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0章 舆论造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朝堂显得很是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
只是在京城的酒楼、茶馆和食铺,一夜之间便热闹起来了,特别一些读书人显得很是活跃,不断地流窜到一些公众场所。
“他家里的茅房要用彩锦装饰,马桶都镶上金银,每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据说比皇上吃的还要好!”
“当年,他给严嵩以三十二名美女作为‘活象棋’送上门去,乞求能成为严嵩门下的一条狗。严嵩看到的时候那是爱不释手啊,从此对他自然是格外照顾,什么肥差都派给了他。”
“他去年总理盐政之时,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每顿吃喝都要花上千金,对属吏和盐商勒索贿赂,所搜金银堆积如山,在淮南一带还滥杀无辜,差点就激发民变呢!”
……
士子和百姓所谈论之人,自然便是昔日总理四地盐政的鄢懋卿,他的种种劣势被翻了出来,成为时下舆论所声讨的对象。
不仅如此,一副副鄢懋卿的出行图、宴饮图、勒索贿赂图、灶户逃荒图等流传于京师,将鄢懋卿贪婪和丑陋的一面展露无遗。
鄢懋卿本就是劣迹斑斑,当下被有心人有意进行放大,让到整个京城的士子和百姓都已经知晓:大明出了这么一个大奸大恶之人,更将淮南一带的灶户搞得惨不忍睹,不少灶户已经是背井离乡了。
很快地,鄢懋卿成为了京城人人所唾弃的狗官,更是有人扎了小人。
“鄢懋卿这种官员岂能罢官了事,当真该千刀万剐!”
却说,时任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和大理寺卿万采被御史郑洛弹劾朋党为奸,结果二人纷纷被罢官去职,而鄢懋卿亦是在上个月便离开京城返回江西。
现在士子和百姓得知鄢懋卿犯下如此恶行,难免希望朝廷要对鄢懋卿进行追责,想要这位奸臣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当然,这通常都是士子和百姓一厢情愿的想法,但推动这一切的背后之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外城一间精雅的茶楼中,由于毗邻琉璃厂,故而不乏读书人的身影。特别是院试在即,顺天府的很多士子亦是齐聚京城,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试。
只是从古至今,最不安分的始终是读书人,面对时下最热的话题。或是为了名声,或是释放心里的愤闷,都难免会跟友人讨论一番。
在最中央的一张桌子中,却见四个读书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的正是当下的事情,而且声音故意调高几分让到邻桌的读书人听到。
“不错,朝廷不仅要对鄢懋卿进行追责,同时亦要尽快将加害于灶户头上的暴政免除!”
“台兄此言大善,时下真真是苦了灶户,听说两淮的灶户已经逃亡了大半,明年怕是有盐引亦提不到盐了!”
“苦的何止是灶户,还有我们这帮百姓。我听说湖广等地的盐价足足翻了一倍,有百姓食不起盐,那脖子大如水缸。”
……
这四名士子显得义愤填膺,话题进行了引申,便是很自然便到了鄢懋卿所推行的暴政上,当即提出了废除暴政的提议。
只是分明是四个人在这里聊天,但眼神却是频频交流,其中一个士子突然一副敢为天下先的模样,站在板凳上慷慨激昂地道:“吾辈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诸位,谁愿与我一同联名上疏,请罢鄢懋卿的恶政?”
这名士子皮肤黝黑,但长相俊郎,有着读书人的高瘦身形,身穿着青色长衫,手持着一把画扇,腰间还挂着玉佩和香囊,标准的读书人形象。
在京城之地,这张联名上疏的方式并不少见,亦算是时下读书人参与政事的方式。
虽然很难送到嘉靖手里,但若是送到当朝大臣手里,那亦是足够他们自豪的成就。如果能跟这位大臣说上两句话,更是能够成为他们自吹的资本。
亦是如此,很多士子很热衷于此,从而成为这个读书群体中的“名人”。
“兄台高见,敢问高姓大名!”
“不敢!小子姓王,单名,京城人士也!”
“在下陈生,愿一同署名上疏,为天下百姓请愿!”
……
话刚落,邻桌便有士子进行积极的响应。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几个人说着说着,便就将事情给办妥了。那个名为王的士子热情地邀请那位名为张生的士子进行书写,然后招呼其他人进行署名。
“老师,看来他们近期是要行动,现在便开始造势了啊!”
在茶楼东北角的一张茶桌中,却是坐着五名士子,年龄差距有些大,不过却是以一位年轻的士子为中心,而他们亦是目睹了茶楼中发生的一切。
林然身穿月白色的儒衫,头戴着四方平定巾,一副风度翩翩的士子形象。正是慢悠悠地品着松萝茶,自然是将所发生的一幕看在眼里,深知这是背后力量推动的结果。
徐党和两淮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已然是要推动舆论,在这种真真假假之中,“顺应民意”地废掉严党所留下的“新政”,从而恢复先前的旧例。
食盐的利润看似不少,但在这个碗吃食的人更多。若是给朝廷每年拿走近百万两,那他们能分的蛋糕必然会更少了,难免会引发这个利益群体的不满。
虽然他们能通过提高食盐的售价挽回一些利润,但这种做法并非长久之计。
一旦某地食盐售价长期过高,会致使该地的食用量减少,进而还会受到当地百姓的诘责。一些其他渠道的私盐不免会进来等,这并非是一个长久之策。
最明显的地方莫过于江西,准盐今年确实是借机将盐价大幅提升,结果粤盐从不同渠道进来。更为甚者,粤盐还得到了当地百姓和官员的支持。
正是如此,想要解决问题的方式并不在于提价,而是要将朝廷吃掉的那一份再吐出来,从而回归到先前的分配模式之中。
第1251章 沐猴而冠?
林然仅是看了一眼那帮忙碌的士子,在品尝一口香浓的松萝茶后,便是正色地对着这四名门生道:“为师还是方才那句话,你们现在多看、多听,但少做,不可卷进这一场漩涡中。”
随着吴山在理财会议上提出要整顿盐政的提案,便是注定这一场跟徐阶及两淮盐商的争斗不可避免,双方将进行一场长久的斗争中。
他之所以选择突然前来城南,并将这四名弟子召集到这个茶楼中密谈,正是担心他们四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了一些鲁莽的事情。
当下,林然只希望这四个门生安安分分的,一是他们的官职都很低,二来他们在这个时候实质亦帮不上什么忙。
“弟子遵命!”
王弘海、王军、沈涛和刘傅山四人深知这一次是非同小可,便是郑重地点头应道。
王军是军户子弟出身,在林然面前没有那么多的拘谨,却是突然提出疑问道:“老师,他们刚刚所言,似乎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盐价过高确实不利于民!”
沈涛当即接话道:“子勇兄,你当真是被这些言论所迷惑了!老师在广州清理盐弊,各方面不再伸手之后,盐价骤然减半。现在粤盐不到淮盐售价的三成,但利润还是很丰厚!”
刘傅山亦是附和道:“其实很多府县,食盐已经被两淮盐商所垄断,特别是湖广东北边的几个府,都是任由他们随意叫价。今年所谓的盐价大涨,这不过是他们对百姓敲骨吸髓的一个借口!如果今日我们选择退缩了,虽然盐价会有所回落,但咱们朝廷的盐利还是被这帮蛆虫所窃取!”
沈涛和刘傅山都是富户出身,故而眼界比王军要强。虽然在六部担任见习主事,让到他们接触到很多实情,故而已经有了清楚的判断。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在广州之时,早就见识到了粤盐的种种变化,故而深知所谓的盐价上涨,真因并非在朝廷这里。
王军慢慢地醒悟过来,当即对林然进行施礼道:“老师,是学生愚顿了!”
“不,你应当保持这种怀疑的态度,这是你的一个优点!”林然抬手制止,又是语重心长地对着众门生道:“你们进入官场时日尚短,对大明的情况还没有多深的了解,为师希望你们当下多看、多听、少做。”顿了顿,又是认真地叮嘱道:“如果以后为师被迫罢官,而你们亦认同为师和你们师公所做之事,为师希望你们能走完我们没有走完的路!”
虽然相对于开海,停顿盐政是次要一些。但林然却是明白,解决盐政问题不仅在于提高朝廷财政收入,更是粉碎这一股祸国殃民的势力。
“学生谨记!”
王军等人的眼神不一样了,对着林然深深地施予一礼。
王军感受到了林然身上那股正气,当即便是认真地承诺道:“若当真如此,学生纵使是粉身碎骨,亦不会让这帮小人得逞!不仅不让准盐恢复旧例,而且还要将淮盐那帮蛆虫都清理干净。”
“你们谁在这里大放厥词,莫不是跟鄢懋卿沾亲带故不成?”
正是这时,那几个士子张罗着要联名上疏的士子来到这边,一个身体强壮士子似乎听到一些不好的话,当即便是拉起袖子叫嚣着道。
王军的身材高大,且还习得一点武艺,当即便站起来指着对方道:“谁跟鄢懋卿沾亲带故了,我才说你们便是别人的走狗!”
“当真不知死活,今日就让你长得记性!”那名身强力壮的名子当即变色,作势就分扑过来,似乎早忘记自己是斯文人。
“住手!”
林然看着双方就要住手,当即拿出官威喝止道。
王军听到老师发话,亦是怏怏地收回想要打斗的想法。
那名身强力壮的士子不屑地睥了王军一眼,只是目光落到林然身上,眼神当即一滞,显得无比惊讶地张着嘴道:“府……府尹大人!”
林然原本是想要制止这场冲突,面对着这名士子的反应,当即盯着他询问道:“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
那名身强力壮的士子突然反应过来,却是连连摇头道。
那名拿着请愿疏的王在看到林然的时候,同样是大气都不敢喘,竟然是默默地转过身子,准备要开溜。
“王猴子,马三,狗大!老子刚刚瞧着你们几个面善,不想真是你们三个!”张虎充当着护卫工作,此时已经堵住了王等人的去路,大声地笑道。
这……
王等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张虎,顿时被吓掉了三魂七魄般,站在那里是面如土色。
林然早就看到这几个人的不对劲,便是沉声询问道:“张捕头,你认识他们?”
“怎么不认识!我跟虎……大小姐抓过他们三回,他们三个经常在鼓楼一带行骗,不曾想今日沐猴而冠,装起了读书人!”张虎的大手一拍在王的背上,显得戏谑地大声道。
这里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当下得知这三个读书人竟然是地痞假扮的,不少人却是有一种被骗的羞愤。
林然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脸当即一沉道:“可真是如此?你们不入官学,没有生员功名,竟然穿着生员衫?”
“府尹大人开恩!”
王猴子等三人看到事情已经败露,当即朝着林然求饶道。
林然却是没有作答,而是对着围观的读书人道:“你们以为当如何处置他们三人?”
“请府尹大人依法惩处!”
每个群体都有着他们的天然利益,对于读书人而言,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寒窗苦读所得到的功名被人轻易就能够冒用。
如果说,刚刚联名请愿是要为民请命,那当下则是要捍卫自身的利益,对王猴子这帮人更是痛恨。
王猴子看着刚刚还称兄道弟的读书人突然如此,顿时亦是心如死灰。
“押回府衙!”
林然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王猴子等人身上,淡淡地吩咐道。
“走!”
