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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8章 请愿

    夕阳下的乾清宫,正是充斥着一股皇家威严。

    林晧然径直来到乾清门前,不管是为了交差,还是为了打消隆庆的猜忌,最优选择无疑是第一时间前来面圣。

    虽然隆庆既没有嘉靖的聪明,亦不懂得帝王心术,甚至仅是一个懒政的好色之徒,但终究还是大明的皇帝。

    却不论这位皇帝聪明与否、品德如何、是否爱民如子,但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官员和将领之中便会有一帮人忠诚于他。

    林晧然知道跟徐阶斗争的关键还得取决于这位皇上,若是这位皇上能够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徐阶根本不足为虑。

    小太监进里面通禀,没多会陈洪亲自迎了出来。

    陈洪历经两朝,虽然地位有所下降,但亦是凭借着个人的能力得到隆庆的宠信,而今亦是呆在司礼监秉笔大监的位置上。

    两人早已经眉来眼去,陈洪看到凯旋而归的林晧然,显得十分高兴的模样道:“林阁老,您可是咱大明的大功臣了啊!”

    “陈公公谬赞了,本官只不过是做了臣子该做之事,谈不上大功臣!”林晧然面对着热情的陈洪,显得谦虚地回应道。

    陈洪却是当即摇头,显得认真地强调道:“不,六万鞑子南下山西,石州城几近沦陷,却幸得林阁老运筹帷幄,一举让俺答贼子仓皇而逃,您自然当得起这个……!”

    林晧然听着陈洪长篇大论,显得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乾清宫,然后扭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陈洪。

    陈洪知道林晧然猜到他的意图,亦是无奈地抬手道:“林阁老,咱们慢些走吧!”

    从乾清门到乾清宫有一小段距离,两人亦是默契地放慢着脚步。

    陈洪看着左右无人,亦是压低声音地道:“最近在皇上身旁嚼舌根的人不少,李芳跟徐阶是一伙的,你可得当心些啊!”

    林晧然知道这不是陈洪想要借自己之手除掉李芳,恐怕这确实是一个实情,换自己是徐阶亦会这样做。

    乾清宫跟万寿宫有着很大的不同,特别这里不会供奉三清道祖,这进到里面,右侧便是隆庆的办公之所。

    隆庆已然是一种勤勉君主的形象,在窗外映射进来的余辉中,正是翻阅着案上那堆奏疏,显得很是专注的模样。

    林晧然却是注意旁边的食桌摆放着一碟没有吃完的糕点,那个茶杯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只是仿若悉数无睹般地跪拜道:“臣林晧然回京交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刚刚立下不世之功,但他的心里不仅没有持功而骄,反而更加的收敛。却是知道这个王朝能容忍贪婪的严嵩和不作为的徐阶,却容不得他这种在军中有影响力的大臣。

    隆庆原本就是装装样子,想要给林晧然保留着明君的形象,而今看到林晧然行礼,当即便是抬手地道:“林爱卿,平身!”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当即进行谢礼,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同时认真地审视起这个皇帝。

    隆庆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显得已经不小,只是他的眼神呆滞,脑子亦是愚笨,外表却是给人一种老实可欺的感觉。

    虽然他不像嘉靖那般充满着帝王的霸道,但亦不再是昔日被圈养般的懦弱裕王,亦是带着一些皇帝的威严。

    隆庆的反应显得迟钝,只是组织语气想要对林晧然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是突然注意到林晧然手上缠着的白色绷带,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林爱卿,你这手……”

    “回禀皇上,臣遭奸人行刺,所幸并无大碍,有劳皇上挂心!”林晧然亦是演技上线,微微欠身行礼,显得一副尽心为国的模样道。

    隆庆看到林晧然如此,原本一些猜忌的想法亦是一扫而空,却是同情这位跑到山西差点回不来的阁老。

    跟着那些每日只会在朝堂争吵的大臣相比,这位林阁老实在是好上太多了,却是让他亦是能够睡上安乐觉。

    隆庆犹豫了一下,显得很是大度地道:“林阁老,你此次大败鞑子,朕……朕甚慰,却不知要什么赏识呢?”

    陈洪听到这个问话,亦是古怪地望了一眼隆庆。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这个皇帝可谓是极为吝啬,却不想现在会如此大度。

    “皇上,此次乃臣的本份,臣不敢奢求恩赐!”林晧然心里早已经打定主意,当即便是进行拒绝地道。

    到了他这个层次,不说他早已经富可敌国,单是冰儆和炭儆亦让他早已经手软,却是根本不需要什么金银恩赏。

    至于官位,他已经入阁拜相,而阁臣是一个熬位置的阶段。历来都是前面的人离开,他才能继续进步,却不是通过皇上的提拔超越前面的阁臣。

    隆庆听到林晧然拒绝,心里反而是松了一口气道:“你不要赏赐,那便先缓一缓,现在朕的手头亦是不宽裕啊!”

    林晧然听到隆庆突然向自己大吐苦水,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动,却是不知隆庆这是有感而发,还是话中有话。

    不过他亦是有着自己的盘算,便是借机提出要求地道:“皇上,臣可以不要恩赏,但切不可寒了有功将士的心。而今战事已经完毕,有功将士的名册亦上交于朝堂,还请皇上尽快勒令户部拨银恩赏!”

    在这一场的大胜仗之后,自然是要论功行赏,亦是需要一大笔的财政支出。不要说是有功将士的大笔赏银,很多阵亡将士的抚恤亦是一项不小的支出,故而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突然抛出来,主要还是他十分了解大明的财政状况,亦了解这个朝堂的复杂程度。

    他的主管的兵部自然不会借机敛财,但如果不能让拼了命的将士得到实惠,亦或者被徐阶找借口一直拖延,那么不仅有违他赏罚分明的用兵原则,亦是会给大明的边防埋下一大隐患。

    “林阁老,徐阁老昨日已经上奏,此事恐怕是要从长计议啊!”隆庆面对林晧然的请求,却是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道。

第2119章 徐阶的伏笔

    乾清宫,夕阳的余辉映红了那边窗户。

    林晧然面对着身穿龙袍的隆庆帝,脸上却是露出了错愕之色。

    事情终究还是出现了变数,徐阶还是将党争延伸到边防,在这个事情上亦是提前设置了一个障碍。

    林晧然的心里暗骂徐阶祸国殃民,但还是压下火气地询问道:“皇上,却不知因何要从长计议呢?”

    虽然这个朝堂乌烟瘴气,徐阶更是百年难遇的权谋高手,但这里终究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哪怕徐阶是当朝首辅,如果毫无理由扣发边军的赏银,他便敢在明日早朝将徐阶骂个狗血淋头,揭开徐阶那张伪善的面具。

    “徐阁老昨日带来户部的账册,太仓的存银已经不多。若是现在便从太仓拨银奖赏九边有功将士,那么太仓银恐要告罄,这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军饷和俸禄发放!”隆庆对钱财历来上心,显得很有条理地说道。

    陈洪暗暗地瞥了一眼隆庆,发现这个皇帝亦不是多么愚笨,这涉及到银两却是拎得很清楚,哪怕现在的太仓跟内库已经划清界限。

    林晧然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实情,不过他打一开始便不打算动户部太仓银,便是认真地说道:“大明财政捉襟见肘,确实不宜从太仓拨银,但可从他处想办法!”

    “林阁老,你跟徐阁老想到一块去了,徐阁老已经有了良策,只是此事还得进行廷议!”隆庆显得惊喜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却是不由得微蹙,却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皇上,不知徐阁老打算从何处弄来银两呢?”

    虽然他的思路跟徐阶一致,但却是知道徐阶不可能好心好意地帮他,必定是要借着筹集赏银的事情大做文章。

    只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而今徐阶既然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那么当务之急是要弄清徐阶究竟想要唱哪一出。

    “徐阁老原本请求我不要事先透露的,只是此事不该瞒你!”隆庆将林晧然当成自己人般,便又进行补充道:“今天下大平已久,商贾谋利而枉法,徐阁老建议朝廷派遣能臣前去惩治这些不法商人!”

    “皇上,敢问如何惩治呢?”林晧然发现事情果真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便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道。

    如果说世间谁最有钱财,除了那些贪官污吏外,无疑是那帮富得流油的商贾。如今看来,徐阶已然是将矛头指向了商贾。

    只是这个事情已然不会像表面那般简单,徐阶看似要打击不法商人,但矛头恐怕是要指向联合商团,进而将自己这个幕后之人揪出来。

    正是如此,这筹集有功将士的赏银是假,真正的意图其实是要对联合商团动手,进而要将自己扳倒。

    “按徐阁老的说法,一旦坐实他们有逾越之举,那么自当要抄家!”隆庆的眼睛闪过一抹贪婪,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皇上,您以为此举可妥?”林晧然已经摸清了徐阶打的如意算盘,却是对着兴致勃勃的隆庆询问道。

    隆庆正想要点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连忙进行摇头道:“朕现在亦是要听取你们的意见,已经同意徐阁老将此事进行廷议,一切以廷议结果为准!”

