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借人
丁一道却是紧张得不行,在走出巷道的时候,情真意切地解释道:“县里的财政拮据,这才致使养济院疏于打理,还请府台大人治罪!”
林晧然并不是吹毛求疵之人,这吴川县虽得鉴江滋养,但却免不得受海盗之患,本身又无手工业基础,财政收入很是有限,怎么可能会花大力气打理养济院呢?
却不仅是吴川县如此,很多地方都会故意“冷落”养济院。若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一般都不会到养济院这里来,这里只保障不饿死但却不管饱。
“这事亦不能怪你,其他县的养济院大抵亦是如此!只是自今日起,这养济院要再多费些心,不可寒了这些孤老们的心!”林晧然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丁一道等官员松了一口气,一并连连称是。
在离开养济院后,林晧然这才选择前往县学宫,探望在读的县学书生。
这县学宫一度被损毁,但于成化九年被当时的知县方宜贤进行重修,一直沿用至今。
县学一共有三十多名学生在此,却不知是因为他造访才集中这么多人,还是平时就是这个人数。这些都是通过吴川县试的书生,介乎于白身书生和童生之间,年纪最大者只有二十多岁。
人之名,树的影。
林晧然可谓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他的出现自然引起轰动,这些书生的眼睛都透着亮光。有几个胆子大的书生,却是上前主动自报姓名,以期得到赏识。
丁知县对林晧然是毕恭毕敬的,但对这些书生却不是如此,当即就寒着脸盯向这些放肆的学生,告诫他们都老实一些。
林晧然亦是按照着一贯的流程,对这些学生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摆出宽厚的态度,回答了一些书生的问题,然后便是选择离开了。
这次探访县学宫,让他最为意外的是,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庞。在寻思片刻后,他才想起这人是去年四月一起参加高州府试的考生。
事情亦算是巧合,吴川县原归为高州府管辖,故而当初这吴川县学的一些学生跟他曾经一起到高州府参加府试,这种情况在电白县学宫恐怕同样存在。
那名书生自然不可能会忘记跟林晧然一同参加高州府府试的事情,只是脸上流露着一丝尴尬之色。其实亦是难怪,昔日跟着林晧然一同到高州府赴考,但如今他们仍旧一介白衣,而林晧然已是一府之尊。
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明年四月的府试将会在雷州府举行,而届时必定由林晧然主持。这位昔日的同考掌握着他梦寐以求的童生功名,却不知是幸与不幸。
眨眼已经到了中午,亦是到了午饭的时间。
丁知县猜测林晧然肯定还要到县狱查看,但尝试着提议到酒楼用餐,结果林晧然欣然前往。
只是他摸不清林晧然的作风,偏偏这林雷公之名过于正派,故而不敢将酒席的规格定得太高。只是选用的都是特色菜,亦算是挖空了心思。
这张酒桌除了先前的官员外,沈六爷亦是在这里。虽然他是电白县的地头蛇,但实质却是吴川人士,对吴川的官员亦算熟悉。
现在他跟着林晧然走得如此近,亦算是狐假虎威了。
丁一道等官员更不敢小窥这号人物,态度亲近,隐隐有着结交之意。
林晧然自然却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确实要抬升下沈六爷的地位,让他成为自己在吴川和电白的代言人,这样做起事会方便很多。
身份摆在这里,他毫无争议地坐在首座上。只是坐下来后,他才发现自家那个小丫头从养济院出来,便又不知所踪了。
对于自家这个小丫头,他早已经放弃治疗了。不过有着阿丽和饭缸等人保护着,又有小白跟随,故而倒不用过于担心她的安全。
“府台大人请看,这就是我们吴川的禾虫,产于鉴江的入海处,是当地难得的美味呢!”丁一道指着一盘像是爆炒后小蜈蚣的虫子道。
“这禾虫还有一个妙处,它的身体可随时交替变换着红、黄、绿、蓝、紫的颜色,味道清香鲜美,嫩滑可口,我没少用它用佐酒。”沈六爷亦是热情地补充道。
林晧然望着这五颜六色的小蜈蚣,却是发现不管到哪里,似乎都少不得要吃虫。不过让他觉得味道最好的虫子,还是当初在卧虎山吃得那条大虫子,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砰!砰!砰!
正是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大家看着林晧然拿着筷子停在那里,都齐齐地望向他,然后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口。很快地,在房门就出现了一个可爱的小身影。
咦?
沈六爷发现林晧然这妹宠之名,确实是名副其实,光是脚步声竟然就能听出是虎妞。
虎妞还没有到贪图漂亮的年纪,所以身上穿得很厚实,整个身子显得肉墩墩的,更显得可爱。她的脸蛋红彤彤的,白皙的额头还渗出汗珠子,从门外跑进来脆声道:“哥,你借我点人!”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就蹙起眉头沉声道:“谁欺负你了?”
虽然知道虎妞喜欢惹麻烦,但通常都不是她主动惹麻烦。现在有人敢欺负到她头上,那他就让他明白,在雷州府地界是谁说了算,谁是不能够招惹。
“不是欺负我!你先借我点人,我要去抢回小金,现在很急的呢!”虎妞先是摇头否认,然后又是催促地道。
跟着虎妞一样不安分的,同样还有那一只玩性十足的小金猴。林晧然却是没有忘记,那只小金猴就在来的路上,竟然从河边抱走一个人的衣服,让着那人光着屁股大喊大叫。
还不待丁一道有所反应,沈六爷却是率先站起来道:“虎妞,我借人给你!”
说着,便是站了起来,陪着虎妞走下楼去。
只是在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见沈六爷走了回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同他有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正在那里呦呦地喊着疼。
第513章 另有打算
林晧然看着沈六爷提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不由得抬起头疑惑地问道:“沈掌柜,这怎么回事呢?”
“府尊大人,这是小女沈海琼,还不见过府尊大人?”沈六爷不满地瞪了一眼被松开耳朵的年轻人,然后冲着林晧然正式地介绍道。
小女?
大家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年轻人,发现这年轻人皮肤白皙,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脸蛋很是俊俏,长相跟沈六爷的五官有几分相像,果真是一副女扮男装的打扮。
却见她揉着发疼的耳朵,露出了一些女儿态,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落在林晧然身上大大咧咧地问道:“你就是那个文魁知府?”
“快给府尊大人见礼!”沈六爷看着她的态度轻慢,当即沉声地命令。
沈海琼撅着嘴巴,显得不是很乐意地行礼道:“小女子沈海琼,见过府尊大人!”
“不错!沈掌柜的千金可谓是咱雷州府的一朵金花!”林晧然客套地夸赞道。其实她亦是听说,沈六爷有个得宠的小女儿,却没想到人长得挺漂亮的。
丁一道等人亦是附和,这样既是讨好林晧然,亦是给了沈六爷面子。
吱……
小金猴从门外跳了出来,却是冲着沈妍呲牙咧嘴。
哼!
虎妞从外面迈着小短腿走进来,面对着沈海琼投过来的目光,亦是轻哼了一声。
林晧然的目光先是落在小金猴身上,然后又望向虎妞这个小丫头,当即便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敢情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大人谬赞了,我是领着小女来给大人赔罪的!”沈六爷朝着林晧然恭敬地拱手,然后便将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方才在街道的某个屋顶上,小金将沈妍那只会说话的宠物鹦鹉的毛给拔了,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变成了一只丑鸟。
沈妍领着人当即就将小金捉获,亦是放言要将小金的毛拔了,给她的鹦鹉报仇。虎妞看着小金可怜兮兮的,便是替小金出头,希望此事能够私了。
沈妍自持人多势众,丝毫不肯退让,非要将小金剃成光猴子的毛。虎妞看着自己势单力薄,这才回来搬救兵,想帮着小金避免成为光猴子。
沈六爷到的时候,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的女儿沈妍,当即是愤怒不已。
跟着林晧然接触这么久,他如何还不知道,虎妞就是林晧然的禁脔。若是惹上了虎妞,那就赞同于要跟林晧然交恶了。
他跟林晧然主要是昔日建立的一点情谊,一旦这个关系交恶的话,那他必将被排除出新建立的利益群体中,甚至雷州府都没有他立身之地。
一念至此,他都想要将这个女儿拍死算了。
“怎么是我陪罪了?明明就是这只猴子的错!”沈妍叫屈地道。她的鹦鹉被拔了毛,又被她爹扯了耳朵,如何又要赔罪,当真让她极为不平。
“小金说了,是你那只鹦武骂它,所以才拔它的毛的!”虎妞虽然知道小金不占理,但还是替小金陈述出一个事实。
林晧然打量着耷拉着脑袋的小金,知道事实大抵就是如此了,只是事情终究不占理,便对着沈海琼开口道:“小金拨你鹦鹉的毛确实不对!这样吧!你卖我一个面子,要什么赔偿尽管开口!”
“真的?”沈海琼的眼睛当即微亮道。
咳……
沈六爷重咳一声,眼睛带着浓浓的告诫之意。
沈海琼却是不管,狐狸尾巴当即露了出来,指着小金满怀满怀期待地道:“那我就要这只猴子!”虽然才刚刚接触,但她发现这只小金猴实在太聪明了,亦让她生着据为己有的心思。
“大人,还请莫怪,小女自幼被我家夫人宠坏了!”沈六爷却是连忙道歉,然后望着沈海琼怒道:“你那只鹦鹉满口晦言,早就该将它摔死了,你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舅舅,爹爹他欺负我!”沈海琼露出女儿态,可怜兮兮地望向王千户撒娇道。
坐在桌前一直不哼声的王千户,正是沈六爷的妻弟,长得浓眉大眼,平时亦是十分疼爱这个活泼的外甥女。只是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位府尊大人绝对得罪不起。
别说是将那只鹦鹉拔了几根毛,就算是摔死了,亦不可以追究什么。何况那只鹦鹉说话确实难听,却不怪会被拨毛,倒是被一只小猴子拔毛倒是奇事一件。
面对着外甥女的求助,他自然不可能站在她这边,便是开口道:“你那只鹦鹉确实晦气了一些,改天我再给你物色一只鹦鹉,不过在这里继续无理取闹了。”
“舅舅,你也欺负我!”沈海琼本以为舅舅会帮她,但听到这番话后,眼泪便在眼眶中打转,更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只猴子是我妹妹的,我可不能作主!你要是喜欢猴子的话,我让人帮你物色一只送你,如何?”林晧然不想将关系闹僵,便是微笑着说道。
他亦是意识到,这个女人之所以如此小题大做,恐怕打的就是小金猴的主意。如此看来,亦不算是过于蛮横之人。
嗷……
正在吃着蚕豆的小金当即就嘲着她呲牙咧嘴,显得很生气的模样,发出它带着愤怒的抗议之声。
“呃……我说呢!原来她是你妹妹,怪不得我爹会如此护着她!”沈海琼得知虎妞的身份,方才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当即消失,一阵恍然大悟地望向虎妞,知道了问题的根源。
别说在这里撒娇了,哪怕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亦不会有人帮她撑腰。跟着虎妞的身份一比,她都不知低了多少等,想争虎妞的宠物,简直就是找死。
“我叫沈海琼!这次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咱们做朋友吧!”沈海琼一副江湖儿女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道。
虎妞打量着沈海琼,她从来都不是记恨的性子,但亦不轻易跟人交朋友,便是回答道:“我叫虎妞!但你打小金的主意,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我对这只猴子没有兴趣了,这样总行了吧?”沈海琼大大咧咧地说着,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嗷……
小金猴又是呲牙咧嘴,显得更是愤怒。
虎妞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便是皱着眉头道:“我得先考虑一下!”
面对犹豫不决的事情,虎妞用得最多的便是“考虑一下”。
这拖字决,却能够让她将事情看得更清楚,亦能让她这个小脑袋将事情想个明白,或者是借助着林晧然的大脑用一用。
总而言之,这成了虎妞应对棘手问题的一贯做法,而且效果还很不错。
只是这一幕落在林晧然的眼里,却没有半点欢喜,而是感到头疼不已。若是这个问题少女真跟虎妞搅到一起,没准又会闯下什么祸事来。
沈六爷似乎亦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显得乐观很多。凭着林晧然如此的地位,加上他又有一些实力,相信整个雷州府没人敢招惹这对组合。
最为重要的是,他亦希望通过女儿跟虎妞结交,从而加深两家的情谊。
在吃过饭后,林晧然便屏退了吴川县衙的一众官员。
这次前来吴川县,他其实有着其他的打算。将王千户领到了旁边的房间用茶,门口外面安排铁捕头等人把守着。
王千户是宁川千户所的最高指挥官,姓王名成功,年龄不到三十岁,正是想要做事的年纪。他亦是看出了林晧然的潜力,便有心抱住这条金大腿。
在大明朝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武将想要出头,还得靠着文官来提携。若是不然,哪怕到了总兵,这丢官亦是眨眼间的事情。
只是在上次前往东海岛救援的时候,王成功却是闹出了一个大尴尬。在看到黄旗帮停在码头上的船只,竟然是不敌而逃,冒了个头便逃了回来。
在上一次的事件中,他无疑是落下了极不好的印象。虽然当时并非他本意,但结果却是他的船调头而回,这就得他负全责。
林晧然对上次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让着沈六爷作陪,对着王成功开门见山地道:“王千户,宁川卫所现在真正能战的军丁大概有多少人?”
“二百多!”王成功苦涩地报了一个数字。
“一千的编制,只剩下二百多了?”林晧然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卫所缺员的缺员,逃的逃,这还得刨除一些老弱病残的军丁,能敌的确实就这个数了!”王成功认真地解释着,似乎亦感到脸上无光,便又是补充道:“不仅宁川所如此,其他的卫所大抵亦是这个情况,甚至还不如我们宁川所呢!”
林晧然对于卫所的情况亦是有过了解,知道这是一个大实话,便又是询问道:“你们卫户有没有鸟铳?”
“不瞒大人,我们卫所里倒有十几支土铳,但那玩儿很容易炸膛,现在旗丁都不愿意用,怕早就成了锈泥了!”王成功拱手,苦涩地说明了情况。
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发现这个情况跟锦囊卫所一样,抬头望着王成功认真地道:“若我给你弄三十支西番鸟铳,能不是在半个月内训练出一支赞同人数的火铳队呢?”
“我保证能完成任务!”王成功的眼睛当即一亮,当即就打保票道。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一直苦于经费问题,根本无力购买西番鸟铳。当然他亦舍不得掏这个钱,这种投入极可能打水漂。
林晧然扭头望向沈六爷,沈六爷自然明白他的意图,当即拍着胸膛说道:“府尊大人,这事交给我就行了!不过工部那帮人当真不争气,倒是要肥了那帮西洋人!”
“你要是真不愤气,咱们组织人手,干他们一票,本和利便都回来了!”林晧然看着他这般模样,便是打趣地道。
“真的?”沈六爷却是信以为真,眼睛微亮地道。粤西虽然贫穷,但却有着一个优势,那就是能够拦截佛郎机的船队。
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却是苦涩地摇头道:“自然是假的!现在我们对付一帮海盗都瞻前顾后,拿什么跟人家斗嘛!而且我们现在需要西芒先生的关系,这事以后亦不能再提!”
