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一千万的目标
佛山镇的地理位置很是优越,处于珠江水系中,水路是四通八达。既可以向东直达广州城,亦可以向南进入西江到达濠镜。
在当下,濠镜码头成为大明最大的对外贸易窗口,无疑让佛山的位置更加突显,更让佛山铁锅很顺利地销住南洋。
正是得益于这个拳头产品,让到佛山镇显得繁华,隐隐能跟偏远的县城相比。
一辆高大的马车进入镇中唯一的青砖街道,来到一间酒楼前停下,从车子下来一对男女,让到行人纷纷顿足观望。
花映容身穿着褐色长裙,盘着贵妇人头饰,眉若春山,眼媚秋水,一张充满狐媚的脸蛋,面庞白雪细腻,琼鼻挺拔如玉,樱唇娇艳欲滴,身形高挑而有肉质,显得高贵而迷人。
林然一副公子哥打扮,手持着一把画扇,显得风度翩翩的模样。原本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公子哥,如今佳人在侧,难免更引发路人羡慕的目光。
“客官,楼上请!”
小二迎上来,打量着公子模样的林然及花容月貌的花映容,热情地招待道。
林然今天算是微服私访,先是扫了一眼显得热闹的大堂,这才领着花映容上楼。
只是这间酒楼并没有雅间,只有几个雅座,挑了一个领街的雅座坐下。
由于正是春节期间,街道显得热闹,各类商品是应有尽有。
“听说了吗?我们佛山要建立一个超级大的炼铁作坊。”
“我也听说了!就在码头那一边,现在到处招募工人,月钱从一两起,老师傅能拿到四两呢!”
“我的乖乖,月钱四两,这是打断腿都不用愁了,却不知是谁如此财大气粗呢?”
……
二楼大堂正坐着几个商贩子,消息显得很灵通的模样,却是大声地交谈着。
却言一出,引起了邻桌的关注,有人亦是参与到话题中。
林然的目光仅是一睥,便是将目光落向街道,然后望向镇边的那个小码头。
花映容指着码头某处,隐隐有动工的痕迹,柔声地说道:“然,我们选的地就在那里,估计要二个多月才能建成!”
“位置挺不错,你选的吗?”林然看着那个地方,当即夸赞道。
“当然!”花映容万种风情地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模样道。
林然看着她这个模样,脑海不由浮起“赏心悦目”四个字。
花映容被他这么瞧着,脸蛋不由得微红,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疑是快乐的,有着忙碌的事,还有着疼爱她的男人。虽然没有名分,但她实质并没有过分追求这个东西,只要这个男人爱她便足够了。
菜肴很快被端上来,分别是三泥鱼、烧猪、石湾豆腐等特色菜。
花映容并不喜欢太油腻的东西,夹起一块豆腐放下嘴里,发现豆腐有着一股清秀,眼睛不由得一亮。
看着林然在思考着事情般,便是开口询问道:“然,我还是不明白,有这么多丰厚的生意,你为何偏偏选择炼铁呢?”
“那你说说做什么合适?”林然回过神来,夹起一块三泥鱼放入嘴里反过来询问道。
花映容似乎早有主意般,不假思索地说道:“丝绸、陶瓷和玉石都行!”
“丝绸和陶瓷的利润丰厚,但我们这样做的话,其实会得不偿失!”林然缓缓地摇头道。
花映容当即不解地道:“只要我们肯投入,虽然广东丝绸和陶瓷工艺会欠缺,但肯定能拥有一定的成本优势,完全可以借此打造我们的商品基地,从而摆脱对浙江和江西两地的依赖,甚至将来还能抢占大明市场。”
林然苦笑地将三泥鱼咽下,显得语重心长地解释道:“若是我们这样做,哪怕是成功了,广东必然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联合商团都要面临灭顶之灾!我们大明不是商品自由经济社会,就像我们成本更低的粤盐不能北上一个道理,这里要考虑政治后果的!若是我们真敢下血本抢丝绸和陶瓷市场,必然会受到江西帮和浙江帮碾压,我恐怕亦不会有出头之日了。”
顿了顿,接着又是说道:“若是我们不建造丝绸和陶瓷基地,那他们反过来要争着巴结我们,且他们的货物又是物美价廉,咱们赚取的贸易利润亦是惊人,咱们何必自寻烦恼呢?咱们可以建些小作坊,但出于长远考虑,还得维持这种共赢的局面,届时有人要广东禁海,则要面临三方的阻力。”
花映容若有所悟,发现她确实是想简单了,光想着经济因素而忘掉政治,远没有这个男人考虑得全面。
在认可林然的做法后,她扶着筷子转而又是询问道:“玉石生意呢?”
“格局太小!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十万两拿去经营!”林然将一块烧猪放进嘴里,显得浑然不在意地道。
花映容心里轻叹,玉石看似利润惊人,但做的是高端人群的买卖,一年能赚几万两就很不错了。只是时至今日,联合商团早已经不需要将这点钱放在眼里了。
她抬头望着这个充满智慧的男人,继续追求道:“炼铁呢?”
“其实不是炼铁我想要打造一个炼铁产业。从佛山的炼铁作坊开始,锻造各类的铁制品,然后销售到各个国家,力争年销售额达到一千万两!”林然望着码头的方向,说出了他一直埋在心中的大计划。
随着赚取的贸易利润越来越多,联合商团无疑面临着如何再投资的问题,如何将赚取的钱投入去再继续赚钱。
造船业自然是个不错的做法,只是林然考虑得更长远,已经着手推动联合商团布局于炼铁产业,将赚钱的几十万两、几百万两都砸进这个“新兴行业”中,从而锻造中最有竞争力的铁制品。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不仅是联合商团再得到一项超级收入,整个广东乃至大明都能因此受益。
一千万两?
花映容听到这个数字,胸前起伏不定,吃惊地望着这个男人,却是发现这个男人的侧脸令她着迷。
从小小的染布起步,到如今涉及多个领域的联合商团,这个男人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
如果别人说铁制品能达到年千万两白银的贸易额,她断然是不会相信的,但话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她却充满着期待和信心,更为这个男人的气魄所动心。
却是这时,楼梯口突然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个显得趾高气扬的声音道:“这个酒楼给本公子包了,你们通通都给本公子滚蛋,可别耽搁本公子招待贵客!”
第860章 一出好戏
此言一出,让到二楼的食客自然感到不满,谁都不想正好端端用餐,结果却被人当苍蝇般赶走。
“咱们还是走吧!这位是张县丞家的公子,咱们惹不起!”
有食客认出了这位公子哥的来头,却是沮丧地说道。
听到这位公子哥这么大的来头,众人不由得一惊,纷纷起桌离开。
由于佛山镇比较繁华,且治安事件频发,南海县衙向来都会派遣县丞或典史到这里坐镇,故而南海县丞成为这里的土皇帝。
现如今,南海县丞家的公子要赶人,一般百姓自然是敢怒不敢言,谁都不想大过年却要往牢里呆。
“不过是县丞家的公子哥,竟敢如此目中无人,真以为这佛山姓张的不成?”一个坐在雅间的公子哥却是脸色一沉,显得极度不满地道。
咦!
张公子的眉头蹙起,便是询声望过去,显得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还请行个方便,给本公子一个面子。”
尽管话说得客气,但无疑透露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如果本公子不方便呢?”华服公子显得硬气地回答道。
张公子的脸色微敛,直接进行威胁道:“那就别怪本公子无礼了!”
此言一出,几名扈从拉起衣袖,作势就要对那位华服公子动手。
“我父亲乃番禺知县欧阳刚,我看谁敢动我?”欧阳公子身边没有跟班,当即自报家门道。
正要下楼的食客不由得一惊,这位华服公子哥来头无疑更大,番禺知县比南海县丞要高一级。
“不过是小小知县的公子,动你又如何?”
说话的并不是张公子,而是一位走上楼来的公子哥,毅然是原工部右侍郎戴义的公子。
“你是戴侍郎的公子?”欧阳公子的眉头微蹙,显然认识这号人道。
戴水生轻睥了欧阳公子一眼,显得自傲地打开画扇道:“不错!本公子便是戴水生,欧阳公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间,无疑带着威胁之意。
欧阳公子跟着他老爹般,是一个刚烈的性子,紧紧地攥着拳头,微尖的指甲陷入肉中传来一阵痛楚。
只是他心里却是明白,戴家在广东拥有很深的人脉,并不是他爹得罪得起的。
堂中的一桌人虽然站起来,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为首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开口道:“戴公子好生威风!你爹已经归乡养老,你不好好在国子监读书,如此的横行霸道,就不怕林雷公整治于你吗?”
“什么林雷公,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只有你们这种无知之人才将他当菜!”戴水生的眼睛闪过一抹愤恨,接着又是嚣张地道:“别以为手上有刀就了不起,信不信本公子塞你进牢里吃牢饭。”
“现在的广州府政治清明,我不相信张县丞胆敢行如此恶劣之事!”林福望了一眼手上的刀,然后很是肯定地说道。
戴水生轻哼一声,然后扭头望向旁边的张公子。
张公子心领神会,正是叫来衙差将这些不开限眼的人惩治一番,却是被后面的一个声音制止了。
戴水生所邀请的贵宾已然是到来了,却见一个身穿素白生员服饰,腰间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的你俊朗公子走了上来,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戴兄,你我只是叙叙旧,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咱们找个雅座亦可!”这位俊朗的公子哥同样手持画扇,显得颇有君子之风地劝导道。
这位俊朗的公子哥出现,让到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当即消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咦?
林福看到这位公子哥出现,那张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脸蛋都流露出了凝重之色,显得认真地审视着这位俊朗的公子哥。
戴水生方才的骄傲劲已经不见,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江兄,您还是跟以前那般虚怀若谷,当真令愚兄佩服之至!”
江兄?
有食客慢吞吞地走下楼,听着这个称呼后,却是退回两步无比吃惊地打量着这位俊朗的公子哥,答案无疑是呼之欲出。
不错,这位毅然便是昔日鼎鼎大名的大才子江月白,两年前更以二甲进士的身份被选为庶吉士,进入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
最为重要的是,江月白迎娶当朝次辅徐阶的孙女,成为了徐阶的孙女婿,其个人仕途将不可估量,将来进入内阁都不是梦。
这么一位牛人出现,如何不让普通百姓感到震惊,甚至是欣喜若狂了。
“在下欧阳醇,见过江公子!”欧阳醇咽了咽吐沫,认真地施礼道。
江月白赴京参加考试后,便是忙于成婚和入职翰林院,最近才抽出时间回来,这次从京城归来无疑算得上是衣锦还乡。
他满意地望着这位懂礼数的欧阳公子,更看到欧阳公子眼中的敬仰,显得风度翩翩地回礼道:“欧阳兄,幸会!”
“呵呵……常言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某人少在这里假惺惺了!”却是这时,林福那个显得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
这话一出,倒是点醒了欧阳醇,不由得望向了戴水生和张公子。
戴水生的智商明显下线,面对着欧阳醇的目光,却是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若不是江公子,今天有你受的!”
此言一出,无疑是玷污了江月白的形象,是货真价实的猪队友无疑。
欧阳醇的脸色一凛,却是转身回到雅座,隐隐一个“沆瀣一气”传来。
江月白原本享受着令人膜拜的快感,但如今一切却是烟消云散,不由得望向林福等人。
林福虽然是护卫的身份,但为了掩人耳目,几个人都是一副普通的装束,没有半点贵气可言。
江月白脸上保持着微笑,显得没有在意的模样,却径直朝着一个邻街的雅座走去。
林然跟着花映容正在雅座用餐,自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看到江月白出现,当真是让林然感到意外,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大老远从京城跑回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庶吉士是三年一考,平时在翰林院上上课即可,而江月白抱上徐阶这条粗大腿,自然不用担心明年“转正”一事。若是现在不抽时间回来,以后真正进入官场,想回乡恐怕要等几十年了。
林然抬头望着反应平淡的花映容,微微一笑道:“几年不见,他倒有了容人之量,他日恐怕会有所成就!”
“是吗?我却不这样认为!”花映容的美目一睥,显得极为自信地说道。
咦?
林然听着这话,特别花映容如此自信的模样,却是让他感到一阵疑惑。
江月白等人正好在旁边的雅座坐下,戴水生已然没了嚣张劲,正是极力恭维着江月白。
江月白喝了一口茶水我,似乎是无意地说道:“张公子,这佛山如此的太平,但外面的杀气偏偏这么重!”
“你还愣着做什么,调派些人手过来,将那帮人送进牢房!”戴水生当即明白江月白的意思,对着张公子直接吩咐道。
张公子已然反应过来,当即站起来道:“我这就去增调人手!”
林然将这个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放下筷子,对着花映容竖起一根大拇指。
花映容的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更多的是无奈,江月白有才华和能力,但如此狭窄的心胸注定他难成气候。
看着张公子离开,江月白的眼睛闪过一抹得意,这才开口询问道:“戴兄,我此次回广州,发现这里变化挺大的,却不知是如故?”
“那个人走了狗尿运!现在江浙和福建大力实行海禁,广东这里的海禁一开,让到各地的商人蜂拥而至,从而带动了广州城的经济!”戴水生深知江月白比那个人极为不满,显得避重就轻地说道。
江月白呷了一口茶水,显得很随意地问道:“如今的广州这么多油水,他不会中饱私囊吧?”
“我……我其实按着您的吩咐,一直留意着他的举动,但至今都没得到证据!不过……他偷偷养了一个女人,那女人长得天仙一般,若是捅到吴尚书那里,恐怕有他好受的!”戴水生显得希冀地提议道。
江月白的眉头蹙起,淡淡地说道:“这事真捅给吴尚书,吴尚书觉得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纳妾,反而可能会更加依重他!”
“是!是我失言了!”戴水生发现真是这么回事,连连告罪道。
这边的谈话,又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隔壁。
面对着花映容揶揄的笑容,林然却是露出了苦笑之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深知官场险恶,时时要提防着同僚攻讦,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远在京城的江月白一直在网罗证据,想要将他扳倒。
不过好在,他一直是小心谨慎,倒没有落得什么把柄,不然真不知会生出多少幺蛾子。
林然用餐完毕,正准备要离开。
却是这时,楼梯口传来了动静,一帮衙差从下面冲了上来。
“将他们给本官拿下!”
张县丞亲自带队,恶恨恨地望着林福等人下令道。
十几名衙役都是身材高大之人,当即朝着林福等人作势扑去。
林福面对着如狼似虎的衙差,却是质问道:“张县丞,不知我们犯了什么事,你为何要缉拿我们?”