    林晧然将隆庆的反应看在眼里,隆庆已然是希望通过查处商贾筹银,只是这位从小接受儒家教育地皇帝却是无时无刻不顾及着名声。

    都说这个皇帝愚笨,但在名声和金钱一事上,却是有着属于他的小聪明。哪怕明明懒于处理政事,亦是在自己这帮大臣面前装着勤于朝政的良好形象。

    林晧然到这个时候亦是明白徐阶为何执意将林润推到应天巡抚的位置上,这明面上看是要保护自己的大本营不遭高拱清算,暗地里却是对向苏州动刀子埋下伏笔。

    陈洪亦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不明白林晧然为何愁眉不展。

    当林晧然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他原本想要前往文渊阁,但看着时候已经不早,便懒得再过去面对虚伪的徐阶,索性沿着宫道向宫外走去。

    虽然他早已经对联合商团做了一些安排,但看着徐阶将矛头指向苏州那边,心里亦是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担忧。

    大明如果想要太平,那么解决大明的财政即可。只是大明想要兴盛,实现华夏民族的大国梦,那么就不能对商贾进行赶尽进绝,反而要大力发展苏州等地的实业。

    只是事以愿违,徐阶显然为了扳倒于他,可谓是不择手段了。

    “下官见过林阁老!”吴时来从六科廊那边出来,面对正走在宫道上的林晧然,亦是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林晧然虽然对吴时来复官的事情有所微词,但吴时来充当徐阶的枪未必不是看不惯严嵩父子把持朝政,这十余年广西卫所的兵卒生涯亦让吴时来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他显得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吴时来,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吴时来看着林晧然不发一言便是离开,心里反而涌起一份失落,却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林晧然的背影。

    “惟修,在想什么呢?”却是这时,身后一个和蔼的声音响起道。

    “学生见过师相!”吴时来转身见到是和蔼可亲的徐阶便是施礼,而后进行解释地道:“学生刚刚在想,林若愚此次得胜而归,为何会一副愁眉不展!”

    徐阶原本对吴时来显得很在意林晧然感到不痛快,这才却是露出笑容地道:“惟修,今晚到我府上一趟!”

    “学生遵命!”吴时来知道又有要事商讨,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灵石胡同,林府。

    在得知林晧然归来,整个林府都显得极为喜庆,门前亦是挂起了大红灯笼。特别是看到轿子出现在胡同口,林金元当即急忙让下人将中门打开。

    轿子从中门而入,绕过影壁,便是缓缓在前院落下。

    “妾身恭迎老爷回府!”吴秋雨和花映容一并出现在这里,两人站在既定的位置中,不过两张国色天香的俏脸都是喜形于表。

    两个儿子亦是被奶娘抱了出来,却不知是感受到林晧然的官威,还是纯粹不喜欢林晧然,却是放声大哭起来。

    从轿子下来的林晧然原本还想要彰显慈父的一面,只是面对两个不给面子的儿子,却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对吴秋雨道:“家中可安好?”

    吴秋雨和花映容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2120章 平常之忧

    不好?

    林晧然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脸上不由得微微一愣。

    刚刚不过是一个例行的询问,心里却不会以为自己家里会出什么不好的事。毕竟他现在身居相位,而今更是拥有不世战功,哪怕徐家亦不敢找他家的麻烦。

    只是偏偏地,却是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竟然有人真敢招惹他林府。

    却不等林晧然开口询问,吴秋雨便是说明缘由地道:“相公,平常妹妹上午从神机营回来便生起闷气,今日都还不曾吃饭呢!”

    由于爱屋及乌,不论是吴秋雨还是花映容,都是极为重视林平常。而今看到林平常却是气得连饭都不吃,她亦是感到了一阵担心,自然认为现在的林家“不安好”。

    林晧然得知问题出在自己宝贝妹妹身上,便是蹙起眉头地询问道:“她因何生气?”

    吴秋雨却是扭头望向花映容,花映容却是苦涩地回应道:“相公,你让我们嚼舌根可不好,还是你亲自去问问平常妹妹吧!”

    “亏相公这么疼你们二个!”林晧然装着失望地瞥了她们两个一眼,而后对着旁边的林金元询问道:“平常在哪里呢?”

    “老爷,刚刚大小姐的几个朋友过来寻她,现在她们应该呆在花厅那里!”管家林金元当即如实地回答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朝着花厅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妹妹有着她的圈子,原本她就已经是京城勋贵子弟圈子中的王,而今被授予冠巾伯更是名正言顺了。

    吴秋雨和花映容看着林晧然离开的背景,吴秋雨却是感到担心地询问道:“你说相公是不会真生气了呢?”

    “他生气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把我们两个都休了,顶多是娶个新人进来为他林家添枝散叶!”花映容从奶娘手里接过还在啼哭的儿子,却是故意夸大其词道。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秋雨却是微微地蹙着眉头,看着这个仍显“凋零”的林家,已然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夕阳西下,整个天地都已经昏暗下来。

    一个身穿淡青色儒色长裙的少女跟着一众勋贵子弟围坐在石桌前,正是在那里嘀咕着什么,毅然是在商讨着大事的模样。

    林晧然穿过一道院门,便远远便看到花厅的情况,看到那边充满朝气的少男少女。

    只是待他穿过长廊走到花厅之时,这帮人仍然没有觉察到他的到来,朱时泰和徐娇正在上演着一个小争执。

    一个是国公府的嫡长子,一个是国公府最得宠的嫡长孙女,却是谁都不让着谁,却是在争执该不该声讨霍冀。

    林晧然看到这帮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争执的两个人身上,正是想要咳嗽打断他们之时,结果朱时泰注意到林晧然,当即急忙向着他施礼。

    “见过林阁老!”

    “见过林阁老!”

    “见……见过林阁老!”

    ……

    刚刚还是剑拔弩张,只是看到林晧然出现的时候,徐娇等人纷纷站起来行礼。虽然他们是郧贵出身,但在林晧然面前,已然还是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林晧然对这些郧贵的观感还算不错,虽然郧贵中有不少二世祖,但朱时泰、朱时文这些人都挺上进,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林平常正是江湖侠女般,却是杵着一条脚在椅子上,贝齿轻轻地咬着笔头,一脸认真思索的可爱模样。

    她看着周围的人紧张模样自然是知晓哥哥来到了这里,却是注意到朱金花手足失措的模样,当即便是埋怨地道:“哥,你怎么走路总是不带声响的,你都吓到朱金花了!”

    朱金花听到林平常提到自己,又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望到她身上,俏脸当即羞红得宛如是一个红苹果般。

    林晧然却是不愿意招惹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却是进行辩解地道:“刚刚是你们过于投入!说一说,这一次是谁惹了你?你又打算干嘛呢?”

    出于对这个野丫头的了解,特别是看着她竟然将一众小弟小妹召集而来,必定是要通过她的方式找回场子了。

    却是不用林平常回答,徐娇很讲义气地向林晧然讲明了事情的原委。

    林平常被授予冠巾伯后,便是正式成为勋贵中的一员。由于她被归为武勋,故而不能再担任文职,却是只能谋求一个武职。

    在她的多方努力下,她终于谋得临时担任神机营把司官的差事,打算将她所在的司训练成为神机营最精锐的部队。

    只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在永乐时期,京营由武将掌管,三大营的提督由勋贵充任。只是嘉靖二十九年复设三大营之时,初时亦是由郧贵,但后面改为文官出任京营总督。

    现在京营总督为兵部左侍郎霍冀,正是三大营的负责人,亦是负责着神机营的大小事务,却是包括着一些人事安排。

    却不知是将对林晧然的怨气撒到林平常身上,还是纯粹讨厌女子,霍冀却是以林平常女儿身为由,直接将正准备上任的林平常挡在军营之外。

    林平常原本兴致勃勃要干一番大事业,只是谁知被泼了一盆冷水,更是连兵营的大门都没能迈进去,让她亦是气得吃不下饭。

    徐娇等人在知道事情之后,便是纷纷前来为林平常献策,却是打算对阻止林平常任职的霍冀进行报复。

    林晧然得知事情的原委,心里亦是涌起了一股怒意。

    且不说霍冀此举其实并不合规矩,他这个不留情面的做法不仅伤害这个野丫头,亦是落了自己这位上官的颜面。

    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不轻易将情绪外露,他显得不动声色地询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回来的路上,很想今晚往霍家大门泼油漆!”林平常拿下叼着嘴里的毛笔,当即盘出自己的想法道。

    “现在呢?”林晧然的眉头微蹙,显得平静地询问道。

    林平常如同泄气的气球般,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我现在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现在不能这样做了!”

第2121章 不平静

    朱时泰等人这才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自己那些报复的小手段为何不被林平常采纳,敢情林平常有着这一层顾忌。

    林晧然看到林平常拎得清这些,不由得欣慰地道:“你知道就好!你如果能要担任军职,那么就不能表示得太过孩子气,纵使要斗亦要按官场的规矩来!”

    朱时泰听到林晧然这般说后,发现这位传奇人物当真是字字珠玑。

    徐娇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进行询问道:“林阁老,如果要按官场的规则来的话,却是该怎么做呢?”

    在场的人纷纷望向林晧然,特别是在油漆事件后,他们早已经臣服于这位似乎拥有通天之能的阁老身上。

    林晧然迎着众人的目光,亦是不打算推脱地询问道:“你是想要报复呢?还是想要夺回你的军职!”

    前者无疑是解气,后者则是实惠。

    朱时泰等人亦是难以抉择,却是纷纷望向林平常,林平常却是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道:“两样都要!”

    这……

    在听到这个干脆利落的答案后,朱时泰等人不由得当场傻眼了,他们这位老大实在是太过于贪得无厌了。

    林晧然对这个野丫头颇为无奈,便是出了一个主意地道:“你可以借机磨一磨你的性子!既然霍冀以女人身为由革你的职,你便去找皇后和李贵妃诉苦,让她们帮你撑腰!”

    女人的身份在官场无疑是弊端,但如果将事情闹到了后宫,再添油加醋一番,那么霍冀必定会遭到皇后或贵妃的忌恨。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坚持原则地摇头道:“哥,我不喜欢打小报告!”