张虎等人扯起王猴子等人,当即便是带出外面,打算让外城捕厅的捕快将人押回城北的顺天府衙大牢,听候府尹大人的发落。
第1252章 较量
在诺大的茶楼大厅中,汇集着数十名士子。
这里不仅有常住京城的士子,有准备参加院试的顺天府士子,有游学到这里的读书人,还有在国子监就读的监生,可谓是“鱼龙混杂”。
只是他们都属于读书人的范畴,都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看在眼里。
谁都没有想到,刚刚那几个一副为民请命的热血士子,竟然是由一帮地痞无赖假扮,上演了一出显得有些荒唐的戏剧。
为民请命,历来都是他们读书人的事情,什么时候要劳烦这些为祸百姓的地痞无赖来充当了?这不是要砸他们饭碗吗?
众士子在发现被三个地痞流氓所蒙骗后,虽然心里感到了一阵愤怒,但注意力还快便被那位同样是“假士子”的年轻人所吸引住了。
林然出身于贫寒之家,以连中六元的身姿横空出世,入仕尚不足五年,便已经官至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已然成为天下士子的偶像。
“晚生张晚荣见过府尹大人!”
“晚生刘在辉见过府尹大人!”
“晚生陈明镜见过府尹大人!”
……
众多读书人得知林然的身份后,宛如是见到了明星一般,眼睛当即透露着亮光,便是纷纷围了过来,都是争先恐后地介绍着自己。
仅仅是离桌子一丈远的地方,已然是挤着数十名士子。若不是有护卫拦在前面,他们恐怕是不顾读书人的形象,已然是扑到林然的脚下跪舔了。
王军和沈涛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虽然早知道他们的老师深受天下的士子所崇拜,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士子会是如此的狂热。
林然的脸上保持着谦和之色,站起来对着众士子进行了回礼,接着逮住刚刚很活跃的一名士子问道:“你是刘生?”
“不才刘生,见过府尹大人!”刘生被热情的士子裹胁在前面,根本无法抽身离去,此时显得忐忑不安地施礼道。
众士子不明所以,都是纷纷羡慕地望向名为刘生的士子。
林然却是一眼便将他看穿,当即盯住刘生的眼睛,沉着脸询问道:“刚刚听你高呼要联名上疏恢复盐政旧例,可是如此?”
众士子听到是谈及正事,亦是纷纷闭上了嘴,将目光落向了刘生的身上。
“学……学生以为鄢懋卿在地方为祸百姓,理当废除其恶政,让两淮恢复旧例!”刘生面对着林然犀利的目光,硬着头皮回答道。
周围的士子听到这一番话,则是纷纷点头望向林然,以示他们亦是这般认为。
不得不承认,在当下很多人的观念中。一旦认定这个人的品行低劣,便会武断地认为这人所做的事情,同样很是卑劣。
殊不知,很多事情却要分开来看待。哪怕被后世视为大奸的刘瑾,虽然做了很多的坏事,但曾经亦是一度想要整顿军屯,而整顿军屯实则是拯救大明的良策。
虽然吴山在九卿理财会议上公然表态,只是这种消息算是比较隐秘,加上很多官员有意淡化,故而京城的绝太多数士子都不知情,自然不会知晓林然的立场。
林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却是主动迎向众人关注的目光,当即侃侃而谈地道:“你们这帮士子是大明未来的栋梁,但对有一些事情认识还是不够全面!你们说鄢懋卿此人应当严惩,本府亦是深以为然,此人的品行为世人唾之。然盐政之事,并非朝廷取一分利,民损一分利。而是朝廷取一分利,盐商得利八分,民损九分。今年朝廷取二分利,盐商仍要取八分利,故民损十分。当下地方盐价高涨,罪非朝廷,实在盐商矣。”
没有过多的含蓄,亦没有拐弯抹角,矛头直接指向了盐商。如果到现在还不清楚林然对盐政的态度,那当真是枉为读书人了。
之所以在公开场合进行表态,这是林然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随着吴山表明了立场,不说他本就是整顿盐政的实际倡导人,以他跟吴山如此亲密的关系,官场亦会自然而然将他归为“反对派”。
现在徐阶那边有意忽视他们这边,仍然按部就班地推进他们的计划,从而将淮盐恢复旧例。若是他们这边再没有所行动,那事情很快便会盖棺定论,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
林然选择在此进行表明立场,一是主动走进这一场围绕于盐政的斗争漩涡之中,二是要打乱徐党和两淮商盐的舆论造势。
终究而言,政治斗争不仅仅是在力量上的较量,还有是在民意上的较量。徐党和两淮盐商之所以选择造势,正是要想蒙蔽民意,从而顺理成章地恢复旧制。
这……
在听到这一番话后,不仅是周围的士子一阵震惊,连同前来送茶的茶水叮当的嘴巴地微微张开,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大家都以为盐价上涨是因为鄢懋卿实行“暴政”的结果,但却没有想到,在背后使坏的竟然是两淮那帮唯利是图的盐商们。
“林府尹,你此言并无实据,学生以为你在信口开河?”刘生犹豫了一下,咬着牙进行质疑道。
咦?
王弘海等人将目光落向了刘生身上,已然发现这一个书生存在着问题,而旁边的士子更是凶神恶煞地望向了刘生。
林然看着张军要发难,便是抬手制止,而是迎着刘生的目光讥笑道:“刚才那几个地痞无懒鼓动要恢复两淮旧制,他们明明自称是京城人士,却说湖广的一些百姓脖子大如水缸,你可向他们要了实据?怎么到了本府尹这里,你反倒认为本府尹是在信口开河,还索取真凭实据了呢?”
“这……”
刘生当即被驳得哑口无言,突然发现面前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一个能够轻易招惹的主,言词更是字字带着刀刃一般。
“我看他如此积极,分明就是他们一伙的!”
“方才我在外面便见他跟那三个地痞一道在巷道中,进来后才分桌而坐!”
“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跟那三个地痞是一道的,故意一唱一和,让我们都着了他们的道!”
……
这帮士子自然是跟偶像站到一边,亦是开始重新审量这个叫刘生的士子,特别有士子站出来揭露张生的面目后,便是将矛头指向了刘生。
事情已然再明显不过,单凭王猴子三个地痞无懒是成不了事,而需要一个读书人做配合,而陈生无疑便是他们的同党。
刘生终究是一个读书人,被那个士子当面戳穿,又面对众士子的指责,那张脸当即红成猪肝色,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253章 胜算
林然终究没有为难刘生,虽然揭穿了刘生跟王猴子等人的小把戏,但刘生终究没有触犯大明律法,自然不能对刘生进行收监。
不过有时候不惩处比惩处效果更好,刘生简直就是一个活广告,不论他走到哪里,注定都会成为大家所要声讨的对象。
这似乎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林然既然露出了獠牙,这个朝堂自然不可能平静。或许他跟虎妞其实有些相像,虎妞是贪玩好动,而他则争权好斗。
小时雍坊,袁府。
袁炜去年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礼部左侍郎,但仅是一年功夫,不仅成功进入内阁,现在更成为了当今大明朝的次辅。
虽然他的地位主要来自于皇上的宠信,自身一直都在翰林院和礼部任职,故而并没有过深的根基,但终究还是当朝次辅。
袁炜正坐在客厅品着香茗,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的眼眸比常人要黑,故而显得更具神采。整个人虽然长相不算多么英俊,身材亦偏矮瘦,但身上颇有文人的气质,更是一个公认的才华横溢之人。
“见过袁阁老!”
一副员外打扮的陈伯仁来到客厅之中,对着袁炜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袁炜自视甚高,连很多同僚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对一介商贾有什么好脸色,便是淡淡地抬手道:“陈会长,坐吧!”
“袁阁老,这是鄙人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陈伯仁并没有急于落座,而是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过来道。
袁炜手里捧着茶盏,并没有伸手接下这份礼物,而是抬眼望着陈伯仁淡淡地询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的蔡端明的《茶果帖》,鄙人侥幸得之,请阁老品鉴!”陈伯仁观察着袁炜的反应,并郑重地报出了来历道。
袁炜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却是继续轻拨着茶水,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今日蒙皇上恩赏,本阁老有幸看过王大家的《快雪时晴帖》,当下再看蔡大家之作,难免会有所偏视,你还是先带回吧!”
“这不过是区区小礼,袁阁老先行收下,留着他日再鉴赏便是!”陈伯仁拿捏不准袁炜的真实心思,便是坚持送礼道。
袁炜轻呷了一口茶水,便是爽快地点头道:“也罢!你先将此物留在这里,等本阁老过些天品鉴之后,便会将东西物归原主!”
拒绝?
陈伯仁微微感到一阵意外,却不知自己在哪里惹了这位次辅的不快,但亦早已经领教过这位大明次辅古怪的性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却是将盒子轻轻放在桌面上,并是陪着笑脸恭维道:“自古都是宝剑配英雄,这等绝世书帖亦只有袁阁老才配拥有,落在我等蛮夫之手便是糟蹋!”
袁炜很喜欢听这些恭维的话,脸色当即缓和了不少,端着茶盏对着落座的陈伯仁直接询问道:“说吧!你找本阁老所为何事?如果能帮的话,我尽量帮,帮不了东西我过些天便还回去!”
在某些时候,袁炜还真是有些君子之风。如果能够帮到人,那自然是童叟无欺,但办不了的话,他亦不会将别人的重礼留下。
二人算得上是同乡,已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只是性情自视甚高的袁炜对陈伯仁历来不是很感冒,在心情不好之时,更是对陈伯仁找他办事爱答不理。不过他真收了礼品,亦会办着这位财大气粗的同乡办事。
陈伯仁素来都喜欢含蓄的交流方式,对袁炜这种直来直往的方式有些不适应,显得有些不自然地询问道:“袁阁老,您可知吴尚书提议整顿盐政之事?”
“这事自然知晓,本阁老又没聋!”袁炜白痴般地瞧了陈伯仁一眼,便是将手搭在木盒上道:“你是要让本阁老向皇上提议恢复两淮旧例吧?此事并不难!”
“不……不是!你不用亲自上疏,只要赞同朝廷明年恢复淮盐旧制,让我们这帮盐商有一个喘息的机会即可!”陈伯仁急是摆手,将来意表达出来道。
很多事情是过犹不及,若是由袁炜亲自上疏,这个动静显得太大了一些。
袁炜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有些疑惑地望着陈伯仁道:“当真不需要本阁老上疏?”
“不用!只要您在需要的时候,替我们盐商说上几句好话,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陈伯仁认真地摇头,并将意愿清晰地表达出来道。
袁炜拿起了桌上那个精致的木盒,对着陈伯仁轻慢地道:“如此简单之事,你太可不必送一份如此的重礼,此事本阁老记下了!”