张县丞轻哼一声,指着林福等人正义凛然地说道:“近日,陈员外丢失一批丝绸,我怀疑你们便是那帮劫匪!”
当真是官字两张嘴,如此的帽子扣下去,自然能冠冕堂皇地押回大牢。
至于林福等人是不是冤枉的,要在大牢关多久,这就要看县丞大人的心情了。
林福的眉头蹙起,同时朝着那边的雅座望去,看着没有动静和指示,便是掏出身上的一张纸道:“这是我的路引!”
张县丞轻蔑地望了林福一眼,但还是让人取来路引一瞧,眉头不由得蹙起。
“爹,怎么了?”张公子就跟在身后,这时疑惑地询问道。
张县丞打量着林福,进行询问道:“你当真是长林村的人?”
随着林然地位的提升,特别是在广东的超然地位,致使长林村亦是鸡犬升天。
如果林福只是普通的百姓,他堂堂的县丞自然能够随意欺负,但面对这长林村的村民却不得不三思而行。一旦事情捅到林雷公那里,凭着林雷公现在的能量,恐怕他头上的乌纱帽不保。
“不错!”林福一直为着长林村的身份自豪,傲然地挺胸回应道。
张县丞的眉头紧蹙,又是追问道:“你因何到这里?”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就当我是游山玩水吧!”林福自然不会暴露林然护卫队长的身份,显得随意地说道。
张县丞不由得犯难起来,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着雅座那边望去,一面是林雷公的族人,一面却是前程似锦的江月白。
却是这时,雅座中的江月白传来声音道:“当真是笑话!长林村的人就不能行抢劫之事了吗?张县丞,这种人更应该抓回去审查清楚,方不辜负朝廷给予你的乌纱帽!”
张县丞看着江月白发话,心里当即有了主意,选择紧紧地抱住这条粗大腿,而不是一向对他不感冒的林雷公。
他的脸色一正,便是大手挥道:“来人,将他们拿下!”
“你们这些人果真是沆瀣一气,本公子今日算是大饱眼福了!”却是这时,欧阳醇拍着手掌走出来道。
他原本亦打算离开了,却是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站出来进行嘲讽。
看着欧阳醇走出来,张公子却是冷声地警告道:“欧阳公子,可别给你爹惹祸!”
“我看惹祸的是你!如此颠倒是非,你们这些人置大明王法于何地?”欧阳醇针锋相对地道。
雅座中,一个咳嗽声传出,却不知是江月白还是戴水生。
张县丞心里一凛,又是大手一挥道:“将他一并拿下!”
“你们敢!”欧阳醇万万没想到,张县丞竟然胆敢将他拿下狱。
张县丞冷声地说道:“你如此袒护他们,跟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带走!”
“张县丞,我跟他们亦是一伙的,不若将本府亦带走吧!”
却是这时,林然不再选择看戏,而是表明身份道。
第861章 强势的小爹
声音传出,令到这里是落针可闻。
谁能想到,这里竟然还坐着一个大人物,特别那“本府”两个字,简直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跟着一个小小的县丞相比,这个“本府”却是耀眼太多,特别当下的广州知府是个超然的存在。
林福听到这个声音,看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的张县丞,腰杆不由得又挺起了一些。
咦?
正是愤怒的欧阳醇听到这个声音,却是不由得讶然,目光落向那边的雅座。隐隐间,他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毅然看到正义的阳光。
“好大的口气,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张公子显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朝着那个雅座狂妄地质问道。
张县丞做事显得谨慎,急忙迈着步子走过去,目光先是疑惑地落在花映容身上。只是看着对面坐着的林然,小腿不由得一阵哆嗦。
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雷公竟然在这里,还将刚才荒唐的一幕都看在眼里。很是可笑,他为了讨好江月白,竟然要将劫匪的帽子强扣在林然的族人头上。
张县丞顺势一倒,扑通在地上惊恐地道:“卑职拜见府尊大人!”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半点县丞的架子,心里有的仅剩下一股深深的恐惧。
那些高大的衙差的气势全无,显得畏惧地跟着张县丞跪下。
啊?
张公子看着老爹如此模样,心里当即洼凉洼凉的。却是带着几分侥幸凑过去,很希望是肇庆府的卢知府,但迎着林然的目光却是当即摔倒在地。
人的名,树的影。
在当今的广东,哪怕是得罪两广总督张臬,亦是不能得罪林雷公。以着林雷公的能量,谁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公子一直生活在广州城,亲眼看着林然上任后,如何惩治着羊城四大恶少。而如今,他竟然在林雷公眼皮底下如此胡作非为,焉能还有好果子吃的?
欧阳醇过来看到林然,眼睛不由得一喜,当即恭敬地施礼道:“学生欧阳醇见过府尊大人!”
“怎么这么巧……真是他!”
戴水生同样好奇地走出来,看到真是林然当即是如遭雷击。
昔日恩科乡试之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工部右侍郎之子,而林然不过是刚刚崭露头角的穷书生,两人的地位可谓是天上和地下。
时过境迁,如今他的老爹已经辞官回家,而他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小小的监生。反观昔日的穷书生,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更是当下广东最有权势的官员之一。
“张县丞,好大的威风,今天是不是亦要将本府缉拿到大牢啊?”林然的脸色一沉,冷冷地质问道。
虽然他不苛求下面的官员个个都是海瑞,但却不允许过于混账,竟然如此的为非作歹。
“下官不敢!”张县丞面对着这位上官的责备,背脊涌起一阵寒意。
林然冷哼一声,显得含沙射影地说道:“你有何不敢!不过是某人的一句话,你竟然将本府的护卫污蔑为劫匪,你这县丞当得真是有意思啊!”
“下官知罪,请府尊大人责罚!”张县丞深知此次是在劫难逃,只希望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林然从雅座中走出,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县丞道:“责本府自然会责罚!这佛山是个好地方,你就别祸害了这里,回南海县衙先呆着吧!”
“是!”张县丞面对着这个处理,只能是硬着头皮应下道。
他心里很是清楚,一旦返回南海县衙,必然会被同僚孤立,等待他的只有清算。
只是这一切,无疑是他咎由自取。这选择抱江月白的大腿亦就罢了,却偏偏要动林雷公的族人护卫,更被林雷公撞得正着,林雷公如何会善罢甘休。
一念到此,他当真是追悔莫及,江月白的大腿没抱着,反倒是得罪了最不能招惹的人。
“若愚兄,好久不见!”
却是这时,显得风度翩翩的江月白从雅座走出来,朝着林然微笑地施礼道。
昔日的师兄弟,如今再相见,二人都已经是官场中人,都有了各自的际遇。
江月白抱上大明次辅徐阶的大腿,且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成为大明官场的潜力之星。
林然是当朝尚书吴山的未来女婿,而今担任着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两个要职,毅然是大明官场最光彩夺目的政治新星。
林然面对着满脸虚伪笑容的江月白,却是反应平淡地道:“江庶常回乡探亲,对地方政务怕是不甚了解,以后还是少些指手画脚!”
这话说得平淡,但林然无疑是端着高姿态,可谓是在训斥江月白了。
不过,江月白是没有品阶的庶吉士,明年“转正”恐怕亦仅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反观林然当初是以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入仕,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实权大佬,确实有训斥江月白的资格。
若不论昔日的交情,林然不仅是江月白的前辈,更是江月白某种意义上的上官。
只是这些话落在性情高傲的江月白耳中,无疑算是一种羞辱,特别还是被他一直轻视的林然如此训斥,致使他的脸蛋当即变得猩红。
虽然那些打算对林然的话全部给对方听到,但毕竟都是官场中人,如何都要做些表面功夫。特别他如今是当朝次辅徐阶的孙女婿,是人人巴结的对象,地位更是无比的超然,何尝受到过如此礼待?
林然在数落完江月白后,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目光落在戴水生身上,又是义正严辞地训斥道:“戴公子,我不知道上次恩科乡试作弊一事,你是如何脱身的。不过现在本官是广州知府,你若还胆敢胡作非为的话,本官定然将你绳之以法!”
话说得中气十足,加上这些年养的官威,显得是气势如虹。
戴水生昔日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无疑,仗着他父亲简直是横行于广东。只是现如今,早已经是今非昔比,他父亲更是屡屡叮嘱他低调做人。
面对着林然的训斥,直感到一头猛虎在瞪着自己般,当即是面如土色,嘴唇微微哆嗦着。
“林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江月白原本就憋着委屈,面对着如此咄咄逼人的林然,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挖苦道。
面对着江月白的挑衅,一般官员自然要给徐阶一点面子,任由着江月白发发嗦。
林然却是冷冷一睥,当即声色俱厉地道:“江庶常,难道本府说错了不成?不过是宴请你喝个酒,戴公子却是要将整个酒楼的食客清空,更让张县丞前来帮忙!别的地方本府管不着,但在广州府地界,本府就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啪!
江月白本是要出头,但却是给林然顺势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现如今,道理完全在林然那一边,而林然更不用给他江月白面子。
江月白逞一时之快,傻傻地要为戴水生强行出头,无疑是一种自取其辱的行为。
你……
江月白当即是又羞又臊,但却没有任何的还击之力,只能是干愤怒。
“广州府能有大人主持公道,当真是广州百姓之幸,大明之幸也!”
在一旁的欧阳醇听着这一番话后,眼睛流露着敬慕之色地施礼道。
很显然,这话无疑又是补刀。
江月白藏于袖中的手紧紧地攥着拳头,本以为此次是风光回乡,结果是遭到如此的奚落。
若是事情传出去,大家只会说他江月白摆架子,反而助长了林然的好名声。
不过他心里更是暗暗地发誓,他日一定要将这小子踩在脚下,将他踩成一滩烂泥。
哎……
张县丞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是一阵叹息,显得更加的后悔。江月白根本不是林雷公的对象,亏自己一度幻想抱紧这棵大树,不需要再忌惮于林雷公,当真是天真至极的想法。
整个诺大的酒楼二楼,似乎只有林然的身影,只有他那股无上的气势。
林然由始至终都没有将江月白放在眼里,心里实则并没有太高的成就感,转身对着里面的花映容道:“咱们走吧!听说佛山很灵验,咱们过去看看吧!”
说到底,今天只是过来游玩的,并不打算因为某人而恶了自己的好心情。
“好!”花映容听着这个提议,欣然同意道。
跟着太多女人不同,花映容显得高雅而端庄,显得优雅地起身款款地走出来。
啊?
江月白本打算返回雅座等着这小子滚蛋再离开,但看着花映容走出来,整个人当即是呆若木鸡,旋即脸上浮现狂喜之色。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尊敬着这一位充满智慧的小娘。虽然比他大不了太多,但却极有商业头脑,更是一度得到过她的指导。
只是在他赴京参加科举之时,他为了攀上徐阶,从而放弃了那一份加深江家和花家关系的婚约。同时,事情稍微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爹成功地帮他退掉这门亲事,但她这位小娘亦是利用这事跟着他爹离了婚。
事情传到他耳中的时候,虽然有些许的失落,但他倒觉得是一个好结果。毕竟他这位后娘实在太完美了,是整个大明最有魅力的女人,他老爹根本配不上她。
这次从京城回来,他实质最想见的正是小娘。想让她看看自己是何等风光,想让她看着自己拥有何等的权势,更想将她带回京城。
幸福却是来得如此突然,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娘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切仿若是做梦一般。
“小娘!”
江月白没有遮掩自己的兴奋,显得极度欣喜地打招呼道。
花映容早已经知晓江月白在这里,更知道会跟他碰面,却是平静地回应道:“江大人,我跟你爹已经离婚,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小娘了。”
她的反应之所以如此平淡,不仅是因为她跟江家割断了关系,还有就是江月白为了抱徐阶的大腿而伤害了她的侄女,致使她看穿了江月白丑陋的本性。
“小娘,不管你有没有跟我爹离婚,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娘!我这次回来,其实想要将小娘接到京城!”江月白的目光被花映容深深地吸引着,将心中的想法道出。
林然闻言,显得戏谑地搂着花映容的腰道:“你娘自然有你小爹照顾,月白的孝心,小爹心领了!”
此言一出,江月白的眼睛瞪起,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
花映容没好气地瞪了林然一眼,这个小男人真的什么便宜都敢占。
“娘子,咱们走吧!”
林然面对着江月白震惊的目光,虚荣心顿时得到极大的满足,搂着花映容的腰就要下楼。
想着这女人的味道,在床上的各种缠绵,特别是征服这个女人的成就感,他似乎还欠江月白一句谢谢。若非江月白想要抱徐阶的大腿,他还真没有机会得到这位大明最有风韵的女人。
“不会的,这不会是真的!”
江月白看着离去的一对男女,整个人如遭雷击,却是不停地摇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原以为小娘独身后,不会有男人再配得上小娘,而小娘亦不是委屈自己的性格。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小娘竟然找了新归宿,而这个男人还是他最厌恶的书呆子。
林福领着大伙作势要下楼,却是打趣地说道:“江公子,你既然如此孝顺,要不你跟着你小娘过来改姓林算了。不过按着长林氏的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呢!”