    徐娇等人听到林平常的选择,不由得暗自竖起大拇指,她们的老大就是如此的光明磊落,自然不会去做诉苦的事。

    “那你就上一道折子,弹劾霍冀不敬当今圣上和先皇,不说你冠巾伯的身份,是一个不忠不敬之臣!”林晧然知道林平常不会采纳第一套方案,便是云淡风轻地说出第二套方案道。

    虽然林平常是女儿身不假,但她是先皇留旨的冠巾伯,亦是由当今皇上亲自册封。而今霍冀以女人身为由阻止林平常任职,那么林平常自然可以弹劾他不忠。

    在官场的争斗之中,却不能光靠一股蛮劲,更需要一种斗争的政治智慧。

    “这个好!”

    “咦,还能这么玩?”

    “自然能这样,直接弹劾霍冀不忠不敬!”

    ……

    朱时泰等人听到这个方案的时候,脸上先是露出了兴奋之色,而后亦是议论纷纷起来道。

    虽然他们都没有涉足官场,但亦是一直生活在京城之中,而今听到林晧然的主意,脑海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特别他们刚刚一直在思索着如此解决这个问题,结果这个名动天下的林阁老亦是一瞬间便给出如此精妙的方案,却让他们如何不佩服眼前的林晧然。

    朱金花带着极度崇拜地望向林晧然,结合着早前油漆的主意,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难事能困得住这个男人般。

    “哥,就用这个主意!”林平常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不由得亮起,当即便是拍板。

    林晧然看到妹妹的事情已经解决,便是准备离开地道:“以后别因为一点小事就饭都不吃,招呼你的朋友一起用晚饭吧!”

    “哥,他们都已经吃过了,你跟两位嫂子先吃,我一会再过去吃饭!”林平常望了一眼朱时泰等人,而后帮着拒绝地道。

    林晧然自是不会强求,却是注意朱时文旁边的一个少年有几分眼熟,特别是眉宇间跟着一个人很是相似,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

    “学生张敬修见过林阁老,恭贺林阁老凯旋归来!”张敬修注意到林晧然的目光,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恭贺拱手道。

    跟着天底下的读书人一般,对这位名动天下的林文魁一直都是敬仰有加,而今看到林晧然立不世之功而归,更是涌起了无限的敬仰之情。

    林晧然听到这个名字后,便是试探性地询问道:“你是张太岳的儿子?”

    “正是家父!”张敬修知道自己跟父亲长得相似,当即便是点头道。

    林晧然不由得古怪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在后世的记载中,张敬修于万历八年高中进士,只是最终因抄家而自杀身死。

    当然,随着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张敬修的命运已然发生了改变,但恐怕改变不了这个少年郎的才华。

    林晧然虽然跟张居正处于不同阵营,但心胸还不至于太过狭窄,亦是对张敬修勉励了两句,这才转身离开这里。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都透着几分凉意。现在已经是七月底,后天便迎来崭新的八月,时间正在不经觉间过去。

    林府的灯火通明,随着林晧然归来的消息传开,特别明日便是休沐日,前来拜门的宾客是络绎不绝。

    不说官员大大小小的官员,哪怕尚书都来了三位,几乎是要将林府的门槛踩碎。虽然林晧然的官职没有变化,但主持山西大捷后,他的地位已经悄然拔高了一大截。

    林晧然身处官场,虽然地位已经是高高在上,亦是积极地应酬着这些人。随着他地位和声望的提高,周围的溢美之词自是随之而来。

    这个应酬持续到宵禁时分,在送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等人后,他的身体却是感到了一阵困乏,发现这朝堂远比前方的战事还要费神。

    随着徐阶突然间选择出手,这场争斗已经波及到方方面面,特别朝廷财政可谓是雪上加霜。

    按说,隆庆不像嘉靖那般耗资于土木工程和修道,这大明朝政应该改善才是。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虽然在着广东市舶司的关税、两淮转运使司的盐税和苏杭织造局等收入,但林晧然取消了徐阶加征三年的条款,故而财政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偏偏地,此次杀鞑子有点狠,却是需要一大笔的赏银,故而让财政承受着不小的压力,而徐阶不仅在财政上做了一些手脚,更是借此财政一事进行发难。

    林晧然在了解到方方面面的情况后,亦是不由得担心起休沐日后的早朝,却是对王稚登和孙吉祥发出感慨道:“八月的朝堂恐怕不平静了啊!”

第2122章 雷礼之困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林府后花园的秋意渐浓,湖中已经被白霜冰住了般,湖面不见一丝涟漪,荷花早已经枯萎,此时的天空显得灰蒙蒙一片。

    身穿居家服饰的林晧然坐在凉亭的石桌前,整个人宛如跟秋意融为一体,手里捧着精致的茶盏,眼睛却是透着几分凉意道:“我以为你不会前来见我了呢!”

    在对面刚刚坐下的是一个面相憨厚的老头子,皮肤比常人要显黑一些,已经年过六旬,留着花白的胡子,眼睛透着一抹善意。

    只是能被请到这里自然不是普通人,他便是当朝工部尚书雷礼,而今地位和资历仅在徐阶之后,更是江西的党魁。

    雷礼是嘉靖十一年的三甲同进士,初授福建兴化府推官,而后调任南直隶宁国府推官,却是抱得严嵩大腿后,这才得以回京出任吏部考功司,于嘉靖三十七年官至工部尚书。

    仅仅二十六年便打破三甲进士的天花板,更是来到了二甲进士的天花板,这无疑是一个足以称道的成就。

    十年的工部尚书让雷礼在朝中赢得了声望,更是一度成为嘉靖最依重的工部尚书,而今亦是挂着少傅头衔。

    雷礼面对林晧然的调侃,显得自责地回应道:“林阁老,上次廷议一事,下官确实是有负您的信任!”

    “禁铁令施行,看似能够控制乱贼的武器数量,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大明防贼没错,但百姓才是根本,我们为政当以恤民为重。朝廷颁发禁铁令,农具价格必定水涨船高,却是有助乡绅控制百姓,让百姓世世代代成为他们的佃户!”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再次申明禁铁令之弊道。

    在他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徐阶已然是全面出击。

    徐阶不仅跟着高拱打起擂台,而且在禁铁令的廷议亦是发起了进攻,最终还取得了这场争斗的胜利。

    虽然他这边在廷议上一直占据票数的优势,但郭朴和高拱对禁铁令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雷礼等人突然临阵倒戈,让徐阶一举顺利通过了禁铁令。

    这个结果是他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可谓是被徐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出于商业的天赋和见解,他却是知道钢铁是工业的基础,是华夏实现大国梦的起点。

    只是徐阶为了大地主的利益推行了这一道禁令,等同于毁掉大明工业的萌芽,甚至会拖累大明的军工发展。

    正是如此,他心里亦是存在着怨念,既是痛恨徐阶这个大地主最大头目的祸国殃民,亦是怪责雷礼的临阵倒戈。

    “下官这些时日亦是细细想及此事,亦是得知京城农具价格大涨,禁铁令确是危害甚矣,今悔矣!”雷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脸带惭愧之色地道。

    林晧然看到雷礼确实有悔过之意,便是捧着茶盏淡淡地询问道:“雷公,你不是贪图钱财之人,徐阶亦不能给予你更高的位置,是他拿什么东西威胁你了吧?”

    事情经过这么久,他亦是早已经冷静下来,更是查清楚了一些蛛丝马迹。特别徐阶突然抖出高拱的糗事,敢情徐阶手里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林阁老,你确实是世间最聪慧之人!”雷礼苦涩一笑,亦是端起茶盏无奈地道:“在出任工部尚书后,虽然我行事一直小心谨慎,但负责主持这么多大型工程,却是难免有利欲熏心之时!”

    林晧然虽然早已经有所猜测,但从雷礼嘴里得知他真的贪墨,心里不由得黯然一叹。

    却不是谁都愿意像海瑞那般甘于清贫,谁都希望寒窗十年便从此衣食无忧,故而大明很少官员能够管住自己的贪欲。

    这里既有人性无法克服的贪婪,亦是朱元璋采用低俸的恶果,却是不能过多地指责这位身处不良大环境中的雷礼。

    只是错了便是错了,一旦伸了手,那么头上的乌纱帽很可能便不保了。

    雷礼轻呷了一口茶水,脸色复杂地望向林晧然继续道:“严阁老倒台之时,原以为我亦不可幸免,只是徐阶迟迟没有动静。亏我这些年一直以为徐阶不曾抓着我的把柄,谁知道……”

    说到这里,他则是打定了话,显得苦笑地摇了摇头。

    “徐阶是一个能够沉得住气的人,当初他真将这些事情抖出来,恐怕先皇亦不会过多责怪于你,甚至还会留住你!”林晧然轻呷一口茶水,已然看穿一切地道。

    嘉靖是一个很聪慧的皇帝,他的用人标准从来都不是清廉,而是忠诚和有能力办事。

    正是如此,凭着雷礼那份主持大型工程的能力,若是当时被抖出贪墨之事,恐怕亦不惹得嘉雷霆大怒,更大的可能是雷礼认罚了事,甚至还会继续重用雷礼。

    雷礼亦是理清了这些门道,却是坦然地说道:“我没有想到徐阶会留着这一手,而且留了五年之久,所以我当时得知东窗事发,亦是只好同意徐阶帮着通过禁铁令!”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再度露出尴尬之色,既有对林晧然的一种愧意,亦有对徐阶妥协的尴尬,更有间接损害普通百姓利益的那份自责。

    “雷公,你且放心,我不会在朝堂上针对于你!只是从今以后,咱们恐怕要划开界线了!”林晧然将茶盏放下,亦是开诚布公地道。

    虽然他体谅雷礼的难处,但亦不可能再保持联盟。

    徐阶能够威胁他一次,那么就可以威胁他第二次,而雷礼恐怕还会继续临阵倒戈,故而双方已然是失去了联盟的基础。

    正是如此,双方今后最好的相处方式是井水不犯河水,双方将距离稍微拉开一些,算是好聚好散的一场“分手”了。

    “林阁老,我此次过来一是要当面向您道歉,二是……老夫其实是有事相求!”雷礼似乎做出了重大决定般,眼睛望着林晧然坦诚地道。

    林晧然本是要打发他离开,从此划清两人的界限,但迎着雷礼渴望的眼神,亦是痛快地抬手道:“请说!”