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吴山虽然在朝堂拥有极高的声望,但吴山根本没有半点胜算。不管是徐阶本身的实力,还是两淮盐团及背后的势力,都不是吴山所能够憾动的。
要知道,这两股势力合流之时,可是将严嵩揪翻在地。若不是严嵩深得圣恩,恐怕严嵩亦不能全身而退,恐怕要落到一个不好的下场。
当下,吴山公然要对这两大势力开战,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如此,有劳阁老了!”陈伯仁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袁炜,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看着这一位自视甚高的袁炜,他的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原本他们这边有意扶持这一位出身江浙的同乡,将来一旦跟徐阶闹翻,还能将这一位推上去。
只是现在看来,袁炜各方面条件虽然都不错,但却非一个合格的政客。别说是跟老奸巨滑的徐阶相比,恐怕连郭朴都比不上。
陈伯仁看着袁炜姿态高傲的模样,更没有跟他加深感情的意思,并没有选择热脸帖冷屁股,便是主动告辞离开了。
在走出袁府大门的时候,他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此行的目标无疑是达到了。
吴山突然跳出来让他始料不及,但他们既然能够扳倒严嵩,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放在眼里。
大明首辅、次辅和礼部尚书加上中立的吏部尚书,以及他们两淮盐商的势力,一个小小的户部尚书自然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次日清晨,一场暴雨洗漱过北京城后,令到整个北京的街道变得很是干净。
徐阶如同往常一般,缓步走进宫门,一股阴风从前面吹来,令到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而一张报纸恰好盖到他的脸上。
第1254章 徐阶的决定
《顺天日报》已然成为时下京城最重要的传播媒介,很多新鲜的资讯或八卦都能够迅速地传递到京城的大街小巷,很多士子和百姓早已经成为了忠实的读者。
借助着那些走街串巷的报童,每天稳定几万份的销量,受众起码在十几万人之多。《顺天日报》不仅为顺天府衙门增加了收入,而且还大大地增强了顺天府衙的影响力。
在今日的头版上,毅然是一篇名为《林文魁与三地痞论盐》的报道。
单是标题为言,便足够吸人眼球。林文魁是何人?天下士子的楷模,皇上亲封的大明文魁君,其才华和学识更是鲜有人能比肩。
林文魁三个字本身便代表着流量,却是偏偏这般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竟然跟三个地痞扯到一起,而且还谈论时下比较热门的话题。
在看到这个标题之时,《顺天日报》的销量注定是要在平日之上。
“城北的地痞到外城冒充士子?当真是滑稽至极!”
“倒亦是一件趣事,三个地痞竟然吆喝士子联名上疏请愿!”
“呵呵……他们三个遇上了林青天,这顿板子肯定是跑不掉了!”
……
当大家看到具体内容后,却是不免幸灾乐祸起来了。本以来是三个有学识的地痞,但不想却是假冒士子,更是被林然所揭穿。
“这盐价之事恐怕真是有猫腻!”
“不错,此事分明就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
“如此说来,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翠香楼的头牌红袖姑娘前些时日被一个财大气粗的盐商给赎走了!”
……
很快地,大家的关注点已经不在三个地痞身上,而是开始深思林然的话,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湖广等府县盐价大涨的根源。
虽然很多时候,百姓会显得愚昧无知,但心底始终却是明亮的。
如果盐商的日子如此艰难,那他们便会节省一些开支,而不是仍然在京城的高档酒楼大吃大喝,甚至将青楼的头牌迎娶回家中。
经林然指出其中的真实,加上很多百姓都信任这位林青天,很快便认可了林然的判断,甚至找到了很多蛛丝马迹。
特别在某处酒楼,同样发现几名由地痞假扮的士子,同样是吆喝着众士子联名上疏,令到京城的士子开始嗅到事件背后的阴谋。
无逸殿值房,檀香袅袅而起。
“盐政之事,并非朝廷取一分利,民损一分利。而是朝廷取一分利,盐商得利八分,民损九分。今年朝廷取二分利,盐商仍要取八分利,故民损十分。当下地方盐价高涨,罪非朝廷,实在盐商矣。”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书桌前,正翻开着那一份早上吹来的报纸,那张素来温和的脸庞浮起了凝重之色,眼睛盯着报纸上的内容却是久久不语。
朝廷的争斗很是复杂,形式亦是多种多样。只是不管是何种形式,道理才是最有效的武器,而民心更是胜利的一大关键。
“有见识,有胆魄,当真是小瞧那小子了!”
却不知过了多久,徐阶报纸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在事情之初,他浑然不将吴山的公然表态当一回事。吴山这个人有威望,且有贤臣的风范,但这种人做事都是堂堂正正的,反倒很是容易对付。
只是他显然是忽视了一个人,一个躲在城北的顺天府尹,一个显得很是棘手的官场妖孽。
林然是文魁出身,在地方上做出了惊人的政绩,昔日更有清剿倭寇的功劳。现在年仅二十一岁便身居正三品顺天府尹,前程可谓是不可限量。
如果他动用一些卑劣的手段除掉对方,若能够成功还好,但若是给对方留下一个喘气之机,那双方就要结下一段仇怨了。
正所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凭着对方的年纪和潜力,将来必定会身居高位,届时肯定遭到对方的疯狂报复。
最为重要的是,林然这个人算不上真正的正人君子,难保亦是采用一些卑劣的手段,到时他徐家的子孙恐怕就要遭殃了。
正是如此,若不是到了情非得已或者有绝对能弄死对方的手段,或者不可轻易对林然这个人下手。
只是任由着对方如此恣意妄为,或者是放任他躲在吴山的身后出谋划策,那事情却难保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必定会生出种种的事端。
像现在,这恢复淮盐旧例之事,原本已经是敲定下来的事情,连郭朴那边都不会有什么异议,甚至皇上的因素亦考虑周全。
经吴山和林然这么一闹,他想要继续推动恢复淮盐旧例,无疑会面临着一定的舆论压力。
如果他跟严嵩父子那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自然能够按部就班地推进。只是考虑到自身声名的问题,却不得慎重思考了。
“吴曰静?林若愚?”
徐阶并没有忙于票拟奏疏,而是在一张宣纸分别写下了吴山和林然的名字,在一番犹豫之后,却是在林然的名字上打了一个叉。
此时此刻,他觉得林然的威胁比吴山更大,且对付林然要比对付吴山更要迫切一些。
对于吴山,他有些认真地研究。个人德行自然是无可挑剔,但吴山对事情过于理想化,已然是深信吏治的那一套,这开海和整顿盐政恐怕并不是他的初衷。
反倒是这个林然,令人是完全捉摸不透,亦正亦邪,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混官场的料子。
正是这时,一名属吏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徐阶不想将自己的想法透露出去,顺势将宣纸对折,抬起头沉声问道:“什么事?”
这名属吏不敢瞧徐阶手上的宣纸,而是一脸凝重地拱手汇报道:“小的方才在外面,见到吴尚书方才去求见了皇上!”
随着昔日的吏部尚书吴鹏去职,当下的吴尚书只剩下担任户部尚书的吴山。
“他怎么来到宫里了?”
徐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虽然心知吴山定然是要有所行动,但却猜不透吴山突然面圣的真正意图,故而隐隐感到了一阵不安。
第1255章 利器
徐阶是关心则乱,吴山入宫之事,实则并不难猜到。
随着《谈古论今》横空出世,这份刊物不仅受到士林的追捧,连皇上都是这个刊物的忠实读者,愿意将一些时间花费在这一份刊物上。
吴山正是凭着这份刊物所积累的君臣情分,这才能够两次在惊险的朝堂争斗中生存下来,而每月中旬都会将《谈古论今》交由皇上第一个御览。
今日又是这么一个日子,吴山此次入宫,正是按例前来向皇上呈送《谈古论今》。
身穿一品官服的吴山来到了万寿宫前,经一个小太监到里面通禀,这才跟随着那名小太监走进了万寿宫殿中,来到了嘉靖所在的静室前。
在这里,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檀香。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并没有盘坐在案前审批奏疏,一副刚起床不久的模样,正靠躺的软塌上,脸色明显比平日要差上一些。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山见到软塌上的嘉靖,当即规规矩矩地跪下来道。
嘉靖对吴山的观感还算不错,便是淡淡地抬手道:“吴爱卿,平身!”
“谢皇上!”吴山做事素来规行矩步,从地上起来后,当即将一本精装版的书籍举过头顶道:“这是新一期《谈古论今》,请皇上御览!”
嘉靖仅是递了一个眼神,黄锦便是心领神会,上前接过吴山手中的书籍,便是将那本精装版《谈古论今》呈给嘉靖。
这种事情慢慢成了惯例,嘉靖亦喜欢通过阅读这份刊物放松身心,靠躺在软榻上认真地翻阅起《谈古论今》,但眉头慢慢地蹙了起来。
咦?
站在身旁的黄锦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嘉靖,故而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嘉靖的身上,却很快就觉察到嘉靖的一丝不快。
砰!
那份精装版《谈古论今》突然被掷到光滑的地板上,吓到周围的宫人当即惊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丝粗喘。
吴山心头顿时一惊,但仅仅是低着头拱手,并没有选择跪地认错或其他。
嘉靖的眼睛显得很是犀利,抬头望了一眼吴山,沉默了片刻,却是沉着脸说道:“当真是一期不如一期,今后不看亦罢,你无须再送来了!”
这……
黄锦听到这话,顿时感到一阵意外。
不过他亦是拿捏不住皇上的心意,这《谈古论今》对皇上的吸取力下滑是事实,从刚开始翻阅数遍到现在经常只看一二版。
“微臣遵命!”
吴山心里微微一惊,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嘉靖一直是盯着吴山,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显得淡淡地道:“下去吧!”
“微臣告辞!”
吴山宛如一个极度本分的臣子,又是规规矩矩地施礼离开。
黄锦望了一眼离开的吴山,又偷偷地望了一眼脸色凝重的皇上,最后目光落到地上的那一本《谈古论今》上。很显然,事情恐怕是出在这里。
京城的官场,已然又是暗流汹涌。
官员的消息自然会更灵通一些,知道的消息亦会更全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吴山反对恢复盐政旧例是以鸡蛋撞石头之时,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按时印发,很快便通过书雅斋的销售网络销向京城的每个角落,同时还会销售京城的其他地区。
跟着《顺天时报》相比,《谈古论今》的权威性和范围都不在一个级别上,特别销售网络早已经辐射于广东等地。
新一期的《谈古论今》似乎有些不同,在时论策版面上,毅然是一篇由徐渭操刀的《论盐弊》。
徐渭的才华自然不需要任何的质疑,文中引经用典和遣词造句,已然是一篇锦绣文章。加上罗列出来的一个个数据,当即便将盐政所隐藏的问题彻底地公开化。
《谈古论今》针对的是高端读书人的市场,更是很多官员所喜欢的读物,受众人数已经达到一个恐怖的数据,其潜在的影响力早已经超乎想象。
当徐渭的文章横空出世之时,当即将盐政的问题推到了风头浪尖,同时跟着林然的论点遥相呼应,令到很多士子和官员都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盐政这个大问题。
“这帮盐商当真该死!”
“必须要让盐价降下来!”
“朝廷应当继续整理盐政!”
……
士子或许会受制于眼界而被蒙蔽,但得知其中的真相后,同样会表现出热血的一面。他们纷纷是将矛头指向了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已经开始呼吁朝廷整顿盐政,而不是恢复准盐的旧制。
京城的舆论,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彻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很多士子从提倡恢复两淮盐政旧制,变为要求朝廷继续整理盐政。
亦是到了这时,很多官员这才意识到了《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的威力,吴山和林然更是借此给徐阶和两淮盐商制造了一个大麻烦。
夜幕降临之时,徐府的灯火亮起。
几位重量级的朝廷大佬再度聚集到徐府,只是在这一个客厅之中,已经不像往日那般的轻松自在,而是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在这一次,徐党和两淮商团的舆论造势,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吴山那边一下子亮出《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通过这两个媒价将盐政的问题彻底地公开化,更是在京城揪起了一股舆论浪潮。
最为重要的是,京城的舆论已然偏向了吴山的那一方,呼吁重整盐政的呼声越来越高。
身穿蟒袍的徐阶默默地喝着茶水,打从被那份报纸盖住脸,他今天似乎就没有开心过,而当下更是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严嵩父子为何被百官所痛恨,一来是严嵩父子将权柄牢牢地握到手里,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脚;二来是他们不将声名当一回事,在朝堂实行了党同伐异之举。
他现在是当朝的首辅,又深得圣上的恩宠,自然能够一意孤行,让巡盐御史徐上疏提议恢复旧例,而他票拟通过交由皇上。
只是如此一来,此难保会落得跟两淮盐商同流合污的恶名,这却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第1256章 筹谋
众人分主宾而坐,一股浓郁的茶香充斥着整个客厅。
徐阶并没有吭声,严讷等人亦是静静地品着茶,哪怕向来嘴碎的徐亦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事情大大地出乎他们所料,本以为如同一只蚂蚁般的吴山,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令到整个京城的舆论都发生大变向。
他们自然能够一意孤行,但却要沾上一个恶名,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好声名恐怕要毁于一旦,而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徐阶轻轻地叹了一声,抬眼对着众人显得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们此次都小瞧吴曰静了!”