众人听到这话,当即是哈哈大笑。
噗……
江月白顿时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原以为是一次衣锦还乡之行,却是受到林然的奚落,而他最看重的小娘已然成为了林然的侍妾。
佛山之行后,林然的假期很快结束,又是投入繁琐的公务中。
虎妞在长林村的年例过后,亦是迫不及待地返回广州城,仍然是带着她的班底为广州府锄强扶弱。
日子似乎回到正轨,但今年是嘉靖四十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份。
第862章 日食
元宵节刚过,倭寇已然是蠢蠢欲动。
从江西败走的贼首吴平跑到海上后,自然不会安分守己,在跟一伙倭寇结盟后,选择袭击潮州府饶平县的所城镇。
所城镇是大明抵御倭寇的一个古镇,洪武年间由百户侯顾实在此修建了一座大埕所城,现今城内驻扎着过千名旗军,人口过万人。
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倭寇,所城镇军民奋力御战。时任参将的石华山闻讯,亲率二千军士驰援,于城外将吴平一伙倭寇杀回了海上,歼敌数百之多。
林然在广东巡海道副使这个职务上所做的并不多,主要是强调着公平和反腐这二点,令底层士兵的军饷没有被克扣,每个士兵的军功都能落到实处。
亦是如此,广东的军士现在都敢于用命。虽然不能说是捍不卫死,但不会像以前那般窝囊,起码不会是不战而逃。
这一场胜利,无疑让到海上的倭寇看清楚了广东的实力,不敢再冒然进犯广东的海疆。
安定,是一个地方发展经济的基石。
广州府没有受到矿民和倭寇的侵扰,加上林雷公坐镇于此,呈现着欣欣向荣的面貌,如同一辆高速奔跑的马车朝着盛世前进着。
嘉靖四十年二月十四日,大明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北京等地出现了日食的天象。
若是日食放在后世,只会引起大家津津乐道,晒到朋友圈会得到无数个点赞,但在这个时代当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件,可谓是要轰动朝野。
由于天文学的落后,这时代还信奉着源于西周的“敬天保民”思想。认为“上天”只把统治人间的“天命”交给那些有“德”者,一旦统治者“失德”,也就会失去上天的庇护,新的有德者即可以应运而生,取而代之,作为君临天下的统治者应该“以德配天”。
到了本朝,虽然对各种天象有着比较温和的解释,但矛头仍然直指当今天子:日食、月食的出现,都是帝王失德、失政的原因所致。
因此每当日月运行出现异常时,皇帝和执政大臣都要围绕当时的朝政加强自身的修省活动。在这之中,修德和修政就成为帝王政治中最为关键的补救措施。
而作为忠于帝王的臣子,凡遇有日食、月食现象,则要按惯例行救护之礼。
日食时,京师文武百官都要到礼部救护;月食时,则到太常寺救护。
在具体的仪式上,已经形成了一套严谨的礼仪。如日食,百官素服至礼部,钦天监官员报日初亏,百官分五列,每班以一名礼部官员带领,班齐后上香、跪拜,行三跪九叩救护礼,作乐,随之伐鼓,各官按班轮番上香祗跪,至日复圆乃止,百官更换吉服,行礼。
这次日食发生在黄昏时分,而恰恰又是一个阴天。不过出现的日食现象很是吓人,日食遮盖面积达到九成五,几乎是最严重的日全食。
礼部衙门坐落在东江米巷中,这里无疑是大明诸多衙门的汇聚之所。
吴山是现任的礼部尚书,虽然至今没有能够入阁成为内阁大臣,但呆在礼部尚书的位置四、五年,身上的官威日盛。
在发生日食的时候,身穿素服的吴山带领诸多官员站于院中,抬头看着天上的日食都显得是忧心忡忡。
当下的大明已然是弊病重重,前年朝廷连百官的俸禄都发不出,去年一个“封矿令”差点让到南方大乱,今年又遭到蒙古犯边。
现在出现日食天象,无疑是上天对当今朝廷的不满,是上天对皇上的警示。
咦?
礼部右侍郎袁炜看着日食天象,正要规规矩矩地行“救护之礼”,却发现日食的天象刚刚出现便被一团乌云所遮掩,看得并不算真切。
“日食不见,即同不食!”礼部主事黄大韦眼睛突然一亮,脱口而出道。
众官员听到这话后,又抬头望着西边的天空,日食当真是介乎可见和不可见间,亦是有官员当即附和道:“对,即同不食!”
能够混到这个位置的官员都不是蠢人,面对着这位在位已经足足四十年的嘉靖,他们其实早已经摸清了嘉靖的性子。
嘉靖是不是失德,这暂且不论,但肯定是一个独断专横的君王。
针对“忤逆”的臣子,下场无疑很惨,前有夏言弃市,后有李默斩首。而对那些“听话”的臣子,前有首辅张璁,今有严嵩、徐阶之流。
现在出现日食,则是预示当今圣上德行有亏,这无疑是要触怒天威。若是能够以“日食不见,即同不食”为结论,这无疑能够避免一次祸事,还能够借此讨好圣上,何乐而不为呢?
“荒谬!从古至今,并无此一说!”吴山当即板起脸来,显得大公无私地道:“日食已现,咱们臣子焉能置之不理,当即刻行救护之礼!”
说着,给主持礼仪的属官一个眼色,当即就要按着礼制举行救护之礼。
“吴尚书,此言差矣!”袁炜却是出言制止,并说明观点道:“何为天象,自是上天出现的异象。而今日食被乌云所掩,不显现于天,既无异象,圣上并非失德,咱们何须再行救护之礼?”
吴山深深地望向这位属官,虽然贵为礼部尚书,但却不见得能压制住袁炜。
袁炜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授翰林院编修,最初并不显眼。随着青词精妙而得宠,官途可谓是一鸣惊人,被超迁礼部右侍郎,加封太子太师衔。
而如今,实质他才是青词第一人,其所写的:“洛水玄龟初献瑞,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道合元始天尊,一诚有感;岐山丹凤两呈祥,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
这段青词,被嘉靖裱成对联置于万寿宫的精舍中,足可见袁炜的份量。
身后的官员听到这番话,尽管有些牵强附会,但不少人亦是纷纷点头附和。像吏部尚书吴鹏,更是直接明确支持袁炜,建议取消这一个救护之礼。
吴山的脸上显得很是严肃,他心里有着坚持,特别他作为礼部尚书,更是有义务拨乱反正,让到礼法能够有序地动行。
面对着站出来反对的袁炜,他一本正经地指责道:“一派胡言!天子蒙难,仅因乌云所遮却而不救乎!今十万火急之时,本官不跟汝等费口舌,即刻行救护之礼!”
随着一声令下,早已经准备妥当的礼部官员不敢再耽搁,当即引领着大家进行救护之礼。
“日食不见,即同不食!堂堂礼部尚书如此顽固不化,陷圣上于失德,当真是可耻可恨也!此非救护之礼,乃失忠之礼也!”
袁炜并没有畏惧于吴山,却是针锋相对地攻击,接着是拂袖而去。
“说得好!此非救护之礼,乃失忠之礼也!”吏部尚书吴鹏又是附和,同样是转身离开。
众官员顿时是大眼瞪小眼,却是有官员跟着袁炜和吏部尚书吴鹏离开,亦有官员继续在这里跟着吴山行救护之礼。
不得不说,每个官员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追求,有的人仅仅想着个人仕途,有的人却是追逐着上古时期的尧舜之治。
袁炜走出礼部衙门门口,抬头看到西边的天色渐黑,而日食仍然还躲于云层中,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在回到家中后,他顾不上吃晚饭,一个人直接到了书房。先是将门窗关紧,接着铺上白纸,却是捻袖持笔沾墨而动。
按说,他这位礼部右待郎应该是遵循礼法,实行救护之礼才对。
但经过诸多的研究,他实在是太清楚当今圣上的秉性了。若是让圣上承认错误,认为他的德行有亏,绝对是找死的行径。
昔日的大礼仪如何?
首辅杨延和坚持礼法,推举当今圣上继位,从而保住大明江山稳固,但因为在大礼仪中坚持的观点不为圣上所喜,最终只能辞官归田。
反倒是二甲出身的张璁,由于在大礼仪中顺应圣上意图,仅六年便入阁拜相。
对与错,实质并不重要,关键是否符合圣上的愿意和需求。
刚刚的日食,却是让他看到了一个天大的机遇。
虽然他已经贵为礼部右侍郎,但无疑还想要更进一步,着进入内阁的强烈期望。甚至想要超过徐阶,接下严阁老的担子。
只是在他的前面,却是有一个不开窍的拦路虎。
若吴山有机会进入内阁亦就罢了,他顺理成章地接下礼部尚书过渡一下,然后再谋求进入内阁。但偏偏这人不懂得用青词讨好圣上,本身又极得清流派的拥护,致使吴山像一枚钉子钉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
正是如此,他知道想要谋求进步,那就要想办法将这枚钉子拔掉。
今天的天象出现,让到他捕捉到了机会。
有了今天的这个争执,有了这个“反常日食”,无疑是他一次绝佳的机会,完全可以借此攻击吴山,甚至是除掉吴山这个拦路虎。
救护之礼?上奏疏请求圣上修德和修政?借日食上奏,指正朝廷的种种弊端,英明的圣上一旦采纳,则可能是青云直上,从而位极人臣。
只是这是往朝的套路,在本朝却万万不可。
当今圣上要是能听得进忠言,真要精厉图治,那大明就不会变成这般模样,亦不会重用严嵩、徐阶和吕本这帮佞臣。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吴山肯定会上奏疏“借日食言事,直指朝廷弊病”,这样既让圣上生厌,亦得罪了严党,无疑是自寻死路之举。
不过想要吴山倒台,单是吴山“犯傻”还不够,还需要给圣上一个“理由”。
你吴山不是要借“日食”直指朝廷弊病吗?
我现在将“日食”给否了,不管你说得有没有道理,都会变得没有道理。以着皇上的性格,必定会狠狠地惩治于吴山。
“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销烁,日食不见,即同不食……”
袁炜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怎么写了,当即是下笔如有神,一份近二百字的奏本一气呵成。
先是按着惯例开讲日食的现象,旋即摆出了“日食不见,即同不食”的观点,接着是歌颂大明的天平盛象,最后是攻击吴山的“不当之举”,指责他不该带领官员行救护之礼。
写完之后,他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他这个礼部右侍郎具体的事务并不多,不论是青词还是奏疏,他都要认真检查几遍才呈上去。
确定无误后,他才誊抄在奏疏上,用的是工整的隶体。
看着面前这一份写好的奏疏,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原本是一场针对圣上的事件,但被他这么一闹,却成为了他跟吴山那帮救护派的争执。
如此的奏本送到圣上那里,肯定会讨得龙颜大悦。按着圣上的性格,断然没有偏帮吴山的道理,必然会嘉奖自己而惩罚吴山。
奏疏晾干,他小心翼翼地合上,然后揣进衣袖中,眼睛难掩着兴奋之感,礼部尚书的空座无疑是指日可待了。最为重要的是,以着他青词的功底,必定用不着一年就能够入阁。
次日清晨,京城在沉睡中醒来。
袁炜并没有前往礼部,亦没有到西苑,而是直接到了通政司。
由于日食的缘故,今天的通政司门口是人满为患,众官员都是纷纷上书。特别是那些救护派,恐怕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痛斥朝廷弊病,从而让到朝政能够拨乱反正。
听着周围官员时不时传来痛斥朝政的话语,他的脸上流露着浓浓的轻蔑之色。
远远看到吴山的身影,心里难免有些心虚,却是在轿里呆了一会。看着时间差不多,这才选择下轿,朝着通政司而去。
作为当今圣上身边的“大红人”,袁炜的地位自然是非比寻常,直接进到通政司交了那份奏疏,然后便翩翩然离开。
袁炜自认在圣上心里有着一定的位置,圣上必定会看他这一份奏疏,届时定然是龙颜大悦。想着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他并没有再回礼部,而是直接前往西苑。
第863章 奏疏
春日的阳光渐渐高起,万寿宫显得金碧辉煌。
嘉靖在舒软的床塌中睁开了眼睛,由于没有朝会的约束,致使他每天起床时间通常都比较晚,日子亦算是过得无拘无束。
只是跟着往常有所不同,他总觉得有事压在心里头,致使昨晚睡得并不算太踏实,且今天早上醒得亦是比往常要早。
自从钦天监预测到日食出现,让到他蒙受到了些许的压力。这天天修道求长生,结果上天却要“指责”于他,令他不得不进行一个小小地检讨。
虽然近些年疏于政务,北边的蒙古和南方的反贼已然是心腹大患,特别东南沿海的倭寇是屡禁不绝,但哪个朝代没有点小动荡呢?
反观他经过这些多年的争斗,已经将文武百官料理得服服帖帖,让那帮文官知道大明王朝是他朱厚的,而他们不过是替他打理天下的奴才,当下皇权可比肩于太祖和成祖。
如果非要说他有过错的话,那就是他动用太多的国帑进行修道,但这亦是在信奉于上天,根本算不上什么太过才对。
一念至此,却不得不想起蓝道行。在得知即将出现日食之时,他亦是将此事询问于天,而蓝神仙通过扶鸾起乩在沙盘写下了“防人心”三个字。
“会不会是阴谋?真会有人借此生事,然后攻击于自己?”
嘉靖并不是正统帝王出身,所接受的是王府的“养猪教育”,对所谓的日食打小就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是从根本上怀疑“日食说”。
最为重要的是,他已然看清文官的嘴脸。这“日食”是君王失德,完全是文臣的一面之词,没准就是文臣借此攻击姓君王的借口。
亦是如此,他心里其实并没有过于自省,而是担心“日食”会引出大乱子。
黄锦此刻并没有权监的模样,如同忠心耿耿的老奴才般服侍着嘉靖起居,看着嘉靖要洗脸,却是满脸担忧地提醒道:“主子,你当心点,水凉着呢!”
嘉靖由于长期服用丹药,其体内显得燥热,故而身体是寒暑不惧,因此在这个积雪没化的二月却敢于直接用冷水洗脸。
感受着盆中水的凉意,再看着黄锦及其他人充满担忧和惊异的表现,嘉靖却是泰然自若地擦拭脸,很是满意当下的修道成果。
黄锦接过那张冰凉的毛巾,悬着的心才落下般,当即又是八封地道:“主子,关于昨天傍晚日食之事,文官出现了很大的争执!”
“因何争执?”嘉靖伸展双臂,宫女给他穿上道袍,毅然如同寻常的道士般。
黄锦将毛巾交给旁边的冯保,同时观察着嘉靖的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袁炜因‘日食不见,即同不食’,所以反对举行救护之礼!”
“哦?”嘉靖的眉毛微挑,却是来了一些兴致的模样。
黄锦将这个表情捕捉到,当即显得义愤填膺地道:“只是礼部那个吴尚书却没有采纳,而是坚持举行救护之礼,从而让到文官分成了两派,听说外面还在争吵这一件事呢!”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咕着“日食不见,即同不食”这八个字。
关于是否要“罪己”,他其实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若是下面的官员不懂得分寸的话,那他不介意让他们领教下自己的手腕,而严嵩亦会主动帮他料理那些不听话的官员,甚至让他们跟昔日在大礼仪中被杖毙的官员做伴。
不过能够以另一种形式来结束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纷争,将此次日食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疑是一个更妙的结果。
穿上道袍,静室已经燃起了提神的檀香,意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如果是在平日,他肯定会到静室进行玄修,但今天明显不同。由于昨天日食的缘故,群臣必然是上书,甚至是进谏他修德。
黄锦在观察到嘉靖的意图后,当即领着宫女和太监进行张罗,力争让到嘉靖享受最舒服的环境,过着最惬意的生活。
虽然仅是上午,但关于日食的奏疏已经有了一大摞,正是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案上。
嘉靖有着一边用膳一边看奏疏的习惯,在旁边的一张几案上,已然摆上了几道由御膳房精心炮制的素食,餐具同样摆放整齐。
只是刚刚翻开几本奏疏,他的眉头却是不由得蹙起。
“日食,上天示警于陛下!”