林晧然发现大明军队对自己人倒是不客气,什么地方的农民起义说镇压就镇压,但对外面的敌人却是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特别在跟佛郎机人的交战中,其实是被历史粉饰了,并没有占到多太人便宜。如今佛郎机人行贿海道副使汪柏,入驻于澳门中,反而大方地在广东地区开展着自由的海上贸易,攫取巨额的利润。
现在就算他的爱国情怀突然发病,亦没有能力对付那些佛郎机人,跟着江浙的伪倭海盗团相比,这些佛郎机人只强不弱。
不过这佛郎机人亦有命门!虽然现在他们入驻澳门,并在澳门建码头屯兵居住,只是他们得到广东政府的允许,但这事却没有被朝廷知悉。
按着嘉靖帝的性格,在知悉这件事后,没准会再度下令驱逐这帮佛郎机人。
沈六爷是有爱国情怀的人,但更是一个理智的人,知道林晧然说得很是在理,便是郑重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在谈完正事后,林晧然乘坐官轿前往县衙继续视察。
在县衙的广场前,便有数拨百姓拦轿鸣冤,状告当地的恶霸苟金山。
吴川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免不得出些恶霸。这些恶霸有钱又有亡命徒,只要性格表达得稍微软弱一些的知县,便会被他们吃得死死的。
苟金山就是这么一个恶霸,先前动手打死了人,逼得那户人家不敢追究。前任知县更是不敢问责,最终让他继续逍遥法外。
这种事并不是孤案,而是有着数起之多,当真是令人气愤。现在得知林雷公到访吴川,这些含冤的百姓亦是选择拦桥上告,希望林雷公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将苟金山缉拿到县衙!”
林晧然在看过状纸后,当即就寒声下达了命令。
这里的恶霸对付丁一山这种知县还行,但却没有实力跟林晧然这种知府抗衡。很快地,铁捕头就领着一大帮人,将恶霸苟金山缉拿过来。
在铁证如山面前,苟金山亦是当场认罪,百姓莫不拍手称赞,更是坐实这林雷公之名。
第514章 但愿海波平
电白县,这是雷州府最东边的县城,离广州府仅隔着肇庆府,又有海港通往广州港,故而这里是粤西连接外界的重镇。
只是在这个海盗纵横的粤西,想要在这里享受安宁,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无疑是痴人说梦。
洪武二十四年,朝廷拨旗兵六千余名,在此设立神电卫,管辖电白、阳江、高州、阳春、信宜、吴川等县的海防。
正是有着这支军事力量的支持,又有着繁荣的港口贸易,电白城已经隐隐成为整个粤西最繁华和最安全的地方。
秋收已过,又逢墟期,衙前街显得极为拥挤和热闹。有人进城贩卖货物,有人进城逛庙会,亦有人出城前往港口远行,呈现着一副繁华的场景。
不过亦出现着不和谐的一幕,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拖着一具尸体出现在街道上,身上插着一根草杆,上演着一场卖身藏父的人间悲剧。
悲剧的起因很快就传开,一伙倭寇于昨日流窜到电白县境内,由旧船厂一带登陆,将上石村和下石村进行浩劫,两条村数百号人死伤过半。
庆丰酒楼已经换了新牌子,挂上了黑底烫金的联合酒楼匾,但掌柜还是公羊叔。
“这些倭人真该死!”
“就是啊!祸害完江浙,又来祸害我们电白!”
“这哪是什么倭人,领头的分明就是咱大明人!”
……
百姓在听闻噩耗后,亦是纷纷发出了遣责。有知道真相的,便指明了这些倭寇并不是真倭,而是咱大明自己人。
其实这倒不是什么秘闻,虽然有些海盗喜欢日本武士装束,但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大明人,像那个大海盗陈九便是如此。
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临街而坐,从窗户望着下面的拥挤的人流,眼睛却是涌起一份忧虑。窥一斑而知全豹,恐怕以后的粤西更不得安宁,而他的雷州府亦是如此。
呼……
林晧然端起白瓷茶杯,轻轻地吹着飘起的热气。他并没有在吴川城停留太久,亦没有选择返回雷州城,而是来到了这座较为熟悉的电白城。
只是没有想到,这才刚到这里,便遇到了这种祸事。却不知这伙倭患是蓝旗帮的海盗,还是从江浙逃窜过来的倭寇,后者的可能性其实要更大一些。
不得不说,粤西的百姓很是受伤。
大量的军船被征调到江浙抗倭,江浙确实不负众望地打掉了倭寇的气焰,但亦致使江浙的一些倭寇前来粤西烧杀抢掠。
明明是出了力抗倭,但最后粤西受到倭患之时,朝廷却有袖手旁观之意。却不能抱怨什么,不说是这个封建时代,哪怕是后世都不可能处处公平。
“这神电卫只知道贪墨,打仗个个都是饭桶!你让他们去打倭寇?我看他们见到倭寇的影,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充满嘲讽地发表着高论。
话倒是很平常,但语调很是尖酸,让致林晧然都忍不住抬头望去。
这名书生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只要张口继续说下去,结果身体猛地一颤。
砰!
却是这时,邻桌的青年男子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让到这原本有些嘈杂的大堂当即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抬头望向那个突然发威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衣着平常,但身形结实,额头的那道刀疤证明这人并不好惹,却见他指着那名书生质问道:“龟孙,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神电卫那帮软脚虾,关你屁事啊?”书生倒是有几分骨气,满脸不在乎地道。
青年男子大步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书生拎了起来,朝着惊恐莫名的书生恶恶地道:“我是神电卫的总旗,你说关不关老子的事?”
一说完,那硕大的拳头便朝着书生的鼻梁挥去,当即是鲜血飞溅。
太嚣张了!
大堂的百姓看着这一幕,虽然知道那个书生说话过分,但亦确实这个总旗张狂。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就敢揍这个读书人。
林晧然迎着铁捕头询问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让他们稍安勿躁。
虽然这书生的评价没错,这个总旗的脾气亦暴躁了一些,但却没有插手的意思。相对于那些喜欢抨击时政的书生,他更喜欢这个实干的军丁,起码他能够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你说谁是软脚虾?”那个总旗瞪着牛眼,对着流着鼻血的书生恶恶地质问道。
“我!我自己!”书生的骨气在这拳便被打碎了般,眼睛充斥着胆怯,连连摇头地道。
哼!
总旗冷哼一声,鄙夷地望着这个书生一眼,却是犹豫要不要再挥几拳,好泄一泄这些天憋着的怒火。
他的同伴走了过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李总旗,我们只得了半天假,现在要赶紧回去,不然戚将军又要体罚咱们了!”
“小子,以后嘴巴放干净点,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李总旗放开那个书生的衣领,又是恶恶地发出警告道。
“是!是!”书生连连点头。
李总旗转身,便是领着那几名旗丁下楼离开。
书生回头看到周围鄙夷的目光,大概亦是知道方才的举动脸上无光,这时指着已经消失在楼梯上的李总旗显得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不识孔孟、不知尊卑、不晓仁礼、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看到他这个模样,周围大多数人却是苦涩地摇头。这些话看似有道理,亦是彰显了书生的“知书达礼”,但却无法掩盖方才求饶的事实。
哎……
林晧然看着书生这个模样,便是知道为何大明朝的军队会如此羸弱了。由着这些外硬内软的书生统领,嘴里喊着为国捐躯,但实质比谁都怕死,这能够打胜仗就奇怪了。
书生的底气似乎又回来了,声音亦是越说越大,但突然间又是戛然而止,还如同矫兔般逃回了他那张桌前坐好。
大家正疑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见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将军从楼梯走了上来。
他长相不是林晧然这种奶油小生类型的,但浓眉大眼,倒是有几分大将之风。跟着这时代一般,亦是蓄着并不浓密的胡子,故而更显得沉着和稳重。
林晧然看到这个将军出现,脸上便是露出了笑容,站起来朝着那名将军微笑地打招呼道:“戚将军,久仰大名!”
在离京的时候,林晧然就跟严嵩提了要求,希望他从江浙派遣一名干将来执掌神电卫。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名新任的神电卫指挥使竟然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戚继光。
戚继光其祖为大明开国将领戚祥,曾任朱元璋亲兵,洪武十四年病逝,授世袭明威将军。亦是因为出身名门,戚继光从小受到严格教育,最终成为大明杰出的军事家和民族英雄。
只是如今还是嘉靖三十七年,戚家军还没有踪影,而他还处于成长阶段。不过戚继光的仕途倒还算不错,任正三品的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一职,防守宁波、绍兴、台州三郡。
在年初的时候,汪直领人作乱于岑港,戚继光跟着俞大猷前往围攻。但很长时间都没有攻下来,于是朝廷将戚继光、俞大猷等人全部罢免,让其带罪杀敌。
但带罪杀敌的机会没有出现,因为汪直投降于朝廷,江浙的倭寇已经消停了下来,故而他至今仍算是戴罪之身。
现在从正三品的浙江都司佥事调到广东任神电卫指挥使,倒不能说是直接降职,毕竟品阶没有降低,但亦不可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见过林府台!”戚继光忙是上前,给这位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行礼道。
对于林晧然,他并不陌生。在去年用鸟铳击杀徐亮,江浙便流传起林晧然的战绩,更得到了“血书生”的美誉。
而后,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壮举传来,更是成为了江南士子的楷模,而他的诗词亦是在淮河两岸被传颂。
这来到电白县后,他更是见识了林晧然治理一府的能力。仅是一个月多的时间,竟然就将雷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当真是一个小奇迹。
现在见到林晧然本尊,尽管这人确实年轻得很,但他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特别对方那双坚定的目光,让他都要相信这人真是文魁星君下凡了。
“戚将军,我已经备好酒席!里面请!”林晧然早已经吩咐公羊叔做了准备,便是打算邀请戚继光到雅间一叙。
“府台大人,您先请!”戚继光自然不敢托大,当即推诿道。
二人折中,一并向着雅间走去。
虽然有众多雅间,但今日均没有开放,而且他们选择的是最里面的雅间。单是这个举动,便证明这并不是平常的酒席。
待双方主宾而坐,公羊叔便是将酒楼最好的佳肴送了上来。这里有给林晧然涨面的意思,同时亦想要林晧然吃得愉快,甚至后者更是重要。
公羊叔今天既是高兴,又是感到自豪,长林氏竟然出了如此的人物。特别是分巡道大人都被弄倒台,让他亦是大为震惊。
“来!这是我多年的珍藏,今天能给林大人和戚将军助兴,亦算是不辱了此酒,我给你们满上!”杨春来这次亦是作陪,脸上显得极为高兴地倒酒道。
酒自然是好酒,百年的陈酿,打开的时候便让到整个雅间酒香扑鼻,让到门外把守的铁捕头简直要将喉结咽下去。
戚继光不算是好酒之人,但闻到这酒,亦是不免多喝了两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倒是戚继光先是忍不住,便是带着几分酒意开口询问道:“林大人,你此次突然来找我,所为何事呢?”
“其实我这次是专程为你而来,想给你介绍一个人!”林晧然迎着他的目光,含笑地说道。
咦?
戚继光的目光先是望向紧闭的房门,然后才落到杨春来身上,眉头却是微微蹙起。
“杨春来是联合酒楼的幕后大老板,亦是广东有名的大善人!”林晧然微笑地望着戚继光,然后郑重地介绍道。
“戚将军以后请多关照!”杨春来早作了准备,站起来朝着戚继光行礼道。
“杨员外,幸会!”戚继光亦是回礼,但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他打量着这个员外装束的大胖子,以着他如今的地位,根本不屑于跟这种人结交。却不是小瞧商户,而是他贵为三品武将,两人的地位简直差若云泥。
杨春来虽然看出他的轻视,但事实本是如此,倒亦没有尴尬。
林晧然亦是看出他有敷衍之意,但还是微笑地继续说道:“杨员外知道神电卫军需困难重重,故而找上了我,想通过我跟你结识!他会支助你等价一万两的军械,你以后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列项表给他即可!”
啊?一万两?
戚继光听到这一番话,眼睛当即就瞪了起来,嘴巴还微微地张开着,吃惊地望向了杨春来。原以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员外,但却没有想到会如此大手笔,简直就是给他雪中送炭。
被贬到这里来,看到这支羸弱的神电卫,军械更是被江浙抗倭抽空了。只是他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却不甘心就此陷在这个泥潭中。
亦是如此,这上任后,他便是加紧着练兵,以期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但他也是明白,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船只和大炮的神电卫,其实就是没有牙齿的鲨鱼。
而就在今天,竟然有人主动给他送来了帮忙,让他顿时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如同久旱逢甘雨,亦让他的野心蠢蠢欲动。
“你花费这么大力气,不会没有所图吧?”戚继光并不糊涂,深知这事是由林晧然主导,在那阵激动过后,便又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询问道。
林晧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这才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但愿海波平!”
戚继光听着自己的诗句,便是朝着林晧然认真地拱手行礼。却不是为了这一万两,而是为了这位值得尊敬的官员,亦为了这个志同道合的同志。
第515章 志同道合
且不论该如何来评判戚继光这个人,在抗倭一事上,他确实没有太多的私心。哪怕存在着经济问题,亦是为了更好地打击倭寇,这点不该过分地指责。
现在林晧然的一万两无疑是雪中送炭,亦让他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当真让他感动莫名。
谈妥了这件事后,酒席的气氛显得轻松了不少。
戚继光的心情显得极好,主动挑起了话题,绘声绘色地跟着杨春来说起了林晧然用鸟铳击毙大海贼徐亮的事迹。
士林关注的是林晧然连中六元的壮举,或是“竹君子”的诗作,但军队却更关注林晧然那个“血书生”的名头。
其实不止在江浙那边,九边的将士亦是听说了这事。毕竟这是一个缺乏娱乐的时代,而林晧然那事确实令人称奇,故而传播的范围超乎想象。
杨春来亦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迹,亦是大为震惊,朝着林晧然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林大人,了不起!当真了不起!没想到您还立下此等战功,当真是文武双全啊!”
“杨掌柜,文武双全可不敢当,这件事是撞到好运气了!”林晧然想起当初枪杀徐亮的一幕,至今亦是觉得侥幸至极,扭头望着戚继光微笑地说道:“戚将来,你应该明白,我那次能够杀掉徐亮,实非我之勇,这得益于鸟铳也!”