沉默被打破,正端着茶盏的严讷当即附和道:“确是如此!事先怎么都没想到,吴曰静竟然会利用《谈古论今》,将京城的士子全部鼓动起来了!”
这一次,以其说他们输给吴山,倒不如说是输给了《谈古论今》这种舆论利器。经《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的宣传攻势,令到他们先前所有的造势都付诸东流,接下来的步骤全部被打乱。
徐心里一直憋着气,当即愤愤地咬牙道:“怪不得吴曰静一直占着翰林学士的位置不放,原来是要坐着《谈古论今》总编的位置,当真是卑劣至极!”
王延等人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们都是官场中人,对于吴山的做法自然不会过于指责,毕竟朝堂的斗争历来都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
现在吴山利用《谈古论今》进行反击,实则亦无可非议,自怪他们是真的太轻敌了。
陈伯仁是两淮商会的会长,此次对他这边的损害最大,先前的计划通通破产,不过并没有怨天尤人。他轻呷了一口茶水,当即对着徐阶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咱们当如何应对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想让徐阶以牺牲声名而推动计划,他自认他们这边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而徐阶亦不可能为他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徐阶看着陈伯仁很上道,便是正色地说道:“现在事情不仅影响到了京城的舆论,《谈古论今》历来是由皇上审阅,事情其实已经惊动了皇上!”
严讷等人听到这话,脸上不由浮起了凝重之色。
他们当下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京城的舆论,同时要给皇上那边一个解释,不然别说是要恢复旧制,恐怕淮盐又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
陈伯仁心里暗暗一惊,脸色凝重地询问道:“皇上想要整顿盐政?”
“虽然皇上没有直接表态,甚至对吴山还进行了敲打,但恐怕是有这方面的心思!徐文长的文章可谓一针见血,皇上当下又急需银子,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徐阶迎着陈伯仁的目光,显是诚恳地说道。
陈伯仁听着这般分析,整个人亦不得不认真地思量起来了。
整顿盐政,虽然是严嵩进行推动,但背后其实未尝不是皇上的意志。如果无法安抚住皇上,或者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他们两淮盐商还得面临着浩劫。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恐怕就两条路!咱们先装傻充楞,让到事情慢慢地平息下去!”徐阶慢悠悠地喝着茶,眼睛望着陈伯仁的反应道。
“此事如果拖下去,对我们会更加不利,甚至会坐实我们两淮盐商的坏名声!徐阁老,不知第两条路是什么呢?”陈伯仁轻轻地摇头,当即又是请教道。
严讷等人纷纷地望向徐阶,却是都想知道第二个办法。
徐阶却是突然打起哑迷,望着陈伯仁微笑着道:“陈会长,我相信你应该知晓,当下怎么样做才是最佳的办法!”
陈伯仁似乎跟徐阶确实是心有灵犀,已然是懂得了徐阶的话,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却是犹豫不决地道:“徐阁老,请容我考虑一下!”
徐阶欣慰地点了点头,身上已然恢复了首辅的气度,望向严讷直接说道:“敏卿,我亲自找吴曰静谈一谈,由你来兼任翰林学士吧!”
翰林学士是正五品的官职,若不是资历深厚的翰林院担任,那便是翰林院出身的朝堂重臣兼任,现在便是由吴山兼任此职。
只是意识到这个职位的重要性,意识到《谈古论今》的杀伤力,徐阶自然是要将其拿下,且不认为吴山能够阻挡得了他这个意志。
“好!”严讷当即答应下来,旋即又是提议道:“下官恐怕分不出太多精力兼顾翰林院,让张太岳出任侍讲学士如何?”
张居正是徐阶最得意的门生,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第八名,以庶吉士进入官场,很顺利地以从七品编修留任翰林院。
只是跟着很多有志向的官场新人一般,他揣着治国之道而无法施展抱负,最终以病离开了京城,离远了这一个权力中心。
跟着沉沦十年的严嵩有所不同,张居正亦是三年便醒悟了,从而重回翰林编修的位置上,现在终于是爬到了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的位置上。
右春坊右渝德和国子监司业都是正六品,自然不可能直接出任翰林学士,但若是跳到从五品的待讲学士,倒不是什么太过分的升迁。
严讷现在提议让张居正出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一来是他对张居正的才华很是赏识,二来则是一个投桃报李之举。
“张太岳我另有安排!”徐阶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这倒不是推脱,而是他对张居正的仕途早有了规划。
张居正现在并不缺官职,缺的却是政绩和恩宠,而他打算通过修撰《兴都志》的机会,将名不经传的张居正推到皇上面前。
事情谈得差不多,严讷等人便是主动告辞。
张伯仁似乎是想通了,坐在座位上对着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将严讷等人热情地送走后,领着陈伯仁到了书房,二人又是密谈了一番。
随着中旬的来临,特别下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今晚的月亮很圆。洁白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整个北京城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第1257章 喜忧参半
次日上午,万寿宫。
嘉靖的生活作息显得比较有规律,虽然每天都是太阳晒到屁股才会起床,但却会将时间都放在修玄和批阅奏疏上。
这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毕,便听到徐阶求见。虽然他不喜欢跟百官有过多的接触,但对于担任首辅的徐阶无疑是个例外,若非有要紧事一般都会召见。
徐阶很快便被领了进来,在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后,便是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靠躺在软塌上,脸色还是有点差,却是玩味地望着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你真是认为朝廷应当继续整顿盐政?”
在看过徐渭的文章后,他其实是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是朝廷已经整顿盐政数次,每次都是收效甚微,令到他心里其实有几分犹豫。
“当下朝野上下呼吁整顿盐政的声音很高,特别户部尚书吴山亦是如此立场,臣以为应当顺意而为!”徐阶并没有表态自己的建议,而是客观地分析道。
嘉靖摆了摆手,却是正色地道:“你才是大明的首辅,是朕最依重之人,朕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冯保侯在旁边,此时亦是好奇地抬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表情显得为难,突然脸色一正道:“吴山贵为户部尚书,其想法亦无对错。只是历朝历代情况不同,吾等治理一国朝政,不可学楚人过河也!”
“徐爱卿,那你说说前朝的盐政如此丰厚,为何到了本朝却衰落了?”嘉靖不置可否,而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徐阶询问道。
“臣亦思索过此事,但发现本朝情况比前朝更要复杂!”徐阶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迎着嘉靖的目光认真地回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对着徐阶追问道:“比如呢?”
“人心不古,私盐泛滥!”徐阶显得早有腹稿,当即又是补充道:“臣以为并非盐商拿了巨利,而是本朝的私盐泛滥、地方屡禁不绝所致,令到朝廷的盐利入了私盐商人的口袋!”
“你以为全在于私盐商人?”嘉靖微微蹙起眉头,望着徐阶询问道。
徐阶当即侃侃而谈地道:“臣认为情况很是复杂,并非由私盐所致,而是由诸多因素所致。且站在朝廷的立场,不可一昧只追求增加盐政收入,而忽略了国本,忽略盐政的根基!不过当下呼吁朝野整顿盐政的呼声极高,臣请皇上派能臣前往淮南再整顿盐政,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咦?
冯保听到这个提议,不免意外地望向了徐阶。他自然是知晓,徐阶跟两淮盐商关系密切,却不想现在竟然要对两淮盐商捅刀子。
嘉靖的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徐阶道:“当真如此?”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徐阶引用诗句作答道。
嘉靖看出徐阶的态度,当即便是点头道:“好,你以为谁人合适!”
“此事历来都是从都察院派遣人员,臣以为左副都御史董威可担此任!”徐阶抬头望着嘉靖,当即将一个人列出来道。
嘉靖看出徐阶是一副公心的模样,当即便是应答道:“朕准了!”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这段时间围绕盐政的争端,无疑算是暂告一段落。
朝廷顺应着京城的舆论风向,同时采纳了吴山的提案,派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董威整顿盐政。
京城的士子得知这个事情后,自然不会再闹腾,很是乐于接受这一个结果,对着朝廷的这个“亲民”举动很是满意。
“我早就说了嘛!徐阁老跟严嵩不同,他是真正替百姓着想的好首辅!”
在事情传出后,关于徐阶请求皇上整顿盐政的事件亦是在京城流传开来,很多官员和士子对徐阶显得更加的拥戴。
金台坊,林府。
最近这一场的盐政风波比较大,虽然今日并不是初一的聚会日,但杨富田等人牺牲这一个难得的休沐日,亦是纷纷聚到了城北。
杨富田等人围桌而坐,只是气氛并不活跃,大家更没有举杯欢庆。
“左副都御史董威来整顿盐政,能有效果就有鬼了!”宁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丢后,当即便是抱怨道。
“习惯就好!这个朝堂争权夺势个个都是好手,真要他为百姓做一点实事,个个都是偷懒耍滑之徒!”杨富田不仅没有顶嘴,反而是附和着道。
肖季年等人听着二个人的抱怨,亦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明的权力是以上而下,鄢懋卿为何能够推动两淮盐政改革,正是因为背后有着强有力的严嵩支持。哪怕是遭到地方势力的反扑,他同样能够安然无恙地呆在那个位置上。
反观董威为人贪婪,又喜欢攀权附势。上个月差点就被徐党清洗了,此番到了地方整顿盐政,要么就是借力捞一笔,要么就借机抱徐党的大腿,能够取得成绩就见鬼了。
林然喝了一口酒,显得阔达地说道:“徐阶现在是咱们大明的首辅,只要他心里不愿意动两淮盐商的大饼,却不管是派遣谁到淮南,这整顿盐政注定不会有效果的。”
“咱们白扎腾了?”孙振刚听到这个话,当即失望地望着林然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望向林然,似乎亦想知道答案。
林然迎着众人的目光,自然知道他们此刻需要的是什么,当即微微一笑地道:“咱们怎么能算是白扎腾呢?如果不是我们出手,恐怕徐党当下就要替淮盐恢复旧例,朝廷明年的盐税收入又得降回去了!”
杨富田等人听到这一番话,顿时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只是最终苦了我湖广的百姓!”孙振刚是湖广人士,却是听到他们府县的盐价高起,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
朝廷提高了两淮盐商的盐税,但真正受损的并不是两淮盐商。就像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这些盐商及背后的势力亦不是平常人,早已经将损失的利益摊到百姓的头上。
“兴德兄,只要我林若愚没有倒下,有朝一日定然会洗清这帮蛆虫!”林然望着失意的孙振刚,认真地许诺道。
第1258章 志同道合
在这个诺大的花厅中,众人分主宾而坐。
林然是这个宅子的主人,又是当年金榜第一名,更是位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座之上。
杨富田等人则是按着榜次的高低而坐,张伟原本是有资格坐到次座,但他直接给拒绝了,仍然选择坐在原本属于他的座位上。
此刻聊到正事,大家都是纷纷停下筷子,或是认真倾听,或是参与讨论。
“兴德兄,只要我林若愚没有倒下,有朝一日定然会洗清这帮蛆虫!”
