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5章 解忧
夕阳灿灿,将这一个雅致的后花园铺上一层金色。
“真香!”
林然坐在石桌前,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正剥着一只烤得金黄的螃蟹,将一根蟹腿卸了下来,津津有味吸吮着蟹腿里面的肉,眼睛绽放着兴奋的光芒。
常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觉得这话并不全对,起码这烤螃蟹同样能解决忧愁。
虎妞有着一个好胃,亦有一口雪白整齐的好牙,将蟹腿咬得吱吱作响,利索地吃下剥出来的蟹肉,突然仰起那张白皙的脸蛋脆声地道:“哥,我跟你说哦!”
她的眼睫毛黑且弯长,像一个黑色的小刷子,细微地向上颤动,搭配着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显得很在灵性的模样。
林然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放在螃蟹上,头亦不抬一下,随口轻吐一个字道:“曰!”
“那个裕王这里,我觉得傻傻的!”虎妞用粉红的舌头将一点蟹壳吐到桌面上,忙里偷闲地指了指脑袋,显得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道。
林然轻蔑地睥了一眼,显得鄙夷地说道:“你才傻!”
“哥,是真的!”虎妞的注意力脱离手中的螃蟹,摆出一个不骗你的表情望着林然认真地说道:“今天我找李妃刚好遇到裕王,裕王听李妃说我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他有些呆蠢地望着我,突然问我爹娘可安好,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答他了!”
林然跟裕王有过两次接触,知道裕王的脑子确实不灵光,遇事反应显得很迟钝,倒难怪虎妞会说裕王这个人傻傻的。
只是他深知裕王便是未来的帝君,当即进行坦护道:“人家是王爷,没准以后就是咱们皇上,脑子不需要这么聪明!”
“要是脑子不聪明的话,怎么能做皇上呀?”虎妞翻开一只螃蟹的肚子,顾不得上面肥美的蟹黄,显得疑惑地进行询问道。
林然羡慕地望了一眼虎妞那只螃蟹中的蟹黄,同时对付着手上的蟹腿,显得浑不以为然地答道:“谁说皇帝一定要聪明的?”
“要是不聪明的话,那怎么治理天下呀?”虎妞刚将蟹黄送到嘴边,闻言当即瞪着眼睛认真地发表看法道。
林然将剥好的蟹腿肉放进嘴,边咀嚼边是回答道:“你这样想就错了!真正的好皇帝就不能太过于聪明,否则聪明反被聪明误,会耽误大明江山的,治理天下应该交给你哥这样的能臣!”
“我不信!”虎妞蹙着眉头当即表明立场,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为什么皇上太聪明会耽误大明江山?”
“你将你的螃蟹给我吃,我就告诉你!”林然灵机一动,当即提出一项交易道。
虎妞看了看送到嘴边的螃蟹,显得很大方地递了过去。
林然先是吃了一口肥美的蟹黄,这才显得心满意足地道:“因为自诩聪明的皇帝都觉得自己是真命天子,为了显得跟历代皇帝更有能耐,往往都会做很多的事情,甚至要进行各种改革!”
“这样不好吗?”虎妞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头,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林然缓缓地摇了摇头,当即侃侃而谈地道:“自谬聪明的皇帝往往妒忌心都很强,根本容不下真正的能臣,只是生于帝王家又注定他很难拥有治理这个国家的政治智慧。纵使他想要为百姓谋利,想要推行各种改革措施,那亦会是适得其反!”顿了顿,又是进行比喻道:“咱们大明就像是一个破碗,自以为是的皇上会抢过补碗匠的活,拉起袖管想要将这个碗补好,但结果……往往只会将这碗弄掉到地上!”
虎妞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然打开了话匣子,将最后一口蟹黄放到嘴里,当即借机进行说教道:“你以后做事亦要多动动脑子,不能光想着一昧地蛮干,要透过事实看本质!”
“哎呀!哥,我什么时候蛮干了?”虎妞掏出手帕擦着手上的污渍,当即进行埋怨道。
林然打量着这个满脸不服气的小丫头,显得智珠在握地询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拦着不让你查陈员外家里失窃的案子吗?”
“不知道,但我相信画不是你偷的!”虎妞轻轻地摇了摇头,但对林然投出信任票道。
林然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发现这野丫头还真是谁都敢怀疑,调整好心情才揭露答案道:“那一副祖传名画其实是陈员外自己藏起来了,他应该是怕自家的宝贝被人掂记,所以自演自导一场失窃的戏!”
“哥,你是怎么知道的?”虎妞颇为意外,显得好奇地追问道。
林然满足地将蟹壳放下,很是理性地进行推论道:“因为陈员外回家得知祖传宝画丢了,竟然不怀疑家里出了家贼,并没有将家奴召集起来找画,反而第一时间赶到衙门进行报案。这头报完案,还马上到《顺天日报》刊登悬赏,搞得整个北京城人尽皆知!”顿了顿,又是接着高深莫测地说道:“我故意晒他两天,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来到府衙,这哪里像是一个真正丢画之人所为?”
虎妞作了一个思索状,亦是轻轻地点头道:“哥,听你这么说,那个陈员外确实有些古怪!那天我明明说要帮他找画,他却一再推迟,我原本以为他是不信我,看来他是怕我会查出他自己藏画的事!”
林然看着这个野丫头还有教导的价值,便是欣慰地说道:“你现在可以接手这个案子,好好查一查陈员外是不是自演自导!”
虎妞很喜欢做这一些事情,当即打了一个只有他们兄妹才能明白的“ok”手势。
正是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而来,说是吴山回来了。
林然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在这里等的正是那位恩师兼岳父大人,指着堆积如山的蟹壳命令道:“你快收拾一下!”
“每次都是我!”虎妞当即发出抗议,但还是帮着哥哥匆匆消灭证据。
第1206章 最坏的打算
吴山在房间换过居家服,如同往常般前往后花院的凉亭喝茶。由于已经是夏季时分,故而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此刻的天空是红霞满天。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林然一直在这里恭候,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吴山一如既往地敛着那张充满刚正的脸,对于林然出现在这里丝毫不意外,坐下之后抬起手淡淡地说道:“坐吧!”
既是师生,又是翁婿,且在官场拥有着一定地位的差距,令到二人已然有着明显的上下之分。
管家深知吴山的习惯,第一时间给这对翁婿送来了茶水。
林然对吴山一直保持着尊重,在对面的石凳坐下,脸上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便将今天到访严府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面子使然,他并没有将当时心中的震惊说出来,亦没有对事件进行添油加醋,只是很客观地将事情的经过进行叙述。
吴山喝着茶静静地听完,接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严阁老的岁数是太大了,实质他去年就已经想退下来。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特别是皇上都已经进行了表态,估计他确实是想要全身而退了。”
虽然严嵩和徐阶这么快达到合作亦是让他感到意外,但却没有过于震惊,毕竟很多事情都有了先兆,且二人合作亦符合他们两方的利益。
林然没想到吴山如此平静,当即担忧地提醒道:“岳父,现在没有严党帮我们这边消耗和牵制徐阶,徐阁老上台第一件事,恐怕是要针对我们了!”
“确实会如此!徐阁老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应该跟严阁老有所不同,会尽量争得文武百官的支持。我的声望确实过高,恐怕是不会被他所容!”吴山轻呷了一口茶,轻轻地点头道。
林然看着吴山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悬着的心是放下来大半,当即认真地询问道:“岳父,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先看看吧!若是徐阁老真能让这天下大治,我告老还乡亦是可以的!”吴山将茶盏放下,一副很豁达的模样答道。
这些年朝堂的明争暗斗,他一直看在眼里,却是感到了疲惫。现在碌碌无为的严嵩父子被除,若是徐阶真能令这个朝堂焕然一新,那他倒甘愿成为一个政治争取中的牺牲品。
“那我怎么办呢?”林然的眼睛一瞪,却没想到这个岳父已经生起了这个心思,当即打起感情牌装着委屈地道。
虽然他早知道岳父不是那种贪婪权势的官员,但他现有跟着这位岳父绑在同一架战车上,一旦吴山去职,那他的处境肯定不会好到哪里。
别看徐阶对谁都一副亲切的面庞,但这种人做事更能阴狠。不说将来如何对付自家孙女,单是在毁堤淹田一案上,便已然能看到几分狠劲。
吴山睥了他一眼,显得有条不紊地分析道:“你是皇上御赐的文魁君,在广东做下如此的政绩,还有着剿灭倭寇的战功,且这些时日将顺天府治理的情况亦是大家有目共睹。你只要收一收你的野心,哪怕徐阁老再看不顺眼你,亦不可能逼你罢官,顶多将你外放督抚!”
林然的官阶已经摆在这里,且顺天府尹的地位历来比较特殊,若是朝廷对他进行外放的话,有且只能够是督抚。
“岳父大人,若是再被外放地方的话,那小婿的前程怎么办啊?”林然显得很不甘心,当即想要搏同情地哭诉道。
吴山一眼便看穿他的小伎俩,认真地说教道:“你就是野心太大了!以你现在的年纪,纵使外放地方担任督抚,只要再熬个五六年,纵使徐阁老还在任上,他亦得将你调回六部出任侍郎!”
如果以前的林然,徐阶还能进行无休止的打击,但现在的林然早已经羽翼丰满。纵使徐阶亦只要压得了一时,而压不了一世。
林然看着铁石心肠的岳父,嘴巴不由得泛起苦涩。
对于很多官员而言,这种官途已经是“平步青云”,但他却并不想再到地方任职,更别说到地方呆上整整五六年的时间。
封疆大吏听起来很好听,但在大明官场之里,跟犯人流放差不了太多。像胡宗宪在地方干得如此出色,为东南的安宁做出了如此丰功伟绩,结果却比不上“青词四相”的几篇青词文章。
在他的职业规划中,根本没有外放这一条。他无论如何都要留在京城,等到积攒足够的“三品资历”后,再往上爬一爬。
“我是说先看一看,若是徐阁老跟严阁老是一丘之貉,我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吴山不忍看到林然如此沮丧,当即进行宽慰道。
林然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岳父总算没有糊涂到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奏疏道:“岳父大人,今日我找严阁老原本想要商量这事的,但却找不着合适的时机,此事恐怕还得劳烦你来推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吴山接过那一份奏疏,显得疑惑地道。
“小婿上次跟你商量过的盐政改革!”林然抬头望着吴山,显得认真地答道。
吴山原想要翻开那份奏疏,闻言便是停住了,显得疑惑望着林然道:“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推动最合适!”林然迎着吴山的目光,若有所指地答道。
吴山看着林然自信满满的模样,虽然不知道林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虽然这个女婿确实野心过重,但亦是一个真正做事的人。在外放广东期间,不仅让地方百姓得到了实惠,更让朝廷增加了财政收入。
现在他突然拿出这一个事情,恐怕又想要借这个事情搞什么动作,显然是不甘心被徐阶轻易外放地方。
实质上,他从翰林院一路熬过来,认认真真地学得一身治国之道,他又何尝不想展平生之所学,为国为民做一些实事呢?