戚继光是见过徐亮的人,徐亮生得高大威猛,更有一身好武艺,连他都没有取胜的把握,更别提林晧然这种弱书生了。
故而林晧然这话是实言,确实得益于鸟铳,否者十个林晧然都不是徐亮的对手。只是戚继光不是迂腐之人,却是微笑地继续恭维道:“府台大人,您过谦了!鸟铳极是复杂,我军中大部分人都不懂得射击,更别说准确地击中目标了!你能用鸟铳击杀徐亮,就断然不能算是侥幸,这就是实实在在的本事!何况,你接着跟负伤的徐亮搏杀,亦非常人能做到的。”
“对呀!我也收藏了一支鸟铳,还是大西番的鸟铳,但我根本不会玩,亦不敢玩那玩儿!呵呵……”杨春来自嘲地附和戚继光道。
“鸟铳看似复杂,掌握其实不难,但大家都低看了鸟铳的价值!诚然,这鸟铳射击复杂,亦很难做到百发百中,但一旦熟练地使用它,却能够以弱胜强。”林晧然认真地说着,然后话锋一转,望着认真思索的戚继光又道:“以吏为鉴,武器优劣甚至能决定战争的走向!汉唐能够令四夷臣服,亦得益于兵器之利,像陌刀军便能横扫大漠诸族。”
“兵器对战争的胜负确实很重要!我刚任浙江都司佥事并担任参将的时候,倒想弄出一批诸葛连弩,但可惜寻遍了工匠,却没有人知晓如何制作这种神器!”戚继光轻叹一声,显得失望地说道。
“戚将军,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哪怕是诸葛连弩,给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恐怕亦不能发挥威力!”林晧然却是摇头,接着又引申道:“那些倭人从小便舞刀弄枪,蒙古人亦是从小骑马射箭,而我们大明则从小讲究仁义道德,提倡君子远疱厨!在身体的素质方面,便是已经要落后于他们,如今跟他们继续比试骑马射箭,根本就是以已之短博彼之长。”
“府台大人觉得当如何?”戚继光认可地点头,然后郑重地询问道。
“大明军队当发展热武器!”林晧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谓热武器?”戚继光感到一阵疑惑。
“简单地说,就是枪或炮!”林晧然沉思片刻,便是解释道。
“鸟铳和佛郎机炮?”戚继光的却是微蹙眉头。
“是,但不仅限于此!我们可以继续对武器改良,以佛郎机炮为例,若非攻城战,则可以采用更便于携带的火炮。虽然威力会减弱、射程亦不会太远,但却是野战的杀敌利器!”
“妙!妙”戚继光双眼当即放光,膀胱都涨了起来般,狂喜地望着林晧然。
在后代的研究中,戚继光除了是军事天才,更是一个武器专家。听着林晧然这个论调,在震惊之余,亦有找到知己的感觉。
他先前就有过这种构想,想要将佛郎机炮进行改良,结果竟然跟林晧然不谋而合。特别他亦是唯武器论者,有一种相知恨晚的感觉。
杨春来被晾在一旁,但却欣喜地望着这一切。在先前,他还担心二人会尿不到一个壶,但如今观看戚继光,似乎都有跟林晧然拜把子的意思了。
林晧然感觉戚继光确实不一样了,接着微笑地道:“戚将军,我觉得神电卫若是能有一支鸟铳队,实力必然亦会大增。”
“我先前就有此打算,但军中的鸟铳早已经生锈!”戚继光说了出了先前的打算,突然发现林晧然微笑地望向杨春来,他亦是闻弦知雅,当即就提出要求道:“杨掌柜,我想训练出一支百人的鸟铳队,可否帮我弄一批鸟铳过来呢?”
杨春来脸上露着微笑,打下保票道:“没问题!这个数量有些多,恐怕要上五日时间,五日后我送到电白城,可好?”
“有劳了!”戚继光亦不客气,拱手答谢道。
他跟其他的大明将领有所不同,并不反感鸟铳。虽然鸟铳在诸多的不便,但无疑是杀敌的利器,面对的林晧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至于火炮方面,他更是推崇,很希望能拥有更多的火炮。只是这些武器困然杀伤力巨大,但损耗便大,而且价格都不便宜。
如今能弄来一百支鸟铳,组建起一支鸟铳队,他亦是心满意足了。
“其实咱大明真想要永绝倭患,单是发展热武器还不够,必须还得发展战船!”林晧然趁热打铁,又是继续抛出论调道:“你看看佛郎机人的战船,上面架着十几门重炮,而我们的船却多用于载人,一门重炮的后挫力都可能让船体散架。一旦真打起来,我们是必败无疑,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第516章 小财出,大财入
大明实行的闭关锁国政策,加上严厉的海禁政策,以及对造船业的不重视。不仅让大明失去对海洋的治理权,亦让到造船业要远落后于西方。
现在大明的军船别说佛郎机人的战船相比,甚至连倭寇的船都不如,致使大明军队只能是守势。亦是如此,大明军队陷入于被动局面,抗倭的战争通常都是陆战。
林晧然却是提出了升级版的唯武器论,希望大明能够发展战船,利用战船的优势将倭寇驱逐于海外,甚至歼灭于海上。
戚继光知道林晧然的构想很美好,但却轻叹一声,眼睛充满无奈地说道:“事实确实如此,我们的战船落后太多了!神电卫剩下的几艘战船破损严重,已经无法远航,根本无力跟倭寇进行海战!”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来帮你免费修好那几艘战船如何?”林晧然似乎是有备而来,又继续抛出一个诱饵道。
“真的?”戚继光眼睛微亮,发现这人的能量比想象中大得多,且野心更大。
“我想将海湾船厂重新建起来,但我需要神电卫拨给我一些工匠,如何?”林晧然微微点了点头,说出了交换条件。
明朝的造船业以官营为主,尤其是远洋航行所需的大型船,只有官方才拥有财力和技术支撑。像官营的清江船厂,工匠达八千多人,年造船在五十艘以上。
随着朝廷对海禁政策收严,刘大夏一把火将造船图纸烧了,官营造船厂逐渐没落,主要是为漕运负责,生产内河浅船为主。
好在,随着手工业的发展,民间资本得到了积累。加之商人对海上贸易的需求,民营造船业便是崛起,规模还不小。
得益于电白港曾经是广东市舶司对外的贸易港,致使这里的造船业很发达,成为广东四大造船中心之一。
海湾船厂正是在这个环境诞生,是整个粤西地区最大的民营船厂。只是很可惜,船厂被海盗洗劫后,便成了一处荒地。
“没问题!”戚继光当即答应了下来,这无疑是双赢的合作。虽然神电卫有工匠和船厂,只是贪腐过于严重,船厂早已经歇业了。
在事情谈妥后,戚继光便是起身告辞,林晧然亲自将他送出门口,然后目送着他离开。
杨春来看着戚继光离开后,再也憋不住心里头的疑问,便是皱着眉头询问道:“大人,你就这么信任他,一万两啊!”
对于庞大的军费开销,一万两自然不算什么,但对于任何一个人或团体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林晧然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出生意经道:“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一万两,这怎么都不是小财吧!”杨春来却是一阵苦涩地摇头,哪怕他身家如此丰厚,亦是感到阵阵的肉痛。
戚继光既不是名将之后,又没有什么辉煌的战绩,年纪还不到三十,另外还是戴罪之身,当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潜力。
亦是如此,杨春来更感觉给多了,这一万两恐怕是要打水漂。
林晧然抬手示意杨春来跟他一起到茶室,充满自信地说道:“只要顺利打通前往南洋的商路,我们赚取十万两、百万两都是很轻松的事,何必要为这区区一万两耿耿于怀呢?”
公羊叔就侯在门外,这时急步将茶室的门推开,然后让人送来茶水。
“你对戚将来这么有信心!”杨春来扭头望着他,认真地询问道。
“是的!”林晧然郑重地点头。他没有理由质疑这位军神的能力,一旦让他训练出戚家军,恐怕整个粤西的海盗和倭寇会被杀得一干二净。
杨春来又是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然后郑重地拱手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了!”
尽管他心里有所怀疑,这仅是代表他的观点。只是在这个群体之中,林晧然才是团体的主心骨,他能够发表不同意见,但做事件却只能遵命行事。
好在,他在广州府有着不错的人脉,又有着赵富贵的亲家牛银山的支持,这购买鸟铳的事并不难办成。
林晧然刚坐下来用茶,虎妞便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外,而她身后跟着胆小如鼠的小兔、问题少女沈海琼、冷酷的阿丽以及女扮男装的沈妍。
看着这些女人出现,发现若这么发展下去,这野丫头没准会组建一个女人帮派。
虎妞的脸蛋红彤彤的,有些神气地扬起下巴,得意地望着林晧然道:“哥,我都说了,我肯定能将店铺卖出去的!”
“一千两?”林晧然端起茶杯,颇为意外地询问道。
“一千五百两!”虎妞将银两放在桌面上,有些神气地说道。
“谁买了?”林晧然停止泼茶的动作,惊讶地抬头问道。
“你也认识?”虎妞说道。
“谁啊?”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又是询问道。
“赵管家!”虎妞得意地说出答案。
林晧然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地道:“他们江府真有意思,自家人卖给自家人了,还让你来做这个中间人!”
事情得从江夫人那里说起,却不知道那女人出于什么考虑,她将名下的店铺都进行抛售变现,然后在雷州城大肆购买店铺。
在得知虎妞来吴川城和电白城后,亦让虎妞帮着她将两间丝绸店铺进行出售。虎妞是个热心肠的人,自然不可能推脱,更是尽心尽力地帮着江夫人办理这事。
林晧然先前觉得江夫人的定价过高,不会有人接手,但却没有想到,竟然真给虎妞卖了出去,而且还是短短半天功夫便搞定了。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的财产制度有所不同。像江府这种大家族,财产都是属于公家的,个人不能藏有私产,不过嫁妆却属于女方所有,由她们自由支配。
江夫人的嫁妆恐怕并不低,不然并不会拥有着这么大规模的丝绸店,而且还遍布各城。
只是让人感到蹊跷的是,江夫人这头卖店铺,而接手方却是江员外,这对夫妇摆明吃饱撑着了,真是没事找事。
第517章 京城
下午时分,林晧然到了电白县衙,新任知县刘柊宇领着属官在此等候。
刘柊宇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江西高安县人。虽已年过三十,但皮肤白净,微胖,相貌显得严肃,这样人一般处事较为冷静。
其实这是未来岳父安排过来的人,想必能力不会太差。让他兴奋的是,刘柊宇对他将雷州府打造成新的棉织中心很是认可,表示会全力配合工作。
电白县是本次巡察的最后一站,原以为林晧然会返回雷州城。只是让他意外的是,他却选择继续东行,向着广州府而去。
时间悄然来到了十一月,北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雪花如鹅毛般,从天空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将这座古城铺上厚实的白棉被。在城中百姓一番打扫后,清理出一条条笔直的道路,供着马车、轿子和行人通往。
哪怕寒冷刺骨,但北京城却热闹不减,酒楼、**和会馆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各省的应考举人纷纷来京,这些人有地位又有钱,自然是设法寻着乐子。
只是跟着往届有所不同,以往大家都热衷于各种文会上的新作,但如今的关注焦点却是《谈古论今》。现在你手里头若没有一本最新的《谈古论今》,你可能都要被大家所鄙视了。
在《谈古论今》的征稿中,这些应试的举人亦是绞尽脑汁,希望文章能够刊登在《谈古论今》上,在扬名的同时亦希望得到大人物的青睐。
像蔡茂春的那篇《论兵道》见刊后,声名当即大涨,而后被兵部右侍郎请到了府中。听说兵部侍郎有意招蔡茂春为婿,要将那位貌美如花的小女儿许配于他,当真是羡煞旁人。
正是在大家的追捧之下,《谈古论今》单期最高销量直奔着二十万册而去,仅次于四书五经。
翰林院是清水衙门,恐怕已经是过去式了。
每到了放衙时分,一顶顶轿子便侯在门外,将这修检厅的穷翰林们一一接走。因为这些翰林虽然没有定夺之权,但却拥有着举荐之权。
每省赴考的举人都有数百,起码有半数的举人递交了文章。
面对着如此庞大的文稿量,固而翰林院的修检厅形成了固定的模式:普通的翰林将文章推荐上来,等同于同考官;徐渭等三人进行筛选,等同于副主考官;选出的文章交给礼部尚书吴山,等同于主考官。
翰林无疑是天底下最优秀的读书人,又在翰林院继续深造,哪怕他们不是绝对的权威性,但亦比文会那些相互吹捧的人要强得多,故而轻松地成为了士林最有权威的评分机构。
吴山一大早便出现在翰林院中,让着属吏泡了参茶,便坐在正堂中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他喝得很慢很斯文,哪怕泼茶的动作亦很考察,断然不会出现泼落茶水的情况。
雅,是一种情操,亦是大明读书人的一种骄傲。哪怕是蒙古的贵族,他们亦只懂得大碗喝酒和大口吃肉,根本不晓得雅的妙处。
只是让他无奈的是,这些粗鲁的蛮夷却让到大明岌岌可危。这东南倭寇刚消停,蒙古骑兵又南下,简直将大明当成他们的粮仓。
现如今,朝廷的大臣似乎都麻木了,或者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他倒是还能保持着愤怒,甚至希望能够重震大明军威,但他仍旧是礼部尚书,看似风光无限,但却没有一点实权。
“学生见过老师!”
徐渭的体形显胖,但却更怕冷,故而里面穿得厚实,来到堂中恭敬地朝着吴山行礼道。
吴山打量着眼睛带着些许血丝的徐渭,微微地点了点头道:“文章挑出来了?”
“是的,都在这里,请老师定夺!”徐渭将文章呈上来,恭敬地说道。
挑灯审稿,这是林晧然先前不得已之举,但如今却成为了惯例。徐渭这些人昨晚留宿于翰林院,为着定稿做最后的努力,然后将挑选出来的文章一大早呈交给吴山。
“嗯!”吴山轻轻点了点头,便是开始审视文章。
这次的征文又绕回到漕弊这个老生长谈的问题上来了,虽然给事中许从龙于年初就上疏条议漕规,亦得到了户部的高度重视,但至今户部都没有拿出可行的方案。
原户部尚书方钝和现任户部尚书贾应春都派了户部官员对漕运衙门的贪墨情况,进行了细致的调查,倒是查处了几名官员。
只是运输的成本却仍旧居高不下,运输的成本在八成以上。
每年维护大运河要投入数十万两,船厂生产的船经不起风浪,收取“给水钱”的河闸却越来越多,运河的问题其实没有得到解决。
亦是如此,吴山选取了漕弊这个题目。
倒不是真希望能从中寻到真正的解决之法,而是希望能借着《谈古论今》给那些人再施予压力,让他们的吃相不至于太难看。
咦?
只是才翻开第一篇文章,却让他微微一愣,然后一字一句地认真读完。在看完整篇文章的时候,他长叹了一口气,发现果真是后生可畏。
原以为这些举人只会是老调重弹,但却没有想到竟然出了新意,他微微抬起头,发现徐渭还站在这里,便是疑惑地问道:“文长,你还有事?”
“老师,昔日我跟若愚兄一同赴考,便跟他议论过漕运的弊端,而他当时便说,上上策为海运,中策为此法!”徐渭将吴山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老实地拱手道。
吴山没想到那个未来女婿竟然有此等见地,便又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文章道:“海运的阻力太大,而一旦出事,哪怕严阁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提议是不可能通过的!”