第2123章 早朝

    凉亭的视野很好,除了往来送茶的仆人,便是两名守在院门处的护卫,这里无疑是一处适当议事的好地方。

    雷礼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真诚地恳求道:“老夫终究是犯了过错,如今亦是无颜继续留在朝堂,亦不想再受制于徐阶!我如今只求全身而退,若是徐阶拿出罪证要追究于我,还请您保全我的妻儿!”

    贪墨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真要正经操办的话,他雷府不仅面临着抄家充分,而且家眷亦会遭到牵连。

    林晧然重新端起了茶盏,敢情雷礼是打算上疏请辞,却是正色地询问道:“雷公,你真愿意放下现在的功名利??”

    “我入仕已经三十多载,而今身体越来越不济,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雷礼似乎早已经有了决断般,却是坦然地点头道。

    如果没有徐阶的威胁,他自然还是乐意于享受工部尚书的权势。只是经过这一遭,他却是知道只有尽快抽身,这才能够保全自己及家人。

    “可以,不过你得在请辞疏上再添一项请愿,算是为禁铁令的过错补救吧!”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亦是提出一个交换条件道。

    雷礼亦是不问上面要添加什么,当即便是拱手道:“下官一切听从林阁老的吩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特别他即将辞官,今后有诸多事情依仗于林晧然。别说是一个交换条件,哪怕再多的条件亦是即刻答应。

    二人商讨了一些细节,而后雷礼告辞离开。在他离开的时候,却是见到翰林侍讲徐渭和翰林修撰陈经邦上门,亦是微微点头示意。

    林晧然归来的时间恰好处在最敏感的时间节点上,各方都利用这两个休沐日频频往来,已然都是在筹划着什么大动作。

    不仅林府显得很热闹,徐府和高府亦是官员往来不绝,徐府、高府和林府成为了京城的三大中心地带般。

    次日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亦是苏醒过来。

    空气还透着秋霜的凉意,但在城南的各坊之中,官员纷纷起床更衣准备上朝,而府中的仆人亦是配合着忙碌起来。

    由于朝会的时间通常都很长,故而很多官员都明智地选择吃上早餐,然后乘坐轿子匆匆前往紫禁城报道。

    林晧然按时伸了伸懒腰起床,已然重新回归到正常的京官生活中。

    有着丫环服侍着起床,亦有厨子准备好精致的粤式早餐,还有轿夫早已经在前院等候,更是有着贤惠的夫人相送。

    在吴秋雨相送的目光中,他亦是钻进轿子,而后端坐在轿中闭目养神,脑子却是快速地盘算着一些事情。

    原以为徐阶已经是一个落水鸡,却不想这个老狐狸藏着押箱的法宝。既然关于高拱的密札,亦有雷礼的把柄,却难保还有其他人的罪证。

    为今之计,恐怕不能再继续瞻前顾后,得联合高拱和郭朴一起收拾掉徐阶这个祸国殃民之人。

    林晧然突然想到已经正式颁发的禁铁令,不由得气得牙齿痒痒。真不明白史书为何如此推崇这货,这是哪门子的“贤相”,分明是祸国殃民的奸臣。

    只是他心里清楚,如今再计较这个事情已经没有用处,却是只能继续向前看,得尽快解决掉徐阶。

    西长安街变得热闹起来,辛勤的商贩已经支起食摊谋生,很多地方都冒出了白蒙蒙的蒸发。

    这些摊主针对的主要顾客群体其实不是官员,而是官员的随从和轿夫,这些人通常都选择在这里解决肚子。

    对于他们而言,若是能够通过他们辛勤的双手谋生,那便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紫禁城如同一头巨兽盘踞于西长安街边上,午门前宽大的广场已经聚满了官员,却是在这里议论纷纷,谈论着新近发生的有趣之事。

    “下官见过林阁老!”

    “下官恭请林阁老钧安!”

    “下官敬请林阁老勋安!”

    ……

    在看到身穿一品官服出现的林晧然后,正在谈论的官员亦是纷纷恭敬地见礼,同时暗暗地打量着这位携不世之功而归的林阁老。

    林晧然面对着众官员的见礼,亦是点头微笑回应。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前来上早朝,而今面对这些官员的见礼,却是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官员对他增加了一分敬意。

    林晧然知道这并不是一种错觉,而是他此次前往山西主持的山西大捷,确实是赢得了更多官员的拥护。

    虽然大明官场是利益于上,但亦有不少官员还是深爱这个国度,而他可谓是以一己之力捍卫了这个国家的尊严,自然能够赢得他们的敬意,甚至会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穿过这些投来崇敬目光的人群,他来到最前面,本以为自己是最先到达,却不想李春芳比他还要早上一步。

    “若愚,你在山西立下不世之功,老夫如有荣焉啊!”李春芳看到林晧然的时候,显得由衷地感慨道。

    林晧然知道这个老上司实质算是清流,亦是微笑地回应道:“本官在礼部得益老大人教诲,此次亦是尽臣子本分!”

    “若愚你无须太过于自谦!却不论他人如何议论,今后国防之事,还得你多加用心才是!”李春芳捋着胡须,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愣,只是迎着李春芳坦诚的目光,却是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诚意,亦是不再处处提防地回应道:“多谢!”

    他跟李春芳无疑是处于对方的阵营中,由于双方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接下来恐怕还有一战。只是在此时此刻,在兵部尚书的人选上,李春芳已然是表明会支持于他。

    却是这时,如沐春风的徐阶和目空一切的高拱走来,午门的钟鼓楼亦是传来到一阵动静,那扇城门随之徐徐地打开。

    在徐阶的带领下,众官员有序地进入午门,通过金水桥朝着金銮殿而去。

    很多官员在路上亦是偷偷地瞥向徐阶、高拱和林晧然三人,隐隐猜测今天的早朝恐怕不会平静,很可能又要上演一场龙虎斗了。

第2124章 意外的交锋

    紫禁城,金銮殿上。

    随着陈洪的一声“皇上驾到”,以徐阶为首的百官当即跪迎道:“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穿龙袍的隆庆帝显得无精打采地走向龙椅,只是面对那张人人向往的龙椅,他的心里却产生着一种抗拒心理。

    此时此刻,他还在惦记着那张舒服的床以及床上的美人,对每日爬起床前来上早朝简直视为一种折磨。

    体胖的人不一定嗜睡,但体胖的隆庆却很嗜睡,坐到龙椅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忍着困意抬起手地道:“众爱卿平身!”

    他看着殿中这黑压压的官员,困意却仍然没有消失,心里恨不得能够天天像父皇那般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

    只是他既没有父皇那种压制群臣的魄力,亦想着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好皇帝。除了每次的休沐日,还有偶尔耍耍小性子外,亦是只好按时出现在这里,忍受着这殿中争吵不休的百官。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徐阶为首的官员当即便是进行谢礼,然后规规矩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君臣双方已然是达成了一种默契。

    他们在殿中随意进行争吵,皇上则在上面的龙椅坐着犯困,若是谁争赢便交由隆庆拍板,而后各自离开。

    随着林晧然正式回归,文官第一排的队伍已经回归到五人之多。只是在这五位大人物之中,毅然划分为两大阵营,空气正是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有事上本,无事退朝!”宛如是千篇一律般,站在隆庆旁边的陈洪当即用特有的嗓音在殿中唱道。

    身穿蟒袍的徐阶跨步上前,率先进行拱手道:“皇上,臣有本奏!”

    “徐爱卿,请奏!”隆庆暗暗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无精打采地回应道。

    众官员早已经习惯这个宛如摆设般的皇帝,却是纷纷好奇地扭头望向徐阶,却不知这位当朝首辅要将矛头指向于谁。

    林晧然心里很是淡定,却是静观其变地望着徐阶,亦是好奇这头老狐狸打算唱哪一出。

    徐阶的嘴角轻轻上扬,便是一本正经地奏事道:“皇上,林阁老此次主持山西大捷居功至伟,立下不世之功,请皇上对其进行恩赏!”

    啊?

    马森等人听到这番话,亦是面面相觑起来。却是没想到徐阶竟然主动会为林晧然请功,当即便怀疑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徐阶这个举动着实让人看不懂了。

    郭朴和高拱的眼睛亦是闪过一抹讶然,却是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皇上,臣此次只是尽了臣子本分,当不得皇上恩赏!山西大捷全赖九边将士用命换得,如若皇上要进行恩赏,还请尽快落实到有功将士头上!”林晧然当即站出来,却是再度进行推辞道。

    虽然他不知道徐阶打什么主意,但徐阶主动帮自己请功,定然不安什么好心。他并没有被眼前看不着的恩赏所迷惑,却是选择坚定地拒绝。

    李春芳听到林晧然竟然直接拒绝,显得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同样在揣测着林晧然的心思。

    朝堂的复杂性便是在此,哪怕人家是真心实意替你说好话,你亦是认真地揣摩清楚对方这样做的企图。

    徐阶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却是望向林晧然温和地说道:“林阁老,你一心为国为民,居功而不骄,立功而不求赏,亦吾辈之楷模也。”

    这……

    马森等官员听着徐阶如此称赞林晧然,却是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剑拔弩张的二个人什么时候成亲兄弟了?