第1207章 手谕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很快便在整个京城悄然传开,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要变天了。
昔日门庭若市的严府仿佛一夜间败落,很多官员都不敢再凑到这里,而一些在这里摆摊营生的小吃铺亦是纷纷撤离。
陈洪来到门前,唏嘘地看着门前寂寥的一幕。
迎出来的管家严年看到东厂提督太监陈洪,虽然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陈洪领到了严嵩所在的别院之中。
严嵩不再穿着那件华丽的蟒袍,而是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道袍,银白的长发用一支木钗束起,那种充满老人斑的脸显得很是安详。
他正躺在院中的竹椅上,头上有树遮阴,身旁有一名侍女驱热,桌上泡着香茗,眉目间浮起一丝笑意,似乎正享受着这一份难得的悠闲生活。
得到站于旁边的严鸿提醒,严嵩便是眯着眼睛望向院门,对着走进来的陈洪用那沙哑的声音道:“陈公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杂家陈洪见过严阁老,杂家此次是奉皇上旨意,给您老带一道手谕!”陈洪并没有拐弯抹角,拱着手说明来意道。
严嵩倒没有过于意外,从竹椅上边起来边谦意地说道:“劳烦陈公公跑这一趟了!”
堂堂的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亲自跑这么一趟,亦算是很重视了。
“杂家就是一个替皇上办事的奴才,做的就是这种跑腿的活,严阁老您坐着听说行,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的!”陈洪这位内监两把手并没有多少权限,上前扶住作势要起来的严嵩道。
这入手之下,全都是皮包骨。虽然很早就意识到严嵩老了,只是此时此刻再次扶着严嵩,发现是真的老得不能再老了。
严嵩重新坐回竹椅,表情显得恭谨地望着陈洪。
陈洪从袖子拿出一张纸,当即便是念出来道:“惟中乃朕的股肱之臣,忠义两全,百官之楷模,朕甚慰!然,纵爱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听,计是行,朕失望至极,特勒致仕!”
手谕跟圣旨并不一样,他是属于非官方的产物。虽然皇上明确表达了这一个意图,但严嵩只要够硬,其实不理会这道手谕也行。
严嵩从竹椅上颤颤巍巍地起来,朝着西苑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老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鸿等人见状,亦是跟着严嵩一起朝着西苑的方向进行叩拜。
陈洪将那道手谕直接交给了严嵩,对着这位老首辅深深一躬,然后便回宫复命了。
昔日,他亦是一度痛恨这位深得圣上器重的首辅,恨严嵩夺得了皇上大部分的宠信。只是看着这位首辅老去,当下又被皇上所摒弃,那一份恨意亦是消失不变了,甚至隐隐看到自己将来的影子。
严嵩重新躺在那一张竹椅上,拿着那份手谕看了又看,接着抬头望了一眼蔚蓝的天空,最终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严鸿就守在身旁,这时突然认真地开声道:“爷爷,事情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爷爷今年八十三,黄土已经埋到下巴,就算皇上还让我做首辅,爷爷亦做不了啊!”严嵩轻轻地摇头,显得很理智地说道。
先前他之所以苦苦地强行撑着,主要还是对权力的欲望让他不敢轻易放手,更想熬到严世蕃守制结束帮他分担政务,只是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严鸿服侍爷爷这么久,又岂能不知爷爷确实没法应对那么大的工作量,更无法揣摸到皇上的心思,但还是进行劝道:“爷爷,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吧!”
“不了,准备纸笔,我要上疏请辞!”严嵩从竹椅作势要起来,并淡淡地吩咐道。
严鸿忙是上前小心地掺扶,严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两步却是停了下来,对着刚刚送完人归来的严年吩咐道:“去将蔡云程和万采叫过来吧!”
蔡云程是刑部尚书,万采是大理寺寺卿,这两位都是严党的核心人员。而若严世蕃被提审,却无论如何都绕不过这两人。
严年应了一声,当即便派人前去将人请过来。
虽然树倒猢狲散是官场的一种常态,但严党经过整整二十多年的发展,亦不可能因严嵩一个人去职便会土崩瓦解。
最为重要的是,严嵩不是夏言那般被问罪斩首,而是被儿子严世蕃所累才被迫下台,故而罪不及朋党,严党的势力亦是极大地保存下来。
蔡云程和万采虽然身居高位,更明白严嵩已经是“凶多吉少”,但得知严嵩召见,丝毫不敢怠慢,便是第一时间赶到了严府。
亦是凑巧,二人刚好在严府的门前遇上了。
虽然深知他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之时,二人亦是无奈地相视一叹。
“亨之(蔡云程的字)兄,你说元辅大人找我们什么事呢?”大理寺卿万采跟着蔡云程见礼后,当即认真地打听道。
蔡云程仿若白痴地望了他一眼,但还是忍着好脾气地回答道:“应该是为了小阁老一事!”
“小阁老昨晚不是找过咱俩喝酒了吗?”万采当即显得疑惑地说道。
蔡云程不仅长相更老诚,为人亦显得更沉稳,却是进行推断道:“那是小阁老找我,而元辅今天找我们二人过来,恐怕是要我们别跟小阁老胡闹!”
万采的眼睛当即一瞪,显得忧心忡忡地说道:“徐阶那个人最是阴险,若是由他顺利出任首辅,咱们二个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蔡云程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可道。
万采的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志般,当即希冀地提议道:“咱们一起劝劝元辅大人?”
“好!”蔡云程痛快地点头道。
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希望能跟着徐阶斗上一斗。纵使不能保住严嵩的位置,那亦要将徐阶拉下马,进而争得一个更好的处境。
第1208章 定计
二人打定主意,当即一起走进了严府大门,跟随着严年前往严嵩所处的跨院。
在院子中,他们看到几个家奴搭好竹杆,显得小心翼翼地挂起一副副字画和草稿,毅然是要进行晾晒。
万采对事情多一些好奇心,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才跟着蔡云程一起进到书房,显得规规矩矩地给躺在竹椅上的严嵩见礼。
“辛苦你们跑一趟了!”严嵩显得客气地说道。
二人忙称不敢,万采为人处事亦是随意一些,却是进行询问道:“元辅大人,这还不到黄梅天,您怎么将字画和手稿拿出来晒了?”
“那些都是我割舍不了的宝贝,这晒一晒便装箱,做了二十年的首辅,是到时候乞骸骨了!”严嵩拿起旁边的那份奏疏扬了扬,用着那个沙哑的声音道。
二人刚刚还在门口商量着规劝严嵩,但没想到严嵩已经拿定主意,万采当即瞪着眼睛惊讶地道:“元辅大人,您要上疏请辞?”
素来稳重的蔡云程亦是暗暗心惊,显得很是困惑地望向严嵩,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轻易认输,现在便已经打算上疏请辞。
只是他仍然保持沉默地望着严嵩,却不知道这是严嵩的以退为进之计,还是真的打定主意退出这一场朝堂争斗的游戏。
严嵩老而不糊涂,已然是揣摩到他们二人的心思,当即显得真诚地望着他们道:“不瞒你们二人,今日皇上已经下手谕了!”
说着,他给严鸿一个眼色。严鸿一直候在旁边,当即点了点头,便将那道手谕交给他们二人,让他们二人进行查阅。
蔡云程和万采显得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一道皇上的手谕,认真地看着里面的内容,当即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泼了下来般。
若是皇上还没有下这一道手谕,那他们还能再争一争,以保住严嵩的首辅之位。只是现在下了这道手谕,他们若是再争的话,那就是在跟皇上作对了。
跟徐阶相争,他们还能有很大的胜算,但跟皇上恐怕只会头破血流了。
“皇上现在下这道手谕,我这一次上疏请辞,便不会再被驳回来了!”严嵩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对着他们二人语重心长地道。
万采对这一个结果显得很是不甘心,当即打起悲情牌道:“元辅大人,您老这一去,那咱们这帮人该怎么办啊?”
严党已然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虽然翰林院和都察院的渗透力相对要差一些,但六部衙门的要领大半都属于他们严党。
一旦徐阶出任首辅,纵使他们没有受到严嵩的连坐,那亦要遭到徐阶的一场大清洗,而他大理寺卿必然是首当其冲。
“只要你们没有做什么恶事,没有给人抓到把柄,徐子升亦不可能拿你们怎么样!至于外城和三大殿这些工作,你们亦不须过于担心,此事牵扯甚广,徐子升是一个聪明人,他不会揭这个盖子的!”严嵩认真地进行宽慰道。
万采的嘴巴微微泛苦,虽然他确实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个官位恐怕很难保得住。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徐阶纵使不将他弄死,那亦会将他弄走。
但对于这么一个结果,他一时亦是接受不了,他还想继续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甚至还要爬到六部尚书的位置上。
蔡云程倒没有那么强的权力欲,却是记惦着严世蕃对他的提携之恩,当即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咱们是否应该再从长计议,想办法为小阁老脱罪呢?”
万采听到这个提议,仿佛抓到一根救命草般,当即进行附和道:“小阁老做事素来谨慎,若不查北京外城和三大宫,徐阶那边根本不可能有他贪赃枉法的证据!要不咱们一起上疏求情,皇上若是念及小阁老昔日之功劳,没准会饶过小阁老这一回。”
却不是他多么忠心于严世蕃,而是严世蕃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他们严党没准在严世蕃的带领下走向更辉煌的境地。
“严世蕃的罪不在证据,而是皇上的心里已经给他定了罪!”严嵩却是坚定地摇头道。
万采显得不解地追问道:“元辅大人,何出此言!”
“你们都看过皇上的手谕,纵爱悖逆丑子,这既是责备老夫,亦是给严世蕃定了罪!莫要说是你们上疏求情,纵使是神仙来了,那亦不能为严世蕃脱罪,你们是要跟皇上过不去吗?”严嵩显得睿智地分析道。
蔡云程和万采听到这个分析,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话指责严嵩,更是直接给严世蕃扣上了“悖”、“逆”、“丑”三顶帽子,已然是对严世蕃做出了罪人的定论。
“若是有办法给严世蕃免罪,若是能用我的请辞换得世蕃的无罪,我这个做爹的早就用了!”严嵩轻叹一声,显得无可奈何地说道。
万采亦是轻叹一声,已然是接受了这个坏结果,蔡云程却是担忧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小阁老不会出大事吧?”这里的大事已然是指砍头的罪名。
严嵩欣慰一笑,轻轻地摆手道:“皇上还是会念着我的情面的,不会真砍了严世蕃,且我跟徐阶已经有过接触,他那边亦不会将世蕃置之死地,你们无须过于担心!”
蔡云程听到这番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心知他是过度担忧了,便又是正色地询问道:“元辅大人,我们这边该怎么做呢?”
严嵩看到事情聊到正题上,当即正色地叮嘱道:“卖官鬻爵这项罪名不能招认,但贪枉之事得给皇上一点交待!”
“元辅大人,那该如何交待?”万采显得困惑地询问道。
严嵩将眼睛微微地闭上,轻叹一声地道:“交待一点贪墨的事实,但金额不可以过大!”
在太祖时期,贪墨无疑是一项大罪,凡贪银六十两以上者剥皮实草。
只是跟休沐制度一般,口口声声维护祖制的官员整体性选择遗忘,这项祖制早已经悄然改变,当下的贪墨的量刑已然是轻上了不少。
万采想要询问具体贪墨多少两合适,但蔡云程给了万采一个眼色,当即便是打住了声音。
严嵩显得有些疲惫了,对他们做最后的叮嘱道:“圣旨应该很快下达,你们就别跟严世蕃胡闹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已经是对大家最好的结果,亦能将你们最大地保全下来!”