“若愚兄此法,恐怕亦会有阻力吧?”徐渭的眼中带着担忧地问道。
“虽然有阻力,但阻力不会太大!那些人恐怕知道朝廷对漕运的贪墨不满了,这将漕运粮进行部分折银,亦算是双方各退一步了,我倒是能够推得动!”吴山显得乐观地说道。
只是说话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了院子,望向了南边的天空。突然间发现,这个未来女婿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确实是未来的宰辅之才。
或许拯救大明的重任跟他这位礼部尚书无关了,只能落在这位未来女婿的肩上了。
第518章 反应
吴山很快便敲定了徐渭所举荐的文章,带着刊装好的新一期《谈古论今》,便是急匆匆地乘坐轿子向着西苑而去。
权力决定地位,吴山作为《谈古论今》的主编,在士林的地位亦是骤然上升,致使呼吁让他入阁的声音日益渐高。
跟着严嵩和徐阶这种“半路出家”的翰林相比,吴山才是真正的翰林人。如今作为六部唯一翰林院出身的六部尚书,资历更是无可挑剔,入阁可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若是放在以往任何一个朝代,吴山恐怕一早就入阁了,断然不会至今还卡在这个关口之中。只是在本朝,入阁的先决条件不再是资历和其他,而是嘉靖的愿意。
像非翰林院出身的张璁,只是因为讨得圣上的欢心,结果仅是六年时间,便能够入阁拜相,成为大明朝的首辅。
一念至此,吴山亦是深叹一口气,知道这种呼吁的声音再大亦没有用,关键还是在皇上那里。他入阁看似近在咫尺,但实质还是遥遥无期。
不过他亦是能感觉得到,皇上对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冷漠,多了一些善意。特别每次呈送《谈古论今》,都能感受到圣上那股亲近之意。
无逸殿,内阁值房,一阵咳嗽声传来。
屋里亦很是暖和,还飘散着檀香,只是老迈的严嵩身披着一件衣服,他的脸色出现着病态,正埋首票拟着奏本。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染了些风寒。不过症状还不算明显,亦是坚持着票拟奏本。
看到是江西那边的奏本,他亦是强打起了一些精神,原来江西巡抚马森是为盐引的事情上疏。
江西不临海,又没有盐矿,固而食盐都需要外地采购。在朝廷的划分中,江西要引进的是淮盐,每年约要淮盐三十九万引。
只是在这奏本中,巡抚马森指出南安、赣州、吉安等府私食广东盐,致使淮盐仅用十六万引。提出于峡江县建桥设关,遏制私盐,并请增至四十七万引。
“通商足国,可纳其奏!”
严嵩屏息凝神,手持着笔在纸条上,苍劲有力地写下了这八个字。
只是在写完之后,他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省之地,本是三十九万盐引,竟然折损过半。大明的财政现状当真不容乐观,不仅支出惊人,这收入亦是日益税减。
这江南大户不断逃税亦就罢了,连盐税还每况日下,让到大明的财政当真是捉襟见肘。亦难怪圣上前些时日会雷霆大怒,已经想要再度削减九边的军费。
九边将士亦是自己不争气,这大量的军费拨过去,却一直打不了胜仗,还闹出了杀良冒功的丑闻,今年又被蒙古人打到北京城墙下。
先前大笔的军费拨过去,等同于白喂了。在圣上看来,反正都是打不了胜仗,倒不如省着那笔军资,让蒙古人南下,他们一人一马带不走多少东西。
看似没有关联的两件事情,其实有着莫大的关联,正是朝廷财政收入减少,致使九边只能采用消极的守势。
现在巡抚马森的奏本,他是同意,相信圣上亦会批红。
只是他却是知道,想要真正落实下去,恐怕会很难。
江西的商贾发达,富豪之家并不少,亦致使很多江西人走上仕途之路。不说他这个首辅就是江西人,六部中亦不少是江西人,这打一个招呼过去,那小小的关卡能拦得住广东私盐?
亦是如此,他知道这个方法表面可行,但实质根本行不通。
当严嵩想继续翻阅奏本的时候,次辅徐阶却是走了进来。他放下手上的奏本,抬头看着这个笑盈盈的小老头,心里却是涌起一股不舒服。
原本他今天想要瞒下这个小风寒的,但事情还是给徐阶捅到圣上那里去。以致早上拜见圣上的时候,圣上却是提了一句,让徐阶多分担一些奏本。
这事情虽然小,但却让他觉察得到一种危机。徐阶已经不想再等待,开始又要蠢蠢欲动了,却不知是不是又要酿造什么大阴谋。
“元辅,这是按察使和布政使的拆子,还请过目!”徐阶脸色削瘦,但精气神很足,衣穿亦显单薄,递上一本奏本恭敬地道。
严嵩接过奏本,便是认真地审阅起来,但脸色越来越凝重,突然重重地摔下奏本怒道:“分巡道的儿子奸污了人妻,分巡道却判处丈夫死刑?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谬,都比得上那大明第一恶霸贾豹了!”
砰!
奏本重重地落在案上,一个阁吏正要走进来禀报事情,结果迈进来的半条腿又是缩了回来。只是听到声音的时候,他却误以为首辅和次辅发现了争执。
却不是他胡乱猜测,最近次辅徐阶的子弟又是蠢蠢欲动,上书弹劾总督胡宗宪。谁不知道胡宗宪是谁的人,显然这两位大佬的关系又得再度恶化了。
“元辅大人,莫要生气!”徐阶却是温和地规劝,然后又是说道:“刁南这人的风评倒是不错,怕是并不知情,亦是蒙在鼓里!”
“好一个不知情!他儿子做了恶,他却是捉来了替死鬼,这真是巧合?……咳咳!”严嵩的怒意却是未减,当即又进行质问,但却是咳嗽不已。
“这都是猜测,这事并没有真凭实据!”徐阶却是微微地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严嵩止住咳嗽,打理了徐阶一眼,知道这事情并不好追究,便是说道:“你让广东按察使司进行调查,若是查不出罪证,便对刁南的罪不追究,但他分巡道就到此为止了!”
“遵命!”徐阶微笑地拱手道。
这事交由广东按察使司,而不是大理寺或刑部,事情其实便是到此为止了。刁南本是广东按察使司的人,这点关系肯定是有的,何况他的身份并不一般。
严嵩又是轻叹一声,对这种官员感到极度失望。只是他却是知道,这刁南是徐阶的学生,所以徐阶才有了偏袒之意。
他觉得徐阶这人的能力是有的,但却太过于爱惜羽翼。这次定然不是念及什么师生之情,而是不想门下出这种恶徒,从而影响了他的名声,故而才想要包庇罢了。
只是为了些许名声,就包庇这种官员,真的值得吗?
很快地,他的眉头却是再度蹙起。因为林晧然亦是上了奏本,正摆在他的面前,恐怕这小子是不肯善罢甘休。
咦?
严嵩原以为林晧然是要弹劾分巡道刁南,但徐徐翻开之后,却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对着奏本的内容,却是让他久久不语,发现这小子亦很懂得挑时机提条件。
第519章 廉州府
十一月中旬的冷意更浓,北风呼呼地吹着,两边的树木摇摆不定。
几匹快马簇拥着一辆高大的马车由东向西而行,浩浩荡荡地从一个小山村出发,沿着一条夯实的泥土路而行。在经过大半天的跋涉后,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城池前。
廉州府,辖钦州一州和合浦、灵山两县,坐落在广东的最西边。它被广西形成合抱之势,西南角接交趾,东南角连高州府石城县,南面朝着东京湾及大小不一的岛屿。
跟着雷州城的情况相似,廉州府跟合浦县共享一城,毗邻廉江而居。得益于这里是海北盐课提举司及盐仓的所在地,城内的商贸极为繁华,形成很多通往外界的盐路。
却不知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今日并非墟期,城内的主街道显得冷静。不过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酒楼传来推杯换盏,**传来嬉笑怒骂,城隍庙前有着戏班子在唱大戏。
马车驶入青砖街道,很快就来到了一座大宅前,这里已经是张灯结彩,门前挂着黑底汤金的两个大字“张府”。
“到了!”
随着赶车马夫的通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揪开了车帘,眯起包子脸打量了张府一眼,眼睛闪过一抹淡淡的喜意。
张府在廉州城本就是大户之家,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之一。其子弟张一山考取进士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哪怕是知府都会给张家几分薄面。
今日是张府的老太太过七十大寿,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乡绅都悉数到场,而粤西一些亲故亦是纷纷前来,府内好不热闹。
张府的大堂设了大案桌,地面铺着红毯,宾客们送来祝寿的贺礼。贺礼会摆在案上,既给老夫人查看,亦给旁边的宾客大饱眼福,然后丫环才会收入库房中。
有人送来玉器摆件、珍珠佳品、珊瑚摆件,各种奇珍不一而足。
只是如此安排,自然亦会有着暗暗较劲的意思。特别堂中摆着十二把座椅,凡是身份和礼品尊贵者,都会安排在堂中安坐。
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妇人,头上插着两根金钗,身穿着考究的绸裙,浓妆艳抹,体态虽胖,但长相妩媚,走起路亦是扭个不停,特别是屁股硕大,让人很容易想入非非。
“孙媳金凤给大母贺寿,祝大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妇人名为藩金凤,是张氏家族的旁系孙媳,只是如今却是守了寡。
“她怎么也凑这个热闹,在这里送礼?”
张家这边的人却感到一阵疑惑,却不是说不能,而是一般的后辈根本拿不出抢眼的寿礼,这在正堂送礼只会丢脸。
啊?
只是当贺礼揭晓,周围的宾客都是一阵目瞪口呆。这份贺礼竟然是一颗黝黑明亮的黑珍珠,竟然有鸽子蛋般大小,当真是大毛笔了。
这……
张老太太是个脸容慈祥的老太太,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只是看到这颗黑珍珠,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抬头望向站在旁边的儿子。
张青河看到藩金凤送上这颗黑珍珠,心里亦是惊讶万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要知道,这藩金凤的娘家勉强算是官宦之家,但其嫁妆亦不过数百两而已。
如今她作为寡妇,却拥有如此的大手笔,当真是古怪致极。
只是他作为张氏家族的带头人,眼界和能力都要远强于普通的富商,亦知道这个女人恐怕是有所图,便保持镇定地邀请道:“这当真是真珍异宝,请入座!”
“呵呵……请座!”张老太太看着儿子不问缘由地选择收下,便亦是笑着邀请道。
十二张座位,已经被十人占据,只剩下最后两张,她并不敢托大,选择了处于下首的一张坐下,只是脸上藏不住那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劲。
有着这颗璀璨的黑珍珠在前,后面的礼品明显逊色了不少。
这一场比拼中,恐怕谁都想不到,不是张氏家族那些富贵儿孙或亲戚夺得头彩,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寡妇。不管事情如何,这藩金凤必定要在廉州城扬名了。
却是这时,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走上大堂。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腰板挺拔,走起路是虎虎生威,皮肤白若凝脂,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活脱脱的姿娃娃形象。
“这谁家的娃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当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出现,周围的宾客却是一阵困惑。在这些送礼的宾客中,鲜有女人的身影,就更别提小女孩了。
“虎妞来了!”
张青河看到虎妞出现在这里,眼睛当即一片雪亮。
虽然他亦是邀请了林晧然,但他却是明白,林晧然是雷州府的掌印官,根本不可能离开雷州城来这里赴宴。现在派着虎妞前来,这其实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且不说虎妞是林知府唯一的至亲,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如何不知道虎妞简直就是林知府的心头肉,虎妞已经算是代表了林晧然了。
正是如此,他是当真的高兴,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我叫虎妞,这是我哥哥的对联,还有我买的一些补品,祝老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虎妞来到堂前,如同小大人般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这一次,却不是她贪玩跑来这里,而是她哥让她来的,甚至是哀求她过来的。其实她还不是很想过来,不过她亦是晓得,她哥根本就走不开。
她发现她哥那个知府什么都好,但却不能像她这般。想离开雷州城就离开城,爱上哪里玩就能上哪里玩,根本就不受约束。
噗嗤……
藩金凤正喝着茶水,结果茶水刚送到嘴中,便又是吐了出来。
她抬头望着虎妞,脸上满是讥讽之意。却不知是谁家的妙人,让一个小丫头前来亦就罢了,结果只送一副对联和补品,当真不怕被张家乱棍打出去吗?
“这是谁家,好寒酸啊!”
“就是!跟黑珍珠比,简直可以扔了!”
“这是不是张家的仇家,存心捣乱的吧?”
……
周围的宾客亦是连连摇头,眼睛充满着蔑视,心里头都是不能够平静。甚至亦跟着潘金凤般,等着看一场好戏。
张老太太对着这个给她祝寿的小丫头先是一阵疑惑,但在张青河咬着耳朵说出虎妞的来历后,态度便是亲近无数倍:“原来你就是虎妞,老身早就听过你了!来,吃个寿桃!”
说话间,她热情地招呼着虎妞,挑出了一个最好的桃子。虎妞却是不客气,肚子亦恰好有些饿了,便又是谢过了张老太太。
先前还不是很想过来,只是如今她发现这个老太太如此和蔼,倒不觉得后悔了。
“虎妞,请上座!”张青河自然不敢怠慢,当即将她邀请到座位坐下。
不说林晧然现在的傲然地位,以及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单是现在握着的经济利益,就足够让他跪着唱征服了。
联合作坊那笔五万匹棉布的大订单完成在即,联合酒楼已经成为廉州城最火的酒楼,联合米行和联合盐行蒸蒸日上,一品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他早就过了那一段怀疑期,他跟其他的合作一样,心里越来越坚信。只要紧抱着林晧然这条金大腿,张家成为廉江府第一大家庭必定是指日可待。
“啊?落座?怎么这样?”
周围的宾客看着张青河亲自将虎妞领到首座坐下,当即是大眼瞪小眼,觉得世界都要颠覆了一般。
只送了一副对联和一些补品,却成为了十二贵客之一,当真让人感到不平。
虎妞坐在椅子上,只是椅子有些高,她便是得意地晃着小短腿,津津有味地吃着那个大桃子,同时打量着周围的人。
“你的补品花了多少钱?”坐在旁边的藩金凤露着令人温暖的微笑,对着她询问道。
“二十两,怎么了?”虎妞咬着寿桃,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道。
“你知道我那颗黑珍珠花值多少钱吗?”藩金凤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反问道。
虎妞打量了她一眼,当即分清了好人与坏人,便是轻哼一声道:“哼!值十万两,一百万两吗?要是这么值钱就说出来,要是不这么值钱就别说了,这事跟我又有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嘞嘞”
说完的时候,虎妞还吐了吐舌头进行回击,心里已经将这女人划归为坏人的范畴。而她哥早就教导她,对付这种爱炫耀的坏人,最好的办法是让她憋着。
你……
藩金凤当即被顶得哑口无言,那颗黑珍珠其实是别人送的,她亦不知道值多少钱,但肯定不可能值十万两、一百万两。
好在这时,酒席已经准备好,大家可以入席了。
“诸位请!”