    当然,很多人还是看出一些门道。徐阶和林晧然早已经是势同水火,徐阶如此吹捧林晧然,恐怕还是居心叵测。

    林晧然听到这些恭维的话,自然不为所动。只是他无法准确地猜测到徐阶的意图,最好的应对方式是静观其变,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揣测着这头老狐狸的意图。

    徐阶在称赞一番后,当即话锋一转地道:“只是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太祖的治国之道也。”顿了顿,他郑重地朝着隆庆进行拱手道:“皇上,林阁老立下如此不世之功,若是朝廷不进行恩赏,一则有失朝廷公允,二则会让青史妄论。老臣恳求皇上重赏林阁老,一则彰显国法赏罚分明,二则避免青史编排皇上当赏不赏!”

    声音并不大,但响彻整座金銮殿,更是透着一份来自老臣的忠心。

    马森等官员在听到这番话后,亦是纷纷抬头望向龙椅上明显来了些精神的隆庆帝。

    “徐爱卿,依徐阁老之见,当如何恩赏?”隆庆原本对林晧然的恩赏并不重视,只是听到波及到青史的记载后,亦是显得紧张地询问道。

    对于敢于上演左顺门血案的嘉靖帝而言,自然不再将青史放在心上,甚至还破天荒地下旨斩了当朝首辅。

    只是隆庆从小受到儒家教导,更是有志于成为一个世人称颂的好皇帝,却是极为重视青史对他的评价。

    正是如此,他亦是重视起此次对林晧然的恩赏,打算给予林晧然进行厚赏,从而避免青史将他写成一个吝啬的皇帝。

    郭朴和高拱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只是事情好坏还难以判断,便是扭头齐刷刷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却是充满防备地扭头望向徐阶。

    若是这老货敢于提议隆庆给自己授文勋,他必定站出来喷死这个老货,让自己的人直接攻击徐阶的不作为和嫉贤妒能。

    对于武将和地方的封疆大吏而言,若是能够得到勋位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只是对他这种当朝大佬而言,文勋简直就是自断前程,却是等于被人踢出朝廷的核心圈层。

    为了防止文官做大,太祖朱元璋早已经立下规矩:文官只能封伯爵,不涉九卿事。

    换而言之,他顶多只能被封一个文勋伯爵,而且不能在朝堂继续担任文华阁大学士和兵部尚书,只能像王守仁那般在地方担任封疆大吏。

    他早前之所以一再谦虚地推辞恩赏,一来是不稀罕赏金和赐服等,二来正是防止徐阶借着这山西大捷给他授了文勋。

    每个朝代都有着一套游戏规则,他却是不可能一边接受文勋所带来的福利,一边却是继续呆在朝廷的核心圈层之中。

    正是如此,如果徐阶敢提议送他文勋,那么他便要给徐阶送棺材,跟这位所谓的贤相在这朝堂上直接撕破脸。

    一时间,诺大的金銮殿弥漫着一份紧张的气氛,一场大战似乎随时上演。

    徐阶特意望了一眼林晧然,这对一本正经地拱手道:“皇上,恩赏之事可交由礼部集议!老臣之所以提及此事,便是要提醒皇上,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这才是治国之道也!”

    这……

    马森等官员看着徐阶突然退了一步,却是纷纷望向前面的礼部尚书陈以勤,却不知陈以勤是不是已经倒向徐阶。

    陈以勤面对着众官员的目光,嘴角却是泛起一抹苦涩之色。虽然他知道大家都猜测着什么,但他实质还是尽量保持中立,却是不可能冒着得罪林晧然的风险向皇上提议授文勋。

    咦?

    林晧然昨天还跟陈以勤把酒言欢,而今看到徐阶没有攻击自己,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只是他比其他人更是敏锐,隐隐觉察徐阶似乎是假借自己的事情做铺垫。

    朝堂的斗争却不总是一上来就生死相向,很多时候都会做一些看似无着紧要的铺垫,却是不知徐阶这是在唱哪一出。

    隆庆历来不喜欢动脑子,先是望了一眼不抗议的林晧然,然后从善如流地道:“准徐爱卿所奏!陈师傅,此事便交给你们礼部了!”

    “臣遵旨!”陈以勤当即便是恭敬地回应道。虽然他亦为裕王讲学九年,但却远远无法跟高拱相比,他跟隆庆只能算是普通的讲师和学生关系。

    关于林晧然恩赏的事情已然敲定,只是不知是斗争的开始,还是这场斗争已经到此为止。

    高拱一直隔岸观火,而今看着徐阶的事情已经完毕,显得急不可耐地站出来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殿中的官员听到洪亮的声音,却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若是哪一天高拱不站出来奏事,那么才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事情。却是不知道这高胡子哪来的精力,根本没有一日能够消停的,每日都是那般的生龙活虎。

    “高师傅,请奏!”隆庆面对这位最器重的老师,虽然亦是觉得高拱确实事多,但还是保持恭敬地抬手道。

    徐阶似乎早知道高拱会跳出来一般,已经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模样,只是嘴角微微上场,显得一切都成竹在胸般。

    林晧然注意到徐阶的表情,脸上当即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高拱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本奏疏,显得石破天惊地道:“皇上,经臣多次核查,北直隶提学徐爌、山西巡抚邹应龙和松江知府藏继芳等十二人或庸或贪,请将他们革职!”

    自从高拱兼任吏部尚书以来,跟着以往“和光同尘”的吏部尚书完全不同,而后的大明官场可谓是动荡不安。

    不说今年京察被罢免的那一批官员,在吏部推出了考成法后,每个月都有官员被免,搞到当下的官场是人人自危。

    陈洪先是扭头望了一眼隆庆,而后则是亲自走下来,从高拱手中接过了那份弹劾十二名重要官员的奏疏。

    这……

    在听到高拱此次所弹劾的官员后,殿中官员的目光不由得纷纷望向最前面的徐阶。

    这些时日,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高拱对徐党的清洗一直没有停止过,清洗的工作早已经从科道弥漫开来,每次都有徐阶的门生被免职。

    北直隶提学徐爌、山西巡抚邹应龙和松江知府藏继芳都是徐党的成员,虽然他们并非核心圈层,但已然是徐党的后继力量。

    一旦这些重要成员现在被高拱清除了,那么不说将来徐党会如何,现在的徐党便已经是要元气大伤了。

    一念至此,大家都等待着徐阶的反应,却是不知道徐阶是像以前那般默默接受,还是要进行抗争了。

    “皇上,臣要弹劾高拱结党营私,排除异已!”吴时来从后面的队伍站了出来,矛头直接指向高拱道。

    这……

    殿中的官员看到徐阶的门生吴时来竟然将矛头直接指向高拱,而且是有备而来的模样,却是知道一场战斗即将拉响。

    他们原以为是刚刚归来的林晧然必定是战事的参与者之一,却没想到徐阶和高拱这对老对手0上了,双方将会围绕人事问题展开一场激烈的交锋。

    “高阁老奏事,你站出来瞎胡闹做甚!”齐康看到吴时来站出来弹劾自己老师,当即便是站出来进行指责地道。

    事情确实如此,凡是都得讲一个规矩。现在高拱正在向皇上进行奏事,吏科给事中吴时来突然站出来弹劾高拱,却是有“搅乱”之嫌。

    吴时来面对齐康的指责,却是进行解释道:“皇上,此事原本就是一件事!高阁老担任天官以来,一直行排除异已之事,对不顺从于他的官员则大加贬谪,对顺从于他的官员却是大加重用。而今,他又要对北直隶提学徐爌、山西巡抚邹应龙和松江知府藏继芳等官员进行打击,臣恳求皇上惩治高阁老,莫要让他在朝中排除异己,却是不断包庇自己人!”

    说到最后,却是故意将“排除异己”得“包庇自己人”咬得很重,毅然是要向高拱进行扣帽子了。

    “吴时来,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夫包庇谁了?”高拱听到吴时来如此炮轰自己,亦是气不打一处地质问道。

    吴时来抬起头迎向高拱愤怒的目光,却是淡淡地说出一个名字道:“山西巡抚王继洛!”

    此话一出,令到在场的官员当即一阵愕然。

    徐阶似乎早已经等待这一刻般,一直闭着的眼睛终于睁了回来,脸上挂起和蔼的笑容,嘴角微微地上扬。

第2125章 阴谋

    关于山西巡抚王继洛这号人,早已经成为双方的一个争议人物。

    上次经左都御史王廷的揭发,王继洛遭到晋商告发索赂和贪墨,这才间接地促成林晧然前往山西进行调查。

    随着山西战事突然爆发,大家的目光自然纷纷转移到这场战事上,却是开始淡化这一起或大或小的贪墨案。

    现在战事已经结束,山西巡抚王继洛重新被提起,徐党毅然是要继续揪着这个贪墨案,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攻击高拱的机会。

    只要证实王继洛贪墨,那么高拱这位吏部尚书亦是难逃其咎,已然是有“任人唯亲、排除异己”之嫌。

    高拱看到战火燃到自己同乡王继洛身上,却是恨恨地质问道:“吴时来,老夫何时包庇王继洛了?”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警惕地瞥了一眼徐阶,已然意识到这是徐阶的一场布局。

    殿中的官员纷纷扭头望向吴时来,却不知他为什么如此指责高拱。

    吴时来迎着众官员的目光,显得有备而来地道:“王继洛在山西战役中临阵怯战,而今高阁老却是不对其进行追究,反而排斥其他不顺从你的官员,这不是包庇又是什么呢?”

    临阵怯战?