蔡云程欲言而止,他本是想报答严世蕃的提携之恩,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特别圣上对严世蕃都定了罪,这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最为重要的是,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换下严阁老。若是严世蕃这里没有获罪,一旦罪名落到严阁老身上,那他们所有人都得遭殃。
蔡云程和万采没有达到进来时的初衷,对着严嵩恭敬地施礼,却没有去找严世蕃进行禀告,而是直接离开了严府。
当他们二人返回到各自的衙门,三法司查处严世蕃的圣旨已经降临。
第1209章 三法司的难题
五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屋檐在清晨时分还慢悠悠地滴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雨珠子。
圣旨已经正式下达,三法司的长官主持过点卯后,亦是在大理寺碰了一次面,共同商议如此审理这一个显得棘手的案子。
虽然严世蕃现在已经没有官身,但待遇还是得跟官员一样,并不会将其关押在刑部,而是应该关押到大理寺的牢房中。
面对着这么一个犯罪嫌疑人,自然是要将其进行收监,然后由他们三司长官共同审理严世蕃,最终确实严世蕃是否有罪或者犯了哪一项罪名。
三人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大理寺卿万采接过了“逮捕”严世蕃的神圣使命。
上午时分,他领着兵丁到了严府前,却完全没有缉拿朝廷钦犯的样子,而是毕恭毕敬地求见于严世蕃,然后才表明了来意。
严世蕃的体形白胖,是一个极度怕热的人,刚起床便跑到水池中浸泡起来。水池足足有十米见方,水中散着很多花瓣,还有三名身材火辣的美姬在身旁服侍。
面对躬身弯腰的大理寺卿万采,他显得懒洋洋地说道:“我不是跟你们二个说好了吗?你们一起找潘恩那个软蛋说道说道,然后上疏说一切皆由张鸿图杜撰,我严世蕃并无不法之举!”
万采心里黯然一暗,并没有将昨日严嵩找他跟蔡云程的事情说出来,打算先将严世蕃诱骗过去,便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小阁老,虽然是这么说,但您还得到牢中一趟,不然这不合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老子就是规矩!”严世蕃当即拉高声调,脸色据傲地睥向万采道:“老子倒要睁大眼睛瞧一瞧,我严世蕃哪都不去,你们三个谁敢将老子抓到牢房!”
“不敢!不官哪有这个胆!”万采连忙摇头,深知蔡云程和潘恩都不敢出手,却又是小心翼翼地劝道:“小阁老,这事是圣上的意思,徐阶那边亦在盯着,要不你还是跑一趟吧!”说着,又是打保票地说道:“牢房我都已经替您收拾好了,保管不会太委屈您,还请你在那里委屈两日!”
一边是皇上的旨意和职责,一边则是他不可一世的严世蕃。当下严世蕃抵懒不去的话,他还真不敢动用强硬的手段,所以只能是好言相劝。
严世蕃扭头望向万采,突然铁青着脸怒斥一声道:“滚!”
万采面对着嚣张跋扈的严世蕃,却不敢生起一丝脾气,毕竟自己是他提携且还被他捏着把柄,当即便是连连陪笑道:“好,我滚,下官告辞!”
从严世蕃的跨院出来,万采当即轻叹一声,深知这件事变得棘手了。
若是严世蕃坚持不肯前往大理寺,而他们又不敢采用强势手段,这个事情几乎是无解。只是不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日后定然会遭人清算。
万采走出严府大门,当即便决定将这个皮球踢出去。只是他并没有踢到刑部蔡云程,而是踢到了潘恩那里,毕竟事情就是因监察院的人惹出来的。
在这一个官场之中,谁都不比谁傻多少。
潘恩亦是懂得趋利避害的官员,看着万采将皮球踢过来,二话不说便是找来了“罪魁祸首”张伟,毕竟事情都是由他而起。
如果是其他人,恐怕是找理由拒绝了,但张伟偏偏是一个有胆魄的人,却全然不顾官场趋利避害那一套,并没有进行推脱。
从都察院点齐几十个兵丁后,当即便朝严府而去。
“少爷,大事不好了!官兵上门了,这次说来锁你的!”严海急匆匆地跑过来,为了表现出忠心的一面,故意哭丧着脸道。
严世蕃已经洗过澡,正在堂中悠闲地喝酒听曲。
台上正在弹奏的歌女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吓得不敢再拨动琴弦,整个大堂顿时安静下来。
“你作死啊!”
严世蕃享受着一个美婢喂酒,只是这个美婢同样吓得不轻,那本该倒到他嘴里的酒却落到了鼻孔中,令到他当即勃然大怒。
倒没有什么酒倒灌进鼻腔,很大部分都落到脸上,但他从座位勃然大怒地起来,却是抡起手掌一把扇在美婢的脸上,那张白皙的脸蛋当即留下了五道指印。
“奴婢该死!”美婢忍着火辣辣的脸蛋,急忙跪在地上求饶道。另外两名美婢亦是被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地跟着跪在地上,生怕严世蕃会怪罪于她们。
“呆会再收拾你!”严世蕃并没有念及昨晚的欢愉,指着跪在地上的美婢一声严厉的警告,转身望向严海说道:“谁领的队?蔡云程?不对,他不是白眼狼。潘恩?不对,那老货没这个胆。”连猜了两人后,亦是猜不到满意的答案,便是大声地询问道:“谁领的队啊?”
“回禀少爷,就是弹劾你的监察御史张伟!”严海咽了咽吐沫,小心翼翼地答道。
“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就想要锁我,真是滑大下之大稽!”严世蕃冷哼一声,眼珠子突然一转,当即进行吩咐道:“将咱家的护院和家丁都召集起来,老子要他陈鸿图明白,这相府不是谁都能闯的!”
“是!”严海应了一声,当即出去召集人手了。
很快,外面一阵咚咚的锣声响起,一帮身强力壮的家奴纷纷聚到了这里,已然有几十号人之多。
陈伟确实是一个大胆之人,领着一帮兵丁闯到了严世蕃的别院中,似乎是要强行将严世蕃带到大理寺进行三司会审。
严世蕃走出宅子来到台阶上,看着从月亮孔门闯进来的张伟,当即冷冷地询问道:“张鸿图,你是来抓我的?”
张伟看到这里已经聚着几十名严奴,又越过这帮人望向严世蕃,显得丝毫不畏惧地答道:“不错!我是奉命来抓你归案,交由三法司会审!”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弹劾我严东楼,竟然还胆敢来我严府,当真是自投罗网,给老子狠狠地打!”严世蕃的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当即下达指令道。
第1210章 命案?
严世蕃知道纵使没有张伟,那亦会有邹应龙上疏弹劾于他,但他从不是这般讲道理的人,却是要教训一顿主动上门的张伟。
“你敢!”
张伟虽然早就听闻严世蕃无法无天,但万万没有想到会猖狂到这一种地步,竟然胆敢违抗朝廷的命令,更是要对他堂堂的朝廷命官动手。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还真将自己当一回事了,给老子狠狠地打!”严世蕃负手站在台阶之上,显得轻蔑地望着张伟冷声道。
哎呦……
随着严世蕃的一声令下,严家的几十名恶奴如狼似虎地扑向了都察院的那帮兵丁,轻松地将前面的几名兵丁踹倒在地上哀嚎。
都察院的那帮兵丁看到形势不对,已然没有了刚刚的那股威风劲,却是争先恐后地朝着那个窄小的月亮孔门逃去。
“大人,快撤!”
都察院的兵丁眨眼便已经逃了一大半,好在还剩下十余个兵卒留着护住张伟,为首的一名身材高大的兵丁看着形势不对当即便喊道。
张伟看着眼前的一幕,气得整张脸都青了,既恨自家都察院的兵丁是熊包,又恨严家的恶奴目无王法,却是站在原地正义凛然地表明立场道:“本官不走!本官乃朝廷命官,看谁敢伤我!”
殴打朝廷命官是一项重罪,一般人肯定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但严世蕃显然不是一般人。若不是他娘去年过世,他被逼要在家守孝一年,当下还会执掌着百官的生与死。
面对着视死如归的张伟,他那张胖脸阴沉一笑,却是指着张伟大声地命令道:“当真是笑话,给我打残他,老子重重有赏!”
这其实并不是一句负气之言。若是他现在将张伟狠狠地教训一顿,既能出一口严气,亦能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当然,最重要还是出一口恶气,这些天的日子实在太不顺了。
那名身材高大的兵丁看着严家的恶奴眼看就要扑来,却是一咬牙,一把将张伟抄起扛到肩上,直接朝着大门狂奔而去。
张伟原本视死如归地面对着严家的严奴,但却没想到整个人突然间腾空而起,当即慌忙地叫喊道:“放下本官!放下本官!”
看到这一幕,不仅是严府的家丁愣了一下,都察院的兵丁亦是瞠目结舌。
严世蕃看到人竟然被抱走,却是不打算放过主动送上门来的张伟,当即指着张伟逃走的方向命令道:“别让他跑了!”
严家的恶奴如同洪水般冲向那道月亮孔门,凶神恶煞地追了上去。
严府的家奴确确实实是嚣张惯了,看着那个兵丁抱着张伟逃到了大街上,没有丝毫的犹豫继续冲上去,最终将张伟和那名兵丁给围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严府的人这是要做什么?”
“那个官老爷怎么敢得罪严府?”
……
严府门前的街道显得很是热闹,很多百姓正在这里叫卖着商品。当看着严家的家丁将一位官员围堵住,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而有人亦是悄然报案。
令到他们更加意外的是,却是见到了严世蕃的身影。
严世蕃气喘吁吁跟了出来,戏谑地望着张伟道:“逃啊!怎么不跑了?”
张伟临危不惧,直面着严世蕃很是硬气地道:“严东楼,你违抗旨意亦就罢了,你可知殴打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少拿这话来吓唬我!”严世蕃看着左右都是人,却没有打算在这里动手,当即便是大手一挥道:“来人,将人带回去!”
“你们休要过来,否则老子跟你们不客气了!”那名身材高大的兵丁拔出了明晃晃的刀,对着四周要围上来的严府恶奴威胁道。
砰!
话音刚落,一个手持木棍的恶奴从背后偷袭,直接将这名兵丁敲晕在地。
“杀人了!”
一个妇人声突然尖叫而起,令到气氛顿时变得不一样。
所谓三人成虎,大概就是如此,那帮远远围观的百姓在听到妇人的先声夺人后,很多人纷纷说杀人,一桩凶杀案就此诞生。
严世蕃虽然嚣张跋扈,但并不想闹出人命案,更知晓那个兵丁并没有死,却是脸色一沉道:“快将人押回府里!”
张伟有骨气不假,但终究是书生身板,却是被两名恶奴轻松制服并绑了起来。还不待他破口大骂,一团麻布便塞住了他的嘴巴。
“你们杀了人,还想往哪逃!”
正当严世蕃要带着张伟回府的时候,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声音突然传来。
围观的众人刷刷地询声望去,周围的百姓几乎都认得这个人,正是喜欢伸张正义、斩奸除恶的府尹大人亲妹妹虎妞。
“虎妞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有事,他可是府尹大人的亲妹妹!”