张青河跟着管家交待几句,便邀请着大家入席。
前院招待普通的宾客,而花厅这里则是贵客,首桌安排着十二个贵客位置,虎妞等人亦被安排到这里,象征着高贵的身份。
“虎妞,到老身这边来!”张老太太似乎对虎妞极为喜爱,热情地招呼着她坐到身侧。
只是看着这个举动,很多人都是愣了一下。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首座竟然是让虎妞坐在那里,当即让人感到极度意外。
特别在官场上,这里有着海北提举司的副提举、合浦县的花知县和廉州府的刘推官,这都是有资格坐在首席上面的。
当然,由于三人的级别相差不多,又分属不同的衙门。若是推他们三人谁坐到首座,似乎都不是很合适,倒是一种巧妙的处理方法。
藩金凤的脸上却是闷闷不乐,虽然张青河没有拒绝她,当真将她安排在首桌上。只是看那个首座的小丫头,她却心有不甘。
“雷同知来了!”
一个仆人匆匆走了出来,让到整个花厅的人纷纷起身。
却见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去,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留着梳理整齐的短胡子,整个人显得极有官威。
这人便是廉州府的第二把手,廉州府同知雷长江。
“本官来迟,还请老夫人恕罪!”雷长江的声音很洪亮,脸上显得很是严肃,哪怕是陪罪亦是挤不出半点笑容来。
“同知大人公务繁忙,能抽空到席,乃老身之福也!”张老太太站起来,客气地说道。
藩金凤看到同知大人到场,心里当即一阵狂喜,扭头对着正在吃鸡腿的虎妞道:“小屁孩,你还不起来给同知大人让座!”
这女人!
张青河的眉头却是蹙起,虽然雷长江是同知不假,但虎妞作为林知府的妹妹,又是他家族要攀附的对象,其实是不好让她让位的。
何况,他知道雷长江在廉州府几乎被架空权力。这得罪雷长江没有大问题,若是得罪了林晧然,张家别说成为廉州府第一大家庭,甚至都有灭顶之灾。
“咦?”
雷长江亦是看到了虎妞,眼睛闪过一种讶然。
虎妞的眼睛同样如此,指着他脆声地惊讶道:“我在京城见过你!我听我哥哥说了,你后来打了吏部的人,对不对?”
“呵呵……没错!我们确实见过!”雷长江亦是朝着她拱手,微笑地回答道。
他自然没有忘记,在京城在调职的当天早上,在草棚子吃早点遇到了一对兄妹。后来在吏部门口,亦多亏林晧然出手相助,这才反打了那名恶吏耳光,更让他免去了一场牢狱之苦。
而后,他到廉州府担任同知,这才得知林晧然亦被外放,担任雷州府知府兼广东提举司提举。
命运仿佛跟他开玩笑般,由于大家都知道他得罪户部尚书贾应春,而贾应春跟徐阁老又是一伙,故而他在廉州府的处境极为艰难。
反观林晧然将廉州府经营得有声有色,翻冤案、打恶霸、为民伸张正义,赢得了雷州百姓的爱戴,被冠以林雷公之称。
“雷同知,你跟她在京城见过?”花知县等人感到一阵疑惑,经过一番搜肠刮肚,仍然无法将这二个人联系到一起。
雷长江迎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这才微笑地说道:“我在京为官的时候,跟她和她哥都见过!”发现花知县等人眼睛还是充满着迷茫,便是接着补充道:“她哥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文魁,现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你们不会还不知道吧?”
啊?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当真是惊掉了下巴。
第520章 金屋藏娇?
知道个屁啊!
花知县等人心里却是一通暗骂,要是知道这个丫头有如此大的来头,他们还会傻傻地坐在这里,对这个小丫头不闻不问吗?
按说,他们的级别虽低,但都不归林晧然管辖,根本不需要恐怕才对。
不过眼睛若是不瞎的话,他们都晓得林晧然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他日必将还会青云直上。
像海北提举司的张副提举,他的上级衙门是户部,对地方官根本不用理会,哪怕廉州知府萧日辉的面子亦可以不给。
只是他却不敢得罪林晧然,因为林晧然回京任职的话,只需要跟户部的官员打声招呼,那他这个小小的副提举便是到头了。
与之相反,若是他将林晧然巴结好了,到时林晧然跟着户部的官员打声招呼,那他就可能进步到同提举,甚至是风光无限的提举大人。
张副提举都有巴结林晧然的心细,那就更不要提花知县和刘推官,他们已经态度卑微地望向虎妞,只希望她能在林晧然面前美言一句。
“林雷公的妹妹?”
整个花厅还有着三桌贵客,都是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听到虎妞身份的时候,心里都是震惊万分,久久不能言语。
到了这时,他们亦是终于明白,为何凭着一副对联和补品就能够坐到首座上了。别说这次是带了礼品,哪怕没带礼物,张府亦得将人家供着。
有些人在震惊之余,目光落到僵直在那里的藩金凤身上,眼睛却是充满着幸灾乐祸。
怎么会这样?
藩金凤先前的幸灾乐祸,想要看着虎妞灰溜溜地滚到其他的桌子去,结果脸上当即便响起了一个耳光。对方表露出来的身份,足以让她跪着唱征服。
今日拿出如此大的手笔,她是想要在这场寿宴出尽风头。只是在虎妞面前,她那亮价值连城的黑珍珠,瞬间亦是暗淡无光。
大明最有前途官员的亲妹妹,这才是真正的明珠,这才是本场宴会的最大看点。
“呵呵……这是我的疏忽,忘记给大家介绍了!这位便是林雷公的妹妹虎妞,此次是代表她哥过来给我母亲贺寿,本人甚是感动!”张青河亦是站出来对着众人隆重地介绍起虎妞的身份,同时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咦?
花知县等人都是人精,当即听出了张青河的弦外之音。
这虎妞是代表着林知府而来,那就证明两家关系正式交好。起码在一定程度上,张家可以借林晧然的势,地位自然亦是骤然提高。
“林府台能够连中六元,当真是文魁下凡!”
“林府台到雷州府任知府后,便是除恶扬善,此真乃大明之福也!”
“都说林文魁是文魁星降临,会扶圣君、开太平,我看此话并不假!”
……
花知县等人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对林晧然进行了恭维,赤裸裸地拍着马屁,哪怕林晧然的本人并不在这里。
只是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注意着虎妞的反应,很希望她能将这些话带到林晧然的耳中。
咦?
藩金凤虽然知道大势已去,但仍旧是心有不甘,她不想轻易就认输。只是她突然发现张青河直瞪着她,而旁边的人仍是严厉地睥了她一眼。
咯咯……
藩金凤的心里当即涌起一股怒火,她竟然被逐离这张桌,脸上更是羞愧不已。
本以为,能够在这场寿宴大出风头,结果却是要丢尽了脸面。原本想说些场面话,但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选择默默地让出了座位。
虽然她有了大靠山,但却远远不足以震慑这里,更没有能力跟大名鼎鼎的林雷公相抗衡。
张青河其实猜测到这个女人此番高调亮相的意图,原本是想要遂她的愿,但她却偏偏犯下最不可饶恕的罪过。竟然敢朝虎妞开炮,那就休怪她无情,哪怕她后面站着的是天皇老子。
看着她让出了座位,张青河便是热情地邀请雷长江道:“雷同知,你别站着呀!请坐!请坐!”
虎妞吃着香喷喷的鸡腿,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知道坐着的是首座,不过看着张青河和这位在京城见过的雷大人没有要她让座的意思,她便是心安理得地继续坐着,毕竟她是代表着哥哥过来的。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觉得有时候气氛显得过于严肃,但听着大家都说她哥的好话,心里还是很愉快的。
只是听着他们都夸哥哥的好,她却没有全部认同。她哥哥很多事情都很厉害,但唯一让她感到揪心的是,哥哥的武功还是那么差。
特别哥哥这段时间从盐场和卫所找了一些流放的坏人,说是要养着这些人,要他们帮着改良哥哥最喜欢的鸟铳。
正是如此,这无疑又让她更要担心了。她不在哥哥身边时刻保护着,万一那些坏人突然要杀害哥哥,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虎妞,你是从哪里过来的?”雷长江最近在廉州府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在这里偶遇到虎妞,倒是让他心情好上不少,坐下便是客套地询问道。
“我呀?今天早上从长林村过来的,刚到廉州城没多久哦!”虎妞放下心里头的那点小担忧,抬头脆声地说道。
“早上过来,现在就到了?”雷长江听到这话,脸上却是一愣道。
张青河正帮着雷长江倒酒,闻言便笑着解释道:“雷同知恐怕有所不知!长林村在石城的西边,他们村里有一条盐路直通廉州城,所以过来很方便。”
“一日可以往返吗?”雷长江的眼睛当即一亮,然后脱口而出地询问道。
只是此言一出,花知县几个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都不是蠢人,隐隐猜到了雷长江的意图,恐怕是生起某个心思了。
不过他们亦是明白,如今的雷长江处境如此的艰难,若是再不懂得变通。寻求外力帮助的话,他的仕途极可能至此为止了。
雷长江自知失言,但说出的话如同泼出的水,张青河似乎没听出别样含义般,认真地回答道:“若是卯时出城,酉时肯定能够回来!”
自从攀上林晧然的关系后,他每次前往雷州城的时候,都会走那条盐路。倒不是那里比较近,而是借机到长林村,从而加深彼此间的交情。
“却是不知林府台何时回乡,本官倒是遇到了一些难事,想要当面向他讨教一二呢!”雷长江收起了那份急切,显得很是自然从容地询问道。
张青河的嘴角泛苦,这话却不好回答,倒是吃着鸡腿的虎妞一本正经地道:“我哥得春节才能回家的,他沐沐的时间根本不够。”
这却是林晧然最大的不幸,明明离家并不远,比大明朝所有官员都要幸福。只是跟着家里如此近,亦是只能望洋兴叹。
雷长江听到这话,知道确实是如此,目光却是一阵黯然。
虽然他不是正印官,但亦不好轻易离开廉州府。特别是在这个最艰难的时期,稍微落得口实,便可能被人弹劾而丢官。
他始终有一种感觉,贾应春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这廉州府同知不过是过渡的职位。一旦广东这边的御史或官员弹劾他,京城的降职调令必然会下达。
张青河看出了雷长江的苦恼,却是灵机一动,微笑地对着虎妞道:“虎妞,你的生辰是不是下月初?”
“对呀!”虎妞扬起脸蛋,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帮你操办一场生辰宴如何?”张青河当即提议道。
虎妞的眉头却是蹙起,认真地摇头道:“我不能答应你哦!我得问过我哥才行,这个事我觉得应该要听他的!”
张青河自然清楚这个事情必然要林晧然同意,哪怕真是要办的话,恐怕亦没有他什么事。毕竟凭着林晧然现在的地位和财力,一场生辰宴哪用得着他来帮忙操办呢?
只是他目的其实已经达到,微笑地望向了雷长江。雷长江显得不动声色地夹菜,但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知道这个难题能够破解。
花知县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这个事情的意义非比寻常,心里亦是在做着权衡。
很显然,雷长江有投靠林晧然的意思,而亦雷长江真攀上这条线,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虽然事情是八字还没有一撇,但极可能是他们接下来仕途面临的一个重要选项。
用过寿宴后,雷同知等人被邀请到花厅用茶。
虎妞虽然作为最大的贵宾,但毕竟是一个小女孩,她则被王夫人和王老太太领到了后宅。
在那个暖阁中,十几个妇人聚在那里谈天说地,好不热闹。随着王夫人领着虎妞进来,倒是消停了一些,不少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知府大人的妹妹。
“虎妞,你不用理她们!这些糕点,都是请最好的师傅做的,你来尝一尝!”王夫人其实是个苗女,举止没有过于讲究,盘着腿坐在椅子招呼着虎妞一起吃糕点。
虎妞拿起糕点,亦是边吃着,边打量着周围的妇人。
有一个妇人将话题绕到了藩金凤赠送那颗黑珍珠一事上,当即就如同点燃了火药桶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批判。
“你说那颗鸽子蛋大的黑珍珠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外面找了汉子呗,真是臭不要脸的!”
“你们看看她那个屁股,是不是比以前又大了,这些时日肯定没少被人骑!”
……
这些妇人可没有什么大家闺秀形象,简直就跟街边的泼妇无异,说话亦是显得极为尖酸刻薄,而且还带着荤腥话。
“那会是谁这么大手笔,竟然给她那么大的黑珍珠?”有个妇人疑惑地道。
“这还用问的?在这这个廉州城,有这种气魄和能力就那么几个人而已!”令人想不到的是,王夫人仿佛洞察世事般地答道。
“你们说是不是咱知府萧日辉?”看着王夫人这么积极,这十几个妇人亦是来劲了,便是向她求证道。
“萧日辉的娘子长得跟天仙似的,会看上她?”王夫人满脸的不屑道。
“海北盐课司的提举大人呢?”有一个妇人又是推测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廉州城有名的惧内大人,他有这个胆吗?”王夫人仿佛百事通,当即就直接否认道。
“咱们廉州城的首富吕半城?”有一个妇人继续猜测。
“他的妻妾已经十几个了,年龄都是越来越小的,还能看上那个藩金凤老女人?”王夫人的脸上显得更是不屑道。
这不是,那也不是,会是谁呢?
这些妇人顿时是面面相觑,似乎头上笼罩着一团迷雾,却如同地拨不开来。只是她们都将廉州城的嫌疑对象都说了,但却无一个符合。
一直不吭声的瘦小妇人,突然小声地说道:“其实……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知道?”大家顿时一阵意外,纷纷朝着她望去。
这个瘦小的妇人的性格有些内向,迎着大家的目光小声地说道:“藩金凤现在住在青石巷最里面的宅子里,我前天见到江员外的轿子进了那座宅子,所以他们……应该!”
“哪个江员外?”有个妇人当即疑惑地问道。
“你问得真有意思!还能有哪个江员外?江氏盐号的江振华,对不对?”王夫人将瓜皮一丢,扭头望向那胆小的妇人求证道。
“对!”胆小的妇人轻轻地点头应道。
江振华不是廉州人,但胜是廉州人,他的财富和能量甚至要高于廉州首富吕半城,更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宾。若真看上了藩金凤,别说一颗黑珍珠,十颗黑珍珠都不在话下。
亦是如此,听到是这个人,大家便是信了大半,符合了她们先前的推测。
啊?
虎妞原本不喜欢听她们聊这些东西的,但得知是江员外后,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张粉嫩的脸蛋写满着惊讶之色。
就在当天傍晚,她便带着阿丽等人悄悄地跟着藩金凤的轿子,潜伏在那个宅子的门前。
虽然算是道听途说,但她亦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打算看看江员外是不是金屋藏娇了。若发现江员外真的金屋藏娇,那她就回去告诉花姐姐。
只是事情的走向,却超出了她的意料。
第521章 守株待兔
青石巷在廉州城并不出名,算是一处殷实家庭居住的区域,由于处于鲜有百姓通往的城西门,故而那里显得比较冷清。
虎妞在昨天傍晚认好地方后,第二天便又来这里守株待兔。她外表穿着普通的棉衣,但里面穿着皮袄,看起来有些臃肿,但胜在很暖和。
她带着阿丽发现这巷子根本无处躲藏,便干脆大大方方地在隔壁人家的门前坐着。这户人家大门紧闭,似乎没有人居住,倒是省了麻烦。
吱……
小金猴却是闲不住主,几下功夫便跳上了屋顶,然后便不知所踪。
虎妞的眉头微蹙,还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看着巷口还是没有来人,便抬头对着站着的阿丽道:“阿丽,这事是不是江员外不对呢?”