    马森等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明显地感受到双方的火药味,甚至还闻到了一股即将弥漫而起的鲜血味道。

    现如今,吴时来不再攻击王继洛贪墨,转而攻击王继洛在战事中所犯的过错。跟着贪墨相比,这临阵怯战无疑更加严重,王继洛甚至得掉脑袋。

    “老夫推行吏治,一切都是秉公决断!至于王继洛是否临阵怯战,现在结论还为时尚早,一切还得皇上决断!”高拱的声势不减,显得义正词严地回应道。

    隆庆听到要自己决断,心里却是一阵发虚,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

    “俺答率六万骑兵南下,山西巡抚王继洛却止步于代州,任由鞑子一路洗劫至石州,这不是临阵怯战又是什么?”吴时来已经紧紧地咬住了王继洛,却是大声地质问道。

    林晧然看着吴时来的表现,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了徐阶。

    他终于明白徐阶为何一上来就要给自己请功,既不是出于好意,亦不是要推动皇上给自己“授勋”断自己的前程,而是为着攻击王继洛埋下伏笔。

    徐阶以山西大捷打下“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的基调,既然自己这个有功之臣当赏,那么王继洛则是要进行责罚了。

    在山西的战事中,山西巡抚王继洛从太原北上,却是跟蒙古骑兵大军完美错过。而后他并没有领军南下剿敌,而是选择在代州观望。

    待到战事有所明朗后,王继洛却是没有领兵前往西线,而是选择返回太原城打算面见自己,却是跟自己失之交臂。

    王继洛在山西的战事中,不仅寸功未立,而且他连前线都没有前去,毅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正是如此,单凭着王继洛在战事中的糟糕表现,徐党给王继洛扣一顶“临阵怯战”的帽子还真不算多过分。

    “吴时来,你不能因为王继洛没有上阵杀敌,便认定王继洛是临阵怯战!”高拱的脸色一沉,还是维护自己老乡道。

    马森等官员一时间难以抉择谁对谁错,却是将目光重新落到吴时来身上。

    吴时来还没有开口,徐阶却是朝着隆庆拱手道:“皇上,林阁老当时在山西主持战事,对王继洛的事情最为清楚,咱们可听一听林阁老的意见!”

    隆庆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便是从善如流地道:“元辅说得对,林阁老你最是清楚,却不知你怎么看待呢?”

    朱衡等林党官员意识到徐阶这是不怀好意,不免担忧地望向林晧然。

    郭朴亦是意识到徐阶的阴谋,亦是忧心忡忡地望向林晧然。一旦林晧然为了公义将王继洛置于死地,那么会直接害了高拱,双方的关系恐怕要僵化了。

    林晧然看到战火瞬间烧到自己身上,心里亦是无奈地轻叹一声,便是朝着隆庆慢吞吞地拱手道:“回禀皇上,臣亦不好妄下判断,王继洛是否临阵怯战还得进行集议!”

    虽然他个人并不喜欢王继洛这号人,但亦是不得不考虑高拱的感受。现在徐党拿着王继洛做文章,哪怕他不向高拱伸出援手,这时亦是不能落井下石。

    特别王继洛身处当时的环境,面对由俺答亲自率领的六万蒙古骑兵,选择不出战恐怕是很多官员的选择。

    现如今,他不能将王继洛置于死地,但亦不能过度地包庇怯战的王继洛,推到集议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林阁老,你如此不敢得罪于人,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莫不是事涉高阁老,却是在这里故意装傻不成?”董传策看着林晧然要置身事外,便是话中带刺地说道。

    这……

    殿中的官员虽然猜到这很可能是事实,但董传策的话亦是太过于难听了。

    “你当年受人指使弹劾严阁老而被谪贬任卫卒,而今刚回朝莫不是还不长教训,又受人差遣要咬本阁老了吗?”林晧然的脸色一沉,当即反唇相讥地道。

    跟着董传策的激将法相比,林晧然更显尖酸。

    董传策昔日受徐阶指使弹劾严嵩,结果被贬谪到广西担任卫卒,到隆庆新朝才得以归来。只是谁都清楚,他就是徐阶的门下走狗。

    “某人不长教训啊!”

    “不过是郎中,还以为自己是科道言官吗?”

    “人家林阁老做事历来冷静稳重,与你何干!”

    ……

    杨富田等人面对这个挑事的董传策,显是纷纷进行了嘲讽起来。

    终究而言,董传策现在的身份已然不能如此参与到朝堂的争斗中去,想要对林晧然动用激将法,更是一种自取其辱的行为。

    董传策的激将法根本不奏效,反而被林晧然揭了伤疤,更是遭到旁边人的奚落,一时间羞得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徐阶原本想通过王继洛的事情离间高拱和林晧然的关系,却不想林晧然根本不上套,显得不甘心地追问道:“林阁老,你负责调查王继洛,莫不是真一无所获吗?”

    殿中的官员纷纷望向林晧然,却是没有忘记林晧然上次前往山西,正是奉旨前调查山西巡抚王继洛的贪墨一案。

    林晧然面对着徐阶的询问,显得一本正经地向隆庆拱手道:“皇上,经臣调查,山西晋商贿赂官员成风,为拉拢地方官员不惜砸下重金。据臣所悉,平阳知府刘广榏在上任不久,便收受晋商多达三万两白银!”

    “平阳知府?三万两?”

    “乖乖,这晋商真是有钱啊!”

    “如此砸下银两,谁人能不贪啊?”

    ……

    殿中的官员听到一个小小的知府竟然上任便得到如此的巨资,亦是纷纷交头接耳,却是将矛头指向了财大气粗的晋商。

    咦?

    高拱在听到这个数额的时候,亦是默默感到震惊。

    隆庆亦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知府竟然能够得到这么多银子,想着自己让户部大仓拨十万两白银到内库都是千难万难,对着晋商的财力亦是有了新的认识。

    徐阶看到大家都被林晧然带了节奏,将关注的重点从王继洛转移到晋商,当即急忙站出来道:“林阁老,你奉旨是调查王继洛是否贪墨,平阳知府之事可容后再议!”

    “呃,对,王继洛是否贪墨?”隆庆被刚刚的三万两震惊到,这时亦是好奇地询问道。

    马森等官员纷纷好奇地望向林晧然,高拱亦是感到事态恐怕跟着自己想得不太一样,亦是紧张地扭头望向林晧然。

    出于对王继洛的信任,他一度为王继洛作了保。只是晋商这种砸钱的方法,让他内心不由得产生动摇,亦是拿捏不准王继洛是否真的贪墨了。

    一旦林晧然拿出王继洛的贪墨证据,那么他恐怕要遭受巨大的压力。

    霍冀看到高拱等人紧张的模样,却是暗暗佩服地望了一眼徐阶,然后幸灾乐祸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却是突然跪下请罪道:“皇上,臣奉旨调查王继洛,原本想要继续进行深究,但山西突然遭到鞑子入侵,臣只好将精力转到战事上。此次不能完成皇上重托,还请皇上治罪!”

    无耻!

    徐阶看着林晧然打起这个旗号,不由得恨恨地骂了一句。

    “皇上,林阁老以国家安危为先,更是险丧贼人之手,请万莫治罪林阁老啊!”朱衡见状,当即跪下来求情道。

    “皇上,林阁老以国家安危为先,请莫要治罪林阁老!”殿中过半的官员当即跪下来,纷纷为着林阁老求情地道。

    这……

    王廷等人看着这个场面,却是不由得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不说林晧然立下不世之功,单是他的做法便没有挑剔之处,隆庆根本没有理由治罪林晧然。

    “朕晓得,林阁老为国事劳苦功高,诸爱卿快快请起!”隆庆自然不敢治罪林晧然,当即便是表态道。

    林晧然亦是假惺惺地谢过隆庆,而后一本正经地借题发挥道:“皇上,臣此行虽然没能清查王继洛的贪墨案,但却已经查清晋商行贿成风,特别很多晋商跟白莲往来密切!臣恳求皇上再派能臣前往山西进行彻查,将一干恶徒一网打尽!”

    张居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将王继洛的案子引到山西官场贪墨窝案,更是牵引到晋商和白莲教身上,却不可谓不高明。此举不仅成功瓦解自己老师的攻势,而且还顺理成章地将火烧到山西帮身上。

    却是不得不承认,论到政治斗争能力,这位林阁老确实不在自己老师之下。

    “林阁老,你以为谁人合适?”隆庆看着其他官员没有站出来阻拦,便是从善如流地道。

    林晧然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当即一本正经地道:“昔日臣为户部尚书之时,海瑞镇守崇文门税官,而今想要清查山西逆贼,可派此人前往!”

    “臣反对!海瑞不过一个举人出身,怎么能担此大任!”

    “不错,海瑞官职和威望都不够,却是不宜派遣他前去!”

    ……

    在听到林晧然举荐海瑞后,很多官员像是被摸了屁股一般,以兵部左侍郎霍冀为首的官员纷纷跳出来反对道。

    隆庆看着这边多官员站出来反对,一时间不由得犯了难。虽然他有心想要采纳,但海瑞的举人出身确是一个问题,一时间亦是摇摆不定。

    “皇上,该派遣谁前往山西可容后再议!而今王继洛怯而不战,此事若不施行重典,有违祖制!”徐阶却是站了出来,当即将话题接回王继洛身上道。

    “皇上,王继洛怯而不战,按律当斩!”霍冀先是望了一眼徐阶,显得杀意腾腾地站出来道。

    此话一出,让到整个金銮殿都透着几分寒意。

    如果说最有风险的官员无疑是九边的督巡,一旦出了重大问题,却不是战死在战场,而是被秋后算账在朝堂。

    高拱深知王继洛不能有事,便是进行解释道:“皇上,此役并不能过于苛责王继洛!鞑子六万铁骑南下,他选择阻止鞑子西进亦不算过错,亦是一种应敌战略!”