“这……可是严世蕃啊!”
“虽然我很想官府惩办严世蕃,但我更希望虎妞无事。”
……
围观的百姓看着虎妞出面,却是纷纷地担忧起来。
虎妞这阵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他们既是看在眼里,亦是听在耳里。可以说,现在的北京城有他们兄妹二人,是他们北京城上百万百姓的福气。
“你少管闲事!”严世蕃自然认识虎妞,当即阴沉着脸警告道。
虎妞本以为是一宗血案,到了现场却没有看到血迹,那张脸蛋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亦是看到笔直躺在地上的那个兵丁。
沈妍这次跟随而来,却是先一步上前查看兵丁的情况,便着脖子抬头对着虎妞说道:“虎妞,他只是昏过去,并没有生命之忧!”
虎妞终于确定这并非一起人命案,脸上的怒意这才消散一些,但看着被捆绑住的张伟,当即对着严世蕃进行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抓张伟?”
严世蕃迎着虎妞的目光,再看着周围的捕快以及一大帮围观百姓,犹豫了一下,最终大手一挥地道:“将人放了!”
却不是他害怕林然,而是事情若是继续闹下去,那可能会被人加予利用。当务之急,还是应对眼前的困境,日后才找他们算清楚这一笔账。
“回去跟你哥说一声,我严东楼跟他的事还没完,迟早会找他算清这笔账!”严世蕃阴沉着脸对着虎妞说一句,当即便转身离开。
“你等一下!”虎妞看着他要离开,却是突然开口道。
严世慢慢地转过身,显得戏谑地望着虎妞道:“你是要替你哥哥求情吗?”
“不是!”虎妞认真地摇头,而是一本正经地仰着脸蛋说道:“你带家奴当街闹事,且还打伤了人,你得跟我回一趟顺天府衙!”
第1211章 刚正和民心
话音落下,周围人的脸上露出一个个惊诧的表情。
不说严世藩曾经官至工部左侍郎的部堂高官,其首辅家公子的身份更是无人敢惹,一直都是整个京城最不能招惹的狠茬。
别说区区当街闹事打人,哪怕将刚刚那个官员当街暴打一顿,那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偏偏虎妞就是要如此的较真,面对着为非作歹的严世蕃,她并没有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跟这种猖狂的行为作斗争。
“你刚才说……你要抓我?”严世蕃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眼睛微微地瞪起,显得不可思议的地指着鼻子进行询问道。
虎妞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一潭秋水,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显得丝毫不畏惧地仰着那张脸蛋坚定地点头道:“是的!”
世上很多东西都有感染性,而虎妞的这一份对公正的执着,却是悄然地感染着顺天府衙的这一帮捕快。他们悄然地站在虎妞的身边,纷纷显得目光坚定地望向了严世蕃等人,一副要跟虎妞共进退的架势。
单此一点,这顺天府衙的捕快便是远远强于都察院的那一大帮兵丁,毅然表现出他们作为顺天府衙捕快的那一份无所畏惧的气势。
严世蕃阴沉着脸,指着虎妞声色俱厉地怒斥道:“敢抓我严东楼的人还没出生!连三法司都不敢抓我,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就想要抓我,究竟是谁给你的胆?”
“不需要谁给我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当街殴打他人,便是犯下了王法,所以你要接受王法的惩罚!”虎妞没有丝毫的退让,显得正义凛然地大声道。
别说是身边的顺天府衙的捕快,哪怕是那帮躲得远远观望的百姓,亦是感受到了虎妞对公正的那一份执着和无畏。
严世蕃却是被激怒了,指着虎妞恶狠狠地威胁道:“无知丫头,当真是不知死活,你敢动我严东楼一个指头试试!”
“王汉,将他拿下!”虎妞只将严世蕃当成普通当街闹事的坏人,当即一声令下道。
王汉是顺天府衙四大捕头之一,负责正是城东这一片区域,面对着来头惊人的严世蕃,却是义无反顾地拱手道:“是!”
这……
周围的百姓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是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有人更是用那一只脏兮兮的手难以置信地擦拭着眼睛。
虽然深知虎妞天不怕地不怕,有着一颗锄强扶弱的侠义心肠,但今天竟然敢对严世蕃下手,这世界似乎变得有些疯狂。
却不论结果会如何,很多百姓已然是折服于虎妞。这是一个真正刚正不阿的人,是一个不向严势力低头的女娃,甚至比那位已经有青天之名的府尹大人还要值得敬重。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找死是不是!”
“揍他们!”
……
顺天府衙的捕快上前被严府的恶奴阻拦,双方相互推了几下,一场混战当即顺势爆发了。
严家的家奴有三十余人在这里,而顺天府衙捕快大概亦是这个数,双方都不是什么善茬,你来我往地挥舞着拳头和棍棒。
严府的家丁很快发现顺天府衙的捕快很强,跟着都察院的那帮外强中干的兵丁截然不同,顺天府衙的捕快明显更有血性。
有两个严府的家丁看准机会从两个方向扑向虎妞,只是一个家丁被阿丽一脚踢飞在地,另一个则被虎妞轻松反杀。
虎妞的身形很灵活,加上天生力气比较大。在避开那个偷袭的家丁的同时出拳,狠狠地被拳头砸在对方的鼻梁上,痛得那个家丁蹲地惨叫。
她又是一脚踢在那个家丁的脸部,将那个家丁打倒后,扭头对着身后保护她的饭缸下达指令道:“饭缸,你去抓人!”
饭缸有着高大的身形,皮肤显得黝黑,当即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虽然脑子不够灵光,但却是打架的绝对好手,对一些小伤根本浑然不在意。
随着指令下达,这个一顿饭能吃下半头猪的大汉如同一辆重量级坦克冲进了混乱的人群,径直朝着严世蕃扑了过去。
“拦住他!”
严世蕃正想要逃离这里之时,看着饭缸从人群中径直杀来,马上大声地呼救道。
只是一切都迟了,饭缸在打倒两名护卫后,已经来到了严世蕃的身前。他一把将严世蕃的衣襟抓起,同时紧握着一个硕大的拳头,显得凶神恶煞地表情道:“让他们都住手,不然我打你脸!”
在说这话的时候,饭缸的表情显得极度认真,以致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在吓唬人。
严世蕃的嚣张是来自于他的地位和权势,只是当地位和权势无效后,而眼前又是一个明显头脑简单的大汉,当即选择妥协地道:“住手!”
随着话音落下,那些严家的恶奴亦是纷纷停下手了,很多人这才发现严世蕃已经落下那位大汉的手上。
严世蕃虽然在饭缸的拳头下认怂,但嘴里却是仍然对虎妞进行威胁道:“你们兄妹当真是要跟我严世蕃为敌不成?”
“我们不是能跟你为敌,而是你当街打人犯下了王法,我跟我哥是在主持公道!”虎妞领着阿丽走过来,显得正义凛然地说道。
“对!就应该将他捉回顺天府衙!”
“哪怕是严阁老家的公子,亦不能如此无法无天!”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就要将他押到顺天府衙惩罚!”
……
周围的百姓像是受到鼓舞一般,却是纷纷表示对虎妞的支持。
“我家少爷乃原工部左侍郎,你若敢动他一根小指头,当心朝廷诛你九族!”严海的眼珠子一转,当即显得硬气地威胁道。
饭缸的脸色始终敛着,仅是轻蔑地睥了严海一眼,明显没有将这些威胁的话当一回事,因为他只听虎妞一个人的命令。
“你们现在终于知道还有朝廷?”张伟已经被松了绑,还将塞在嘴里的那团麻布拿了出来,却是显得嘲讽地质问道。
严海面对着身穿官服的张伟,心里却是微微发虚。
张伟来到人群前,指着严海等人又是质问道:“皇上下令三法司提审严世蕃,你们公然帮他拒捕,莫是要跟他一起造反不成?”
第1212章 严世蕃的罪名
“三法司要提审严世蕃?”
周围的百姓并不知晓这一件大事,张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顿时宛如一个重磅炸弹般,即刻在这里炸开了锅。
虽然早先有一些不利于严府的消息出,但谁能想到把持朝政二十年的严嵩极可能会倒台,而严世蕃现在面临三司提审。
尽管最终的结果现在还很难说,但严府无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般辉煌和不可动摇,甚至真的会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严府的家丁看着严世蕃已经落入对方之手,又深知此事确实是非同小可,亦是大眼瞪小眼。却不知道是不是严嵩的命令,严海突然让这帮家丁安分了下来。
“你们敢!”
张伟的遭遇同样发生在严世蕃身上,王汉拿来绳子将严世蕃绑住,看着他的嘴巴显然还不老实,当即便往他的嘴里塞了一团密布。
呜呜……
严世蕃何曾受到过这一种待遇,却是用力地瞪着眼睛,表现出了他的愤怒和不满。
只是他的抗争注定是徒劳的,虎妞根本不打算理会他,而是要将严世蕃带回城北的顺天府衙大牢直接给关押起来。
“虎妞,多谢出手相救!”张伟倒是有恩必报的性子,对着虎妞认真地拱手表示感谢道。若不是虎妞出手,刚刚他落到严世蕃的手里,肯定是要吃一顿苦头了。
“没事,举手之劳!”虎妞跟张伟亦算是认识,显得不以为然地答道。
张伟看着还在挣扎的严世蕃,对着虎妞正色地提出要求道:“虎妞,还请你将人交给我!”
“为什么要将人交给你呀?他当街打了你,我想要将他押回顺天府衙关上几天!”虎妞的眉头轻轻地蹙着,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道。
张伟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虎妞,显得认真地解释道:“严世蕃现在是朝廷的重大嫌犯,皇上已经下旨三法司提审于他,所以现在要先将人交由三法司提审!”
“好吧!”虎妞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同意。
张伟却是担心严府的家丁半路抢人,又是请求虎妞帮他将严世蕃押送到大理寺。
正是在顺天府衙捕快的护送下,很快便将不可一世的严世蕃押到了大理寺,直接投进大理寺的大牢中。
“什么?陈鸿图有这么大本领,真将人抓来了!”
万采得知消息后,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道。
在得知严世蕃确实被关在大理寺大牢的时候,他却谎称有事,当即急匆匆地离开了大理寺。
毕竟严世蕃要求他放人,他若是拒绝的话,肯定会惹毛这一个历来无法无天的主。只是同意将严世蕃从大牢中释放,那他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正是如此,在严世蕃指名万采来相见的时候,万采却已经先一步逃之夭夭了,任由着严世蕃一个人在牢中大吵大闹。
当天晚上,刑部尚书蔡云程、都察院御史潘恩和大理寺卿万采坐到了一起,三人的脸上却都是露出了犯难的神色。
严世蕃的案子关乎皇上,亦关乎着首辅大人,不说蔡云程和万采感到犯难,都察院御史潘恩的心里其实亦是不知怎么做。
如果他想将严世蕃整死,不说能不能找来实质性证据,旁边这两位定然不会同意。只是要将严世蕃放掉,不说他不会同意,恐怕亦很难向皇上交差。
好在,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找过徐阶,还被徐阶支了一招。
看着蔡云程和万采沉默不语,潘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对着二人开口道:“二位大人,该如何定夺呢?”