这句话说得义正严辞,虽然这是林然对孙振刚所说的话,但这番话亦是落到了众人的心底,甚至引发了一种共鸣。
在当下的朝堂中,林然跟着那些一心谋求私利的官员不同,无疑是一个真正想着做实事的官员。
“师兄,我知道若是进行妥协,湖广地区的盐价会低一些,但吾辈读书人岂能坐观那帮盐商祸国殃民?虽然在下职卑言微,但定会全力支持师兄,助师兄革除朝弊。”孙振刚早已经将盐政的问题看得透彻,显得言真意切地回应道。
肖季年等人亦是充满着正气,先是相互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当即义无反顾地跟着附和道:“我等愿助师兄革除朝弊!”
在当下的大明朝,非翰林不入阁,这早已然成为了常例。在他们这么多同年中,亦只有林然还有机会入阁,其他人顶多是官至尚书。
只是想要真正做出一番大事业,想要清除盐政等弊病,这个重担恐怕只能落到林然的肩上,由他去完成这个利国利民的壮举。
林然年仅二十一周岁,是货真价实的翰林院出身,现在已然官居正三品的顺天府尹,而开海和整理盐政亦由他提出,种种的就象早已经证明他便是天选之人。
“大明现在的弊病丛丛,想要清除盐弊不易,想要革除朝堂种种弊病更难。今后若有诸位鼎力相助,咱们能够同心协力共度难关,我相信咱们戊午科学子终能做出一番利国利民之事。”林然面对着众同年殷切的目光,便是进行拱手回应道。
整顿盐政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可能仅凭他一个人便能够轻松完成。
昔日刘瑾可谓是权倾朝野,只是当他推动整顿军屯之时,却遭到既得益群体的疯狂反噬。两淮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并不弱,现在又跟首辅徐阶沆瀣一气,这必将是一场持久的斗争。
虽然这一次取得了一场小胜利,但离达到整顿盐政的目标还很远,所以他们当下不仅要谨防徐党或两淮盐财的反扑,更要紧密地抱成团。
林然很清楚地记得前世的一句话:一个团体是否有战力力,不仅是要有利益的相连,更需要拥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
若是能够组成这样的团体,一些团体成员会为了奋斗目标甘愿自我牺牲,且他们至死都会认为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
他刚刚安抚孙振刚,此刻又说出这番“掏心窝”的话,既是要收拢人心,又是要为大家规矩着更加清晰的奋斗目标。
林然高高地端起酒杯,又是趁热打铁地大声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来,我们共饮一杯,以革除朝弊为己任!”
“以革除朝弊为己任!”
肖季年等人的眼睛绽放出亮光,高高地举起酒杯地大声地附和道。
却不管今后如何,他们在这一刻已然是更紧密地凝结到一起。在酒杯相撞之时,他们有了更清晰的奋斗目标,彼此亦是越来越像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大明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科举出身,由于经过了圣贤书的教化,实质一开始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士子,都是想要为这国家做一些实事。
只是当他们正式进到官场后,这个梦当即便会破灭。他们很快便会面临着残忍的抉择,要么游离于权力之心之外,要么同流合污。
像被后世定为大奸臣的严嵩,在见识官场的黑幕后,返回分宜呆了十年。徐阶更是由于年轻气盛顶撞了张璁,从风光无限的翰林编修外放地方担任一个小小的推官。张居正亦是一度逃离官场,在各地游玩了三年多。
肖季年等人自然是血性士子,而他们很幸运地遇上了好老师吴山,故而还能保持着一些热血。现在横空出世的林然更是成功地唤醒了他们当初的追求,并给他们列出了一个共同奋斗的目标。
酒席的气氛不错,大家喝过酒后,个个都显得斗志高昂。
龙池中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侍到慢慢冷静下来后,却是挑明形势地道:“经过这么一闹,徐党那边恐怕要视我们为眼中钉了!”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不是要打退堂鼓,而是想要指明他们当前所面临的严峻形势,大家一起商量着如此度过这个难关。
“怕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振刚放下酒杯,显得浑然不在意地大声道。
墨飞的话向来不多,亦是不在意地说道:“我们本来就不受他们待见!”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明年京察的问题上了!”杨富田看出众人的心思,当即便是点破道。
虽然他们在这一次围绕盐政的争斗上,算是小胜了一场,但对他们的处境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特别离明年京察越来越近,他们的处境会越来越糟糕。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纷纷望向了林然,林然已经成为这个团体的绝对首领。
龙池中显得有些心急,对着正在喝酒的林然直接询问道:“师兄,你前些时日跟李春芳见了面吧?你以为李春芳这人如何?”
经吏部主事周幼清的提示,林然借着参加喜宴的机会,很巧妙地跟着吏部左侍郎李春芳撞了面。
林然将酒杯放下,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我跟李侍郎确实是见了面,但那里终究是公众场所,且时间上亦有些敏感,我们并没有谈及实质性的东西。”顿了顿,又是望着众人接着说道:“我觉得李侍郎是一个正派的官员,且对开海的事情显得很有兴趣,近期我会正式到他府上造访!”
杨富田听到这一番话,亦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目前的形势虽然很糟糕,但他们却并不是全然没有胜算。特别徐阶固然是首辅,但他终究不是深得圣上恩宠的严嵩,现在还做不到只手遮天。
“老师真要将翰林学士的位置让给严讷了?”周幼清吃了一枚茴香豆,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龙池中等人太多并不知情,亦是纷纷望向林然。
“不错!”林然很是坦然地点了点头道。
“这分明就是要夺走《谈古论今》,也太欺负人了!”孙振刚的眉头蹙起,当即指责道。
“老师以户部尚书兼翰林学士,确实有令人诟病的地方!”龙池中显得中允地说道。
“什么诟病,分明就是要谋《谈古论今》的主编权!”孙振刚端起酒杯愤愤地指责,接着希冀地望向林然道:“师兄,此事能不能争一争?”
“这事是争不过的,《谈古论今》的威力太多,徐阶不可能允许我们揣在手里!”林然很肯定地摇头,看着孙振刚等人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当即又是充满信心地说道:“大家其实不需要过于担心!我不会让大家一直被动挨打的,更不可能到明年之事没有筹备,虽然我不一定能够成功,但定然会尽力为大家谋求一条好去路!”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大家对林然是越来越有信心。不仅是智谋,还是对时局的判断,都已然是一位极度成熟的政治家。
听着林然有筹谋,肖季年等人纷纷点头。退一万步来说,纵使他们真被外放了,只要林然能够一直身居朝堂中,那他们仍然还能够重返朝堂。
终究而言,他们选择走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很多人都有了“受苦”的决心。
侍到下午时分,杨富田等人纷纷选择告辞,相约下一个休沐日再聚。
林然跟着以往一般,将众同年送到门口,并目送着他们乘坐马车离开。只是看着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胡同口,他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身处于这个朝堂中,明明做的事情并不多,但却感觉比担任雷州知府和广州知府要累上百倍,已然开始理解吴山为何总是敛着一张苦瓜脸。
他正想要回到宅子里面,却看到虎妞走进了这条胡同,身后还跟着阿丽和沈姨等人。看着虎妞紧张兮兮的模样,似乎又搜罗到了一件宝贝。
自从上次从宫里回来后,虎妞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竟然在京城主动开始寻宝。且每次得到宝贝后,她都很慷慨地献宝给嘉靖,当下已然是一个小红人。
在七月剩余的日子里,朝堂显得很安静。
关于盐政的斗争,不论双方是不甘还是愤怒,已然是要暂告一段落了。左副都御史董威前往淮南整顿盐政,一切都要等到结果出炉。
当然,平静永远只属于表面,但底下永远都是暗流汹涌。
严嵩在返乡的途中,却不知是不甘心于失败,还是对嘉靖确实有着深深的思念之情,亦是时不时地给嘉靖写些书信。
嘉靖收到这些书信后,却难免回忆起昔日的往往。纵使先前严嵩有万般不好,但严嵩现在已经归乡了,自然是要想起严嵩昔日种种的好。
嘉靖和严嵩有着二十多年的君臣情份,且严嵩几乎是住在西苑之中,二人实质已经超越了君臣,更像是一对多年的老友。
亦是如此,嘉靖慷慨地严嵩给予了一些恩赐,还给他回了一封亲笔的书信。
严党在得知这些事情后,京城呼吁严嵩归来的声音陆续出现,频频地抨击着当前的朝政弊病,就差直接指责徐阶无能了。
却不怪严党突然如此激动,更是提出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议,实质这种事是有过先例。
在嘉靖朝,首辅卸任后,再重回首辅的宝座,这并非是不可想象之事。前任首辅张璁和夏言,此二人都是卸职再重返。
严嵩昔日便是经过这种折磨,接任夏言的位置后,本以为成为大明至高无上的首辅。没过多久,嘉靖却是突然变卦,将夏言又给召了回来,严嵩只好怏怏地让出首辅之位。
现在严党正在面临着徐阶的清算,有消息灵通之士,知道徐党正在搜罗着他们的罪证,打算寻找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正是如此,严党的成员不论是为了报答昔日严嵩提携的恩情,还是仅仅为了一个自保,他们都需要呼吁严嵩重返朝堂。
严党在朝堂的势力早已经是根深蒂固,哪怕是经历徐阶的一轮清洗,但仍然是保留着不容小窥的力量,因而呼吁的声音并不弱。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其效果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甚至宫里都没有半点反应。
在这一件事上,却是体现出了徐阶作为精明政客的一面。
徐阶在上任之初,便是直接将权力进行下放,并建议皇上广开了言路,从而用实际行动笼络了朝堂的重臣和很多言官。
当政后,他并没有急于推出措施,故而没有让人挑出毛病的地方,甚至还“顺应民意”地整顿盐政,已经被很多人视为贤相。
现在不希望严党回来的,不仅仅是徐阶,还有非严党的朝廷重臣以及掌控言路的言官们。
在这种大环境中,严党的声音注定是被大流所淹没。且他们恐怕是选择性遗忘,严世蕃已经坐实了罪臣的身份,严嵩头顶着“溺爱严子”的声名,又岂能轻易归来呢?
