,能在两三年之内将这九千八百余人安顿下来,就已经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了。

    即使林缚此时不小心暴露出他有意控制西沙岛的野心,也许更多人只会嘲笑他轻狂自大、不识经济。

    林缚却是知道控制西沙岛是大有可为的。

    生产模式的不同,决定了在同一片土地上能够养活的人口基数及军事组织能力的根本性差距。

    既然崇州县良田亩产能达到五石以上,林缚也有信心将西沙岛的贫瘠土地改造成亩产五石甚至更高的良田。

    狱岛以圈养猪沤肥以供菜园,菜园所出就要比周边良田高出一大截。

    比传统的手工作坊更有效率、规模更大的手工工场作业,将能容纳更多的剩余人口,产生更多的剩余财力。

    他在狱岛采用六七人共同操作的大纺车纺棉纱,人均纺纱量相比较以往提高四倍有余。

    之前林缚是拿狱岛当成他的试验田,现在有了西沙岛,在狱岛试验可行的耕种以及生产组织模式,都可以拿去西沙岛大力推行。

    不过林缚后世所掌握的知识跟当世的手工业生产工艺是严重脱节的。

    后世惯用螺栓固定、组装物件,按照林缚的要求,狱岛工匠也能做出合用的螺栓来,只是制作一枚螺栓需要一名熟练工匠昼夜不休的硬车七八天时间,代价高得惊人。

    林缚最终只是将那枚螺栓摆在书桌上当工艺品观赏,绝口不再提螺栓的事情。

    以此为前提,林缚更迫切需要对当世的手工业生产工艺及技术有全面而透彻的了解,遂请赵舒翰编《匠典》。

    赵舒翰学问、见识卓于常人,另外江宁为帝国南都,人文绘萃、百匠咸集,给编纂《匠典》提供许多便利。

    林缚另外还想在河口通过公开弘扬杂学匠术的方式,来吸引更多的能工巧匠直接参与到《匠典》的编纂工作中来,并招揽一些工匠直接进入集云社在河口开设的工场,以后再往西沙岛输送。

    林庭训在生前做的一件有利林族的事情就办义学,资助林族以及上林里子弟书,目的很单纯,就是为林记货栈培养能识字、会算术的掌柜、伙计,也有少数资质甚优的子弟是以科考为培养目标。

    顾氏没落了十年,年轻一代几乎没有可用之人,林族的年轻子弟随便拉一个就能独挡一面。这也是顾悟尘不得不依重林族的关键原因。

    林族撤到河口之后,林缚就主动承担起兴办义学的责任来,目的也很单纯,除识字、算术外,又加了基础杂学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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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介绍:
退伍军人谭纵含冤而死,英魂不散,意外回到一个陌生的历史时空中去,成为东阳府林家刚考中举人、性格懦弱、有些给人看不起的旁支子弟林缚。
还没来得及去实现当一个整日无事生非、溜狗养鸟、调戏年轻妇女的举人老爷梦想,林缚就因迷恋祸国倾城的江宁名妓苏湄给卷入一场由当今名士、地方豪强、朝中权宦、割据枭雄、东海凶盗等诸多势力参与的争夺逐色的旋涡中去。
不甘心做太平犬,也不甘沦落为离乱人,且看两世为人的林缚如何从权力金字塔的最底层开始翻云覆雨,在“哪识罗裙里、销魂别有香”的香艳生涯中,完成从“治世之能臣”到“乱世之枭雄”的华丽转变。
枭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枭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枭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