“什么事?”阿丽双手抱着刀,眼睛冷漠地打量着这里,这里有种让她似曾相识,突然听到虎妞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却是困惑不已地扭头望向她。
虎妞的眉头皱得更深,仰着肉墩墩的脸蛋振振有词地说道:“就是江员外养女人呀!他都没有经过花姐姐同意,就在外面养女人,这是不是很不对呢?”
“你们……咱大明的有钱人,不是都可以纳很多的妾室吗?”阿丽望着她疑惑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困惑地询问道。
“对呀!”虎妞理所当然地点头,但然后一本正经地仰头道:“但要纳妾室的话,那就要正妻同意才行的,江员外都没问过花姐姐就养女人了,这是很不对的!”
阿丽微微点头,突然发现这个国度的律法很人性,原来是要正妻同意才能纳妾室。
“昨天你也看到了!那个藩金凤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比花姐姐都不知差多少倍,那个江员外怎么会看上她呢?”虎妞又是继续不满地说道。
阿丽却是微微一笑,对于虎妞这个观点却不敢苛同。要是纳室亦跟江夫人相比,那江员外真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且不说这个国度有没有江夫人那种气质的女人,有亦不可能甘愿做妾。
虎妞的手托着下巴,又是苦恼地继续吐着苦水道:“我现在只希望她们说的不对!要是花姐姐知道江员外在外面养女人,她肯定会很不高兴呢!”
“你可以不告诉她的!”阿丽犹豫了一下,提出建议道。
虎妞的眼睛一瞪,极是认真地仰着脸蛋说道:“这怎么可以!花姐姐对我这么好,我知道这种事了,肯定要告诉她的呀!”
阿丽迎着虎妞充满天真的目光,知道虎妞是一个直肠子的人,跟着她那个狡诈又聪明的哥哥完全不同,便认可地点头道:“嗯,要是江员外真养着藩金凤,咱就回去告诉她!”
“对!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江员外出现,看事情是不是真的!”虎妞认真地点头,算是将这件棘手的事情理顺过来。
“好!”阿丽应了一声,便跟着虎妞在石阶并排而坐。
这条巷子形成了死胡同,藩金凤的宅子在最里面一间,而她们坐在倒数第二间宅子的石阶前。只是这条巷道,一直都没有动静。
阿丽突然看到青砖巷道的砖缝中,竟然藏着一枚铜钱。她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小棍子,往着砖缝轻轻一挑,那枚铜钱便从砖缝中滚了出来。
一文钱,自然不算什么,但亦能让她点小得意。
虎妞的好奇心很重,早已经凑了过来,眼睛藏着小兴奋地盯着那枚铜钱。只是从地上捡起那枚沾着泥土的铜钱后,她却是微蹙着眉头。
阿丽并不认识字,便是疑惑地询问道:“虎妞,怎么了?”
“延宁通宝?这好像不是咱们大明的钱哦!”虎妞查着带字的一面,一本认真地说道。
“不是大明的钱?”阿丽却是一愣。这枚铜钱虽然沾着泥土,但还算是崭新,若说这是前朝的铜钱,她其实有些不相信的。
虎妞认真地点头,脆声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安南国那边的钱,好像是后黎朝发的货币!”
“后黎朝?”阿丽虽然知道廉州府的西南角接着安南国,但却没有听过什么后黎朝。
虎妞认真地望着她道:“安南以前是我们大明的国土,但有个黎利的大坏蛋想自己当皇帝,所以他就带着人造反了。我们大明的皇帝觉得管理安南是笔赔本的买卖,所以就撤离了安南,而他杀了安南国王,让我们大明承认他是新的安南国王,所以便有了后黎朝!”
“哦,这钱是从安南那边流传过来的!”阿丽有些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虎妞却是蹙着眉头,接着脆声说道:“现在安南其实乱了,我们大明将安南国降为交趾布政布司,不再承认安南国的存在。后黎的旧臣莫登庸杀了安南国王,建立了莫朝,占据着安南国的北边,正跟着后黎朝的残余势力对峙。”说到这里,她扬着那枚铜钱道:“莫朝跟我们廉州府才接壤,所以这后黎朝的钱,应该很难到我们这里才对!”
阿丽却是不以为然,她都能从日本不远万里来到大明,这小小的一枚铜钱从安南到这里,似乎亦不算什么难以想象的事,而她的关注点并不在铜钱上,微笑地询问道:“虎妞,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哥跟我说的呀!”虎妞有些小得意地扬起下巴,轻睥地瞧她一眼得意地说道:“我哥还跟我说很多地方,也跟我说日本了!”
“他怎么说的?”阿丽顿时来了兴趣,当即追问道。
北风呼呼地吹着,那枚铜钱已经风干,弥漫在上面的泥土气息已经被吹散。只是由这枚铜钱所引而的故事,仍然在持续着。
在林晧然的有意灌输下,虎妞亦然如同一个历史小百科般,知道着安南、占城、暹罗、吕宋等南洋国家的情况。
天空阴沉,无法判断上午或下午。
小兔和饭缸走了过来,小兔的手里提着两个竹编的火笼。这火笼如同灯壶形状,里面放着一个小陶缸,几块黑色的木炭正在燃烧着。
虎妞将火笼捂在怀里,双手放在口子处,便能感受到丝丝的暖意。虽然这暖意很微弱,但在这冷意十足的户外,倒令人分外的舒服。
其实她并不是很怕冷,但却很喜欢这种火笼。以前放牛的时候,就特别希望能拥有一个火笼,那样就可以拷一拷冻得发紫的小手。
除了火笼外,饭缸还带来了一个大食篮,上面放着很多的食物。
虎妞是一个认真做事的人,并不打算离开这里去吃午餐,故而午餐亦在这里解决。
她选了一个编织成公鸡状的粽子,这种东西看起来漂亮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阿丽却是品尝着那些糕点,喜欢这种精致的食物。
饭缸正要提着食盒离开,却见五个渔民装扮的壮实汉子走进巷子中来。他的脑子并不灵光,但对危险更要敏感一些,便是顿住了足。
虎妞抱着那个暖和的火笼,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这五个渔民。待他们快要来到她们跟前时,她当即便是意识到,这户人家的主人回来了。
不过她的眉头微蹙,或许是跟沈妍接纳比较多,所以她亦是喜欢分析了。这宅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宅子亦算是殷实之家,不该是一个渔夫能拥有才对。
这五名渔民脚步沉稳,正是朝着这个门口而来。
为首的渔民身形不大,但显得很是健硕,嘴里正咀嚼着槟榔,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冲着他们冷漠地开口道:“你们找谁呢?”
这话一出,倒是将阿丽等人问住了。她们总不能说,在这里等着隔壁的江员外,看他是不是真养着那个藩金凤吧!
虎妞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五个渔夫身上,却见她突然指着最后面躲躲闪闪的汉子身上,大声地喝斥道:“大坏蛋,你哪里跑!”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到这五个渔民的脸色大变。
陈九?
阿丽顺着虎妞所指的方向,亦是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上次跟着虎妞追的大坏蛋。她们从雷州城一路追上了东海岛,只是在攻破黄旗帮后,这个大坏蛋却不知所踪。
但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再度遇上这个丧心病狂之人,自然是要将他绳之以法了。
“糟了,这里肯定有埋伏!”陈九亦不再低着头,惊骇地大声道。
正在咀嚼着槟榔的大汉睥了周围一眼,一种危机感涌上心头,便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刀道:“动手!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噗!
阿丽的刀自然更快,在一个渔民抽刀的时候,她的利刃如同电光般朝着那人的脖子抹去,鲜血当即就溅了起来。
啪!
虎妞亦是出手果决,将手上的火笼扔出,那陶缸中的炭正好落在一个渔夫的脸上,让着他抽刀的动作一滞,痛快地惨叫。
吱……
小金猴如同从天而降,在一个正在抽刀的渔民脸上,狠狠地抓出一道血印子。
啊……
饭缸捡起旁边的一根梁柱,抱住一头便向着那几个渔夫捅了过去。
“这里果然有埋伏,快掩护老大离开这里!”
这几个渔夫原本还有所怀疑,毕竟这里还有着两个小女孩,只是面对如同潮水般的攻击,让到他们相信了陈九的判断。
“杀啊!”
正是他们才到巷子口,便又遇到了一帮喊杀震天的人。
林晧然担心虎妞的安危,固而亦安排着人员保护她的安全。这些人员就呆在巷口不远的茶摊处,在听到动静后,便是急忙赶了过来。
不过,陈九这里的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一点都不弱,挥起大刀就扑了上来。亦好在有着几个厉害的官差,加上后面的阿丽和饭缸,却是当即围住了他们。
“抓住他,他是超级大坏蛋!”
虎妞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子,急匆匆地跑出来,指着陈九大声地说道。
陈九的压力顿时倍增,很多人选择攻击于他,心里当真是叫苦连天。他亦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倒霉,竟然在廉州城还能碰到这个小丫头,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只是他顾不得埋怨,因为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支官差正向着这里而来。他知道再不逃的话,接着就只能到断头台了。
“老大,你快走!”
一个渔夫很是凶悍,竟然弄来了一匹马。
为首的汉子眼睛一亮,正要飞身上马离开,结果却发现被人抢先了。
陈九已经跳到了马上,大力一扬鞭,便是冲出重围而去。
吱……
小金猴从树上跳下,原本想要偷袭于陈九,结果摔得灰头土脸,气得它是呲牙咧嘴。
混蛋!
为首的汉子看着远去的陈九,当真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
正在巡察治安的官差已经赶到,不由分地将这些人团团围住。一个渔夫还想要反抗,结果是寡不敌众,当场被捅成了筛子。
虎妞看着陈九已经不知所踪,十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别说她只有两条短腿,哪怕四条腿,亦无法追上那匹快马。
廉州城并不大,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但让人无奈的是,这本是一件抓朝廷重犯的正义举动,结果却成了林雷公的妹妹遇刺。
廉州知府萧日辉、同知雷长江、花知县和张青河等人都纷纷带着人前来,生怕虎妞真出了什么意外,特别是张青河犹为担心。
当发现虎妞没有什么事时,大家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总算不用承担林雷公的怒火。而后,有人却认出了被抓住了两名罪犯,其中一人竟然是蓝旗帮的蓝蝎。
在整个粤西地区,实力最强的海盗团伙是三色帮,由黄旗帮、蓝旗帮和红旗帮组成。其中这蓝旗帮占据硇洲岛,是最难拔掉的毒牙。
只是谁能想到,在今天竟然落网了,当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啊?我们抓了蓝蝎?”
虎妞的蛾眉微张,眼睛亦是一亮,心里大为高兴。她知道哥哥早就想收复硇洲岛,若是他知道蓝蝎被她抓了,肯定会很高兴。
第522章 倭寇
十一月的雷州城,天气已经很冷。
只是今年的雷州城跟以往不同,这座城如同冬日绽放的花朵,百姓则是辛勤的蜜蜂。经过将一个多月的努力,一条从雷州城镇洋门到雷州湾海岸的宽阔道路,已经初步扩建而成。
几十个壮汉经过一番劳作,都聚到一个用芦苇搭建的蓬子前,正排着队领着午饭。
午饭飘着诱人的香味,显得很是丰盛,除了雪白的大米饭,还有着猪肉和海鲜等菜肴。
不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雷州卫的屯兵,对于这种丰盛的伙食都极为满足。跟着先前不着荤腥的粗米饭的徭役相比,这种待遇简直就是差若云泥。
“段总旗,给!”
一个皮肤黝黑的军丁盛好饭菜,讨好地递给一名总旗道。在这里服役的,除了周边的百姓,还有就是雷州卫的军户们。
段大陆并没有客气,接过那个大饭碗盘坐在地上,夹起一块肥美的五花肉便塞进嘴里,扒着饭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人虽然不是魁梧的身形,但比一般人显得高大且结实,而他的眉目间透露着一股犀利,一看便知道是真正的狠厉角色。
“段总旗,咱这知府还真是厚道人,天天都给我们大鱼大肉的!”一个小旗端着大饭碗过来,边吃边得意地说道。
先前给段大陆送饭的军丁附和道:“对呀!这种日子比咱们以前收庄稼要强,比守在西城门亦要强,不过这路快要修好了呢!”
“你还想一辈子修路不成?”小旗轻蔑地睥了军士一眼。
“这有什么不好?”军丁扒着饭,不解地望着他反问道。
“没出息!”小旗鄙夷地说了一句,然后扭头望向段大陆道:“段总旗,方才府台大人找你做什么?是不是咱再也不用受陈百户的鸟气,你要高升了?”
段大陆抬头望向站远处的林晧然,却是悠悠地摇头道:“你别瞎说!这没有的事,我的军功根本不够,怎么可能升迁!”
在大明朝,军户想要晋升,那就要砍人头,不然很难爬上去。特别大明建国近两百年,这世袭的指挥使都一大箩筐,没有赫赫战功便很难再上去了。
“段总旗,你的军功怎么不够了?”那名军丁却是抗议,打抱不平地说道:“咱们雷州卫就你砍的人头最多,我看直接晋升千户都是绰绰有余!”
“方才林府台告诉我!他让人到广东都司查了,我今年的军功已经给人冒领,所以我升任百户还不够资格!”段大陆苦涩地说道。
“他奶奶的,是不是陈百户那孙子贪了你的军功?”那名军丁怒道。
小旗是一个机灵人,摇着头说道:“这事恐怕不止他一个!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咱们普通军户的军功,都是上头或他们的亲信子侄领了去!”
段大陆轻叹一声,心情显得很是郁闷。谁让他没有靠山,又没能投个好胎,哪怕受到了委屈,亦得默默地忍受着。
对于如今大明的军队,他亦是知道问题所在。普通军丁拿着命拼来的是委屈,而那些关系户却惜命如金,亦难怪十几个倭人能够杀到南京城下。
现在雷州卫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公平两字。若是无法保障杀首立功,或者拿人头换到足额的赏金,谁还会放着自家的老小不顾,傻傻地去拼命了?
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
在蓬子的不远处,原海康县主薄韦忠国身穿着正七品的官袍,已经成为了海康县的县丞兼代理知县。年过五旬的年纪代管一县,让他亦是极为满足。
他前面正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身形如同松柏般挺直,以致他的身形微微地躬着。他心里有的是一种舒适,感觉正被一棵参天大树庇护着。
之所以能够从主薄一举成为代理知县,他知道一切都拜这位府台大人所赐。而且他更明白,想要摘掉“代理”两字,更要依赖这位府台大人的恩典。
在知道府台大人对这条道路的重视,他亦是天天地盯着,只希望不被这位大人挑出半点毛病来。
林晧然看着这条可以并行三辆马车的大道,宽度倒让他满意,只是看着如同波浪起伏的道路,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过他亦是明白,这时代可没有机械作业,或是开凿隧道,或是将山丘移成平地。现在只能是顺着地势而建,如今这条道路绝对是达到优秀的标准。
咦?