蔡云程和万采交换了一下眼色,却又是叹气不吭声,因为事情太棘手了。
潘恩是嘉靖二年的进士,跟徐阶既是同科又是同乡,更是徐阶核心的成员。
面对着这一个局面,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却是气定神闲地道:“二位大人,此事不能一直这么僵着,你们得给一句话啊!”顿了顿,他将手上的茶杯放下,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严世蕃有罪还是没罪,这个总有答案吧?”
蔡云程望了一眼万采,轻叹了一声,当即给出答案道:“有罪!”
却不是他多恨严世蕃,而是严嵩对他们二人如此叮嘱,且真要凭严世蕃做无罪辩护的话,他们三法司根本无法向皇上那里交待。
潘恩心里暗暗一喜,显得循序渐进地询问道:“既然严世蕃有罪,那罪名是砍头、徒刑、流放还是罢官或罚俸呢?”
“砍头断然不成,小阁老没犯下这么大的罪!”蔡云程很坚定地表明立场道。
潘恩对这个说法一点都不意外,轻轻地点头以示认可,扭头望向万采微笑着询问道:“万寺卿,那你怎么说呢?”
“罚俸太轻,还是罢官吧!”万采犹豫了一下,亦是给出一个准备的答案道。
潘恩已经跟徐阶通过气,只要严党这边肯给严世蕃定罪即可,并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又是继续询问道:“那严世蕃所犯何罪?是卖官鬻爵还是贪赃枉法?”
“卖官鬻爵纯粹子虚乌有!”蔡云程板着脸答道。
潘恩没有进行反驳,又是微笑地望向万采道:“万寺卿,你怎么说!”
“贪赃吧!”万采轻叹一口气,两相取重取其轻道。
潘恩轻轻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是微笑地询问道:“那贪多少?”
蔡云程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喝着茶。
万采望了蔡云程一眼,亦是没有吭声。
潘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打破沉默地说道:“据本官所知,严世蕃在任之时,每次到潇湘楼都会将一些花销记到公账上,可有此事?”
蔡云程的眉头微蹙,望了一眼明显有备而来的潘恩,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那就这么定了,就……这个罪名!”万采望了一眼蔡云程,心知这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当即便是点头同意道。
蔡云程看着万采同意,最终亦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三法司很快从工部那里调来了相关的账本,将严世蕃昔日公款私用的证据都一一找了出来,竟然足足有八百两之多。
经左都御史潘恩主笔,一份三法司的调查报告出炉:严世蕃贪枉公款八百两,请罢官去职、遣返原籍。
太祖时期,二十两流放,四十两处斩、六十两以上剥皮填草。只是当下早已经不同,很多贪墨的官员都是退还赃款革职了事。
这份调查报告很快就送到皇上的案头上,嘉靖没有交由内阁拟票,而是直接将三法司的调查报告打回,朱笔批下两个字:太轻。
第1213章 尘埃落定
三法司长官得到这一个批复,潘恩自然是心情舒畅,蔡云程和万采顿时是慌了神。
量刑的重与轻,从来都没有一个绝对标准的尺度。有人贪墨只是罚俸了事,有人贪墨却要掉脑袋,一切都掌握在执法者手里,现在完全取决于皇上的意志。
当下皇上直接批复说太轻,这其实既是好事亦是坏事。
好事则皇上没有指责三法司“放纵”严世蕃,但坏事却是对于削为民籍的判决感到不满,要对严世蕃进行更重的处罚。
只是更重究竟是多重?是不是要严世蕃丢脑袋才算完事?
谁心里都没有底。这亦是为何官员喜欢巴结皇上身边的红人,能够揣测清楚皇上的心思,对于官员实在太重要了。
蔡云程和万采倒是深得官场真谛,自然不会擅作主张,而是选择分头行事。蔡云程去找了严嵩问策,而万采则去见了严世蕃。
严世蕃住进大理寺的牢房,享受着最优等的待遇。那一间最好的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有全新的被褥和桌椅,还有一道亮光刚好落在牢中。
只是再如何干净的牢房,对于过惯肉林酒池生活的人而言,都算是一种生活上的折磨。
严世蕃穿着一套干净的孝服,正坐在床头背靠着墙,望着那个透进阳光的墙洞出神。仅是数日功夫,他仿佛变瘦了一些。
万采“躲”了严世蕃数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脸上亦是难掩尴尬和害怕。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虽然严世蕃被关在大理寺大牢,但并非是他下令将人抓进来的。
在屏退了狱卒后,他已然没有半点大理寺卿的威风劲,正一手提起一个丰盛的食篮子一手提着一坛子好酒,显得小心翼翼地走进牢房中。
在经过刚开始时的狂躁后,严世蕃亦是慢慢地安静下来,亦是明白了一点东西,看着万采进来,并没有勃然大怒。
还没等万采见礼,严世蕃便是淡淡地说道:“你跟蔡亨之不该听我爹的!虽然眼下牺牲我严东楼,确实能保全大伙,但这朝堂历来都是党同伐异。像你们几个身居重职的,别说撑到明年京察,恐怕今年便被徐阶那老货一一收拾了!”
严世蕃虽然狂妄自大,但却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眼光亦要比大多数人看得长远。
“下官这些天细思一番,亦是感到后悔了,当初应该听您的!”万采已经做好被严世蕃责骂的准备,但万万没想到遇上了严世蕃的肺腑之言,亦是懊悔地将心里话说出来道。
这并非妄言,在将严世蕃定罪并上呈皇上的时候,他亦是开始考虑日后如何,却发现事情确实不容乐观。
虽然这一次牺牲严世蕃,确实能够挺过这个难关,但接下来的处境却极为不佳。倒不如帮着严世蕃进行无罪申诉,没准还想换取一线生机。
严世蕃却是翻一个白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是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你们给我定了什么罪?”
万采表情顿时显得尴尬,小心翼翼地拱手答道:“回小阁老的话!藩子仁(藩恩的字)提议对您定罪公款私挪,前后共计从工部支用八百两用到潇湘楼的花销上!”
“八百两?”严世蕃听到这个数目当即自嘲一笑,但深知这事无关乎于金额,显得放心地询问道:“那你们给我拟定了什么罪呢?事情落定了吧?”
“我们三法司将您定罪为罢去官身,遣返原籍!”万采停顿了一下,又是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只是刚刚得到回文,圣上朱批:太轻”。
“太轻?当真是卸磨杀驴,无情无义!若非我父子这些年替他挡着,凭着他做的那些暴戾之事,他的日子能有如此惬意?”严世蕃被是被踩了尾巴般,当即便大声地指责道。
万采警惕了望了一眼门前,显得担忧地提醒道:“小阁老,慎言!”
严世蕃望了一眼门前,亦是知晓这里不是口无遮拦的地方,微微收敛了胸中的怒气,转而又是询问道:“我爹的辞呈批复下来了没有?”
“下官刚刚听说,首辅大人的辞呈被打了回来!”万采的眼睛闪过一抹欣喜,老实地回答道。
严世蕃当即冷哼一声道:“打回来了?假仁假义!”
“小阁老,您说皇上会不会还念旧情,像以前那样挽留住严阁老?”万采心里抱着一丝的希望,认真向着向来聪慧的严世藩求教道。
“若是真念及旧情,我严东楼就不会在这里!”严世蕃当即泼了一盆冷水,看着万采心灰意冷的模样,便又是自信满满地开口道:“不过事情闹到这一步,却不是全然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这些天呆在这个破地方,我倒想到了一条应对之策!”
“小阁老,您真不愧是大明第一聪明人,不知是何策能令我们反败为胜呢?”万采的眼睛当即一亮,宛如抓到一条救命草般追问道。
严世蕃的嘴角微微翘起,伸出手指一勾。
万采很乖巧地伏耳在严世蕃的跟前,听着严世蕃在耳边窃窃私语,亦是频频地点头。
小时雍坊,严府。
严嵩自从被勒令辞官后,便一直都在家里呆着,白天则会躺在院子的竹椅上纳凉。经过这些天的晾晒,那些要带的字画书稿已经晒好装箱了。
他的辞呈被打了回来,让到他心里亦是小小地窃喜一番,甚至生起皇上实质还是有意挽留他的猜测。
只是蔡云程前来,得知严世蕃的罪名还是没有定下来,对于先前的报告竟然朱批“太轻”两字,深知这一份辞呈还得继续上。
“太轻,那就是皇上不满意仅是将严世蕃削为民籍,这个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蔡云程征得严阁老的意见后,却是一咬牙,便将一个“流放”送了上去。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下文,似乎是给皇上暂时扣押了。
严嵩知道皇上这一次对他不再有挽留,虽然第三次辞呈又被打了回来,但还是继续将辞呈递交上去。终于在第四次辞呈上交的时候,皇上同意了他告老还乡的请辞。
二十年的执政生涯,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
第1214章 谢幕
消息一经传出,满朝百官震惊。
执掌朝政整整二十年、门生故吏满天下、深得皇上百般坦护的严阁老,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对严世蕃的弹劾,就轰然倒台了。
不论是信与不信,这都成为了一个事实,属于严嵩的朝代已经过去了。
面对着百官之首的严嵩递交辞呈,虽然皇上在第四次才进行了批复,但阁臣和六部堂官按惯例都会上疏“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将严阁老留下”。
通常在这一个时候,往往能看到这一位首辅的人品。只是事实上,除了刑部尚书蔡云程、工部尚书雷礼和次辅徐阶,其他朝廷大佬都选择了沉默。
严嵩虽然把持朝政二十年,却不是他的声望有多高,其实他从来都不是百官心目中的“贤相”,而是他背后一直有着皇上的支持。
正是依靠着皇上的支持,严嵩才能够把持朝政,更是阻挡他们这帮清流谏言于皇上。让到他们这帮清流的才华得不到施展,致使当下的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对于严嵩的离任,很多清流官员实质乐于如此,甚至已经燃放烟花以示庆祝了。哪怕是表面上疏劝谏的表面文章,很多官员都不想做了。
只是不论他们是否上疏为严嵩“添光”,都已经无法改变严嵩去职的事实。
嘉靖在批复严嵩辞呈之后,又是按例进行恩赐优恤。
纵使官员已经致仕,卸掉现在的官职,但仍然保留相当高规格的政治待遇。纵使回到地方,地方官员亦要恭恭敬敬的。
通政司向各衙门转发了严嵩的辞呈副本,并附有嘉靖的恩赐优恤。像赐白金钞币、派锦衣卫护送还乡等恩赐,规格显得很高。
只是不论如何“美化”严嵩的辞呈,地方衙门的各级官员收到这个消息后,注定是震惊万分。特别是那些严党的官员,肯定感到了天崩下来了一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随着严嵩的去职,这个朝堂注定是要进行重新洗牌,而一些官员亦得跟着重新站队了。
与此同时,嘉靖终于不再继续扣压着三法司所呈交上来的那份调查报告,直接将这一份调查报告转交到内臣进行票拟。
徐阶跟严嵩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且不说根本弄不死严世蕃,他跟严世蕃亦没有生死大仇。现如今,他已经得偿所愿,自然不会横生枝节。
很快地,他在一张小纸条上进行拟票:“处严世蕃谪戍雷州”。
这一份拟票到嘉靖的案头,当即被嘉靖批红同意,严世蕃的案子亦划上了一个句号。
贪污八百两的严世藩被流放戍边,这对于时下贪墨成风的官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谈。
只要坐到严世蕃这种位置的人,单是下面官员的孝敬,早就不可能是这一个数。像严世蕃这种工部的实际掌舵者,随随便便都能弄几十万两进口袋。
若是严世蕃只贪污这八百两,不仅不应该进行严惩,而是应该进行嘉奖。因为这么“清廉”的官员实在太少了,哪怕官升一级都不为过。
只是很多官员心里都很清楚,罪并不在严世蕃贪墨多寡,罪在严家父子已经失宠。
一场暴雨之后,整个京城的街道被清洗了一遍,似乎是焕然一新。
相对于严世蕃获罪被戍边,京城的百姓还是更加关心严嵩倒台。当然,顾及严嵩的颜面问题,官方给出的说法是:致仕。
至于为何会致仕?自然是严嵩已经八十三岁了,除了西周那位活了一百三十九岁的姜尚外,还有谁这个年纪还呆在相位上?