这一个闹剧终究没有闹起来,严党的气数是走到了尽头,整个朝堂总体显得很是和谐。
吴山对于党争并不热衷,随着夏粮陆续运往京城,他亦是兢兢业业地开展本职工作,所有精力都放到了户部衙门的事务上。
反观林然更要积极一些,却是频频地前往城南拜访了一些朝廷大佬,已然是在为明年的京察做准备工作了。
第1259章 八月桂香
时入八月,一个桂花飘香的时节。
北京城的气温由闷热转清凉,街道行人的衣物都是以长袖为主,而读书人似乎最是喜欢这种的日子,不少士子结伴到郊外秋游。
虽然城中的树木并不少,但太多都是一些低矮的树木,且多是在大富之家的后花园。想要欣赏到秋风落叶、层林尽染,自然还得到城外跑一趟。
位于城西北方向的香山及大西山的枫树叶正是染红之时,且永安寺极为灵验,那里吸引着不少才子佳人和香客前往。
北京城总是呈现着一副平淡的景象,远远没有后世那般的精彩纷呈,在这一些时日里,朝堂亦没有生起太大的波澜。
眼看着三大殿重建即将完工,嘉靖有鉴于当初《永乐大典》差点毁于火灾的教训,遂决定重录一部副本贮藏于他处,下诏于礼部重录此典。
礼部尚书严讷在接到旨意后,当即便召集儒臣程道南等百余人,命令他们在史馆内进行分录。
永乐元年,雄才伟略的永乐皇帝决心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其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
最初令解缙主持编纂,参与人员147人,一年后修成《文献大成》,但朱棣亲阅后,发现此书多为儒学一家之言,甚为不满。
于是他再度钦点精通儒、释、道等各家之学的姚广孝担任监修,同时编纂队伍扩大到了2196人(累计参与人员超过3000人),至此永乐五年定稿,全书于永乐六年正式完成。
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永乐大典》,全书22877卷,11095册,约3.7亿字。
3.7亿字,哪怕对于后世动辄上百万字小说的时代,这亦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字数。
在这一个时代,可没有什么键盘输入,更没有复印技术,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要交由人员通过毛笔慢慢地写上去。
由于这本是皇家的藏书,对于誊抄人员自然是要精挑细选,对于字词更是要逐一认真较对,这无疑是一项极为繁琐的大工程。
不过历来都是如此,上面的旨意大过天,故而很多人便要为这项工作付出辛劳和汗水,而这项工作便是落到儒臣程道南等百余人肩上。
令人感到无奈的是,如此重大的一笔知识财富,却还是收藏于皇家的藏书阁,完全没有拿出来宣教于世人的意思。
不过世人对此似乎并不抱怨,更喜欢钻石于四书五经,醉心于科举一途。
今年的顺天府院试进行得很顺利,不少士子完成了由童生到生员的身份转变,甚至已然拿到了国子监的入学通知书。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批新生员的占比中,大部分都是今年才刚刚过府试。却不知是他们沾了林然的好运气,还是林然慧眼识珠。
只是不管如何,随着这帮跟着林然有着师生之实的新生员诞生,这无疑是有利于林然在顺天府的声望和人气。
顺天府衙,签押房内。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然端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摞高高的公文,那张英俊的脸蛋显得颇有威严的样子。他正在处理着一份公务,同时听取着一位身穿六品官服的中年官员的工作汇报。
林然用实际的工作能力,赢得了整个顺天府衙上上下下的尊敬,所有的官吏对他这位顺天府尹已经是服服帖帖的。
林然除了拥有超强的能力外,知人善用亦是令人叹服。他提拔了一些书吏放到重要的岗位上,这些人展露了他们的才学,总是能够将事情办妥。
正是在林然的带领下,不仅顺天府衙的一切事务都变得有条不紊,而且整个衙门的办事效率比以前直接提高了好几倍,顺天府衙现在就像是一台高效运作的机器。
当下处于播种的时期,并不需要府衙插足太多,故而事务亦相对要少一些。
随着中秋佳节临近,顺天府衙在经过几位有份量的官员讨论后,决定在鼓楼一带筹办一场隆重的灯会。
在见识到某宝双十一的活动效果后,林然深知这种盛事不仅能够给百姓带去欢乐,而且还能拉动鼓楼一带的经济效益。
跟着那些避讳于谈钱的官员不同,林然却是乐于做些拉动经济的事情。故而他早已经开始联合一起商家,甚至会在《顺天日报》做宣传,想办一场令顺天府百姓毕生难忘的大灯会。
他在列出一些章程后,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而是将具体事务交由下面的官吏操办。
负责祭祀等活动的通判胡霖接过燃放灯火的具体工作,这时正汇报着烟花的采购情况、燃放地点的设置,以及烟花的时间安排等。
胡霖将事情汇报完毕,发生林然失神地坐在那里,连唤了两声才见林然回过神来,不由得担忧地询问道:“府尹大人,你……没事吧?”
林然刚刚的眼皮跳动,令到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时间不由得便是思忖起来,回过神来当即主动道歉道:“抱歉,刚刚走神了!”
面对着府尹大人的道歉,胡霖亦是只能苦笑了之。
林然不再去思考心里这个不安的缘由,更不能烦心朝堂之事,便是温和地地说道:“胡通判,你继续说吧!”
只是话刚落,便看到胡通判露出一张便秘般的脸,深知人家已经将事情汇报完了。
林然主动化解尴尬,当即认真地叮嘱道:“胡通判,一切事宜你拿主意即可!不过本府尹希望在隆重的同时,一定要将安全工作做到最好,要密切做好火灾的预防工作!此次一旦出了乱子,不仅我们要受到处分,明年肯定就不能再搞了,百姓恐怕一生都没有机会体会到如此盛况。”
“敢问这便是大人举动此次灯会的初衷?”胡霖的脸色微正,认真地望着林然询问道。
第1260章 怪案
林然知道官场险恶,想要多做一些事情,那便要承担更多一些的风险。
操办这种大型的灯会,实则并不会获得多少政治资本,对升迁一点益处都没有。相反地,一旦发生火灾等非自然事故,却难保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在这官场便是如此,通常想要做实事的官员通常都走不远,因为极可能会因为某个事故而落得罢官或外放地方的下场。
徐阶上台以来,为何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虽然他确实需要将主要精力放在铲除严党的事情上,但实质做事便要承担风险,免不得会威胁到自己首辅的宝座。
夏言当初便是太想做事了,想要推动朝廷收复河套。正是如此,这才被严嵩抓到了机会,从而将这位去而复返的首辅彻底抹除。
林然终究不是徐阶,他不想尸位素餐,身上跟虎妞同样流溢着正义的血液。他宁愿多操劳一些,担当一些不算太大的政治风险,亦要给北京城的百姓带去欢乐。
在他的认知之中,人活着,并不是仅仅吃饱便足够了。
面对着胡霖的询问,林然微微一笑地反问道:“胡通判,那你认为本府尹这般布置这一场灯会,图的是什么呢?政绩?此举怕是有胡闹之嫌?声望?百姓恐怕会觉得本府尹要借机捞银子呢!”
“是下官失言了!”胡霖的那些疑惑荡然无存,深知林然此次当真是一片公心,长施一礼道:“顺天府能有大人主政,此乃顺天府百姓的福分也!”
在这一刻,他是真正折服于这位上官,知道这位上官确实是一位愿意为百姓做事的好官,亦无愧越来越多百姓给他冠予青天之名。
“仅凭我一人之力,纵使有心想要为百姓做些事,那亦要你们鼎力相助才行!若是京城的百姓此次真能过上一个欢快的中秋佳节,便是你和我及诸位同属的功劳!”林然从来不揽功,而是正色地说道。
跟着很多刚愎自用的掌印官不同,不论是昔日担任雷州知府或广州知府,还是现在的顺天府尹,他都愿意将功劳归为大家同享。
胡霖感受到林然的一片苦心,以及那一份沉甸甸的推心置腹,当即恭恭敬敬地长施一礼,并郑重地许诺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望,必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如此甚好,有劳胡大人了!”林然知道胡霖亦是一心为民的官员,便是拱手回礼道。
虽然当下的官场黑暗,但他始终认为好官还是不少。从雷州府衙到广州府衙,再到顺天府衙,便是让他发现很多有刚正之气的好苗子。
这些都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官员,且地方官的竞争力没有那么大,其实很多官员都像胡霖这般愿意为百姓做一些实情。
而他并不是吝啬的人,亦愿意对这些有能力且愿意做事的官员进行提携,像昔日的雷州通判戴北河便给他运作到雷州知府上了。
胡通判刚刚离开,孙吉祥便抱着一堆诉状从外面进来。
今天又是一个放告日,顺天府衙将会对外接收诉状。跟着雷州府衙和广州府衙不同,顺天府衙不仅接受顺天府百姓的诉讼,还会受理全国的刑事案件。
随着林青天的声名远扬,全国各地一些百姓亦是纷纷上告,前来顺天府衙进行申冤。像河北、山东和山西离北京城并不算远,这些百姓都愿意到京城来。
孙吉祥将一捆诉讼放到书桌上,对着林然恭敬地说道:“东翁,今日一共收取一百零九份诉状,其中刑事诉状有十三起,而外地上告的有三起,请大人过目!”
林然接过外地上告的三起刑事案件,便是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深知千辛万苦赴京上诉的百姓,通常都是身负着冤情,且这些人在京城亦是处处不便,故他会优先处理这种案子。
很快地,他便将这三起外地的刑事案子都看完了。
前两起诉讼都是指责地方官员的审判不公,是犯人的亲属上京申冤并要求翻案的。这种案子通常要到刑部取来卷宗,从地方官的判决中寻得破绽,便会要求地方重审或提审。
后面一起诉讼,则是地方官府不受理案子,状告人这才跑到京城来鸣冤。
地方官不受理的案子,通常都是两种情况:一是状告人所提供的证据不足;二是被告人在地方上拥有很大的势力。
林然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现在什么案子都敢于插手,便是仔细地翻阅起这个案子,从而权衡要不要接手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的性质很是恶劣,山西的一名童生陈贵状告富户杨宽强抢其妻王氏,并杀害其岳父一家三口,案件涉及到了强掳人妻,杀人害命两大罪状。
当然,任何案子都不可能仅凭被告之人的一面之词,便强行插手案子,且定被告人的罪,同样需要拿出人证和物据。
林然看完诉状后,便是沉声问道:“孙先生,这事关一家三口的人命案,当地官府为何不受理?”
“当地府衙说是山贼所为,所以并不受理陈贵的诉讼!”孙吉祥刚刚简单地对申诉人做了一些询问,便是老实地答道。
林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深知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确实比较容易推诿,便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道:“那这强抢人妻之事,当地官府为何又不受理呢?”
“官府认为此案为陈贵诬告,其妻王氏已然身死于城外的河中,而其妻王氏的头是被东岳大帝将头移到杨宽小妾夏花所致!”孙吉祥苦笑地道。
“简直荒谬!”林然自是不信鬼怪之说,凭着多年的断案经验,知道这个案子恐怕真有冤情,当即便是询问道:“状告之人可还在?”
“方才我让他稍等,此时应该还在!”孙吉祥跟林然早已经有了默契,当即便是认真地答道。
林然有心着手处理这个案子,便是直接吩咐道:“将人带到三堂,我想对苦主进行问话!”
“是!”孙吉祥当即点头,便是转身离去。
第1261章 畜生
顺天府的公堂主要是用于公审重大的刑事案件,二堂审理民事案件,三堂则是偏向于私堂的性质,通常是不会对外人开放。
林然在没有决定是否受理案子,或者对案情还有些疑惑的地方,都会将人召到三堂进行询问,而后才会做出进一步的决定。
现在这个案子便是如此,他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这才会做出下一步的指令。
“哥,人带到了!”
没多会,身穿捕快服饰的虎妞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英姿多了一股干脆利落,整个人显得活力四射地脆声汇报道。
林然正在处理着一份公文,刚好将最后一个字写完,便是顺手将毛笔搁下。
他抬头望着精神抖擞的虎妞,对虎妞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丝毫的意外,因为每当放告之日,这个野丫头肯定会呆在府衙之中。
自然不是这个野丫头突然间转性,而是今日通常都会有一些下拘票勾人的差事,而虎妞却很乐意于接手这种抓坏的活儿。
“哥,真的有神仙换头的事吗?”待林然走过来,虎妞当即充满八卦地询问道。
林然睥了她一眼,带着考核之意进行询问道:“你信?”