林晧然这只是过来看看道路的修建情况,看着这里进展良好,便打算返回雷州城。只是正要离开之时,发现路的远方出现几个狼狈的身影。
特别在看到他们之后,还加速着向这里跑来,隐隐预示着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却见一个年轻人跑到路前,被官差拦住后,却见他当即朝着韦国忠跪地嗑头道:“大人!请快去救救我们的乡亲,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韦国忠知道他根本无法作主,尴尬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却听到林晧然询问道:“你是哪个村的,倭寇大概有多少人?”
“这位是府尊大人!”韦国忠看着年轻人有些困惑地望着林晧然,便拉着脸介绍林晧然道。
“草民拜见府尊大人!小的是北河村人氏,倭寇从河口那边摸过来!我当时在北边种地,听到倭寇来了,我就先跑,但恐怕很多乡亲要落到那些倭寇手里了!”
“你们怎么就没派个骑马的来报信呢?”韦知县当即埋怨道。
“我逃跑的时候,听到南边有鸟铳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那些倭寇早安排人手伏击我们的人!”年轻人又是推测道。
他心里亦是暗暗侥幸,按着以前的逃跑路线,肯定是从西村口的路前去南城门。只是想到这西城门的路几乎建好,所以才往着这边逃来。
林晧然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筋疲力尽的模样,知道他确实是拼着命在逃。只是那些体质比他弱的人,恐怕还落在半路上。
“府台大人,他们会不会就是徐闻县那伙倭寇?”韦知县忧心忡忡地说道。
就在数日前,一伙倭寇流窜到粤西海域,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令人发紫的是,以前的倭寇都只是只抢些财物和伤一些人,但这次却是屠村。
一想到这伙倭寇的恶劣行径,徐闻县那边的一个村庄二百多口人死于非命、无一幸免,他的热血亦是忍不住涌了上来。
林晧然当即下令道:“韦知县,你回去通知赵指挥大人,让他马上派人来支援!若是事态严重,马上组织富户的护院上城墙协防,雷州城不容有失!”
“下官遵命!”韦知县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当即便跨身上马,对着已经站立着的军丁和乡勇们大声道:“尔等听令!我们现在去接应逃过来的乡亲!”
“好!”
众军丁和乡勇当即响应,特别是这种的乡勇,都是附近村庄过来服徭役的,自然更是积极,甚至对于林晧然的举动很感动。
以前的官员哪会理百姓的死活,在大批倭寇上岸时,都是选择龟缩于雷州城中。若是小股的倭寇会选择出动,但却失去了良机,人家早就逃之夭夭;若是大股的倭寇,则任由着倭寇屠杀百姓。
林晧然拍马在前,而铁捕头等人亦是骑马逃随,后面则是步行的军丁和乡勇,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东边而去。
虽然已经心急如焚,但他还能沉得住气,让马速不急不慢地向着前面而去,让着后面的人能够跟上。哪怕他刚好带了鸟铳,但只凭着铁捕头几个人,遇到小股扫荡的倭寇只会是送命。
他现在将马速放低,既要等着身后的军丁和乡勇,亦要等雷州城的救兵。
在路上,遇到逃亡的村民渐渐地多了起来。大约盏茶功夫,便看到了一帮二十多人的村民,而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府台大人来了,来救我们了!”
随着这一喊,人群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看着林晧然及身后的人,让到逃亡的村民心里大定,有的人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林晧然拍马过去,目光先是落在越发水灵的阿蛮身上,然后对着刘老汉询问道:“刘老汉,你们小泉村又遇到倭寇了?”
刘老汉亦喘着粗气,老实地说道:“我们看到河北村那边冒起浓烟,又看到有人逃到我们村,听说是倭寇来了,所以我就跟乡亲商量逃来雷州城!”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倭寇呢?”林晧然当即追问道。
阿蛮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他,很肯定地回答道:“有!我在山头看到倭寇了,他们朝我们村过来的,大概有二十多人,还有一个骑马的!”
林晧然意外地打量了这个渔家少女一眼,当真不知道是夸她的勇敢,还是指责她不怕死。这遇到倭寇,还不赶紧逃跑,竟然还有功夫看人家有没有逃,肯定有多少人。
不过听到这个人数,他却高兴不起来。这恐怕是小股的倭寇,机动性恐怕更强,这落在后面的河北村村民很容易被他们逃上。
哪怕是小泉村的村民,若不是他们前来接应,没准亦无法逃到镇洋门。
“走!”
林晧然知道后面有逃兵,但没有临阵逃脱的意思,决定继续接应这些逃亡的乡亲,不能让他们真=被倭寇的小股部队给扫荡了。
话说,这股倭寇从南渡河口悄然登陆,然后向着北面的河北村扑去。轻车熟路地通过那块收割过的庄稼,显然是已经踩过点。
河北村有着一棵参天的大槐树,那颗大槐树如同一尊佛像,正俯视着村中破破烂烂的土屋。只有村西头的陈家老宅高墙大院,门庭幽深,呈现着富贵的气息。
在听到倭寇朝这里而来,陈家老宅如同热坑上的蚂蚁,便是急忙携带着家眷和金银珠宝逃亡。
若是在以往,他们恐怕没有这般利落。但现在他们家里的银库搬空大半,都换成了联合作坊的股份,却没有为剩下这点家财拼命的意思。
倭寇的目标很是明确,直朝着陈家老宅而来,然后将这座宅子团团围住。
“你们听着,快将门打开,我们只是来借点东西!”来人显得很是文明,并没有说来抢东西,只说是来借东西。
只是里面没有人回应,而大门被死死地抵着,那人又是大声地威胁道:“如果你们乖乖将门打开,我们只拿东西,不杀人,不然……”
“八嘎!”
一个月代头的倭人将喊话的人一踹,然后挥动武士刀,身后的贼人便开始撞击陈家的大门。这大门虽然结实,但很快被撞开了。
这伙倭寇闯了进去,到值钱就拿,看到不值钱就砸。只是看着空空如也的银库,当即就狠狠地跺脚,便是领着人顺着那辆车辙追了上去。
“陈家有银十万两,怎么可能这点家当!”
他们早就盯上陈家这个大肥羊,只是结果差得实在太远。由于没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在那名倭人山田一郎的催促下,他们便是追了上去。
在到小泉村的时候,他们看着这十几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不甘心地搜索一通,却仍然没有收获,这让那位领头的山田一郎更郁闷。
追到那条新修的大道后,看到很多的车辙子印,山田一郎心想这个向导说的是真的。那个陈家肯定有着十几万两白银,只是被马车给带走罢了。
追,一定要将那十几万两抢到手
他们选择朝着雷州城的方向追去,毕竟陈家人不可能傻傻地往海边跑。
只是他们追呀,追呀,路面上的车辙虽是不少,但却没有看到马车的影子。虽然陆续追上好几个村民,但身上根本就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甚至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
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前面突然出现了黑乎乎的人影。终于是要追上,只是山田一郎还来不及高兴,脸上的笑容便是僵住了,那些人却是向着他们而来。
二拨抱着不同目的的人,便是这样相遇了。
第523章 恐惧
与此同时,林晧然显得紧张。
虽然从阿蛮那里得知倭寇追了过来,且人数亦估算得很准确,但真正面对这些倭寇的时候,心里亦难免打起退堂鼓。
先前他不觉得倭寇有什么了不起,他这边有近百号人,很快雷州卫又会驰骋而来。只是看到倭寇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冲动了,甚至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这杀敌固然给他带来满足感,亦能更赢得民心,不过这都是理想的结果。万一他们这帮人被这些倭寇打败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要知道,他现在拥有着巨大的财富,又是大明最有前途的年轻官员,有着极美好的日子等着他,根本犯不着冒这种险。
一念至此,他很想像电视上那种窝囊的将领般,当即调转马头带着几名亲信逃亡,让这上百名手下去跟倭寇拼命,哪怕帮他拖点时间亦好。
只是前世的经验告诉他,他不能够这样做。哪怕带着人过来是做错了,那他更不能被恐惧乱了方寸,从而一错再错。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了退路。现在他一旦选择逃跑,这会成为他仕途上的污点,甚至会直接影响他的仕途。
何况,如今的情况是他们这边占据着优势,毕竟他这里有着上百号人,且有一部分是雷州卫。
“众将听令,原地布防!”
林晧然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勒住缰绳下达命令道。
虽然占据着人数的巨大优势,但他却没有盲目地选择剿灭这二十多号倭寇。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希望对方看到他们这边人多,从而是知难而退。
现在歼灭这些倭寇不是他的追求,他的追求只是保住颜面,不能将命赔在这里。
“府尊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停下来,咱应该直接过去将这些倭寇灭杀了!”这里不乏有血性的汉子,当即就提出异议道。
“你懂不懂什么是军令?若是再敢废话,老子就先宰了你!”总旗段大陆当即就站出来怒斥,算是给林晧然解了围。
这话其实很是高明,明明就是消极的守势,质疑的人恐怕亦不止一二个,但用“军令”却能将异议的声音压了下去,同时亦没有损伤己方士气。
这里毕竟有一部分是雷州卫,他们有序地进行布防,让手持刀质的人站在最前面,手持长枪则居中,后面则是弓箭手,结成了一个防守的军阵。
令人想不到的是,山田一郎那边却没有停下,而是选择继续向这里而来。很显然,在战意上,倭寇那边显得更要强。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山田一郎带着人缓步走来,只是在一百步远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因为普通的弓箭最远攻击距离只有百步,且百步亦已是强弩之末,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他仔细地打量着这边,目光仅从林晧然身上瞟过,然后便落在身穿公服的赵捕快身上。却不知道是林晧然过于年轻,还是衣服远没有赵捕头的气派,竟然误以为铁捕头才是首领。
亦是如此,便让他产生了第二个错误判断。由于判断赵捕头这种无品的官员是首领,而雷州卫跟着服徭役的百姓混到一起,自然认为这一大帮都是乡勇。
既然这群只是乡勇,那就不会有什么火器,哪怕手持弓箭恐怕亦不能射,就更不要说让他们有点忌惮的火器了。
这个是真倭!
在山田一郎打量这群的同时,林晧然亦打量着这些倭寇,对山田一郎的身份做了判断。
却见山田一郎留着一个滑稽的月代头,身披着日式的腹甲,手持着野太刀,个子并不高,身上无一散发着倭人的气息。
很显然,这伙极可能就是刚流窜到粤西海域的倭寇,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粤西人民的鲜血。一念至此,他握着鸟铳的手却是更紧了,默默地打量着双方的距离。
“……@#¥八嗄!”
山田一郎指着这边,却是说了一通日语。
铁捕头先是故作不懂的询问左右,然后高声对着山田一郎嘲讽地道:“这个倭人在怪叫啥呢?你说话比乌鸦叫得还要难听,能说点人话吗?”
山田一郎亦是反应过来,双方存在着语言阻碍,看出铁捕头嘴里肯定没有什么好话,便是愤怒地朝着他叫嚷几句。
却见一个打扮古怪的倭寇站了出来,只是不知是大明人还是朝鲜人,充当着翻译说道:“你们交出财物,饶你们不死!”
好猖狂!
林晧然心里暗暗地想着,竟然是将他们这帮人视于无物,便又给铁捕头递了一个眼色。
铁捕头当即领悟意思,在倭寇面前断然不能弱了气势,便故意哈哈大笑道:“就你们这几个泥腿子,今天谁饶谁,还不一定呢!”
那个翻译对着山田一郎低咕一通,却见山田一郎勃然大怒,突然就举起了那把亮晃晃的倭刀。
“杀!”
山田一郎心知勇气的重要性,只要表现得足够凶悍,这些大明人往往就会一哄而散。特别是对方持铳的时候,更是要勇往直前,吓得对方弃铳而逃,那他在后面就能如同切瓜般杀人。
尽管已经注意到对方有个年轻书生手持着鸟铳,但他却是悍然不惧。却不说对方懂不懂得射击,有没有勇气朝他射来,这东西的误差其实很大。
怎么这样!
确实如此,在看到山田一郎悍不畏死地冲过来,很多人不由得退了一步,整个战阵当即微微变形。
他们已经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甚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逃跑路线。哪怕先前说要战的热血青年,面对着这帮悍不畏死的倭寇,心里亦是生起了怯意。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山田一郎看到了这帮乡勇的畏惧,眼睛当即流露出喜色,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心里已经开始期待,渴望如同上次在徐闻县那般,如同狼入羊群,恣意地收割这些大明人的生命。
砰!
却是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第524章 战功薄
从双方对峙开始,林晧然便一直寻找着时机。
这群倭寇并非全部是倭人,只有三四个是真倭而已,其中又以这位山田一郎为首。若是能够解决山田一郎,等于将毒蛇的牙拔掉。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林晧然表现出良好心理的素质,沉着而冷静,待到山田一郎出现在必中的射程内,便徐徐地扣下了板机。火绳引燃药池,发生极短暂的激烈燃烧,突然“砰”地一声,硝烟弥漫。
山田一郎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脑海正闪现着狼入羊群的美好画面,但画面却突然间被撕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染满鲜血的画面,以及一股钻心的痛楚。
啊……
他伸手捂着左眼,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先不说他会不会因此死掉,他知道眼珠子爆了,这只眼睛是彻底废了。
尽管没看到是谁射击的,但从子弹飞来的方向,他知道必定是那个羸弱的书生无疑。在这一刻,他心里大恨,恨自己为何会掉以轻心,竟然被一个羸弱的书生夺去了一只眼睛。
“杀!杀!”
山田一郎却没有退缩,反而将怒火转为了斗志,大声地呼喊着。现如今,他的矛头直接指向林晧然,只想将这个年轻书生斩成两半。
打中了!
铁捕头等人亦是震惊,这打中别人或许只是侥幸,但打掉山田的眼珠子,这绝对是实力的象征。亦是这一枪,让到很多人的胆怯尽去,顿时士气大增。
堂堂的知府都如此英勇,他们又怎么能退缩呢?
此时此刻,大家像是麻绳般凝结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真正的力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放箭!”
林晧然面对着扑来的这帮倭寇,沉声地下达命令道。与此同时,他将火铳交由旁边人填充,抽出时间观察着战局的情况。
嗖嗖嗖……
弓箭手早已经做好准备,十余支利箭向着倭寇飞去,当即又倒下了数人。却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平时疏于训练,箭矢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杀伤力,一个中箭的倭人还能继续奔跑而来。
双方短兵相交,发出金属的撞击声。
总旗段大陆领着他的部下站在最前面,并没有贪功冒进,而是选择抵挡着这些倭人的这一波进攻。
他的军事素养很好,手底下的旗丁亦是不弱,竟然没有落下风。特别站在后面几个手持长枪的军丁配合得很好,在好几名倭寇的身上捅出了血窟窿。
啊……
山田一郎当真是凶悍,双手持着野太刀在前面拼杀,血水从左眼流到脸颊上。却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刀锋重重地砍来,如同一头疯狼般。
哐!哐!