“请圣上自省、修德、修政!”
“大明当下弊政重重,臣有三策!”
……
连翻了好几本奏疏,却全都是“救护派”的奏疏,矛头却是直指于嘉靖。
在这一刻,嘉靖感受到自身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仅是一个日食,这些官员竟然胆敢跳出来指责于他,虽然很多官员的口气都显得婉转,但这种行为仍然不允许。
他有什么过错?根本没有任何过错,错的是前朝那帮“借日食言事”的逆臣。
砰!
嘉靖突然暴怒而起,将一本奏疏狠狠地掷于地上。
黄锦等人是惊若寒蝉,奏疏的封面正好朝上,却是礼部主事李正君的奏疏。很显然,奏疏中的言辞过于激烈,已然是激怒了圣上。
“什么东西,竟敢指责于朕?”
嘉靖望着地上的奏疏,显得愤慨地指责道。
黄锦心里暗暗摇头,这个不开眼的礼部主事仕途已经是到此为止了。要么就是乖乖辞官回家,要么就是等着被吏部穿小鞋,断然不会有重用的可能性了。
虽然心里有着诸多的想法,但黄锦的动作不慢,满脸讨好地上前道:“圣上,袁炜亦是上了奏疏,不若瞧瞧他怎么说?”
“在哪里?”嘉靖的脸色微缓,却是淡淡地询问道。
话刚落,黄锦当即就按着记忆在那堆叠放整齐的奏疏中翻找,很快就找到了袁炜那本奏疏。
“礼部右待朗袁炜启奏: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销烁,日食不见,即同不食……”
嘉靖认真地看着这一本奏疏,脸色渐渐露出了满意之色。微微张开嘴巴,吃了一块宫女送过嘴边的豆腐,细细地咀嚼起来,发现越吃越有味道。
对于袁炜这个人,嘉靖无疑是满意的。不仅青词写得好,且极懂他的心意,最重要是能够摆正位置,从来不敢做出挑衅他权威的事情。
这一份奏疏,且不说“日食不见,即同不食”能不能成立,光是这份“排忧解难”的忠心就可以进行表扬。不过在奏疏中,对于吴山的言词攻击,他却觉得有些过了。
吴山作为礼部尚书,虽然这人确实不懂得变通,是属于那可恶的清流一系,但吴山率领众官员行救护之礼,似乎不能算是多大的过错。
却是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说是严阁老在外面求见。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很多时候,嘉靖起床第一个面见的通常都是严嵩。
严嵩过了春节后,已然是八十二岁的高龄老人。不过他的身体还算利索,特别是面圣的时候,更是打起着十二分的精神。
在进来后,规规矩矩地行了参拜之礼,然后这才在绣墩上坐下。
“惟中,关于日食之事,你如何看待?”嘉靖对这个老臣很是看重,已经将奏疏丢到一边,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严嵩的听力下降,只是已经陪伴嘉靖二十多年,虽然仅听清只言片语,但还是思路清晰地对答道:“臣如此看待不重要,一切都取决于陛下!”
“朕没有主意,这才想听一听你的建议,你反倒给推回来了!但说无妨,恕你无罪!”嘉靖心知严嵩的忠心,却是含笑着说道。
严嵩听清了嘉靖的话,更听清了嘉靖说话的语气,心里不由得大定,当即朗声地发表意见道:“日食之事,老臣以为可视为祥瑞!今大明见日食,而上天遮之,正是大大的吉兆!”
论到马屁功底,袁炜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嘉靖听到要将日食归为“祥瑞”,虽然心中大为受用,但却不敢真的如此定性。这否定日食已经算是逾越之举,还要将“日食”视为祥瑞,此事却是万万做不得。
不过嘉靖的说法令到嘉靖很是高兴,却又询问道:“昨日傍晚天象有异之时,吴山坚持日食说,带领诸多官员行救护之礼,可曾有此事?”
“有!”严嵩答道。
嘉靖对吴山的观感还算不错,虽然是典型的清流官员,但确实是适当的礼部尚书人选,只不过这一次让到他过于失望了,便是沉声询问道:“惟中,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无疑是要对一帮官员进行敲打了。
黄锦就坐在一旁,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虽然他有时亦羡慕文官,但却不得不承认,文官的富贵来得快去得更快,像昔日的李默倒台仿佛就在眨眼间。
“启禀陛下,很多官臣并不知晓其情,实则是情有可原,不若对他们罚半年俸禄以示惩罚,如何?”严嵩出于利益的考虑,并不主张一棒子打下去。
嘉靖微微点头,深知这次确实不宜敲得过猛,便又是询问道:“那吴山……”只是话到嘴里,却又是挥手道:“将吴山罚俸一年!”
却不知是因为林然的缘故,还是那一份销量惊人的《谈古论今》,吴山已然在嘉靖心里有着一定的地位,不是那种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
“是!”严嵩对这般轻罚微微感到意外,但还是恭敬地领命道。
话说袁炜在递交那一份精心炮制的奏疏后,直接来到了无逸殿。
虽然他不是内阁的成员,但在当下嘉靖朝,他作为青词臣子的身份,则是常常出没于西苑。当然,内阁的值房没有他的位置,仅在这里拥有一张办公桌而已。
袁炜来到无逸殿,准备给圣上写上一份青词,但今天心里终究藏着事。仅写得了二百字的开头,最后还给他不满意给撕了。
降临中午的时候,万寿宫终于传来了消息。圣上在看到百官的奏疏后,果然是大发雷霆,更是将礼部主事李正君的奏疏摔到地上。
接下来的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当圣上看到他精心炮制的奏疏,果真是龙颜大悦,还胃口大开地吃了宫女的豆腐。
“罚一年俸禄?”
袁炜听到这个处罚的结果,眉头却是轻轻地蹙起,这自然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不说俸禄对他们这帮高层京官的意义不大,而他要的是除掉吴山,从而接替礼部尚书的高位。
“皇上有没有看过吴尚书的奏疏呢?”袁炜不着痕迹地塞给那名小太监一枚金子,却是显得无比认真地打听道。
小太监瞧了瞧左右,这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没有!”
好像?那是有还有没有?
袁炜对这个结果无疑是不满意的,只是小太监已经将金子揣进怀里离开了。
这一天,袁炜从上午到下午,眼看着夕阳西下,却仍然没有皇上暴怒的消息传来,让他简直如同热坑上的蚂蚁般。
在他的计划中,吴山率领众官员行救护之礼,这事定然不会真正触怒到圣上,而他亦不期望这件事就能扳倒吴山。
真正的杀招还是吴山按着惯例上的奏疏一事上,在看到吴山规劝要自省、修德、修政的奏疏后,圣上必然雷霆大怒。
从而跟以前那般杀鸡儆猴,圣上定然严惩于吴山,甚至让吴山落得跟他老师夏言般的下场。
但事情就是如此的诡异,这一天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难熬。
特别让他感到困扰的是,明明在一大清早还看到吴山出现在通政司,为何吴山的奏疏还没有上呈到万寿宫,圣上为何还不暴怒如雷?
直到西苑落锁,袁炜这才施施然地离开。
“什么?吴山今天没有上奏疏?”
袁炜顾不得已经是饥肠辘辘的肚子,很快打听到具体的消息,吴山竟然没有在今天呈上奏疏。
这一件事,别说是袁炜这帮“献媚派”,哪怕是“救护派”亦是大为愣然,却不知吴山唱的是哪一出。
第864章 风波起
老槐胡同,吴宅。
吴山一个人独坐在花厅中,那张显得正直的脸一直敛着,正在慢慢地品着茶。
茶是产于琼岛的绿茶,初时觉得味道过淡,但如今喝起来却是越喝越有滋味,倒成了他所喜爱的品种之一。
对于琼岛的印象,主要是源于史书,知道那里是有名的流放之地。从古至今留下了无数名人的身影,甚至有天子落难其中,但却没有想到会有这般有滋味的茶。
不过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没去过的地方更多。他的人生轨迹是在瑞州府和京城,前期是为科举,后期则是仕途。
只是他并没有过多的遗憾,因为他有着崇高的人生追求,想要尽毕生之所学,协助于皇上治理好这个国家。
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吴山品了一口茶,感受着其中的苦涩。虽然他已经贵为礼部尚书,看似离人生追求不远,但又显得遥不可及。
特别是这次日食之事,明明就是一次严重的日食天象,但一些居心叵测的官员却弄出了“日食不见,即同无食”的谬论。
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谬论竟然还得到了诸多官员的支持,甚至要以此作为结论。
反观他们这帮一心做事的官员,不过是按例行救护之礼,结果却受到了惩罚,当真是一个奸佞当道的朝堂。
这一次,若非他听进了以林然为首的学生团体劝导,缓一缓再上奏疏,恐怕亦是要陷进里面了。
虽然今天没有站到风头浪尖上,但他心里并不开心。通过这一次日食之争,看到诸多官员的种种表现,让到他对朝堂更加的失望。
若不是有着几位得意门生,且心知当下还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很想写下一份舒畅淋漓的奏疏,好好地抨击当下朝堂的乱象,狠狠地骂那帮奸佞之臣。
“明天要怎么做呢?”
吴山收拾起烦闷的心情,面对着形势的变化,却不由得沉思起来。
如果不是暂缓这一日,他必然是按惯例上奏疏,恳求请圣上自省、修德和修政,但当下无疑是要谨慎一下了。
若是他坚持上这种奏疏,那不仅要面对袁炜的攻击,且得罪严嵩等人,而他这位救护派的领头人必然是要站到风头浪尖之上。
“爹,可以用膳了!”
吴秋雨从走廊轻步走过来,没有了以前那个活泼的身姿,显得端庄地提醒轻声道。
吴山顿时回过神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起身朝着饭厅走去。
看着已然是大姑娘的女儿,不由得感慨岁月匆匆,而女儿跟林然的婚事亦是推上了日程。
明年是京察大年,林然作为广州知府必将要回京叙职。不管林然是否留京,婚事已然是要进行了,今年便要敲定成亲的日子。
“然这次又托人送来沙虫干,我熬了粥,你要不要尝尝?”刘氏看着吴山进来,便是张罗着盛饭道。
吴山却是果断摇头,虫子乃恶毒之物,如何能下口呢?这吃粥吃饭是正统,却不知粤人何故如此,当真是什么都敢于烧制成食物。
落座,起筷,食不言寝不语,这便是吴家的常态。
刘氏今天心情不错,吃着鲜美的沙虫粥却是跟着女儿交流着心得,点评着这种来自于广东的佳肴味道鲜美云云。
吴山看着那所谓的沙虫没想象中恶心,似乎还很美味的样子,却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要不要给你亦盛一碗?”刘氏看着相公望来,当即期许地询问道。
吴山有着牢不可破的原则,纵使这沙虫再美味,但不吃虫是他的准则之一,断然拒绝道:“爬虫焉能入口,妇人无知无畏!”
“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刘氏却是被气得不轻,转而对着吴秋雨又是说道:“秋雨,以后你成亲了,可别忘了娘,多给娘亲捎些沙虫干过来!”
说着,她还得意地瞟了吴山一眼。
吴秋雨却不知娘亲是真爱吃,还是仅仅要气爹,但还是羞红着脸应下道:“女儿记下了。”
对于即将到来的婚事,她既是雀跃又是紧张。紧张,自然是从少女到人妇的转变,而雀跃却是因为可以离开这个牢笼,到一个显得自由的地方去。
在一顿很不算太愉快的晚宴后,吴山回到了书房。
书房的桌面上,已经拟好了一道奏疏,但却被他付之一炬。
只是执笔打算重新拟下一份奏疏,却是黯然一叹,迟迟无法下笔。
次日,北京城依然如故。有地位的人生活在内城的繁华地带,没地位的人则生活在外城的贫民区,而众官员纷纷前往衙门点卯。
吴山乘坐着官轿,并没有前往礼部,而是直接到了翰林院。
当下,他仍然是《谈古论今》的总编,每月十六日都会有一次定刊工作。
这个当初由林然创立的刊物,在士林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且销售的范围已经覆盖大半个大明。
若说什么事情最有成就感,那无疑是这个事情了。通过对文章的筛选,接着印制成刊物发出去,以供天下的士子研读。
每一首诗、每一篇文章、每一个政见,均能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出去。
进入翰林院,翰林院跟以往一般,这里显得很是清静,而检修厅则一如既往显得其乐融融。
“老师,请过目!”
徐渭更显得体胖,大步走到堂中,恭敬地将书稿递了上去道。
吴山对这个极有才华的书生很是满意,微微点了点头,跟往常般进行细读。他的工作很简单,进行简单的筛选,查看文章有没有纰漏,最重要还是有没有不合时宜的东西。
对于这种事,他自然不敢马虎,昔日的吏部尚书李默就是前车之鉴,一些字眼的错误足以让人掉脑袋。
咦?
吴山看着前面点评时政的“论盐弊”,直指京城官员吃免税盐所带来的乱象,有人借此进行走私攫取巨额利润,倒是不错的政见。
不过,翻到后面的《南洋国君的新装》,脸色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寓言倒是简单,就是教导大家要诚实,但在当下却无疑过于敏感。
“你下去吧!”
吴山沉默片刻,然后才淡淡地说道。
徐渭对这个老师很是尊敬,施了礼后,便是小心地退了下去,但难忍好奇地多瞧了一眼吴山的脸色。
吴山修改几处后,便跟以往一般,直接前往西苑面圣。
嘉靖不喜欢麻烦事,但对于一个月一次的《谈古论今》,一直都保持着很高的兴趣,且多次对相关人员进行了表扬。
嘉靖跟往常般坐在案前,认真地翻阅呈上来的《谈古论今》,看着前面的“论盐弊”,眉头轻轻地蹙起。如果这事属实的话,倒不失为一个良策,可以取消官员吃免税盐的弊政,从而杜绝有人利用这事攫取利润并败坏盐政。
只是看到最后的《南洋国君的新装》,脸色当即敛了起来,目光森严地望向了吴山。
“这些文章都是翰林院检修厅所这个月所编造和筛选的,若是圣上以为不妥,臣便让他们重新修编!”吴山注意到圣上的脸色,便是一本正经地施礼道。
嘉靖却是正色地询问道:“这里当真没有你刚刚撰写的文章吗?”