“我不相信!只是事情说得有眼有板的,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而且我以前就觉得你也被神仙换过!”虎妞先是摇头,接着又是将信将疑地仰起脸道。
林然伸手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当即板着脸进行训导道:“这世间根本没有鬼神,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
“哎呀!知道了!”虎妞微微抱怨,又是揉了揉耳朵埋怨道:“哥,你说事就说事嘛,为什么总要揪我的耳朵呢?”
林然对虎妞的抗议充耳不闻,便是加快脚步,故意将虎妞落在后面。来到了三堂后,他直接在堂上端坐了下来。
这里并没有公堂那般正式,正有四名手持水火长棍的皂班衙差,显得规规矩矩地站立在公堂两侧,苦主被带到堂中跪下。
只是申诉之人并不是一个,而是二个年轻人:一个书生和一个汉子。
“学生陈贵拜见府尹大人!”
“草民王二拜见青天大老爷!”
书生和汉子面对着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显得规规矩矩地下跪道。
林然看着书生体型高瘦,汉子皮肤黝黑而壮实,明显都不是偷奸耍滑之人,便是沉声地询问道:“本府尹已经看过诉讼,你们谁是苦主陈贵?”
“学生陈贵,见过府尹大人!”陈贵当即表明身份,并长施一礼地道。
林然缓缓点了点头,却是好奇地扭头望向另一边,对着那一位面相老实的黝黑汉子询问道:“你又是何人?跟此案有何关联?”
“回禀大人,草民叫王二,王氏是我姐,而小人的父母及妻子被杨宽杀害!”王二伏身在地,额头叩到地面上回答道。
林然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这陈贵是带着小舅子一起赴京,而真要论到苦主的话,恐怕最惨之人是这一位名为王二的汉子。
虎妞对审案似乎有着兴趣,由于这是林家私堂,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的讲究。她亦是站到公堂的左侧,将哥哥和这二人的反应都能看到眼里。
林然弄明王二的身份后,便是直接询问道:“你们二人口口声声说杨宽是杀害王家三口的真凶,此事可有真凭实据?”
王二顿时语塞,却是扭头望向了旁边的陈贵。
陈贵显得有些稳重,当即认真地回答道:“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却有蛛丝马迹可寻,我岳父曾经到杨府索要我妻,杨宽曾经说过要杀我岳父一家的话!”
王二很配合地点头,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地向了林然。
虎妞听到这番,那两道漂亮的眉头当即蹙起,只是她已经养成在公堂上不插嘴的习惯。
林然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轻轻地摇头道:“若是你们仅凭杨宽的一句意气之言,便认定他便是杀害王家三口的凶手,本府断然不会受理!”
顺天府衙虽然有权受理全国所有的刑事案件,但却是极大地受制于交通因素,当地官府很简单的案情调查,顺天府衙却要动辄花费数月之多。
若是上京申诉的苦主不能拿出一些有效的证据,那他亦不会轻易受理这一种毫无头绪的案子,毕竟单凭苦主的一面之词,根本就无法定杨宽的罪,更没有再度仔细刑侦的条件。
王二听着林然要不受理这个案子,心里头突然冒出一团怒火,当即便是指控道:“枉费我们听信你的青天之名,故而千里迢迢来顺天府鸣冤,不想你跟那些狗官并无二样!”
此言一出,令到堂中气氛当即一滞,却没想到这个汉子还有如此血气方刚的一面。
孙吉祥的脸色陡然一变,当即站出来厉声指责道:“放屁!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是府尹大人不想替你们主持正义,岂会第一时间召见于你们二人。反倒你们二人要状告于人,却拿不到一丁点证据,这天底下谁会受理你这种口头官司?”
王二被孙吉祥一顿指责,当即亦是脸红脖子粗。
有一点确实是指到了关键之处,若是这位府尹大人跟当地的知府一般,确实不需要如此迅速便召见他们二人进行问案。
“是学生的妻弟失言,还请府尹大人和师爷海涵!”陈贵给王二递了一个眼色,当即主动进行道歉。
林然并没有进行追究的意思,而是正色地说道:“本府知晓你们赴京不易!只是你们可曾与人犯下口角,甚至亦会放下一二句恶毒的话语?即便是如此,你们可曾动了杀心,且还将人一家三口杀掉呢?”
“是草民失言,但……”王二当即失罪,却是扭头望着陈贵欲言而道。
咦?
孙吉祥和虎妞看到王二这个举动,当即这二人恐怕是无的放矢。
陈贵将一块玉佩高高地举起,并是大声地说道:“不瞒大人,此事有一玉佩为证!在我岳父一家三口遇害后,我是第一个前往王家之人,在我妻弟媳……在床上捡得这块玉佩,便是杨宽所佩带之物!”
林然注意到王二突然不吭声,低着地跪在堂中,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一颗颗黄豆大的眼泪啪啪地落在青砖地面上。
接过经孙吉祥呈上来的玉佩,他若有所思地对着陈贵直接询问道:“你的妻弟媳先遭杨宽玷辱,而后才被杀害?”
陈贵原本是想要隐瞒这一段,但没想到林然如此举一反三,当即老实地承认道:“大人明察!”
唏!
听到这番后,站在堂中的众人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对那个杨宽已然多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心里更是暗骂畜生。
林然低头望着手上的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却是突然轻叹一声,抬头望着堂中的陈贵询问道:“你在发生这块玉佩之时,并没有将这个玉佩当作证据交给官府吧?”
第1262章 不受理
“我信不过官府!”陈贵轻轻地点头,并说出其中的缘由道。
林然已经猜到了这么一个答案,但得到陈贵的亲口证实,心里亦是不免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块玉佩若是在当时即刻交给官府,那便能够成为一项有效的证据,证明这玉佩是为凶手所留。只是这个书生却选择不相信官府,直到现在才拿出来,致使这玉佩现在都不能够再算是一份证据了。
不过这种事情却又不能过多地指责于这个书生。随着大明官绅阶层的不断做大,甚至有能力决定一地主官的去留,很多地方官员根本不敢跟这些官绅为敌。加上大明官吏贪腐情况日益严重,伙同官绅欺压百姓的情况屡见不鲜。
正是如此,底层的百姓对当地官府已经丧失了信任度,根本都不愿意将证据拿出来交给官府。
林然收拾了一下有些烦闷的心情,扬起手中的那块玉佩,正色地询问道:“你们如何能证实这块玉佩是为杨宽所有?”
“草民曾见过杨宽佩带,这块玉佩肯定是属于杨宽的,小人愿以性命担保!”王二抬起头望向林然,表露出一副毋庸置疑的神情道。
林然将王二的神色看在眼里,却是苦笑着说道:“这上面并没有‘杨宽’字样,即使是本府尹相信你们,杨宽完全可以抵说这块玉佩非他之物!”
虎妞仰着脸望着哥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扭头望向王二和陈贵。
陈贵的脸上浮起沉思的神色,而王二的眉头当即蹙起,显得不愤地低咕道:“大人,这真的是杨宽的玉佩,小的认得清清楚楚!”
林然看着二人没能拿出更多的证据,便将玉佩搁置在案上责备道:“本官虽然想要替你们主持公道,只是你们此举甚为鲁莽!你们发现如此有利的证据,却没有将这块玉佩拿出来直接交给官府,反倒拖到今日才上呈本府尹。纵使本府尹相信于你们二人的说辞,但此玉佩并非独一无二,你们简直是给了杨宽诸多辩解和推脱的理由!”
虽然他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能够看出二人并不是伪造证据,但至今却一点有效的证据都没能提供出来,这个案根本就无法着手。
至于对杨宽严刑逼供,他根本不会考虑。这样既不是他断案风格,更是在草菅人命,一旦判断失误,那他跟刽子手无异。
虎妞的腰杆挺直地站立着,漂亮的眉头紧紧地蹙起,那张可爱的脸蛋显得很是专注。在消化哥哥所说的话的同时,亦是扭头认真地望向堂中跪着的二人。
“这的的确确就是杨宽的玉佩,大人莫是要偏袒那个恶贼不成?”王二的脑袋似乎缺了一根弦,显得不愤地指责道。
孙吉祥的脸色徒然一变,又是站出来厉声的训斥道:“王二,你这人怎么老是这般不晓理!这玉佩在京城到处可寻,别说这块玉佩并不能证实便是杨宽之物,纵使证明是杨宽的玉佩,那他一口咬定是他往日遗失之物,或者说是你二人盗窃得获,此事又当如何?”
此事最佳效果是陈贵和王二将证据交给官府,那便能以这块玉佩为基点进行侦查,但当下张贵和王二却是间接毁了一个不错的证据。
王二的脾气很犟,但亦不是真不明白谁好谁坏。在听到孙吉祥这番话后,亦是如梦初醒,眼泪却是在眼睛里打转。
陈贵终于领悟过来,突然懊悔地一拍脑门自责道:“是我误事矣!”
孙吉祥等人看着两人的举止,虽然心里埋怨这两人是间接毁了证据,但亦是觉得事情确实有冤情,亦是将目光落向了林然。
“还请大人伸出援手,学生今后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陈贵在懊悔一番后,却是将希望寄托到林然身上,当即跪拜恳求道。
王二想到家中的大变故,亦是含泪叩头道:“若是大人能帮小人一家三口主持公道,今后小人的命便是大人的了!”
孙吉祥等人看着二人如此表态,亦是更加相信案子存在冤情,神色复杂地望着堂中的两人。
不过两人同样是叩头,陈贵的额头并没有伤到分毫,但王二却是将额头给嗑破了,由此可见读书人还是要聪明一些。
林然从来都不是感性的人,显得公正无私地说道:“本官身为顺天府尹,自是要秉公断案。不会因为杨宽是富户而偏袒于他,亦不会因你们二人如此承诺便偏袒于你们,凡是都要讲究真凭实据!只是你们仅仅拿出一块疑是杨宽的玉佩,此案恕本府尹不能受理!”
陈贵和王二听到这话,当即便是心沉到湖底了。他们千辛万苦来到了京城,拿着以为是铁证的玉佩,却不想得到的是这么一个结果。
只是他们又不能指责于林然,毕竟实情便是如此。这块玉佩在蒲州不多见,但在这京城却是随处可见,来历已然没有指向性了。
林然让张虎将玉佩还给张贵,话锋一转又是道:“虽然杨宽杀害王氏一家三口的案子虽然暂时不受理,但如果杨宽强掳你妻子王氏属实,本府尹定不会袖手旁观。”
强掳妇人的案子虽然说不上大案,但亦是刑事案件的范畴,林然这位顺天府尹自然有资格插手,甚至将杨宽从山西逮过来。
陈贵和王二听着要林然从王氏被强掳一案着手,心里头亦是一喜,陈贵当即伏地恳求道:“请大人明察,我妻王氏被杨宽恶贼强掳,而后其编造鬼神一说,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林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着行为鲁莽的王二又是认真地询问道:“王二,你亦以为那便是你姐姐?”
“小人虽然只能远远见上一面,但定然是家姐无异!”王二斩钉截铁地答道。
林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却是好奇地询问道:“如果你妻子王氏被人强掳,那么身死于河边的女人又是何人?”
第1263章 心有所忧
在这一起诉讼中,已然还隐藏着一起人命案。
林然既然决定要插手这个案子,不说这一起隐藏的人命案跟案情有关,且他对一起草菅人命的案子向来都不会麻木不仁。
面对着林然的询问,陈贵蹙起眉进行推断道:“那具无头女尸虽然身穿我妻子的衣物,但确实并非我妻子,定是杨宽行了李代桃僵之策,那女子便是杨宽的妾室夏花!”