两名手持盾牌的军士阻拦着他的进攻,利用着敏捷的移动阻挡着他。亦是得益于他视线下降,加之盾牌的优势,让山田一郎根本没能形成有效的杀伤。
这边的勉强抵抗,让到进攻的倭寇意识到不妙,一些伪倭心生退意。
不好!
林晧然接过随从填装好的鸟铳,心里却是突生寒意,一支利箭正向着他飞来。
亦是不能小瞧这些倭寇,他们的弓箭手隐藏很深。只是不知,他确定林晧然是这伙人的真正首领,还是单纯觉得林晧然存在着巨大的威胁,故而才对他下手。
哐!
铁柱挥刀而起,将那支飞来的箭格档下来,眼睛亦得是自信而失容。
让人意外的是,这名壮汉由始至终都保持得很是镇定,面对着倭寇竟然没有一丝的畏惧。似乎在他眼里,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倭寇,而是几名小蟊贼罢了。
呼!
林晧然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朝着前面的铁柱望了一眼,暗暗地轻松了一口气。好在虎妞给自己弄了这么厉害的高手,不然这张俊美的脸蛋极可能要花掉了。
与此同时,他再次端起了鸟铳,枪口又瞄向了山田一郎。
面对着顽强的“乡勇”,或者真正交战的时候,他们便知道判断错了,这些并不是烂泥般的乡勇,心里便知道踢到了铁板上。
人数上处于劣势,远程攻势力严重不足,近战又遇到巨大的阻碍,这坚持多一分便是多一分的损耗。
一个倭人意识踢到了铁板上,便找到了山田一郎,却不知道说着什么,山田一郎大骂了一通。
只是大骂之后,他却是跟着那个倭人一起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跑去。那些伪倭看到情况不对,亦是调头就跑。
砰!
却是在这时,一声枪响。
山田一郎的身体突然一滞,又向着前面跑出几步,然后便栽掉在地。
坐在战马上的林晧然手端着一支鸟铳,鸟铳正冒着些许的浓烟。那张带着些许稚气的脸蛋,此时却很是冷漠,眼睛充满着寒意。
一直以来的爱好没有白废,他的功绩薄上再添一人,山田一郎荣登榜单第二。
“兄弟们!杀啊!”
段大陆的眼睛一片雪亮,这倭首山田一郎已死,这些倭寇恐怕很难短时间形成战力,正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
山田一郎被府尊大人射杀,这简直是一记强心针。不论是雷州卫的军丁,还是只有点蛮劲的乡勇,都一起追了上去。
这伙倭寇的人数本不占优,又被消灭大半,却是如同落水狗般被痛打。一个腿部负伤的真倭,在想要逃亡的时候,被赶上的乡勇直接用锄头砸烂了脑袋。
银子?战功?
雷州卫的军丁跑得贼快,或是为了战功,又或是为了赏金,他们都有着无穷的动力。
若是在以往,他们确实会担心军功会不会被吞掉、赏金会不会大缩水,但他们无条件地选择相信跟着一起战斗的府尊大人,起码这赏金不可能会大缩水。
却不是大明军队真的羸弱,而是存在着太多的不公,不愿意为着贪婪的将领卖命而已。
咔嚓……
铁捕头走到了山田一郎尸体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朝着他的背脊捅了一刀。自然不可能要跟林晧然抢功,而是想确认这个倭首死了没有。
第525章 追击
借着月色和灯光,周重八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正堂房门前。
叮……
周重八轻轻地推开房门,结果听到一声脆响,亦好在他做事向来谨慎,铃铛仅是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动静并不大。
他的耳朵耸立,贴近房门仔细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隐隐听到有人在床上翻转身子的声响,便使用他的拿手绝技,发出一声韵味十足的“喵”叫。
以前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口技,连那一位老师傅都夸他有天赋,这用来糊弄一般人完全没问题。
“春桃、秋菊,去将那只野猫给我打跑了!”
一个绵软却带着霸道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到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如同听到一句又酥又麻的情话般。朱重八想到很快就得偿所愿,品尝这个世上最有味道的女人,浑身的气血直涌心头。
只是他却是知道,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这次万万不容有失,不然绝对会抱撼终生。
喵……
周重八装着猫叫,打算借机将这两个丫环引开。
几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声,出来的两个傻丫环便被引向了二院。他迅速从另一个院门返回来,从门缝探手进去,小心地摘除铃铛。
听着后面似乎有动静,他知道那两个傻丫环怕是要回来了。
不过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事,这丫环终究只是下人,只要将她们主子制服了,没准丫环还得乖乖过来服侍他。
当然,有着如此令人心醉的美人,他不可能在这丫环身上浪费精力。
他驾轻就熟地闪身进去,并将铃铛挂回原处,一切都显得天衣无缝。
房间有着轻微的烛光,空气弥漫着一股特有的闺房香味儿,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甚至他都能听到自己如同打鼓般的心跳声。
绕过一道屏风,他望到那张粉红的大床,忍不住咽了咽吐沫。看着大床那个隆起的身影,他将衣服解除,慢慢地走向那张神圣的大床。
他将蚊账挂于两边,贪婪地望向床上的美人儿,此刻他仿佛成了一头狮子,而床上的美人则是他人生最丰盛的羔羊。
面对这种情况,他有着很多经验,而针对不同的情况,或温柔或鲁莽又或霸王硬上弓。
当发现卷缩着的被子微微颤动时,他的嘴角微微翘起,知道这女人是跑不掉了。
在意识危险而不敢放声大喊大叫,而是选择卷缩在被窝中,那这种女人必然是忍气吞声型,今晚是要任着他来摆布了。
虽然跟他最初判断的女皇形象不相符,但想着如此美人今晚将在胯下承欢,他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大美人,我来了!
周重八轻轻地揪开被子,浑身的气血上涌,眼睛透露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打量享受这个身材、气质都无可挑剔的大美人。
咦?
当揪开被子之时,他突然微微一愣,这美人的身形跟他想象中的严重不符。
他记忆中的江夫人是那种有着少女般骨感,亦有着少妇般丰腴的绝世美人,而不是这种瘦弱的身子板,浑身上下都没有几两肉。
叮……
却是这时,外面的房门铃声大作。
“上当了!”
周重八当即一阵慌张,亦是明白了过来。
刚才江夫人其实已经有了警觉,她巧妙地打着出去赶猫的旗号,江夫人顺理成章地假扮成丫环离开了这个房间,然后冠冕堂皇地去搬救兵。
周重八还没来得及逃跑,便被几个护院和家丁拿着家伙给围住了,自知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虽然失败了,但他却没有过于沮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这江夫人的身材绝顶,气质还如此罕见,偏偏还是一个精明的女人,这种女人怕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失败的事情,他其实经历过数次,倒亦不感到怎么害怕。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硬气,对方必然不敢做得太过分,这些有钱人的胆子其实很小,讲究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亦是他能够纵横花丛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在庭院里,他借着月色终于看到了江夫人,看到了那张足以令人神魂颠倒的脸蛋。
虽然她已经披上一件厚实的外套,掩去了那婀娜多姿的好身段,但她身上散着的那种熟妇的气息,还有那张绝美的脸孔,让他恨不得挣脱绳子扑上去。
江夫人看到光着上半身的周重八,自然猜到这人的意图,那双冰冷的眼睛闪过一抹厌恶,蹙起的眉头透露着几分威严。
“江夫人,我可是听说江员外不能人道。你倒不如跟了我,我保证会全心全意对你,让你享受荣华富贵,如何?”周重八望着那台阶上的大美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玩味地道。
江夫人的俏脸古井无波,扭头望着身边的绿衣丫环淡淡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奴婢明白!”绿衣丫环点头,便将手上的匕首丢了过去。
匕首落在院子中,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一抹寒光,一个家丁上前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江夫人拱手道:“遵命!”
她命令啥了?她好像啥都没有说啊!
周重八微微一愣,迎着家丁凌厉的目光,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有些慌张地质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别乱动,我家夫人很仁慈,只是挑掉手筋,这腿筋不会挑!”家丁上前按着他的手,刀锋便要插进他的手腕处。
周重八的眼睛都瞪直了,这仁慈个屁啊?
以前他**失败,顶多被暴打一顿,这挑手筋还从来不曾听说过。若这手筋被挑,那他就跟废人无异,以后哪里哪还能够继续**?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周重八觉得这个事实极为荒谬,而且这么惨忍的命令还是出自于这种大美人之口。只是那刀刃已经刺入他的皮肤之中,让他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他便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等等,我有话说!”
周重八再也坐不住了,朝着江夫人大声说道。
只是他的声音并不然让江夫人停下步子,仍然向着后宅而去,步伐坚定而无情。
实质上,她不认为有什么理由饶过这种**盗,这挑手筋还是轻的。若不是怕污了自己的手,她还想让人将他的命根子给割了。
周重八看着江夫人没有停下来,心里越加发急,突然一咬牙道:“是你逼我的!今天你若挑了我手筋,明日你这里必定跟陈家一样的下场!”
啊?
家丁被吓到了,手上的匕首跌落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周重八。谁不知道,最近雷州城最大的事件不是新知府上任,而是陈家血案,三十条人罪被一伙人屠之殆尽。
不仅是这个家丁,周围的护院、家丁和丫环的目光都惊恐地望向了周重八,敢情这并不是一般的**贼,而是一伙匪徒的成员。
周重八看着大家的反应,如同揭去面具的狮子般,高傲且贪婪地望向了江夫人。
第526章 张同知的不满
贼子亦分为三六九等,上至举兵谋国,下至拿板砖拦路打劫。
在雷州府境内,落为贼寇者不在少数,而敢将陈家三十口屠尽的贼寇,绝对是凤毛麟角。而能够无声无息就办妥这事的,这种贼寇实力更是骇人听闻。
江府虽然家底雄厚,是粤西地区有名的大盐商,但称雄青叶镇没有问题,来到雷州城的影响力早已经大大地下降。
若是惹上这种实力强悍的大贼寇团伙,怕亦很难全身而退。
江夫人的眉修得很漂亮,那双如同秋水般的丹凤眼闪过一抹异样,这时却是停了下来,扭头望向庭院中央,朝着那个家丁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人家吹嘘一句,这就被吓到了?”
原来是吹嘘的!
听着江夫人的话,大家都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特别这个**贼的身形偏瘦,倒是翻墙的好手,但却不会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大贼寇。虽然他们没见过大贼寇的模样,但就算不是三头六臂,亦不应该像周重八这个样子。
周重八知道这时是该露点口风的时候,便傲慢地望着江夫人道:“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你应该清楚陈家的家底,陈家的金库那可是黄金十万两啊!”
陈家跟江家都是依附于海北盐课提举司的大盐商,财力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只是对于同行,江府必然知道这里面的道道,更应该清楚各自的家底。
外界都只知陈家被血洗,亦知道陈家的金库被盗,但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额。如今周重八故意将数额说出,江夫人必然知道他就是洗劫陈家的那些人。
却见江夫人停下来之后,突然向着这边走过来。
黄金十万两,原来是真的?
大家的心里便又是一沉,发现确实是招惹了不能惹的人。他们将这人送到大牢又如何,那帮凶徒的能量定然不小,若对他们进行打击报复,他们这里所有人恐怕都得遭殃。
周重八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翘起,色心不改地望着江夫人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那就应该知道我的厉害!你要是能陪我一晚,我可以既往不咎,或许你干脆就跟了我,我保证你能过得比现在更好的日子,而且保持永不纳妾!”
大家的眉头微微蹙起,发现这个**贼实在是太狂妄了,竟然敢提出如此无礼的条件。但越是如此,大家反而更心惊,这人有如此的底气,恐怕是对他身后的势力有着极大的信心。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在这皎白如昼的庭院中响起,格外的清晰可闻。
洋洋得意的周重八却是一愣,因为江夫人却不是抽他的耳光,而是扇在那个愣神的家丁脸上。看到这一幕,他愕然地望向了江夫人,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不扇自己的轻佻,却拿一个下人来出气。
不仅是周重八,周围的人亦是纷纷望向了江夫人,都是充满着疑惑。
月如霜,江夫人孤傲地站在月色下。
那张俏脸仿佛不似人间烟火,那双漂亮的眼眸冷漠地望着家丁,充满怒意地质问道:“这就是你给本夫人办事的态度?”
大家心里都是一凉,头不由得低垂了少许。先不管这**贼来头如何了得,但此时此刻,自家的夫人相当的生气。
作为江府的下人,如何不知自家夫人确实有着一副令人神魂颠倒的躯壳,但心肠却是……冷酷无情。
这一个耳光,让到那名家丁的脸上一阵火辣的痛,但亦是将他扇醒过来。其他的事不用他操心,他此刻应该按着夫人的命令办事。
家丁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便是跪地求饶道:“奴才知错了!”
旁边的一个胖家丁看着平时不对付的死对头被教训,心里涌起了一种幸灾乐祸,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展露,便如同坠落到冰窖中一般。
江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地问道:“你不觉得这人很吵吗?”
呜呜……
还没等周重八从从愕然中回过神,那个胖家丁便鲁莽地将一团麻布被塞到嘴里。他的眼睛当即瞪直,亦是明白了江夫人的用意,不由得奋力挣扎。
这嘴巴亦真被堵上,哪怕他有再多的杀手锏,都将会是徒劳。但他已经被绑着,而这胖家丁的力量却是不小,嘴巴直接被堵住了。
“陈家富可敌国,只有这种没见识的小毛贼才会觉得他家金库只有区区十万两黄金。”
由始至终,江夫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周重八身上,仿佛这真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而且还是一个没见识的小毛贼。
她方才之所以走到庭院中间来,并不是因为朱重八的话,而仅仅是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手下,督促着手下做事罢了。
呜呜……
周重八很像要吐露实情,但随着江夫人离开,他的恶梦亦是开始了。
嘴巴被严实堵上后,一个家丁手持着匕首,刺破了他的皮肤。随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他的眼泪便大滴大滴地流了下来。
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冤屈。
他方才所说明明都是真的,他是陈家灭门血案的重要成员,而且还有诸多可以证明自身能耐的证据,但却都无法再吐露出来,只能是憋在心里头。
特别让他感到悲哀的是,他原以为今晚将是**生涯最辉煌的战绩,但偏偏没有想到,这却是他**生涯的谢幕演出。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他所觊觎的绝世美人,这个拥有容貌与智慧的狠厉女人。
“对不住了,兄弟!”
家丁是一个好心肠的人,但为了他的饭碗,却不得不执行着江夫人的命令。
其实都是男人,有谁又能抗拒得了江夫人的魅力,最初他亦是心怀异心,亦有朝着江夫人扑上去的强烈冲动。只是经过接触,他却知道江夫人这种女人,不是他这种人能奢望的。
江夫人不是那种轻易跟你过日子的女人,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傲气,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王般。你若想要降服她,那就要先承受住她刺过来的毒刺,哪怕是他家老爷,至今都还没能降服得了这一只漂亮的毒蝎。
啊……
随着手筋被挑断,周重八的心里头发出了一声惨叫,似乎是对家丁心里话的认同。只是若问他后不后悔,恐怕他会选择摇头,只痛恨自己轻视了这个女人,没能成为降服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