虽然这个解释很是合情合理,但很多人却表示了质疑。既然八十三岁都能做首辅,那为何不再坚持一年,做到八十四岁呢?
种种的争论以及各种种的小道消息,很快便广泛地流传于大街小巷之中,特别是一些阴谋论成为茶馆百姓的重要谈资。
在众说纷纭之中,亦是流传着一个相对有趣的说法。徐阶指使山东道士蓝道行通过扶乩之机,离间于皇上和严嵩的君臣关系,这才扳倒了严嵩。
在这一个京城之地,哪怕严嵩父子已经倒台,但这里仍然处处充分着阴谋诡计。这里就像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似乎随时都会吞噬于人。
严嵩的批复已经下了,严世蕃的罪亦是定了,但严嵩却迟迟不动身。
严嵩还是每天都呆在院子中,躺在那张竹椅上品着香茗,只是他已然不再穿着那件蓝色道袍,而是身宽着那件厚实的蟒袍。
严年是一个很聪明的仆人,知道老爷这是在等待皇上的召见。实质上,他早已经派人监察宫门的动静,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在严年上茶的时候,严嵩仿佛从骨头里传出一声轻叹,却是淡淡地说道:“咱们回去吧!”
严年知道这个“回去”是要回袁州老家的意思,却是忍不住地劝道:“老爷,要不再等等,没准皇上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呢!”
“三天,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耽搁得了皇上,他是真不愿意再见我这老家伙了!”严嵩不再自欺欺人,而是轻轻地摇头道。
相随了二十余年,这十余年几乎是朝夕相伴,这一次更是他跟皇上分别最长的时间。哪怕是朋友都该告个别,但皇上却没让他如愿以偿。
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一支车队悄然离开了严府。
蔡云程、雷礼等人得知严嵩要离京的消息,亦是前来送行,给这位老首辅正式道别。对于提携于他们的老首辅,他们仍然是心存感激之情。
“都回去吧!”
严嵩并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淡淡地摆手作别道。
在严鸿的掺扶下,踏上了一辆显得普通的马车。只是从小时雍坊离开之时,他忍不住挑开窗帘望向西苑的黄瓦红墙,那隐隐可见的宫阙楼宇,心里却是涌起了一份深深的眷恋。
经过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服侍,他早已经将那里当成了家,甚至将嘉靖当成了亲人。但他却再也回不去,亦没有机会跟嘉靖正式作别。
朝阳如同往常般从东边升起,将京城的街道铺上一层金色。
严嵩的马车从正阳门离开,穿过那一条长长的正阳门大街,终于离开了这一个暗流涌动的北京城。
第1215章 临别
严嵩在执政这二十年的期间,财政问题进一步放大,但扩建了北京外城、重修三大殿和修建无数的道家建筑等,功与过自有后人评说。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终点,不论是运输的漕粮、货物,还是进京贡见的地方官员都云集于此,令到这里显得很是繁华。
严嵩的身子不宜赶路,且又不是前去地方赴任,自然不需要争分夺秒。
到了通州城,穿过那熙熙攘攘的街道,便选择在通州驿站暂住一宿。等安排好官船,明早再沿着大运河南下,返回那个一度让他魂牵梦绕的分宜老家。
驿丞这些年虽然见过形形色色的朝廷大佬,但却是第一次招待当朝首辅。纵使这位首辅刚刚已经退了下来,但面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大人物,亦是让他很是恭谨和兴奋。
严嵩住进驿站后,却是当即屏退了驿站一干人等,同时拒绝一些闻讯赶来的官员拜谒,而是一个人呆在院中闭门不出。
甚至一位六部侍郎从北京城赶来拜谒,亦是被直接拒之于门外,这位心灰意懒的退休首辅似乎已经不想再见任何人。
待到黄昏时分,一顶普通的轿子来到驿站前,从轿子中走下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士子。
“你是何人?这里没有官凭不可入住!”
随着严嵩入住,连同守门的两名驿卒的底气都大了几分,先是拦住了打头的仆人,对着这一个年轻的士子板着脸盘问道。
年轻士子并不恼火,对着为首的驿卒微笑地道:“将你们的驿丞叫出来吧!”
驿卒原本想要直接轰人,但看着对方似乎有些来头,跟着同伴交流了一下眼色,当即让同伴把守着门口,而他则进去将驿丞请出来。
赵驿丞正忙着指挥下人喂马,听外面来了一个书生指名要见他,心里很是烦闷。若是平时倒能开一些方便之门,但现在严阁老入住,哪还轮到一个小小的书生撒野。
到了门口正要轰人,结果却听到年轻的书生微微一笑地询问道:“赵驿丞,可曾还记得我?”
赵驿丞定睛一瞧,脸上的怒容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吓得嘴巴微微张开。
去年底在驿站便跟这一位有过一面之缘,而后还因华亭知县陈银山的死到过顺天府衙大堂作证,又怎么可能忘记这位昔日的顺天府丞,现今高高在上的顺天府尹呢?
由于通州归于顺天府管辖,通州驿站自然亦算在顺天府的管辖下,眼前这一位大人物已然就是他头顶上的一片天。
赵驿丞被吓了一大跳,正要给这位冒然前来的超级顶头上司跪拜,林然却是抢先一步低声道:“不可声张,我此次是秘密而来!”
在听到这句话后,赵驿丞止住已经弯下了一半的膝盖,突然向前跨了一步,并作一个请的手势道:“这位公子,里面请!”
“准备一个房间,本公子今晚要在这里歇息!”林然很满意于驿丞的反应,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淡淡地进行吩咐道。
“是!是!”驿丞连声点头应承,将他直接引向跟严阁老相邻的那个庭院。
这……
这两个原本打算将这位书生挡于门外的驿卒不由得面面相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要知道,赵驿丞刚刚面对一位六部侍郎都没有如此的恭谨,更让他想不明白为何将本驿站最好的院子给了这种年轻人。
且不说一般的书生根本没有资格住进来,纵使这一位是某个尚书家的公子,那顶多安排一间上房即可,哪怕能够将二品大员才能入坐的庭院给这个年轻公子哥呢?
只是世事便是如此的神奇,赵驿丞却是拿出平生最高的热情进行招呼,并将这位年轻的士子安排到规格最高的庭院之中。
林然到了庭院的正房后,便是进行了沐浴更衣,然后提着一份礼品到了隔壁的院子前,规规矩矩地递了一份拜帖。
在得知严嵩离京的消息,他便是打着巡视的名义,直接赶到了通州。虽然清流早已经将严嵩视为奸臣,且严嵩亦是已经没有再起复的可能性,但他还是决定送严嵩最后一程。
没多会,严年从里面走出来,将林然恭敬地迎了进去。
夜幕降临,整个通话驿站都挂起灯火,令到这里显得很是敞亮。
“见过严阁老!”
林然跟随着严年到了房间,对着躺坐在竹椅上的严嵩恭恭敬敬地见礼道。
严嵩整个人显得又苍老了一些,连同声音都更沙哑,抬起那支枯瘦的手掌道:“若愚,你怎么跟过来了?坐吧!”
“下官是来向阁老请罪的!若非下官怂恿张鸿图上疏弹劾小阁老,事情恐怕不会闹到今天这一步!”林然主动告罪地道。
“不能怪你!”严嵩摆了摆手,显得明白事理地望着林然道:“若非张鸿图的奏疏在先,而邹应龙的奏疏在后,恐怕不仅是严世蕃遭殃,连同老夫都要背上一些骂名了!”
张伟的奏疏只是单纯地弹劾严世蕃,但邹应龙的奏疏却是给严嵩扣了一顶“溺爱恶子”的帽子,若是嘉靖采纳的是邹应龙的奏疏,严嵩确实要沾上一点污名,不会有现在这般干净。
“严阁老,您德高望重,为着大明劳心劳力,令大明有了盛世之象,又岂会染上骂名!”林然当即进行恭维地道。
严嵩闻言便是摆手,脸上露出苦笑地道:“若愚,我已经下野了,你亦无须再恭维于老夫!老夫是忠君爱国不假,但说到造富于百姓,实则不然矣!远的不说,去年东南七府水灾,便是老夫所留下的隐患!”
“水灾之事,乃天数也,阁老无须自责!”林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行安慰道。
在这个事情上,实质亦不能过度指责于严嵩。若是他真银两都花费在水利工程上,那他别说出任二十年首辅,哪怕两年都是一种奢望。
现在事情已经成了定数,只希望徐阶上台能够吸取教训,将更多的朝廷支出用于水利工程,而非皇上的道家修筑之上。
第1216章 赠言
房间中,檀香袅袅而起。
随着严嵩乱动首辅之职,嘉靖终于不再吝啬,将极品的檀香亦是赏赐给了严嵩,而严嵩亦是终于可以闻到久违的檀香。
严嵩轻叹了一声,亦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却是仿佛掏心窝般,发出一声感叹地道:“老夫去后,吴曰静危矣!”
“阁老何出此言?”林然脸色一正,认真地询问道。
严嵩接过的严年送来的参茶,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徐华亭跟老夫并不一样,他比我更有野心!老夫为了讨好于皇上,亦为了我的地位,我票拟杀了杨继盛和沈炼?”顿了顿,便又是说道:“徐阶他不仅要皇上的恩宠,而且还要百官的拥护,你的岳父便是他最大的威胁者!”
“我岳父并没有得到皇上的宠信,且官职比不上袁阁老和郭尚书,为何是徐阁老最大的威胁者呢?”林然认真地请教道。
“吴曰静是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资历已然是最深,且在当下官场声望无人能及!”严嵩用茶壶轻拨着茶水,抬眼望着林然询问道:“如果现在的首辅由百官推举,你认为是百官是推荐徐阶还是你岳父?”