“那具女尸当真穿着你妻子的衣物?”林然的脑海闪过一抹亮光,当即认真地求证道。
陈贵抬头望着林然,很是认真地点头道:“不仅所穿的衣物,手上的银镯亦是我妻子之物,一开始我岳父便通过手镯错认为是我妻子,故而官府亦是以我妻子被劫杀而立案!正是如此,杨宽后来所编造的鬼神之说,致使很多人都选择了相信。”
“如此说来,那杨宽便是杀害夏花的最大疑凶了!”林然的眼睛微微眯起,整个案件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点破绽了。
王二显得疑惑地望着林然,显得不解地询问道:“大人何以认为杨宽是杀害夏凶的最大疑凶?”
“你笨啊!那具女尸既然身穿着你姐姐的衣物,还佩带了你姐姐的银镯,现在你姐姐又落到杨宽的手里,他不是疑凶谁是疑凶呀?”虎妞忍不住进行指责道。
只是说话间,她突然想到跟哥哥的约定,显得有点担忧地望了哥哥一眼。当发现哥哥投来赞许的目光的时候,她的担忧一扫而空,当即有点小骄傲地抬起了下巴。
人总会慢慢地成长,虎妞自然不例外。
在经过这么多年的见识,虎妞本身又是一个聪慧之人,加上林然的悉心培养,她所具有的能力已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了。
王二这才恍然大悟,当即又是愤愤地指责道:“对,杨宽肯定杀了他的小妾夏花!”
孙吉祥听到这一个指控,不由得莞尔一笑,这话明显带着私怨在里面。
林然的目光从骄傲的虎妞身上收回,又是继续进行问案道:“夏花是哪里人士,你们二人可知晓?”
陈贵思忖了一下,却是缓缓地摇头。
正是失望之时,王二却是突然开口答道:“小人去年到杨家做过修墙的活儿,听说杨宽所纳的新妾室夏花是从京城带回来的青楼女子!”
京城青楼?
林然倒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绕回到京城这里。
站在一旁的张捕头眼睛微微一亮,当即对着王二进行询问道:“夏花?她可是年约二十出头,身材圆润,一张大圆脸,右眉处有一颗痣?”
咦?
孙吉祥眼神怪异地望向张捕头,敢情张虎还认识这个叫夏花的青楼女子。
“正是!”王二扭头疑惑地望向张虎,很肯定地点头道。
张虎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份惋惜,接着脸上又是一喜,对着林然恭敬地拱手道:“大人,思城坊四季楼的夏花姑娘去年六月被赎身,死者应该便是此人!”
“好,此事你到四季楼再求证一下!”林然缓缓地点头,又是当机立断地对着陈贵道:“陈贵,你再写一份控告杨宽强掳你妻子的状子,本府尹即刻便派人前往山西,将杨宽和王氏抓到京城亲自提审!”
“学生谢过大人!”陈贵心里微微感动,当即感激地施礼道。
虎妞的眼睛却是闪过一抹失望,虽然她不介意跑一趟山西抓人,但哥哥不可能允许她这么做,她能够抓坏人的范围只能是北京城。
王二心里对林然的好感大增,当即欣喜地说道:“大人,杨宽就在京城之中!小人昨日还特意打听他的住处,正是在金城坊的明月客栈中,小人可以替官差引路。”
咦?
林然却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巧,杨宽这个竟然不在山西呆着,竟然跑到京城这里。
“哥,我这便帮你去抓人!”
虎妞刚刚脸上的沮丧当即一扫而空,眼睛绽放出光彩,这等候半天便是要这种活儿,打了招呼转身便是大步离开了。
林然看着宛如一阵过堂风的虎妞,说话间人竟然已经到了院中,脸上却不由得浮起几分无奈。却不知该夸她是自己的好助手,还是该指责她过于多事。
孙吉祥和张虎看到这一幕,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林然收拾心情后,对着堂中的两人又是淡淡地说道:“你们在京城怕是不易!同街的朋来客栈掌柜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你们一会到户房拿个证明,朋来客栈会给你免费安排住所,待结案后再退还房间即可!”
陈贵和王二当即进行谢礼,便是随着一名书吏离开了。
林然明显感受到了身为顺天府尹的责任,回到签押房的书桌坐下,并没有急于处置公务,而是端起茶盏对着跟回来的孙吉祥询问道:“孙先生,你如何看待这个案子!”
“东翁您有一双金睛火眼,应该已经看出这个杨宽纵使不是凶手,恐怕亦是难逃其咎!”孙吉祥整理着诉讼,显得很肯定地回答道。
林然捏着茶盖子轻拨着滚烫的茶水,显得忧心忡忡地道:“事情处理起来并不算太难,但怕这又是一件赫手的案子!”
“东翁,是怕……”孙吉祥抬头望向林然,却是突然欲言而止道。
林然轻轻地点头,呷了一口热茶,这才掏心窝地说道:“我最近心里总是心神不宁,总感到会有极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甚至昨晚还梦到被调离京城了。”
在大明做官,从来都不是你做得出色便足够了,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一些明枪暗箭。像昔日的张经,便是一个很生动的例子。
“只要东翁能一直坚守本心,老朽便誓死追随!”孙吉祥的脸色肃然,很是认真地许诺道。
林然看着孙吉祥如此表态,心里当即涌起一份欣慰。
古往今来,京府的府尹仅仅出了一个包龙图,倒不是说没有想做包龙图的官员,而是这一条路实在是太过于艰难。
第1264章 风起
小时雍坊,杨府。
自从杨家两位老人先后去世,杨家夫人在三年考期结束后,便从山西蒲州来到京城居住。
本月恰逢五十岁的寿宴,不仅京城附近一带的亲戚,还有蒲州那边的亲故亦是纷纷前来京城,专程给杨夫人贺寿。
虽然离寿宴日期还有一些时日,但杨府的宾客已经是络绎不绝到访,讨得先前总是郁郁寡欢的杨夫人显得很是开心。
杨夫人从小生活在蒲州,而后为着相公尽孝,亦是一直留在蒲州老家侍奉两老。虽然到京城已经居住了一年,但仍然有诸多的不适,当下看着蒲州的亲旧前来,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在送走一拨客人后,当即又迎来了一位远客,毅然正是她的妹妹。
“五妹,辛苦你远道而来了!”
杨夫人听知消息,当即便从里宅热情地迎了出来道。
虽然她已经是五十岁的妇人,但由于出身于大户之家,且这些年皮肤保养得很不错,却给人一种仅有四十出头的感觉。
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四十岁左右,眉目间透露着一股势利劲,迎上前并陪着笑脸地道:“大姐,你这说哪的话呢?这是您的寿辰,哪怕隔着再远,小妹亦肯定前来给您庆贺。”
贫者闹市无近邻,富者深山有远亲。从山西到京城并不算远,而杨家正是富贵之时,这点距离自然就是“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妇人的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相貌很是一般,但衣着打扮显得风度翩翩。他亦是一个机灵人,瞅准一个时机,便是主动上前恭敬地施礼道:“外甥杨宽见过姨母!”
“好好好!”杨夫人对着这个外甥甚是熟悉,早已经当成子侄般看待,却是突然进行责备道:“你从小很是聪慧,西岭先生都说你是读书的好苦子,但你偏偏性子顽劣,不然亦能跟我家俊卿一起中得功名了!”
杨夫人不仅是妻凭夫贵,而且还是母凭子贵。在今年三月的那一场春闱大比中,他的大儿子杨俊民高中二甲第十三名,现在留在京城六部出任户部见习主事。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们杨家已经是“后继有人”,注定还会继续风光下去,这亦是山西那边来这么多宾客的原因之一。
“呵呵……瞧姐姐您说的,你家俊卿是文曲星,我家宽儿哪里会有金榜题名的命。他亦只能跟他爹一般,做点小生意过日子罢了!”珠光宝气的妇人却是故意贬低自家儿子,顺势进行恭维道。
杨宽的脸上亦是浮起一阵苦笑,虽然姨妈是在变着法子自夸,但何尝不是他贪玩自误了前途,以致现在已经放彻底弃了科举。
不过他倒没有多么的后悔,现在他背靠着杨家这棵大树,手里有用之不尽的金银珠宝,怀里有各色美人侍候,活得比谁都要滋润。
虽然是当不了官,但却不见得比谁会错,起码当地的县官见到他都得毕恭毕敬的。
杨夫人要的便是这种恭维的话,亦是微笑着赞许道:“宽儿若是能子承父业,这亦极好的!你家的生意可不小,不说咱们蒲州,哪怕是整个山西都没几个人能比得了你家的了!”
“这还不是都是蒙得姐夫的关照吗?”珠光宝气的妇人丝毫不敢骄傲,而是继续恭维地讨好道。
在这一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却不管多么的富有,商人永远都要低人一等。若不是有着杨家这棵大树,别说要继续将生意做大,哪怕想要守住家财都是一个奇迹。
这次她不仅千辛万苦地跑这一趟,而且还要给杨家人每个人准备一份礼物,还得给杨家乖乖地送上一份厚重的寿礼。
到了客厅,这对姐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杨宽刚开始还好,但渐渐却是有些坐不住。他并不喜欢听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语,只是在杨夫人的面前,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装乖巧。
“呵呵……宽儿怕是坐不住了!”杨夫人仿佛有一双慧眼般,便是很通容地说道:“你去找你表哥表弟玩吧!除了你大表哥和四表弟,其他人都在家里!”
杨家可谓是枝繁叶茂,有七子十四女。大儿子已经是户部见习主事,四儿子则是因官萌做了锦衣卫千户,其他几兄弟太多都在国子监读书。
杨宽当即如蒙大赫,便是起身匆匆地告辞了。
杨夫人看着杨宽离开,亦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是在堂中继续跟着妹妹说话叙旧。
杨家的家风很迷离,长子杨俊民中得进士,次子杨俊士是国子监的高材生,四子杨俊卿是锦衣卫的一把好手,但三子杨俊彦和五子杨俊臣却是纨绔子弟。
特别三公子杨俊彦深得杨夫人的疼爱,在蒲州便是赫赫有名的混世魔王。由于他跟着杨宽年纪相仿,二人可谓是臭味相投,更是一起做了很多不法之事。
不过到了京城,杨俊彦主动收敛了不少。虽然没有用功读书应对科举,但亦没有做出太多放荡之事,甚至已经打算走上从商之路。
杨俊彦的卖相不错,衣着打扮浑然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正是想要出门赴宴,结果差点跟匆匆进来的杨宽撞得正着。
“呵呵……俊彦,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呢!咱们到潇湘楼,我请你吃酒,给你找最好的姑娘!”杨宽进来看到杨俊彦,当即很兴奋地发出邀请道。
杨俊彦却是嫌弃地睥了他一眼道:“你是久不在京城,潇湘楼风光不复当年,现在最有盛名的是彩虹楼,而京城第一花魁非红霞姑娘莫属!”
在说到红霞姑娘之时,他的语气和神态当即变得不同。
“彩虹楼在哪里?”杨宽亦是昨天才到京,当即微微一愣地反问道。
“不远,你跟我前往便是!”杨俊彦有些小得意,一挥手便走了出去。
杨宽一想到青楼里热情的姑娘们,心跳都加快了不少,当即便是跟着杨俊彦出了家门。
二人并没有走杨府的大门,而是悄悄地走了后门。当二人从巷道偷偷摸摸地走出去,还没走上两步,杨宽的眼前当即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