“没有,请皇上明鉴!”吴山当即跪下,显得真诚地说道。
嘉靖最讨厌就是臣子使小心机,看着吴山如此反应,知道这次应该是一个小巧合。便又重新将这个寓言故事读一遍,发现这故事中的寓意极好,恐怕亦不是一时半会能编造出来。
吴山等待良久,并没有得到责罚,而是一句淡淡的“下去吧”。
吴山在无逸殿并没有位置,这离开万寿宫,便是直接离开了。
虽然引起了皇上的不满,且《南洋国君的新装》要删掉,这一切无疑都是值得的。
无逸殿,属官厅。
袁炜从昨天开始,心思就已经不在工作上,却是千方百计地打听着吴山的动向。
只是消息传来,他无疑是失望的。吴山今天早上没有前往通政司,而是到了翰林院,却是忙碌那份颇受圣上重视的《谈古论今》。
一个小太监进来,听到圣上要召见,心里当即涌起了一阵狂喜。
月食的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疑有着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想必圣上是要嘉奖于他了。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炜来到精舍前,显得谦卑地行礼道。
身穿着淡蓝色道袍的嘉靖坐在明黄色的蒲团上,整个人显得是超凡脱俗,已然有了几分道士的风韵。
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淡淡地说道:“起身吧!”
“谢皇上!”袁炜自恃否定日食有功,故而有一定的底气,对嘉靖的召见显得很是乐观,眼睛难掩欣喜之色。
“你昨天的奏疏写得很好,当得一功!”嘉靖进行表扬道。
袁炜心中当即大喜,急忙回礼道:“谢皇上夸奖,微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吴尚书的言行当真令人失望。”
却不管皇上有没有听得懂,他都决定给嘉靖上点眼药,势必要除掉吴山这个拦路虎。
嘉靖却是不置可否,突然指着案上的木雕道:“朕新近得到一个宝物,道是有道根之人方可见其红光。朕观之,果真是红光通体,确是圣物无异。黄锦观之,却说是朽木雕矣!”
“竟有此神物?”袁炜惊奇地道。
“呵呵……黄锦,拿给袁侍郎瞧上一瞧,朕亦想知袁侍郎有没有道根!”嘉靖爽朗一笑,对着黄锦吩咐道。
黄锦当即小心地将一个木盒子拿过来,并小声地说道:“这可是陶神仙送来的奇物,你可要当心些!”
“多谢黄公公提醒!”袁炜道谢,便是小心地将木盒子打开,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三清天尊的雕像。
“袁侍郎,可是红光通体?”嘉靖显得兴致勃勃地问道。
袁炜迎着嘉靖的目光,心里微动,却是缓缓地摇头。
正是嘉靖失望之时,袁炜却是回答道:“微臣的道根远不及圣上,仅见得像中泛起些许红光,并没有红光通体。”
嘉靖闻言,先是满意地点头,然后指着黄锦失望地道:“亏你是日日相伴于朕,结果如此没有慧根。”
“老奴能服侍陛下已是天大的恩赐,怎敢还有此奢望!”黄锦却是一个马屁精,当即笑着回答道。
袁炜走出万寿宫的宫门,却是暗松一口气,甚至有几分心虚。
实质上,他看那个来自陶神仙进献的三清天尊雕像,跟黄锦一样是看到朽木一块,只是为了拉近跟皇上的距离感,这才杜撰说是看到一点红光。
不过,他似乎是赌对了,皇上显然会更看重于他,毕竟他亦是“有道根”之人。
袁炜回到无逸殿,仍然是心不在焉,却是继续打听着吴山的动向。
而让他微微意外的是,严嵩、徐阶和吕本先后被皇上召去,却不知所为何事。
眼看着就要到了下衙的时点,期待已久的事件终于传来,吴山的奏疏从通政司送了过来。
一想到,圣上看了吴山奏疏突然暴怒如雷的场景,让到他仿佛喝了仙酿般兴奋,对着礼部尚书的位置当即显得更有信心。
“什么?吴山要弹劾于我?”
当进一步打听的时候,袁炜是彻底愣住了,吴山上奏疏并不是要规劝圣上,而是矛头直指于袁炜当日不行救护之礼。
“救护之礼,臣子本分也!”
“袁炜不行救护之礼,是为不忠也!”
“日食于天,却是拂袖而去,却举非臣子所为!”
……
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吴山上书,一众官员纷纷上书攻击于袁炜。
袁炜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以为是对付吴山的绝好时机,但却是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吴山没有跟他争这次日食该如何定义,而是指责他那日没有行救护之礼,将他扣上一顶不忠之臣的帽子。
如果他仅是一般的官员亦就罢了,但偏偏他是礼部右侍郎,这无疑是直接打在他的七寸上。
最为重要的是,诸多官员仿佛找到宣泄口般,接下来几天都是纷纷弹劾于他。
上到尚书,下到主事,都要上一道奏疏弹劾于他,而被罚半年俸禄的官员更是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一时间,袁炜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下面已然是惊涛骇浪。
第865章 袁炜的怒
“好!很好!老夫奉陪到底!”
袁炜面对着群臣的攻击,却没有避其锋芒的意思,反被激怒了性子。
他从小被称为神童,十岁就闻名于县城,十七岁补县学生,熟读经史,以博雅称冠一时,科举中更是险些中得状元。
随着写作水平的不断提升,青词已然是大明第一人,且极受圣上的宠信。
若不是因为吴山这个官品端正的老顽固在前面拦着,不要说是小小的礼部尚书,恐怕他现在都已经是内阁大臣了。
而如今,却被一帮土鸡瓦狗上奏疏进行攻击,他如何能忍呢?
无逸殿,属官厅的案前。
袁炜的面目显得狰狞,当即在白纸上进行挥毫泼墨。
大明是一个礼仪之邦,素来对国法礼节极为讲究。哪怕地方迎接新知县到任,都有着一套完善的上任、接印和排衙等仪式程度。若是当地的官员不照办,或者新知县敷衍了事,会得到一个“失仪”之罪,轻则是记过错,重则则要丢官。
袁炜作为礼部右侍郎,可谓是天下礼仪的表态人物之一。
若他真被扣上了这一顶“失仪”的帽子,不仅是他个人仕途出现了污点,且他这位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亦要挪一挪了。
正是如此,他心里很是愤慨,恨不得将救护派的官员全部杀光。
“圣上素来敬天而德修,勤政且爱民,乃不世之明君也!日食天象,定有上天纠之。众所周知,食不及时,可免救护之礼。那一日,日食不见,即同不食,还需救护之行,微臣何过之有……”
袁炜能够从诸多青词投机者中脱颖而出,其文采和才思自然都属于顶尖的。在拍下一通马屁后,当即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解,试图是要洗脱自己的“罪行”。
“食不及时,可免救护之礼”,这便是他的一个依据。
从古至今,日食出现,倒不会全部指责于皇上,会有一些例如的情况可免行救护之礼。像钦天监有着专门的计时器,若是日食出现的时间过短,则可定为不食。还有就是天狗食月般,若将洁白的月亮仅咬去小小一角,虽是有损,但同样可视为不食。
袁炜将这种特殊的天象列举出来,倒不失为一种解释。
当然,最重要还是前面肉麻至极的马屁,将嘉靖定性为一个明君。既然嘉靖是明君的话,那日食就是一种错误的天象。
不得不承认,单是这前面一段,就已经显现袁炜的才能,亦难怪他会成为当下嘉靖最宠信的大臣之一。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可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跟吴山已经是水火不容,跟着那帮救护派更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吴山坚行救护之礼,看似正直之臣,实乃陷圣上于失德,蔑大明于恶世,以换得士林声名,此乃大不忠也……”
只是仅仅辩护,这并不是他的性格。袁炜不洗脱自己后,却是将矛头直指吴山,攻击吴山这一次是“卖直求名”,并给吴山扣上了一顶“不忠”的帽子。
相对于“失仪”的罪行,这“不忠”的罪行无疑更大。一旦坐实,罢官事小,恐怕得跟夏言、李默两位重臣那般性命堪忧了。
虽然他倒不是真希望吴山被砍头,但官场的权势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君不见,严嵩将夏言置于死后,已然是风光了二十余年吗?
袁炜手持着狼毫笔,捻袖行笔于白纸上。
他确实是一个颇具才情的人,青词写到了大明第一人,连同奏疏亦是文采斐然。当即是才思喷涌,唰唰地将心中的“愤慨”于文字中表述出现,数百字很快见于纸上。
在写完这道奏疏后,他如同对付呈给圣上的青词般,又是检查并润色了一遍。挑了几处小错误,换了几个更显才情的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但他还是惬意地呷了一口。看着时间已经不早,而他并不准备留宿于宫中,便急忙在空白的奏疏上誊抄下来。
时间拿捏得很好,奏疏刚刚写完,便在宫人前来支会大家得离开了。
袁炜将奏疏小心地攥进袖中,在走出辅官厅的时候,却见到趾高气扬的严世蕃恰好从值庐中走出来。
如果一般人见过这货,恐怕要诚惶诚恐了,但他却反应很平淡。纵使圣上再刚愎自用,绝对不会将国子监出身的严世藩扶上首辅之位,当下不过是借着他爹的权势作威作福罢了。
“袁大人,你不在这里值夜吗?圣上刚刚得到了一个瑞祥,可能想要一篇青词,这可是你表现的大好机会啊!”严世蕃却是主动打招呼,但语气间充斥着傲慢的模样地大声道。
袁炜虽然瞧不起对方,但亦是多少畏惧着对方的权势,心里暗骂对方怎么不留在宫里多陪陪老父、整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却是平淡地回答道:“圣上若是需要青词,自有诸位大人操劳。本官最近诸事缠身,留在这里亦不能替圣上分忧,倒不如尽快将事情处理妥当。”
他现在被救护派攻击,已然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却不需要隐瞒什么。
“呵呵……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袁大人,倒不如今晚跟本官一起喝个花酒,如何?”严世蕃干笑两声,显得颇有才情地发出邀请道。
袁炜心里微动,但还是断然地拒绝道:“严侍郎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我还有事情要着紧处理,恐要辜负严侍郎的美意,还请海涵!”
若是当下,严党能够鼎力相助的话,他遇到的小麻烦自然是迎刃而解。但他心里却是明白,严党这艘船却是上不得。
现在严党虽然势大,但徐党亦渐成气候。虽然左都御史周延的突然离世,让到徐党损失了一员大将,但势力仍然不容小窥,徐阶还是最有希望接任严阁老的人。
最为重要的是,他当下的地位来自于圣上的恩宠,来自于他手中华丽一篇篇华美的青词,根本用不着卷入到这一种党斗中。
一旦他能够除掉吴山,礼部尚书的位置是手到擒来,甚至将来入阁亦不需要瞧任何人的脸色。明明可以自成一系,何必非要瞧别人脸色呢?
第866章 越演越烈
“无妨!”严世蕃同样是傲气之人,转身便是大步离开了。
袁炜心知已经惹得这位小阁老不高兴了,但却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只需要保持表现的尊敬即可,若真产生冲突的话,他亦不会过于惧怕。
正要跟着严世蕃一同离开,却是发现徐阶从值庐中走出来,并呵呵地笑道:“懋中,近日听圣上说你的青词水准下降,原来是被俗务缠身啊!”
跟着咄咄逼人的严世蕃相比,举止亲和的徐阶确实给人舒服一百倍。
“谢徐阁老关心!”袁炜纵然心里再高傲,但面对这一位大明次辅,亦是表现出恭敬的态度地回应道。
“懋中,若是真有需要的话,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毕竟能替你解决麻烦事,亦是替圣上分忧嘛!”徐阶如同一位长辈般,显得亲和地微笑着道。
“下官在此先谢过徐阁老了,不过这点小事,下官还能应付!”袁炜拱手施礼,却同样不打算接下徐阶的橄榄枝。
徐阶虽然前程光明,但谁知道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李默。最为重要的是,现在仅是小麻烦而已,他压根不需要选择站队。
徐阶自然不会跟严世蕃无礼,仿佛还颇为高兴地道:“如此甚好!这宫门马上要关了,老夫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你快些离开吧!”
“那下官告辞!”袁炜认真地施礼,便是转身离开,步伐显得很轻快的样子。
跟着吴山相比,他的政治资本无疑要强硬得多。他不过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严党和徐党都朝他伸出橄榄枝,这是吴山所羡慕不来的。
离开了西苑,他的轿子早已经在外面等候。
在官场中,乡党无疑是最有生命力且最牢固的一支。当下的严嵩得势,致使江西党骤然崛起,其势力更是遍布整个大明的每个角落。
袁炜和吴鹏同为江浙同乡,素来关系不错。
吴鹏虽然是天官,但地位和权势根本无法跟前任李默相提并论,权势主要是来自于严嵩父子的信任,而非像袁炜这种直接来自于圣上的青睐。
最为重要的是,吴鹏并非词臣出身,故而极难进入内阁。这些年来,虽然说是大明的天官,但实则是严嵩父子的傀儡罢了。
正是如此,他对袁炜不仅没有看轻,甚至有着巴结之意,二人同为浙江一党的领军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袁炜将藏于袖口的奏疏递向了吴鹏,直接说明来意道:“默泉兄,你我同朝为官多年,当是同气连枝,可否与我一同上这道奏疏?”
“这事……”吴鹏看着奏疏的内容,却是犯起了难来。
袁炜装模作样地继续吃菜,显得淡然地说道:“默泉兄,但说无妨!”
“你真跟吴尚书对着干吗?他……不是好对付的,且声望太高了!”吴鹏虽然极看好袁炜的仕途,但却不敢小窥吴山。
如果真让百官进行推举的话,不要说是让吴山入阁了,恐怕是当仁不让首辅的最佳人选。特别是《谈古论今》创刊后,吴山的声望和地位更是无人能及,隐隐是士林第一人般的存在。
袁炜放下筷子,显得不屑地说道:“吴山上任礼部尚书五年,至今都不曾入阁,所为何故?今吴山行救护之礼,已惹怒于圣上,咱若是上书弹劾,其势必被闲坐于家,甚至会被革职!”
说到最后,真诚地望着吴鹏,又是许诺道:“若是我此次能够得尝所愿,他日必会相助于你,咱们当同进退才是!”