林然当即沉默了,徐阶在后世的名声不错,但在当下却并不高。
徐阶并不算正统的词臣,得益于夏言和严嵩的提拔才重回大明的权力中心,而他本人亦是以青词换得皇上的恩宠。
特别入阁十年,徐阶一直都是严嵩的跟屁虫,更是时常跟着皇上进行祭祀活动,哪怕自己的学生深陷牢狱亦不营救。
另外,在重修万寿宫一事上,徐阶为了迎合于皇上,竟然又花费大量的国帑重建万寿宫,而不是劝皇上回大内或迁居南宫。
如此种种不良的作为,别说跟敢于直谏的吴山相比,不被百官痛骂已经算是不错了。
“不管是因为你岳父威胁徐阶的相位,还是徐阶想要收拢一些人心,你岳父都已然成了一个阻碍!”严嵩轻呷一口茶水,认真地总结道。
林然心知严嵩所言不虚,但还是保持镇定地回应道:“我岳父素来跟徐阁老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亦不能将我岳父怎么样!”
严嵩端着茶盏轻拨着茶水,抬头望着林然突然道:“蒙昧地问一句,如果要你将虎妞嫁给徐阶的孙子做妾室,你当如何?
“刀剑相向!”林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显然杀念地回应道。
严嵩轻叹一声道:“所以在这一点,你却远远比不上徐阶!徐阶是能够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断的人,当初为了取信于我,他将自家亲孙女嫁给我家庆儿做妾室!”顿了顿,又是接着说道:“莫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只要吴曰静还在朝堂一日,那徐阶必然会除之而后快!”
林然才发现徐阶这种人确实可怕,严世蕃咬人会叫几声,而徐阶这种人下的却是阴招。若是一个不慎,没准便会被他捅上一刀。
严嵩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突然惋惜地道:“当年徐阶有意许配其孙女给你,你若是应承了,又岂会有今日之忧!”
“这……”
林然不由得脸露苦笑,此事还真不能怪他。他亦是深知徐阶将来会取代严嵩,所以在最初并不想搭吴山的船,而是有意于抱住徐阶这一条粗大腿。
但奈何,虎妞那个野丫头替他向吴山家纳采,给他直接开了一个头。虽然只是“三书六礼”的第一步,但突然间中止恐怕会得罪于吴家,这是当时初入官场的他所不能承受的。
故而,他当年捏着鼻子又对吴家进行了纳吉,然后不得已之下正式下聘礼求亲。正是阴差阳错之下,他没有踏上徐阶那一条顺风顺水的船,反倒上了吴山这一条破船。
严嵩将茶盏交给旁边站着的严年,又是苦口婆心地说道:“目前你只有两条路子,一是向徐阶主动投降,你主动外放地方远离是非之地,任由你岳父自生自灭;二是自成一派,尽力将袁炜、郭朴等人进行结盟,共同抵抗徐阶!”
林然深深地望了严嵩一眼,终于明白严嵩的心思。
哪怕是返回江西老家,亦是给他上了一些眼药。若是他跟徐阶真刀真枪地斗起来,那便会给严党多一些喘息的机会,甚至严党能够从中得利。
不过明知道如此,他却不得不慎重地考虑,接下来是主动向徐阶进行投降,还是团结一切力量应对徐阶的明枪暗箭。
今晚的驿站比往常要热闹,只是随着深夜的到来,慢慢又是归于宁静。
次日清晨,通州官船码头上。
蔡云程率领着几十名官员前来官船码头相送,一大早便等候在那个码头上。
严嵩的致仕,严世蕃的入狱,令到他们当下面临群龙无首的窘境。经过昨晚的合计,众人打算抱成团,同进退,以应对徐阶下台后的清洗。
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严嵩的轿子来到了码头,令到蔡云程等人很是激动。
严嵩对这些人相送并不乐意,只是对方执意如此,他亦不能将这帮铁杆心腹赶走。面对着这帮忠心耿耿的下属,他亦是跟他们一一作别,这才登上那一艘停泊码头边的官船。
“严阁老,请保重!”
蔡云程等官员不论真心还是假意,对着船上的严嵩饱含深情地挥手道。
严嵩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通州码头,老泪却慢慢地溢了出来,一些杂乱的思绪涌上心头。
他记得十九岁那一年,那时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士子。第一次赴京参加科举,他便是从这里下的船,期望着能够金榜题名,能够施展自己的抱负。
只是时光匆匆,贞元旧谱。
虽然这个码头还是熟悉的模样,但他从那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举人,眨眼便虚度了整整六十二个年头,变成了一个八十三岁的退休首辅。
而现在离开这里,便是永别,再无回来之日,等待他的是老骨埋故土。
“咱们回去吧!”
林然亦是一大清早来到了码头给严嵩送行,但并没有凑到蔡云程那里,亦没有选择现身于码头,甚至没有人知晓他来过。在看到甲板上的严嵩已经完全看不清后,他亦是决定返回北京城,打算回去面对更复杂的政治形势和上台后的徐首辅。
严嵩的离开,算是一个结束,但亦是一个新的开始。
北京城,繁华依旧。
没有了严嵩的北京城,似乎还是那般的模样。这里的百姓如同往常般生活,官员如同往常般上下衙,只是原本在百官排队求见的场景已然属于徐宅。
第1217章 新气象
在严嵩离京的第二天,嘉靖便下旨任命徐阶为新一任首辅。
这个消息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真正宣布任命的时候,还是有着很强的攻击力,足足平静了二十年的朝堂终于换人了。
虽然徐阶跟严嵩都是靠撰写青词、迎圣意爬上去的佞臣,二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只是徐阶成为新首辅,难免给百官带来了一丝期许。
人都是如此,纵使是旧酒装新瓶,亦难免会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哪怕徐阶不是他们心中理想的贤相,那无论如何都要比独断专行、堵塞言路和蒙蔽圣听的严嵩要好吧?在严嵩执政时期,他们百官连见一面皇上都难,更别说才华和德行被皇上所赏识了。
正是在这位新首辅上台之致,很多官员都开始憧憬着未来,甚至已经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哪怕名声不那么好的新相身上。
徐阶似乎是听到了众官员的诉求,确实表现出令人振奋的东西。
在谢恩奏疏上,徐阶向嘉靖提出建议道:“大奸似忠,大诈似信。惟广听纳,则穷凶极恶,人为我撄之;深情隐慝,人为我发之。故圣帝明王,有言必察。即不实,小者置之,大则薄责而容之,以鼓来者。”
嘉靖虽然心里极度厌恶那帮喜欢没事找事的言官,更厌烦那些动不动就生灵涂炭的言辞,只是面对这位新首辅的第一次正式奏请,他亦不好进行驳回。
亦是如此,他给了一个正面的批复:善。
消息一经传出,令到时时刻刻关注新相动静的百官们顿时是弹冠相庆,特别是都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更是看到了一缕曙光。
严嵩为何能够独断专行?
正是严嵩堵塞了言路,蒙蔽了圣听,令到他们忠心之言、救国良方到不了皇上的案头上,致使他们的才华得不到施展。
现在新相上台后,主动提出了广开言路,这样不仅让到他们的奏疏能够直通皇上的案头,更有机会得到皇上的重用。
徐阶的这一个举动,当即便赢得了很多官员的极力拥护。单此一点,便已经甩严嵩一条街,是一个有贤德的新首辅。
徐阶正式上任当日,便是搬到了严嵩所留下的值房内,在书桌的后面挂起一个条幅: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赏罚还公论。
单是“以威福还主上”,便向外界放出一个很明确的信号,他不是严嵩那种“专权”的首辅,会将权力“还”给皇上。
如果说严嵩是凶神恶煞的门神,那他徐阶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门房,两者高下立见。
按着惯例,六部堂官都分别前来晋见这位新首辅。
当看到墙上挂着的那一个条幅之时,哪怕是刑部尚书蔡云程亦是暗暗地咽起了吐沫,这一位新任首辅当真跟严嵩是截然不同啊!
由于皇上罢朝,很多大事已经不再朝议,而是通禀内阁这能决断。像他们六部的一些大事务,历来都是由严嵩进行拍板才行。
只是徐阶上台之后,竟然说要将“政务还诸司”,这不是大大的“放权”吗?
吏部尚书郭朴、工部尚书雷礼和兵部尚书杨博一起前来拜见新相徐阶,当看到上面的字幅后,亦是暗暗地瞠目结舌。
他们原本还想着如何才能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却万万没有想到徐阶竟然主动放权,致使他们心里都生起了一丝惭愧。
说了一些勉励的话后,三位尚书便是告辞离开。
这三人刚离开,袁炜便是走了进来,疑惑地询问道:“元辅大人,您找我?”
随着严嵩去职,大明阁臣只剩下徐阶和袁炜。
袁炜今年五十二岁,是嘉靖十七年的二甲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官场。因撰写青词得宠,眷遇日隆,超迁礼部左侍郎,而后入阁拜相。
其仕途固然是顺畅无比,但并没有积累过硬的人脉网,甚至声名都是一片狼藉,至今还被人嘲笑于当年跟吴山的日食之争。
纵使是严嵩去职之时,他亦不敢奢望于首辅之位。凭着他当前的实力,别说是要跟徐阶争高下,能坐上次辅的位置就已然很好了。
徐阶将袁炜叫了过来,显得语重心长地道:“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病生。阁臣唯你我二人,今后票拟奏疏便由咱商量方可拟定!”
在严嵩当政时期,任何事情都是严嵩一言而决,两位阁老只能靠边站。对于这一点,去年入阁的袁炜是深有体会。
当下徐阶愿意跟着他商量着来,让到他先是一阵愕然,接着眼泪差点就要掉落下来,忍着激动劲地施礼道:“多谢元辅大人栽培!”
“徐阁老当政,强于严阁老百倍矣!”
随着一个个消息传出,朝中百官莫不是拍掌称赞,有人更是不讳言地拿前任首辅进行了比较,已然是将徐阶捧得高高的。
不仅开了言路,还将权力下放,这是严嵩时期不敢想象之事。只是到了徐阶当政,一切都变了,呈现着欣欣向荣的盛世之象。
在五月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仍然一直在关注着新相的动作。
徐阶倒没有大刀阔斧都提出新政,亦没有急于推出新的措施,却是将重心放到整顿吏治上。
吏治,这几乎是全天下官员的共识。朝纪败化,贪墨不绝,这都是因为任用了贪官之故,只要换上一些清廉的官员,便能够洗刷弊政。
在徐阶的授意上,都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将矛头指向了刑部尚书蔡云程、大理寺卿万采、刑部侍郎鄢懋卿、大常少卿万虞龙、右通政胡汝霖、光禄少卿白启常、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胡植,湖广巡抚张雨等人。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发生了轻微的动荡,知道一场风暴即将席卷而来。
徐阶的门生故吏自然是弹冠相庆,而严党那边则是如丧考妣。任谁都知道,严党这帮贪官污吏要下台,而徐党的清廉正直之士要上台。
在这一种惴惴不安和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嘉靖四十一年的五月悄然过去。
第1218章 论政
天空澄碧,不染纤云。
北京城的百姓并没有受到朝堂变动的影响,主要聚集在城北的鼓楼和外城的琉璃厂一带的商业圈,令到这里呈现着繁荣和喧闹的景象。
坐落在金台坊的林宅又迎来了一波客人,家仆在管家林金元的带领下,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呼着这帮来客。
“他徐阶好什么好?亏他还敢自喻是心学门徒,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瞧他上台这些日子做了啥?”