    “高阁老,王继洛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前线,更没有阻拦俺答率残部离开,你又什么何解释?”霍冀已经打定主意要置高拱于死地,却是站出来打擂台地道。

    “他是反应不及,此事该问责于山西总兵申继岳!”高拱打定主意将责任推给山西总兵,显得冷冷地回应道。

    徐阶却是不愿意看林晧然作壁上观,扭头望向林晧然询问道:“林阁老,你最懂军事和将令,王继洛既不敢出战,亦不敢拦截,你以为王维洛当真无罪吗?”

    一时间,在场的官员纷纷望向林晧然,却是不知道他将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却是要继续庇护临阵怯战的王继洛,还是秉承军规处置王继洛。

第2126章 不自量力

    金銮殿,此刻显得很是安静。

    坐在龙椅上的隆庆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面对殿中的争论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相当不明白徐阶为何总揪着王继洛的事情不放。

    “皇上,山西当下的局势已经平稳,臣以为可将山西总兵申继岳和山西巡抚继洛一起押回京城问讯,而后再论是否要定罪!”林晧然思索再三,最后认真地提议道。

    虽然他知道徐阶此举是借机挑拨他眼高拱的联盟关系,甚至是借王继洛的过错来对付高拱,但并不愿意为了一个王继洛而颠倒是非,更是扰乱军队的公平公正。

    终究而言,王继洛可以没有军事才能,亦是可能贪生怕死,但却不能呆在城中眼睁睁地看着山西百姓遭受屠戮。

    若不是自己前往山西及时完成布局,从而化解了石州城的危情,那么石州城的数万百姓必定如同历史那般遭到血洗。

    正是如此,他可以适当地维护一下王继洛,但却不可能毫无底线地维护。他不能像徐阶为目的而不择手段,而是要坚持一点原则,哪怕这个做法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高拱听到林晧然还是选择将王继洛推了出来,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显得有所不满地望向旁边的林晧然。

    郭朴却是暗暗地叹息一声,只是他没有丝毫责怪林晧然的意思,却是扭头望向旁边的始作甬者徐阶。

    徐阶看着林晧然如此表态,虽然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亦是朝着隆庆作揖道:“皇上,老臣同意林阁老的提议,请即刻下旨将王继洛和申继岳一同押解进京侯审!”

    殿中的官员看到事态发展至此,亦是暗暗地交换着眼色。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一旦王继洛被押到京城,那么必然又会掀起新的争斗。

    坐在龙椅上的隆庆习惯性地望了一眼自己老师高拱,看着高拱阴沉着脸不吭声,亦是从善如流地抬手道:“准奏!”

    或许是觉得朝会太过于无聊,在说完这两个字后,他又是忍不住打了一下哈欠,只希望这个朝会能够早点结束。

    只是显然,这个朝会不可能会那么早就结束。

    郭朴望了一眼负气的高拱,便是站出来奏事道:“皇上,刚刚林阁老所言山西官场行贿成风,此事当引起朝廷的重视!”

    都是官场的老油条,而今徐阶既然向他们亮起了屠刀,他们这边定然是要还给颜色。为了让林晧然和高拱迅速化解矛盾,他亦是绕回刚刚的话题之中。

    高拱对山西帮原本就有所不满,这时亦是负气地附和道:“不错!一个小小的知府都能得到三万两的贿银,这山西官场焉能不乱,臣以为即刻派遣钦差前去打击这种不良之风!”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旁边的林晧然。

    原来他将林晧然支出京城,正是为了反扑做准备,却不想林晧然到山西不仅主持了山西大捷,而且还玩了漂亮的一手。

    林晧然假借调查王继洛贪墨的案子,却是通过平阳知府受贿三万两大做文章,从而顺利地将战火引到了山西帮身上。

    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无愧于三步一算之名,十个高拱都顶不了他一个林若愚。

    隆庆看着自己的老师都如此表态,当即便是从善如流地询问道:“高师傅,不知你以为派谁合适呢?”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话,亦是纷纷扭头望向高拱。

    由于林晧然刚刚举荐了海瑞,海瑞这时亦是受到周围官员的关注。

    海瑞面对着周围官员或是妒忌或是警惕的目光,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他亦是秉承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行事准则:如果朝廷派他前往山西,他定要是惩治山西贪官污吏;如果朝廷选用他,那么他则继续尽职都做这个闲职尚宝丞。

    如果说心里没有半点期待是假的,只是他亦是知道自己举人出身却几乎不可能有如此美差,故而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高拱犹豫了一下,便是做出决断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可由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前去山西整顿官场风气和打击晋商的猖狂之举!”

    汪柏?

    殿中的官员听到是这号人,不由得纷纷望向站在前面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

    汪柏之所以能够站到朝堂之上,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林晧然的杰作,而汪柏身上早已经打上了林党的烙印。

    一旦由他前往山西清查,那么山西帮必定惨遭清查,届时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山西帮必定要再遭重创。

    “臣反对!”兵部左侍郎霍冀心里清楚其中的利弊,却是突然选择站出来道。

    高拱显得轻蔑地瞥了一眼霍冀,当即冷哼一声道:“霍侍郎,此事历来都交由都察院,而最合适的人选非汪柏莫属,莫不是要本官交由你操办不成?”

    马森等官员却是纷纷点头,显得不解地望向霍冀。跟着海瑞不同,汪柏的出身和地位都足够胜任,已然是最为合适的钦差人选。

    “皇上,臣不是反正左副都御史汪柏前去山西!山西乃臣之故乡,今纵是得罪上官,臣亦是向皇进言!”霍冀先是解释了一句,而后显得忠心耿耿般地拱手道。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番解释后,显得若有所思地望向林晧然。敢情霍冀现在站出来,却不是要针对高拱,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这个朝堂中争斗,有时候确实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徐阶看着霍冀跳出来要跟林晧然打擂台,嘴角不由得噙起一丝微笑,很是乐意于这种局面的发生。

    霍冀看着铺垫已经到位,便是选择主动出击地望向林晧然道:“林阁老,敢问你说平阳知府收得三万两白银,可有真凭实证?”

    马森等官员听到霍冀在这个事情上发难,不由得纷纷好奇地望向林晧然,只是发现林晧然仅是瞥了一眼霍冀,却是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模样。

    霍冀没想到林晧然如此摆谱,便是加重语气地询问道:“林阁老,据下官所知,山西官场的风气良好,却是没有你说的行贿成风,还请给我这个山西人一个交代!”

    徐阶看到霍冀从此处发力,眼睛亦是闪过一抹亮光。

    林晧然借着平阳知府受贿一案,很是巧妙地达到“以点破面”的战略目标,从而能够大张旗鼓地清洗山西帮。

    只是霍冀并没有选择能坐以侍毙,却是在平阳知府受贿上针锋相对。一旦林晧然能拿出证据还好,但亦是拿不出证据,林晧然亦要遭受山西方面的压力。

    严嵩当年不顾晋商和徽商反对而整顿盐政,为了抗倭而向东南豪绅强征提编银,却是得罪了太多太多的利益群体。

    不管在任何时代,一旦树敌过多,那么他离倒台已经不远了,而他隐隐看到这小子正朝着悬崖走去。

    马森等官员感受到了霍冀的战意,不免担心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已经感知自己成为全场的焦点,亦是不再继续沉默,而是望向霍冀淡淡地道:“原来你是山西人啊?本阁老为山西打跑鞑子,调各方兵马救援石州城,亦是在黄芦岭关成功阻止鞑子南下你的老家汾州!”说到这里,又是扬了扬自己受伤的手接着嘲讽地道:“本阁老粉碎白莲的阴谋,却是险些丧命!你若当真是山西人,本阁老回京已经数日,你都知道跑到槐树胡同,怎么不见你这个山西人到我府上慰问一句呢?”

    他并没有跟霍冀纠缠于所谓的证据,却是逮着霍冀标谤的山西人身份一阵痛批,偏偏还显得句句在理。

    在某种意义上,说林晧然是山西人的恩人还真不过份,毕竟确实是靠着他将鞑子打得抱头鼠窜,让山西避免一场浩劫。

    这……

    马森等官员不由得面面相觑,都知道林阁老擅于雄辩,现在看着林晧然轻松地将霍冀如此奚落,却是再次见识林晧然的恐怖,甚至有人怜悯地望向脸红如猪肝的霍冀。

    霍冀感到自己的脸在燃烧般,只是事已至此,却是硬着头皮纠着问题不放地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一个小小的知府收了贿赂,你替他责问本阁老有何证据,要不要再向朝廷帮他请一块清廉匾啊?”林晧然面对霍冀的狡辩,却是继续进行嘲讽地道。

    声音不大,却是充满着嘲讽,甚至透着几分荒唐的语气。

    清廉匾?

    郭朴和李春芳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林晧然确实比他们远要高明。

    却是没有跟霍冀进行争辩或亮出证据,而是摆出一种高姿态,直接是以势压人。只是不得不说,这种反应更显高明。

    终究而言,一个阁老的话在很多时候便等同于证据,质疑林晧然便是等同于挑战这位阁老的权威。

    至于霍冀打着山西人的旗号跳出来替平阳知府辩解,这原本算是一个高明之举。只是他面对的是林晧然这个奇人,却是毫不招架之力,反倒是被林晧然借机奚落了一番。

    “如果事事都要证据再去操办,天下的贪官污吏真要拍手称快了!”

    “呵呵……却不知收了多少银子,竟然帮平阳知府那个贪官如此辩解!”

    “林阁老为了你们山西打跑鞑子,一心替山西整顿吏治,你此举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

    杨富田等人亦是不给霍冀留情面,当即便是纷纷进行奚落地道。

    霍冀遭到林晧然的当面挖苦,又遭到周围官员的奚落,顿时是恨不得找一个地缝给钻进去。

    原以为他这位兵部左侍郎可以跟林晧然打擂台,只是直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他跟林晧然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霍冀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林晧然的对手,但还是咬着证据不放地道:“林阁老,你说平阳知府收受三万两白银,总不能口说无凭吧?”