“好!我陪你上这一道奏疏!”在一番权衡后,吴鹏咬牙同意道。
跟着吴山的情况有些相似,他已经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呆了五年。虽然他不追求于入阁,但想要一直呆下去,这无疑需要更大的关系来维护。
若是这位同乡能够接替吴山的位置,甚至将来能够入阁,那无疑有助于他稳坐天官之位。这眼看着严阁老一天天老去,他亦不得不为自己谋一条后路。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又是举杯痛饮。
第二天上午,吴鹏写好了奏疏,选择跟着袁炜一道上奏疏弹劾于吴山,将一顶“不忠”的帽子扣到了吴山的头上。
一石击起千层浪。
袁炜的弹劾奏疏倒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这属于意料之中的事,反倒是吏部尚书吴鹏的奏疏,让到整个官场都一阵哗然。
明年便是京察大年,天下官员的升迁都掌握在吴鹏的手里。这一位天官现在出面表态支持袁炜,宛如一记重拳般,朝着救护派的鼻梁挥了过去。
有些低级的官员却是见风使舵,似乎是想要讨好于吴鹏,竟然选择一同上奏疏弹劾于吴山,指责吴山是在卖正求名。
一时之间,吴山却处于风头浪尖上,却是面临着被罢官的风险。
就在这个时候,保定府那边却是纷纷传来了消息。
由于河北保宝处于北京的西边,固而日落时间要比北京稍晚。在日食当日,当地的官员却是瞧得很是真切,上奏疏婉转地请求圣上省身、修德和修政。
而在京城的争论传到河北的官场后,更是引起了吴山学生的强烈不满,纷纷上奏疏弹劾于袁炜。不仅为着老师吴山辩解,而是直接反驳“日食不见,即同不食”一说,直指袁炜是奸佞之臣。
原本双方围绕着“救护之礼”的争论,竟然一下子回到了“日食的定论”上,事情却到了嘉靖那里,甚至要因此牵出更大的风波。
事情到了这一步,无疑跟历史发生了一点小偏差。
夜已深,万寿宫还亮着灯火。
身穿单薄的嘉靖平躺在榻上,正在翻阅着各地送上来的奏疏,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很显然,真相恐怕被遮掩,日食似乎真的存在。
实质上,他亦猜到了日食的真相,但能够少点麻烦事,无疑更符合他的心意。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却不得不进行选择,要么强硬的压得救护派,要么就将板子打下袁炜,但这却让他很犯难。
第867章 圣旨
“这些做臣子的,难道就不懂让朕省心吗?”
嘉靖翻阅着案上的奏疏,却都是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就像是两个儿子在争吵,却是各不相让,而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来裁判。
他无疑是偏向于袁炜的,但又不得不顾及后世史书,以及事情的真相和公理。
若是他一再再偏袒袁炜这种“忠臣”,那以后就不会有说真话的臣子,只能是要粉饰太平,成为《南洋国君的新装》里面的国君了。
只是他却不能够选择偏向于吴山,那会惹来很多麻烦事不说,他可能因“日食”而背上“失德之君”的坏名声。
黄锦的作息是睡得比嘉靖晚、起得比嘉靖早,正在一旁恭敬地守候着,刚想要偷偷打个顿,却发现嘉靖朝着他望来,似乎有询问的意思。
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黄锦陪笑着道:“主子,这袁炜有袁炜的好,吴山有吴山的妙,他们二个吵架倒不一定是坏事!”
嘉靖的眉毛微挑,绕有兴致地望向黄锦询问道:“你且说说,为何这不是坏事呢?”
“他们争争吵吵,总得要找圣上进行评理,反怕他们不争吵了,那才是坏事哩!”黄锦观察着嘉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
论帝王之道,嘉靖已然是炉火纯青,臣子间的相互制衡更是他的拿手活。当下吴山和袁炜相斗,确实不能算是什么坏事情。
嘉靖却是轻轻地摇头,似乎有所感慨地说道:“这次不同啊!”
看着嘉靖已经低头看奏疏,黄锦将吐到喉咙的话又咽了回来。
他能够从一名小太监熬成司礼监掌印,且在嘉靖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凭的正是这一份小心翼翼。哪怕他有再多的话想说,但能够不说了,那他就会选择咽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以吴山和袁炜为首的两帮人仍然是骂来骂去。
吴山本来是势弱的一方,但他在京的学子可不会允许老师受委屈,翰林院的徐渭、兵部的宁江、工部的杨富田等学生纷纷跳出来攻击袁炜。
却不仅是因为尊师,同时亦是为了自身利益。在官场之中,师生关系很是重要,一旦吴山倒台,那他们亦会受到一些不利的影响。
在这一场由日食演变出来的争吵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二月就要过去。
东江米巷,礼部衙门。
吴山如同往常般,一大清早乘坐轿子来到了这里上衙。只是今天门口有几个人在这里候着,看着他出现就冲了过来,但好在给衙役拦住了。
“都给老子滚开!我是山西代府奉国将军朱职浸,我要见尚书大人,我要朝廷补发拖欠的禄米!”却见一个中年男子大声地嚷嚷,指名要面见于他。
吴山听着这番话,眉头微微蹙起,心里却是黯然一叹。
大明当下的财政已然是入不敷出,而宗藩的禄米难免出现了一些拖欠现象。只是这些宗藩可不会像贫苦百姓般老实受欺负,却是纷纷上京,前来礼部闹事、找皇上进行诉苦。
不过大明财政窘迫,当下的宗藩禄米已经超出了大明的负担能力,若真悉数将禄米补足给他们,那大明恐怕得要乱套不可。
“你们虽然是皇亲国戚,但亦要按规矩来办事,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本官说!若是本官解决不了,再找尚书大人定夺,可好?”主容司郎中孙世海闻讯而来,拦在前面对着朱职浸等人道。
礼部下设四大清吏司,其中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以及管理全国的学务、科举考试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也就是祭祀天地神只;主容清吏司,掌宾礼以及接待外宾事务,下设四夷棺、同文棺等数个针对性很强的部门,负责和藩属、外国打交道;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筵飨是国宴。
孙世海是主容司的郎中,亦是他负责跟宗藩打交道,无疑拥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朱职浸等人交流了眼色,便是点了点头。
有了孙世海解围,吴山很顺利进到衙门值房。由于清明时节将至,需要处理着手上的公务,为着接下来的祭祀做准备工作。
没多会,孙世海便进行汇报,将那几个闹事者的来意说了出来。
事情跟着以往的“闹事者”没有太多的区别,却是来这里进行“哭穷”。
当下的宗藩靠着大明的禄米过日子,但一个王爷的禄米是一万石,而像朱职浸这种奉国将军亦要六百石,各处王府禄米达八百五十三万石。若是这些收入能兑现,那无疑个个都富得流油。
“部堂大人,这次的奏本写得很有水准!”孙世海将奏本递过来,显得无奈地说道。
吴山接过奏本一瞧,脸上亦露出苦笑之色,却见上面写得:“臣等身系封城,动作有禁,无产可鬻,无人可依,数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艰难万状。有年过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尸十年而不得埋葬,有行乞市井,有为民间做工,有流移他乡,有饿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请令有司清查积欠代府禄米,催征给补,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饱。”
“部堂大人,我可是听说伊王单是强掳民女就达到数百人之多,咱们礼部还是得紧一紧啊!”孙世海没没有同情,显得认真地说道。
吴山将奏本放下,却是轻轻地摇头说道:“咱大明向来都挑软柿子捏,亲王的禄米不敢拖欠一粒,一些地区的底层勋贵确实拖欠严重。他们说的亦不可能全属编造,还是上呈给皇上御览吧!”
“是!”孙世海看着吴山的主意已定,认真地施礼道。
吴山抬了抬手,淡淡地说道:“你先下去吧!”
“圣旨到!”
却是这时,前院传来了一个太监洪亮且尖锐的声音。
孙世海正要转身离开,心里却是骤然一紧,目光担忧地望向了吴山。很显然,这个时候降下圣旨,定然是祸非福。
第868章 板子
吴山及众属官纷纷从各自的值房中出来接旨,却是看到了大太监陈洪,深知旨意非比寻常。
香炉已经准备妥当,吴山等人当即大步上前准备迎接圣旨。
“吴尚书,接旨吧!”
陈洪手持着明黄的圣旨,跟着黄锦那种温和的性子不同,面对外臣向来都是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庞,对着院中的吴山显得倨傲地道。
袁炜落在吴山后面,在听到是给吴山的圣旨,脸上当即流露出欣喜之色。
日盼夜盼的圣意,已然是要降临了,无疑是要劈在吴山的身上。
“微臣礼部尚书吴山接旨!”
吴山虽然深知是祸非福,但面对着圣旨,仍然以着极为标准的礼仪进行跪迎道。
陈洪望着跪在地上的众官员,将明黄的圣旨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云皇帝,诏曰:吴山任礼部尚书期间,勤勉有加,诸事妥当,然日食之事有失察之嫌,今勒令在家反省,钦此!”
砰!
这无疑像一记闷棍,直接敲到了吴山的头上。
哈哈……
袁炜听到这道圣旨,心中不由得狂喜,脸上更是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虽然圣旨比他预期来得要晚很多,但结果却差不了太多。只要他再加把劲,让御史再弹劾几次,吴山在家闲住便会成为勒令致仕,礼部尚书的位置必然属于自己。
“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吴山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接旨之礼,从陈洪的手中接过了那一道圣旨。
面对着这个突如其来的责罚,他没有显得过于失落,脸上始终保持以往的沉稳。
陈洪看着吴山的反应,亦是暗暗佩服,鲜有官员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袁炜看着吴山,却是阴阳怪气地道:“吴尚书,这回家闲住,那可得好好反省了!”
“那日若听袁大人一言,又怎会落得如此田地呢!”
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仪制清吏司的郎中张季达显得阴阳怪气地说道。
吴山现在是闲坐,但保不准下一步就得要吴山请辞,而袁炜无疑是要借此上位了。
“清明祭祀之事,有劳诸位了!”吴山转身对着诸位官员拱手,说完直接朝大门走去。
对于今日的结果,虽然早有预料,但心里难免涌起几分失望。
当下的朝政,跟《南洋国君的新装》颇为相似,容不得说真话的人。
哎……
孙世海看着吴山所遭遇的结果,心里亦是感到一阵失落。
陈洪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是突然又扬起一份圣旨朗声道:“礼部右侍郎袁炜接旨!”
咦?
听到这话,众官员却是一愣,但旋即袁炜等官员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微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炜急忙出列,忍着心中的狂喜地跪地迎旨道。
处罚了吴山,自然要奖赏有功之臣,而代理礼部尚书之职无疑是水到渠成之事。
陈洪展开手中的圣旨,又是朗声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右侍郎袁炜有忠君之心,虽指明即同无食,然拒行救护之礼,确有失礼仪之嫌,今勒令在家反省,钦此!”
什么?
众官员听到这话,特别是仪制清吏司郎中张季达,顿时都大为惊讶。
原以为板子只打在吴山身上,而袁炜是这次日食之争的最大受益者,但却偏偏出乎意料,二人都先后受到了处罚。
如此看来,二人间的斗争,仍然是胜负未分。
袁炜顿时是如遭雷击,整个人是彻底愣住了。本以为会得到圣上的嘉奖,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却是要跟着吴山一般回家闲坐。
这闲坐事小,保不准圣上突然生了怒意,真将他逐出朝堂。若是如此的话,那他这些年的所有努力,无疑是要化为泡影了。
不,我不能这样就倒掉!
袁炜有着对权力的执着追求,有着勃勃的野心,却不愿意接受失败的命运。
“袁侍郎,接旨吧!”
陈洪望着跪在地上失望至极的袁炜,眼睛流露着幸灾乐祸地说道。
“微臣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袁炜如同行尸走肉般地跪礼接旨道。
吴山离开,袁炜亦是离开,礼部一下子就失去了两大巨头主持日常事务。
更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吏部尚书吴鹏在几天后竟然上书请辞,如果在官场掷下了一枚深海炸弹。
两位罪魁祸首都暂时安然无恙,反倒是跟着凑热闹的吴鹏受了无妄之灾。
明年就是六年一次的京察大年,一旦在那个位置呆上一年,绝对顶得上五年。但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却被勒令辞官了。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已经是完结了。
自从一帮的耿臣纷纷夭折后,纵使深知“日食不见,即同不食”是歪论,但鲜有臣子上书请求嘉靖自省、修德和修正。
不过,这一年真可谓是多事之秋。
三月初三日,刑部左侍郎赵大佑、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万文明等奉命复勘伊王典不法诸事,回京据实奏报:典以修理府第为名,将方城王府、桐城郡主第宅、洛阳县狱等尽逼夺,侵占官街五道,抑买民房一百余家。又遣军校赴洛阳等县催征钱银,强迫洛阳居民一千余人入府中做工,并擅立东厂,缉捕百姓。其府第为砖城一座,重城一座,各有正门,环城红铺十座。除王正宫外,又建槐椿、清和、鸳鸯、腾光宫殿,百花台、乘风御气阁十一所。又遣内使、军校四出强夺居民妻女四百余人。选民女十二岁以上者七百余人,选留不中,令以金赎。随意逮治地方官,严刑拷掠。
嘉靖对如此胡作非为的藩王虽然没有痛下杀手,但亦是惩治了一番。
到了四月,内阁大臣吕本的母亲去世,按例回家守制。这位入阁十三年的阁臣,严嵩的接班人选之一,但这一刻只能黯然离开政坛。
大明的内阁仅剩下严嵩和徐阶两位阁臣,这个人数自然是极罕见的现象,无疑需要进行填补。
第869章 第三城
时入五月,岭南的气温骤然升高,雨水亦是渐渐多起。
一场夏雨悄然而至,将整个广州城笼罩在雨幕中,纵横交错的青砖街道被洗涮着,行人则是躲在两边的屋檐躲雨。
“这天真是作孽,怎会这么多雨水呢?”一个身穿蓝衣服的菜农将竹筐放到一边,用袖子抹着脸上的雨水边是抱怨道。
先一步到了屋檐下的鱼贩子从筐里拿出一个饭团,边大口地吃着边是回话道:“哪一年不是这么多雨水,这有啥可抱怨的?”