每逢月初的休沐日,杨富田等同年便会聚到城北林宅中来。这帮身在官场的同年聚在一起,自然难免会讨论起朝堂的事情,而新任首辅徐阶自然是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只是这么多人聚到一起难免有意见不一的时候,若是遇上两个都是性子要强的人却免不得会产生争执,而同是广东的宁江和张伟便发生了争执。
“徐阁老当政便广开言路,此举有益于圣听,证明徐阁老是下定决心要清理朝弊!”张伟的面相显得沉着稳重,显得抑扬顿挫地争道。
由于弹劾严世蕃有功,朝廷亦是小小地嘉奖了这一位敢于直言的监察御史,张伟刚刚已然从七品监察御史升至正四品的通政司右参议。
通政司虽然不是要紧的衙门,但通政司右参议是货真价实的京官。若非有林然这一个“逆天之人子”存在,张伟这一位出身于言官系统的高官,已然算是混得最好的一个了。
特别他是出身于言官系统,下一步要么重回都察院出任要职,要么外放地方担任巡抚,其个人的前途已然是一片光明。
宁江虽然还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但从来都不是一个畏惧强权的人,当即据理力争地道:“张鸿图,你不能光站在言官的立场说话!徐阶当政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拉拢人心,唯一的举措便是让他门生监察御史郑洛弹劾严党的人,对严党进行清洗!”
“此言差矣!大理寺卿万采、刑部侍郎鄢懋卿、大常少卿万虞龙、右通政胡汝霖、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胡植,这些人哪个不是贪赃枉法之徒?”张伟亦是不服输的性子,当即将最近被弹劾的一些声名不佳之人念出来道。
杨富田看着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原本想要劝一劝,但深知这二位都是要强的性子,便是饮掉杯中酒无奈地摇了摇头。
肖季年却不嫌事大般,在旁边进行附和道:“我对其他人并不清楚,但鄢懋卿总理四地盐政期间,骄奢淫逸,屡次向盐商索要钱财,到各衙门巡察期间,动辄费耗百金的吃用,此乃大大的贪婪之徒!”
“鄢懋卿不是什么好鸟,但两淮盐商那帮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鄢懋卿是贪财之徒,但人家总归为朝廷增收了盐税,而明明刚上任之初,烧的火最有效果,但徐阶却啥实事都没干!”宁江的酒劲亦是上头,当即大声地进行反驳道。
“徐阁老当政才几天?他现在已经广开了言路,又进行清理吏治,你还想要他怎么样?”张伟仍然替徐阶说话道。
宁江不屑地望着张伟,当即敲着桌子大声地指责道:“清理吏治,我看他徐阶分明就是党同伐异!”
此言一出,众人亦是不由进行沉思。
虽然吏治几乎是每一位首辅的举措,但到了本朝之后,这个“吏治”渐渐变了味,成为“党同伐异”最有力的工具。
到了如今,已然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吏治同,还是实质在党同伐异了。
“党同伐异?”张伟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望着张伟正色地询问道:“你可知上了蔡云程上交辞呈,将由谁接任刑部尚书的位置?朝廷已经决定更换漕运总督,你可知又是由谁接任?”
“鸿图兄,你的意思是……不是徐党的人出任?”肖季年看着张伟说得如此煞费其事,当即进行猜测道。
杨富田等人同样不清楚这些事情,便是纷纷地扭头望向张伟,显然升任通政司右参议的张伟消息比他们更要灵通。
张伟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望着大家这才正色地揭示答案道:“据我得到的确切消息,河南巡抚张永明接任刑部尚书,操江提督时喻接任漕运总督,其二人一个是郭朴的同乡,一个是郭朴的同年好友。”
“这……”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如果徐阶安排自己的人,自然可以指责徐阶是党同伐异,但这两个重要的职位却是由郭朴安排人。这分明就是徐阶在为国除党,是一个大公无私的首辅。
林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却是轻叹了一声。
在他最初的计划中,他这边要将郭朴、袁炜等人拉扰到一起对付徐阶。特别是吏部尚书郭朴,这位跟他岳父是同年好友,算得上是天然的政治盟友。
只要跟着郭朴和袁炜结盟,他们这边就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跟着徐阶叫板,特别徐阶还得面临严党的反扑,根本不需要畏惧于声名并不算好的新首辅徐阶。
但万万没有想到,徐阶上台不仅没有大权独榄,反而抛出了一系统收拢人心的论调,更是用实际行动给各位大佬种种好处。
他向皇直提议广开言路,结果得到了言官的支持,抛出了“还政务于诸司”的论调,直接得到了六部堂官的拥护。
现如今,这种种的举措之下令到各方势力都得到了好处,徐阶不仅赢得了一个好声名,而且还快速地稳固了他的地位。
如果说,严嵩是一个人独自喝粥而遭人记恨的首辅,那徐阶便是吆喝着大家一起吃粥的首辅,试问谁会不喜欢呢?
正是如此,他现在别说要拉人一起对付徐阶了。若是他这边要攻击徐阶的话,恐怕这帮人会帮着徐阶来对付他们,毕竟他们是跟徐阶一起在同一个锅里吃粥的人了。
宁江发现林然一直不吭声,心里却是灵机一动,当即便将他拉入战团道:“师兄,你评评理,徐阶上台的表现如何?”
张伟等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林然,深知在他们这一帮同年之中,林然不仅是官职和前途最好的一个,更是最有智慧的一个。
林然眼睛复杂地望着张伟等人,但并没有回答宁江的问题,而是将那晚在通州驿站跟严嵩的一些谈话一一说了出来。
这……
杨富田等人的嘴巴这才微微地张开,敢情他们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竟然深陷泥泽而不自知,特别张伟和肖季年刚刚还替徐阶摇旗。
第1219章 无敌徐阶
排除异己,这是官场一种常见的现象。
徐阶现在当政,虽然愿意跟大家在一个锅里喝粥,但却不会容忍有能力抢锅的人存在,而他们那一位有资质和声望的老师便首当其冲。
肖季年是一个素来与人为善的性子,显得拿不定主意地说道:“会不会是我们过虑了?徐阁老根本不打算除掉我们老师!”
“不,徐阁老隐忍这么久为了啥?现在他好不容易当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张伟算是清醒过来,显得认真地推断道。
杨富田等人心里当即一沉,心知这确实不是无端猜忌。特别是在严嵩去职之时,朝堂不少官员不仅要推他们老师入阁,更希望皇上任命老师为新一任首辅。
按着徐阶当下的分粥模式,届时他们老师震臂高呼,若吏部尚书郭朴和清流官员纷纷响应,那徐阶必然是作茧自缚。
徐阶是一个能够隐忍并伺机扳倒严嵩的政客,又岂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自然是要将他们老师吴山除之而后快。
“怕他个锤子,咱们跟徐党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吏部主事周幼清攥着拳头,显得斗志高昂地表态道。
“对,严阁老都败给了咱们,徐阶的恩宠总比上不上严阁老吧?咱们还怕他徐党不成?”杨富田亦是积极地响应,但发现宁江用眼睛瞪着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扭头望向林然晒笑地询问道:“师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
张伟等人早已经将林然当成主心骨,便是纷纷抬头望向林然。
林然喝了一口酒,缓缓地摇头道:“徐阁老比严阁老还要难对付!”
“师兄,此话怎讲?”张伟微微一愣,却是认真地询问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疑惑地望向了林然,在他们的心里严嵩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起码严嵩比徐阶更得皇上的恩宠。若非严嵩年事已高,严嵩至今还是当朝首辅。
“徐阁老既得皇上恩宠,又能收拢人心!”林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便又望向张伟道:“鸿图兄,若非我道出严阁老的临别之言,恐怕你亦会拥护于徐阁老,可是如此?”
“严阁老当政之时,言官屡受排挤,致使我们言官人人自危!现在徐阁老上台便广开言路,确实令出身言官的我欣喜,故而对徐阁老亦心生了好感!”张伟显得老实地回答道。
林然对张伟无奈一笑,又是望向众人继续说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若是徐阁老去职,试问皇上能找谁接替首辅的位置呢?”
“按着咱们的规矩,自然是袁阁老当政了!”吏部主事周幼清很肯定地回答道。
杨富田等人轻轻点头,按着时下的规矩便是如此。谁能先一步入阁,便会自然而然成为首辅的顺序继承人,很少会发生“插队”的情况。
却还不等林然说话,礼部主事龙池中便摇头道:“我倒是见过袁阁老数面,袁阁老……这个人性子放荡,应该没有机会出任首辅!”
“袁阁老的才情自是无人能及,但若是论到治国和料理政务,恐怕他很难胜任,相信皇上亦能看到这一点!”林然显得认真地说道。
有些人少年老成,有些人却年老而顽童,而袁炜无疑是属于后者。很多朝廷大佬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是稳重,但袁炜却算是官场中的一个另类。
袁炜十岁开始专习八股文,读书过目则成诵,十七岁补县学生,熟读经史,以博雅称冠一时,而今更是成为大明青词高手第一人。
在进入官场之后,袁炜不仅没有学得官场的圆滑,反而仍然是我行我素,可谓是恃才而傲物。自负能文,见他人所作,稍不称意,便大肆诋毁、讥诮。
袁炜从来都不算是一个正统储相的稳重性子,若不是他写得一手好青词,别说一步步走到阁老这个位置,恐怕早就被外放了。
御史包孝曾经便弹劾时任编修的袁炜性行不羁,但那时袁炜的青词已经得到了嘉靖的赏识,嘉靖这才没有治他的罪。
只是这么一个人,虽然得到嘉靖的恩宠,但嘉靖恐怕亦知道想要治理这个国家,恐怕还得依靠做事稳重且有能力的徐阶。
反观徐阶其人,嘉靖二年的探花,虽然中途因得罪张璁被外放,但其在地方上的经历反倒加速了他的成长。又经过十年的次辅生涯,令到他早已经足够的能力,能够应付朝廷的大小事务。
在当下的朝堂之中,徐阶可谓是有且仅有最适合的首辅,甚至都很难找到一位理想的代替者。嘉靖自然能够看到这一点,故而不可能会轻易将徐阶给换掉。
宁江很想将老师的名字报出来,只是却明白老师虽然有资历和声望,但却不是皇上所属意的人选。除非他们能够拿出足够扳倒徐阶的东西,否则他们老师没有机会,而他们的所有弹劾只会换来处罚。
亦是因为他们老师吴山的威胁性实质超过阁臣袁炜,徐阶很可能会放过次辅袁炜,反倒会打击他们的老师吴山。
“师兄,当下我们该怎么办?”肖季年已然是深信林然对形势的剖析,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望向林然,毅然都会听从他的安排。
林然喝了一口酒,显得无奈地说道:“咱们静观其变,小心行事吧!”
正是说话间,有一股冷风从院中吹来。
众人感受到这股凉意,不甘得纷纷望了过去。却见洁碧无暇的天空竟然起了一团雨云,那团云朵上白下墨,隐隐间有一种征兆。
礼部主事龙池中是土生土长的北直隶人士,对北京城的气候最是熟悉,似乎还没有从=失落的情绪中出来,带着几分沮丧地说道:“要下雨了!”
“这个鬼天气!”肖季年的心绪正是不佳,当即便抱怨了一句道。
眼看着天空发现变化,一阵凉风再次卷起,天空已经是乌云滚滚。仅是眨眼功夫,黄豆大的雨熵噼里啪啦地打在院中,打在屋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