“不是雨水多了,而是太伙的日子过了,咱们现在都有赚钱的活儿干,所以都想着少下点雨!”刚刚挤出来的屠夫显得颇有智慧地说道。
众人一听这话,不论是做小买卖的商贩,还是出卖力气的力夫,却都纷纷地点头,认同这个赤着胳膊的屠夫的观点。
确实不是今年的雨水变多,而是大家的日子都已经变好,都想着天天是一个好天气,好让大伙能够多赚一些银两。
在当下的广州城,不仅政治清明,而且人人都有饭吃。
以前大家谈论最大的,无非就是痛哭狗官和恶霸的种种劣迹,但当下却是谁被惩治和谁又赚钱置宅子娶了美婆娘云云。
哪怕再挑剔的人,在看到养老院和义务书院的出现,加上“均平里甲法”的推行,特别是广州城日益变得繁荣,但不得不承认当下的官场确实值得称颂。
“哪里跑!你给我站住!”
正在这时,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男子朝着这边跑来,一帮衙役冒着雨水在后面追逐着,其中一个小女孩显得尤为瞩目。
她约莫十岁的光景,身穿着一套捕快制式的衙服,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却是追在最前头,手持着一把短棍,边是大声地喊着道。
鱼贩子的反应最快,手持着那条挑鱼筐的扁担,冒着雨水冲了出去。面对着试图逃窜远去的年轻人,却是毫不犹豫地用扁担袭向他的双脚。
年轻人看着扁担扫来,脚下当即发力,想要一举跳跃闪避过去。但双脚传来了一阵疼痛,这从小市街窜逃而来,早已经是乏力,身体根本跟不上他的念头。
砰!
鱼贩子的扁担重重地扫到年轻人的脚部,年轻人那张充满痞气的脸蛋变得扭曲,整个身体猛地向前扑到,脸部更是重重地扑向青砖地面。
在这一会功夫,后面的虎妞和捕快追了上来。
两名如狼似虎的捕快上前,一把将摔得七荦八素的年轻人揪起来,同时恶狠狠地瞪眼道:“王四,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呢?”
王四面对着虎妞,却是求饶着道:“姑奶奶,我啥坏事都没干,你怎么要抓我啊?”
“啥坏事都没干,为什么见到我要跑呀?”虎妞抹了一把雨水,显得有理有据地质问道。
王四早就有了说辞,当即垮下脸道:“我这人有……有小偷小摸的毛病,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王四,你少在这里狡辩!分明是你见财起义,打伤了刘婆子并抢了她的银子,还不从实招来?”张捕头却是不客气地道。
王四仿佛是蒙受天大的委屈,当即进行叫屈道:“冤枉啊!我若是干出这等事,就不得好死!”
“你确实不得好死!你可知道刘婆子拿着银子要去做什么的吗?是为了替他孙女赎身,你抢的不是银子,是断了一个小女孩的自由身!”沈妍从后面赶来,却是厉声地指责道。
“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本捕头得打上他几拳,好让他明白什么是天理!”张捕头抡起拳头,显得疾恶如仇地道。
“我招!我招!我真不知道是赎身的钱,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不会干这一票!”王四面对着种种的压力,最终选择悔过地说道。
虎妞喝住要挥拳揍人的张捕头,却是脆声地对王四道:“王四,那你抢的钱藏在哪里,赶紧还给刘婆婆,刘婆婆都急了几天了呢!”
“不用找了,在这里呢!”阿丽从后面走来,抛着手上的银两显得得意地说道。
吱……
小金猴仿佛邀功似的,得意地跳到虎妞的身边。
王四看着这一幕,发现这帮人简直是有通天的本领,当真是栽得不冤,这以后还真只能老实地在广州城过日子了。
“将他带走!”
虎妞小手一挥,当即就风风火火地朝着府衙而去。
屋檐底下的众人清楚地看着这一个冒雨抓贼的场景,看着这个恶贼王四认罪并被捕快押走,却是不由得拍掌叫好,这无疑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这个小女孩是谁啊?”一个身穿着士子服饰的外乡人看着领头抓贼的是一个小女孩,却是不由得好奇地打听道。
屠夫看着雨水渐渐停歇,显得极为自豪地竖着大拇指道:“她是林雷公的妹妹虎妞,咱们广州城的小捕快!”
“堂堂的知府大人的妹妹,官家大小金会帮忙抓毛贼?”外乡人听到这话,显得更为惊讶地道。
菜贩子亦是自豪地答道:“这算什么啊!不论是大案小案,只要咱们广州城谁有不平事,虎妞都不会袖手旁观!”
外乡人听到这番话,当即是暗感称奇,却又发现鱼贩子跟着衙差回府衙,又是疑惑地询问道:“那个鱼贩子怎么跟着走了呢?他这都算犯事,要被关押吗?”
“他怎么可能犯事!这次是协助衙门抓贼,他这是去领奖状和赏钱去了!”屠夫满怀羡慕地望着远去的鱼贩子,眼睛饱含羡慕地解释道。
菜贩子准备挑菜担子,在一边进行补充道:“这赏钱倒是小事,这有奖状的话,遇到冤屈是可以直接面见县大爷的!”
雨已经停歇,众人纷纷散去。
这仿佛是不足一提的小事,但见微知著,足见当下的广州城确实有着很大的不同。
外乡人的气宇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却是捋着胡须感叹地道:“都说广州城可称得上大明第三城,如今一见,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870章 钢铁产业
雨水来得快,去得亦快,天空重新变得敞亮一片,整个广州城似乎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在屋檐滴着雨水之时,街道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广州府衙,签押房。
康晚荣抱着一叠公文走进来,轻轻地放到了书桌前,然后又躬身退出去,显得兢兢业业地协助林然处理着公务。
身穿着四品官服的林然正在桌前认真地处理着手头上的公务,整个人显得更具官威,颌下已经蓄起了一缕稀疏的胡须。
在广州知府的位置上呆了一年多,这座城已然深深地打下了他的铬印,亦是在他的主政之下,广州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越发的富庶和繁华。
这刚刚主持完一场府试,本以为能够歇息一下,结果又到了税收的时节。另外,府衙大大小小的事务亦是数不胜数,让到他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这些事务上。
虽然他远没有虎妞那种正义感,但偏偏他同样不是那种没有责任心的人,并不想要成为一位尸位素餐的官员。
虎妞刚刚洗过一个热水澡,整张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她换上了淡蓝色对襟齐胸的儒裙,毅然有了几分千金小姐的模样,不过走路仍然是风风火火的模样。
从外面走了进来,便是直接询问道:“哥,你找我做什么呀?”
林然看着自家这个冒雨抓贼的野丫头,已然是放弃治疗了。但亦不得不承认,这些时日以来,这个野丫头确实为他解决了不少的麻烦事,特别处理了不少麻烦的案件。
面对着这个唯一的亲妹妹,尽管她的野性不改,却是无奈地问道:“喝姜汤了吗?”
“哎呀!我的身体好着呢?我都不要那种东西,我也不喜欢喝那种汤!”虎妞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脆声地埋怨道。
门外的小兔端着热姜汤进来,满脸认真地劝道:“小姐,这姜汤得喝,不然真会生病的!”
“知道了!”虎妞发现哥哥的目光望来,却不再选择抗拒地无奈道。
林然看着虎妞紧蹙着眉头喝下那碗姜汤,发现这个野丫头什么都喜欢吃,但偏偏莫名其妙会讨厌姜汤,倒是一件稀罕之事。
“哥,我已经喝完了,你找我什么事呀?”虎妞紧蹙着眉头将碗放下,显得着急地询问道。
林然看着她心急的模样,显得无奈地说道:“明天你就先别查案了,替哥哥去一趟佛山!”
“这次去干什么呀?”虎妞轻轻点头,进行追问道。
这些日子以来,虎妞已经成为林然跑腿般的存在,确确实实替林然做了不少事情,亦帮他解决了不少的麻烦事。
林然却是拿出一块铁,竟然是一块钢铁,深深地望了一眼。
炼钢技术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晚期,主要制钢工艺是块铁渗碳法,接着是炒钢法和灌钢法。明代初期对已有的“灌钢法”进一步优化,出现了“生铁淋口法”。
这生铁淋口法利用熔化的生铁,作为熟铁的渗碳剂,使这种熟铁的刀口炼成钢铁。这一创造性的技术成就,至今仍应用于一些小农具的生产上面。
炼钢工艺在大明已然有了很深的基础,不过生产成本相对较高。林然当下将主意打在这上面,不仅要发展佛山的炼钢工艺,更是想办法优化炼钢工艺。
随着跟葡萄牙人开展贸易,南美洲和日本的白银大量地流入了广东地区,特别流进了联合商团这里。而有了钱后,林然亦有了底气,想要推动钢铁产业的发展。
只是想要推动钢铁业,不仅要制作出优异的产品,更需要低廉的炼钢成本。如果炼钢成本过高,所谓的钢铁产业,无疑是空中楼阁。
“你到联合钢铁作坊一趟,说这次炼得不错,让他们给我打造几套刀叉!”林然将钢铁放下,将一张纸递过去道。
欧洲是游牧民族,他们的往往将肉烧熟,割下来就吃。后来走向定居生活后,欧洲以畜牧业为主,面包之类是副食。主食是牛羊肉,用刀切割肉,送进口里。
只是到了十五世纪,西方人为了改进进餐的姿势,才使用了双尖的叉,因为用刀把食物送进口里不雅观,改用叉叉住肉块,送进口里显得优雅些。
不过,但由于炼制艺术,多是采用金银叉或者铁叉。
如果能够研制出“物美价廉”的钢叉,这种钢制产品必然会受到欧洲市场的欢迎,无疑能够产生巨额的贸易利润。
一旦能形成完善的产业链,利润反哺到生产作坊中,这必然又会有助于钢铁质量的提升,以及推动钢铁企业的整体发展。
就像铁锅带动佛山的铁器产生一样,钢铁产业亦要有一个拳头产品,从而拉动整个产业的发展。而当下的林然,将希望寄望于简单的刀叉之中,然后再延伸到其他的钢制产品中。
“好吧!那明天我就替你一趟,随便带几个三泥鱼回来!”虎妞本是一个野性子,对这种任务并没有抗拒,接过纸张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林然看着她这般乖巧,便是站起来说道:“虎妞,今天哥给你弄好吃的!”
“弄什么呀?”虎妞的眼睛微亮,仰着头询问道。
林然微微一想,便有答案道:“火锅!”
这个季节自然不是吃火锅的好时节,但当下一场大雨后,空气透着些许的凉意,倒亦是可以借着这个天气变化美美地吃上一顿。
“好!我们去买菜!”虎妞颇有兴趣地答道。
树欲静,风不止。
张琏在称帝建元后,并没有安于一隅,而是选择主动征战,矛头直指腐朽的大明王朝。在广东方面还在调兵遣将的时候,张琏一党已经又有了行动,这次矛头直指广东。
正是六月时节,眼看着秋闱将至,喜庆的日子即将到来,但张琏派遣部将徐仁器进攻惠州府的龙川县,致使广东又是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第871章 佗城
张琏这位飞龙国的皇帝无疑是一个进攻的开国皇帝,率军十万部众进攻江西、福建、广东三省,分三路,水陆并进。
张琏自统领东路,以杨舜、萧晚、林赞率军直捣延平而上;中路以罗袍、吕细、梁宁等夺取江西之泰和以北;南路由林朝曦、徐仁器、叶槐、李文彪进军广东龙川等地。
在南路这里,林朝曦选择兵分两路,他率领部众从海路进犯,而徐仁器率领上万部众绕过潮州府,从江西边境袭击惠州府的龙川县。
徐仁器试图占据龙川县,进可继续袭击广东腹地,退可从江西边境潜逃回大本营。
罗家庄,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般,一帮贼兵正在围攻村中最大的一处宅子。
噗!
一名贼兵借助着人梯翻墙,但才刚刚冒头,便被护院削去了脑袋。顿时,一股鲜血溅在墙头上,而尸体则如断线的风筝般摔了下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已然打响,有人为着生存,有人为着财物。
然而,单靠着这里的几十名护院和家丁,对付一般的马贼尚能勉强偷生,但又岂能阻挡得住这帮贼兵进攻的脚步呢?
“当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杀了他们!”
一些贼兵从他处翻过了墙头并跳进了宅子中,显得凶神恶煞地怒道。
原本惊若寒蝉的丫环婆子看到贼兵从墙外跳进来,吓得尖叫声四起,朝着四处逃窜。
“老爷,快跑!”
一名身材高大的护院倒算是忠心,却是掩护着一个员外模样的中年男子逃跑,领着几名同伴跟着率先跳出来的几个贼兵缠斗在一起,互有死伤。
砰!
在圆木的多次撞击之下,这扇漆红的大门终于扛不住这种撞击,两块连着的大木板以及撑在上面的长木纷纷倒下。
一个首领气势汹汹地率着贼兵杀了进来,并朗声地道:“我是飞龙部将军徐仁器部下的副将,咱们是要替天行道的正义之师,只是清理这帮恶绅恶霸,并不会杀无辜之人,汝等速速放下武器,否则杀无赫!”
十几个守在大门处的护院和家丁听到这一番话,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最终将武器纷纷丢到了地上,选择投降寻求活路。
“搜!”
这名首领心里不由得暗喜,大手一挥道。
当下正是收成的时节,无疑是洗劫富户的最好时机。只是让他微微感到失望,这名远近有名的乡绅,仅是搜得了三千两银子和一千石粮食。
不过,他们仅是其中的一路,其他各处定然都有收获,这积小成多,恐怕亦是收获不小。
连日来,徐仁器的进攻很是顺利,攻陷老隆、四都等地,擒拿官僚、豪绅、大贾数百人,获得了不少的粮食和金银财物。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强盗,他们是飞龙国的军队,却是为了开疆拓土而来的。
徐仁器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朝着龙川县而去,目标是要占据大明王朝的龙川县。
龙川县,是广东最早立县的四个古邑之一,惠州府下辖的县城之一。
因“县北有龙穴山,舜时有五色龙,乘云出入此穴”而得名,此县名始于秦始皇三十三年,却是沿用至今,这无疑是较为少见的现象。
秦将赵佗选择在龙川筑土城为县治,故而有了“佗城”。几经变迁,佗城扩筑上五里城、下五里城、下廓城和新城等四个附城,以保护主城。
六月十五日,兵临城下。
面对着贼兵来袭,龙川县如临大敌,城门紧闭,全城开始加强防卫,以应对来犯的徐仁器部众。
徐仁器身穿着战甲,骑坐在一匹黑马上,宛如是征战的大将军般,仰头望着眼前的千年古城,眉头却是愁而不展。
这一路杀来,倒是收缴了不少财物和米粮,以致他们的财力得到了迅猛的增加,但却偏偏没有收拢到太多的部下,这无疑是最不利的情况。
纵使他们只对官僚、豪绅、大贾下手,亦赢得了很多民众拍手叫好,但却没有什么民众选择加入他们飞龙国的军队中。
从各处听到了的声音,太多都是:“你真有这个闯劲的话,以其加入这帮反贼造反,还不如到广州闯一闯呢!那个张大胆,现在已经是张大富了!”
却不知从何时起,广州似乎成为了天堂般,令到很多人都纷纷前往那里进行闯荡,甚至他的一些部下都偷偷地逃向了广州城。
这带着一万部众一路杀来,若是以往的话,肯定会得到很多贫穷百姓的响应,兵力至少要翻上一番。但如今,他的部众已经不足万人,兵力却是不增反损。
当下面对着这一座城池,特别是这城墙要比他想象中要高很多,想要攻陷这座城无疑亦要比他想象中要更难一些,至少付出的代价要惨烈很多。
“管他呢!这不过是小小的县城而已,侍占据这里后,老子带兵杀到广州城去!倒要瞧一瞧,现在的广州城有啥稀奇之处,竟然让这帮屁民对那里像是着了魔般!”徐仁器的目光显得坚毅,望着城头暗暗下达决心道。
他在村里常听人讲三国,虽然不识字无法熟读兵书,但却是向往着乱世英雄的豪迈。本身亦是长得五大三粗,更是经历过山贼生涯的磨炼,当下拥有着非同一般的胆魄。
由于他们这一路闹出的动静太大,现在想要偷袭龙川县毅然是不可能了,只能是囤兵于东城门外叫阵,试图寻找这座城的破绽。
只是城中的守将面对着徐仁器的挑衅,却是毅然不动,摆着一副防守的架势。若是他们敢靠近,却有少量的箭矢飞来。
“一群孬种!”
徐仁器鄙夷地望着城头上的守将,朝着上面朝了一口痰,然后便挥手让部下在这城门外安营扎寨,寻求一个良机再进行强攻。
正是这时,距佗城不足五里的官道上烟尘滚滚,一支几千的明军浩浩荡荡而来。旌旗招展、刀枪林立,一面绣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石”字青旗刚刚飘扬,正是换调到潮州的参将石华山。
第872章 石家军
身穿着轻甲的石华山威风凛凛地骑坐在马背上,四周都是显得训练有素的家兵守护着,正是他所打造的私军队伍。
在得到林然的支持后,他不仅坐上了参将之职,更是建立了这一支配备精良的石家军,为着潮州和惠州两地的安宁服务。
从情报中得知,张琏麾下的徐仁器要进犯龙川县,故而他先一步调遣兵力到兴宁。本来对这个情报还有所怀疑,但龙川遇袭的消息传来,让他更是佩服着林大人的那份睿智。
这跟着林大人打仗,让他不需要顾虑太多,只需要向前拼杀即可。他甚至在想,若是林大人要造反的话,恐怕推翻大明王朝亦不是无法想象的事。
大军一路前行,前面的斥候不断传回消息。不论是贼军的人数还是动态,这都跟情报一一吻合,一切无疑都在掌握之中。
丑时三刻,佗城外。
徐仁器的军队正在安营扎寨,已经生起了火堆,准备享用一路所收获的美食。结果一名斥候奔来,慌慌张张地冲进刚刚建好的帅账。
“怎么可能!”
徐仁器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当即是如遭雷击。
他们从进犯龙川之始,便一直在防范着惠州卫的反应。但万万没有想到,惠州卫方面没有动静,石华山竟然带着潮州卫杀来,这无疑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边还没反应过来,一名部下紧接着慌慌张张地冲进帅账汇报道:“徐将军,不好了,不好了,石华山的军队杀来了!”
徐仁器冲出帅账,石华山的军队已经肉眼可见,离这里仅仅有数百米之遥。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军队,特别是石华山的军队,令到原本在这里安营扎寨的贼兵当即乱成了一锅粥。
“慌什么慌,跟老子迎敌去!”
徐仁器已经恢复镇定,当即对着部众大声喝斥道。
“杀!”
石华山跨坐在一匹高大的枣红的马上,高举着手中的大刀喊道。
这一路进度很慢,且对战事早有了定计,却不需要采用什么战术。只需要摆好战阵后,直接率领着部众杀了过去。
砰!砰!砰!
虎蹲炮在前,朝着敌阵射了过去。这种火器的杀伤力无疑是遭遇战的利器,满天的铅弹射出,却是倒了一排身穿布衣的贼兵。
石华山虽然是以勇猛著称,但却很看重火器的战力,亦是配备着一定数量的虎蹲炮和遂发枪,朝着打造一支无敌之师的方向努力。
砰!砰!砰!
在相距百米,遂发枪队上前,对着前面的一排贼兵进行射杀。虽然贼亦有箭矢飞来,但威势太减,远不如铅弹的杀伤力。
“顶住!他们不过是配备了火器,但仍然是一伙乌合之众!”徐仁器看着最精锐的部下纷纷倒地,却是鼓励着士气道。
相对着阵形大乱的贼兵,石华山的军队显得有条不紊。先是虎蹲炮和遂发枪对着贼兵进行痛击,将对方的阵形打乱,而火器队从两侧撤退,步兵则会压上进行白刃战。
“杀啊!”
城中的惠州卫亦是打开城门杀出,让到贼兵一时竟然身陷于包围之中。
到了这时,徐仁器闻到了一种阴谋的味道。这城中的伏兵,以及如同天降的石华山,一切的一切仿佛被人早知晓一般。
“石华山,可敢出战!”
徐仁器看着败局已定,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突围,而是朝着石华山叫阵道。
他早就听到石华石的威名,只是对这一位所谓的雷州第一猛将却不屑一顾。如今相见,亦是想要借此机会将他斩于马下,从而确立他徐仁器猛将的名声。
“有何不敢!”
石华山的血液中流淌着战争的因子,虽然胜券在握,但还是拍马迎了上去。
二人很快缠斗在一起,令到周围的部众主动给他们让出一场空地。
徐仁器入寇已经近十年,却是从来没有遇到敌手。纵使是张琏,若是论单打独斗,同时不是他的对手,他当得上飞龙国第一猛将之称。
“怎么这样!”
徐仁器跟着石华山缠斗,脸上很快流露出震惊之色。他手上的武器差点脱手,手掌传来一阵麻辣,而双臂更是绵软。
石华山如同猛虎出山般,尽管徐仁器确实不弱,但却无法阻挡于他。实质上,徐仁器的实力并不算出众,起码比不上赵勇。
噗!
石华山并没有留情,大刀挥下,一颗人头落地。
贼兵看到徐仁器被斩于马上,当即都是愣住了。那帮原本还有些斗志的贼兵,在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再没有半点抵抗的念头。
石华山提着徐仁器的人头,对着众贼兵高声道:“徐仁器已死!汝等听着,放下武器,本参将念同胞之情,可给你们一条生路。”
贼兵看着徐仁器被斩于马下,深知大势已去,特别这一路而来竟然没有多少民众愿意加入他们,更让他们明白天下远没有到大乱之时。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武器,选择投降保住自己的性命。
与此同时,林朝曦从海路进犯广东,在海上跟段大陆率领段家军进行会战,面对着段家军的铁船重炮,最终是惨败而逃。
在其他三路打得正是火热之时,广东一路几乎是全军覆灭,令到朝野上下大为震惊。
这一役中,广东军队亦是名声大振。不仅将张琏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而且所费的时间极短,呈现着一面倒的战局。
两广总督张臬倒是捡了一个便宜,在他还在广西那边调兵遣将的时候,石华山等人已经帮他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林然亦是从中得到了一定的军功,但他在当下的位置上,特别是在这个军政的位置上,却已经很难再升了,断然没有可能升任兵部侍郎。
倒是他的岳父吴山却是迎来了入阁的曙光,随着吕本回乡守制,呼吁吴山入阁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已然是延推在即。
眨眼间,七月的乡试悄然而至,各地的学子齐聚于广州城,三年一度的秋闱拉开帷幕。
第873章 又一年乡试时
乡试,关乎至国家的抡才大典。不仅参加的考生聚集到广州城,各地的官员亦是纷纷聚到这里,为着这三年一次的乡试出一份力。
林然见到了雷州的旧部,像雷州同知刘宇被任为弥封官之一、雷州府徐闻知县袁伯嵩被任命为对读官之一、廉州知县雷长江被任命为受卷官之一等。
这一场乡试可谓是惊动广东大半个官场,布政使汪柏是这次乡试的提调官、按察使肖旭担任临试官、巡按御史蕃季驯则担任监临官。
林然作为广州知府,同样逃不掉“服役”的命运,他率领惠州知府顾言、肇庆知府徐和潮州知府夏焓担任收掌试卷官。
除了从京城下来的主考官和各省调过来的同考官,外帘官皆因广东当地官员充任,其中还有广州四卫的将士负责戒禁和搜检等工作。
七月十八日,广东乡试按期举行。
广东十府的二千多名考生云集于广州城,追逐那七十五个举人名额,争夺拿到官场的入场券,这无疑是一场竞争激烈的考试。
谁都不想寒窗苦读十年,最后只落得一个陪考的结局,都想要从二千多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一举金榜题名而天下知。
天空还漆黑一片,众考生便已经提着灯笼挤到了贡院门前广场,等候入场。
广场的左右各有一座壮丽的牌坊,右边的牌坊是“腾蛟”,左边则写着“起凤”,贡院大门前还有一座牌坊写着“天开文运”。
黑乎乎的人群将贡院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差衙在维持着秩序。
东边刚刚擦亮,吉时到了。
贡院前三炮响,广州卫的军丁将栅门打开;接着又是三声炮响,大门打开;然后龙门打开,再放三声炮,前后共九声炮响。
栅门、龙门和贡院大门敞开,已然是打开了乡试入场的整条通道,可以瞧见贡院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却见两队士兵,一队手持红色旗子,一队手持黑色旗子,在辕门外高声喊道。
在辕门前紧张得要命的考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怎么在这里跳大神了。
一个热心的老考生解释道:“这是召鬼魂呢!恩鬼会躲在红旗跟着进去,而怨鬼则躲在黑旗跟着进去,所以人还是得多行善,莫作恶啊!”
众考生听到这话,恰好贡院里面吹来了一股晨风,当即感到这座贡院阴森森的很是可怕。
好在这时,众考生被一个年迈的身影所吸引,正是那个可能成为他们恩师的人。这次的主考官是翰林修撰金达,一位大器晚成的老探花。
虽然他借着《谈古论今》得到诗痴的美誉,却不可能人人都是严嵩,以着他当下接近六旬的高龄,恐怕没几年就得到南京养老了。
此次到广东前来主诗乡试,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以着他的年纪,很难在仕途有所建树,倒不如趁机多收几个门生,好以后能够“师凭生贵”。
金达身穿着六品官品,在这群官员中,无疑是“低级”官员。只是他是词臣,跟着正七品的蕃季驯般,地位却不能以品级高低进行衡量。
却不知是长途奔波的缘故,还是身子不适应岭南这种湿热的天气,整个人的脸色不太好,时而还传出几个咳嗽声。
金达跟林然在翰林院修检厅一起共事,且林然还算是有恩于他,只是现在是特殊时期,二人却不好表现得亲密。
他遥遥地朝着林然拱了拱手,喉咙又咳嗽几声,便从院道的右侧走进了贡院。
汪柏领着一众外帘官则走院道的左侧,一起走进了尘封三年的贡院。
林然是收掌试卷官,只是当下考生都还没进到贡院,而这里毕竟是他管辖的地方,担心会发生什么突发事件,却没有急于进里面。
雷长江是受卷官,当下并没有具体工作内容,同样没有急着进去。却是就着建造新合浦码头的事情正在请教着林然,摆着一个晚生的姿态。
随着南流江入海口的疏浚工作完成,广西的木材、药材和手工艺品从南流江入海,无形中亦是带动了合浦的经济。
明年便是京察之年,雷长江难免想要更进一步,甚至已经瞄上林然极可能空出来的广州知府位置。
二人在门口谈话,而搜检工作在有序地进行道。
“站住!”
广州右卫同知徐思为在去年的广州剿倭之战中,立去了战功,得到了提拔,当下是本次乡试的搜检官,身穿战甲显得是威风凛凛的样子。
那名考生被他这么一喝,却不知是心虚,还是纯粹害怕,整张脸吓得面如土色。
“将嘴巴张开!”
徐思为仿佛有火眼金睛般,淡淡地命令道。
那名考生的眼睛闪过一抹惊慌,身体颤如筛糠。
广州卫的军丁在外面遇到这些考生,个个恐怕都得像个孙子般,但当下却是将考生视如猪羊,一名巡检兵上前强行将考生的嘴巴捏开。
能够被选来担任搜检兵的,个个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却是发出一声“咦”。并没有继续强开撬开他的嘴,而是抡起巴掌狠狠地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力道却是不小,考生的嘴巴当即出血,同时一个圆形的物体从他嘴里飞了出来。
一名搜栓兵上前将蜡球捡起,微微用力一捏,便露出了一团纸,脸上当即露出了喜色。虽然他不识字,但这并不重要,将纸团递给了徐思为。
这些纸团并不太,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
考生当即瘫软在地,胯下湿了一片,且传来了一股尿味。
徐思为冷哼一声,显得铁面无私地吩咐道:“给他带上枷锁,拉到外面示众!你们的眼睛亦放亮点,可不能给这种屑小偷了鸡,以后祸害咱们大明!”
“是!”搜检兵大声回应,显得更有斗志,毕竟揪出一个作弊者就能换得二两银子。
二千多名考生争夺七十五个名额,这种中举的概率实在太低了,却难免有一些人选择铤而走险。这不搏的话,可能一点机会都没有,若是搏成功了,则是“光宗耀祖”。
林然就站在大门边跟雷长江谈话,看着徐思为真有一双火眼金睛般,便是朝着他拱手道:“徐同知,今日一见,当真令本官佩服!”
“林大人过奖了!”徐思为没有了刚刚的威风凛凛,显得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明远楼,一通鼓声。
“若愚兄,时辰已经到了,咱们进去吧!”雷长江听到鼓声,便是出言提议道。
林然微微点头,正准备要走进贡院。却是突然一愣,却见一名考生从不远处狂奔而来,鞋子都已经跑掉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