    “皇上,臣今已经向皇上汇明山西大捷,今虽有伤在身,臣亦愿望山西再行调查,以免霍侍郎以为臣诬蔑平阳知府收受贿赂之事!”林晧然面对着霍冀的不依不饶,却是向隆庆进行请命道。

    “当真可笑!为了一个小小知府如何质疑当朝阁老!”

    “若不是收受了那位知府的好处不成,如何替他说话?”

    “皇上,不可如此寒功臣之心,臣愿前去山西揪出蛆虫!”

    ……

    朱衡等官员亦是纷纷站了出来,汪柏亦是借机进行请命,却是谁都没有将关注点放在证据上,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兵部左侍郎霍冀。

    隆庆看到大家都站在林晧然那一边,而且他心里亦不觉得林晧然会冤枉一个小小的知府,便是求助性地望向高拱道:“高师傅,你怎么看呢?”

    殿中的官员纷纷将目光落在高拱身上,却不知高拱对林晧然刚刚的表露生嫌,亦是纷纷倾听着他的答案。

    高拱迎着众人的目光,便是淡淡地说道:“林阁老为大明立下不世之功,为了皇上的差事亦是尽心尽力,皇上难道当真听信一个小人而质疑功臣吗?”

    “高阁老,你说谁是小人!”霍冀听到高拱竟然直指自己是小人,当即气不打一处地质问道。

    高拱对霍冀不愿意加入他的北党而介怀,此刻便是冷冷地道:“你如此阻挠调查,却是庇护于那个贪官知道,此举是因为你儿子已经涉案其中了吧?”

    京城官员的消息亦是灵通,自然已经得知霍冀的二儿子被山西按察司扣押的事,这时亦是纷纷用怀疑的目光望向霍冀。

    霍冀顿感大事不妙,却不想高拱直接抖出这个事情,当即忙着进行辩解地道:“我儿是冤枉的!”

    “若是冤枉就避嫌,而不是质疑当朝阁老,亦不该庇护一个贪官知府,更不该打着山西人的旗号丢人现眼!”高拱的眼皮一翻,显得直接无视地回应道。

    殿中的官员看着霍冀遭到两位阁老轮翻奚落,却是怜悯地望向这个脸蛋气成猪肝色的兵部左侍郎霍冀,当真是不自量力了。

第2127章 结束和开始

    这位兵部左侍郎无疑是将地方总督的脾气带回了朝堂,却是没能摆好自己的位置,竟然敢公然叫板当朝阁老。

    徐阶看到霍冀落得如此田地,心里微微一动地站出来道:“高阁老,霍侍郎质疑林阁老确是不当!只是你说他包庇贪官知府,此话还言之尚早!”

    这一松一紧,无疑透露着说话的高超艺术,却是更有效地相助于霍冀。

    林晧然看到徐阶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显是心生警惕地望向这位脸带微笑的老狐狸,心里却是生起一丝不安。

    高拱看着徐阶那么老好人般的虚伪笑脸,心里却是窜起莫名的火气针锋相对地道:“元辅大人,我却不是这般认为!若不是他得了人家的好处,又岂能如此帮那位知府辩解,却是公然质疑当朝阁臣!”

    在说到阁臣之时,却是故意提高了语调,已经是透露着几分傲慢。敢情如此维护林阁老,亦是在顾及着他作为阁臣的无上地位。

    随着皇上跟文官集团利益产生冲突,内阁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却不说杨廷和,哪怕是最近严嵩和徐阶,早已经奠定了内阁的超然地位。

    霍冀得到了徐阶的声援,已经是得到了难得的喘息时间,却是突然间爆发起来道:“高阁老,你说我包庇平阳知府,那你就全然没有私心了吗?你上任一直都在重用你自己人,你弟子齐康贪墨却是不管,而今你的同乡王继洛怯战亦要进行庇护,你……你才是祸乱朝政之人!”

    在说到最后,他亦是不再顾忌双方的地位,伸指指向高拱公然叫板起来。

    这……

    马森等官员看着在徐阶的周旋下,竟然突然间爆发起来,亦是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不能轻视任何人,这位兵部左侍郎一旦发飙,亦会让人感到头痛。

    林晧然看到霍冀突然爆发,心里感到一种更加强烈的不安。

    原以为徐阶此次是要对付自己,但现在看来,他真正的目标恐怕是高拱。亦或者,他其实准备着两套方案,一套对付自己和一套对付高拱。

    只是跟自己相比,高拱的性子明显更加急躁,却是不由得担忧地望向高拱。

    “霍大人,我看你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你包庇平阳知府一事被当众揭穿,却变得如此恼羞成怒,竟意图拉一心为朝廷整顿吏治的高阁老下水,简直是包藏祸心!”陈熙看到霍冀泼来冷水,当即跳出来维护自己老师道。

    话音刚落,北党便有德高望重的官员站出来声援道:“以己度人,此举不妥!高尚书一直整顿吏治,而今成果有目可见,高阁老不是你口中的护短之人!”

    这个反驳不可谓不高明,既是坐实霍冀包庇平阳知府一事,又是极为替高拱进行着辩解。

    坐在龙椅上的隆庆却是有种倍受冷落的感觉,刚刚他只是问讯高拱的看法,结果就看到他们唇枪舌战了。

    霍冀知道今日很难全身而退,索性是破罐破摔地继续炮轰地道:“你们都是他们提拔之人,自然是替他说话!呵呵……他高肃清昔日为了上位,竟然用青词谄媚于皇上,从而谋求入阁。而今仗着皇上的恩宠,有幸兼任吏部尚书,却有负圣恩,却是为权势而培植新党!”顿了顿,又是将矛头指向高拱道:“高新政,你选官任人,敢说你没有私心吗?”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这个质问,却是不由得纷纷望向高拱。

    林晧然却是蹙起了眉头,显得古怪地一眼霍冀,这话却是过于苛刻。

    人都难免有私心,何况是在官场呆了二十多年的高拱,这为了将来能够推行新政,自然是要培养自己的人。

    却是偏偏地,霍冀在这里却是故意装糊涂,从高拱所提拔中的一大批官员中挑出骨头,从而往高拱身上泼脏水。

    高拱面对着霍冀的公然质问,显得理直气壮地回应道:“在吏治上,我问心无愧!”

    虽然他确实有些私心,但亦是一直秉行着公平公正。他们只看到自己提拔了王继洛、齐康和陈熙几人,但不知自己毫不留情面地剔除了一些亲故,却是得罪了一大帮官员。

    咳……

    徐阶将高拱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得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霍冀似乎没有注意到徐阶的异样举动,却是继续紧咬不放地质问道:“高阁老,你现在或许真的问心无愧,但你却这般做了!你举荐王继洛出任山西巡抚,只是他到任便卷入索要索贿和贪墨的案子!若不是林阁老恰好前去主持山西战事,王继洛肯定一直躲在代州,任由着石州城数万百姓惨遭鞑子屠戮!”

    咦?

    殿中的官员看到霍冀又将话题扯回到王继洛身上,发现这个话题是无法避免了。

    “霍侍郎,本阁老刚刚已经说了,皇上亦是已经同意!王继洛是否要承担军事责任,却是要将他押回京城审理!”林晧然却是知道不易展开这个话题,亦是站出来表态地道。

    徐阶听到这个话,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却是厌恶地瞥了一眼林晧然。

    高拱是一个很傲气的人,先是望了一眼小心谨慎的林晧然,然后公然维护王继洛道:“王继洛一直呆在代州不假,但他亦是在各个关隘进行布防,这个逼使鞑子无法东进,却是第一时间拱卫了北直隶及京师!”

    这话无疑是往王继洛的脸上贴金,亦算是为王继洛洗脱罪责进行铺垫,让到王继洛有机会是“功过相抵”。

    郭朴原本还暗暗地为林晧然竖大拇指,只是听到高拱这番言论,不由得诧异地望向了旁边的这位盟友。

    “高阁老,谁不懂得找借口推卸责任!只是您别忘了,王继洛是山西巡抚,而不是兵部尚书,他要考虑是该如何守卫山西,而不是拱卫京师!”霍冀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当即逮住这难得的机会主动进击地道。

    咦?

    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在场的官员纷纷反应过来。

    如果王继洛是兵部尚书,他确实可以从大局出发,坐镇代州防止鞑子东进。只是他他终究是一个山西巡抚,要尽的是山西巡抚的职责。

    单从这一点来看,王继洛呆在代州的借口再好,那亦是难逃其咎。

    林晧然的心里暗叹一声,眼睛显得复杂地望向自大的高拱。

    他刚刚之所以故意避开王继洛罪责的问题,正是知道王继洛此次是难逃其咎。王继洛一直呆在代州,这不仅犯下渎职罪,亦是怯战的一种表现。

    原本他希望这个事情能够稀里糊涂地过去,利用有限的时间将影响降到最低,却不想高拱竟然主动给予对方机会。

    高拱亦是意识到自己错信王继洛的辩词,却是沉着脸以攻代守地道:“王继洛是否有错,这押回京城自有法典!霍侍郎,你如此屡番叫嚣,却不知是受谁指使来污蔑老夫?”

    隆庆听到自己老师处于下风,又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用略微关切的目光地望向自己老师。

    马森等官员深知这个朝堂的势力分布,不由得纷纷望向了前面的徐阶。

    徐阶听到高拱竟然想将火烧到自己身上,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却亦是不吭声,显得事不关己的模样。

    霍冀似乎早有说词,便是乘胜追击地道:“高阁老,下官没有受谁指使,更没有污蔑之言!王继洛由你举荐,而今既然犯下如此大错,你亦当辞官归隐!”

    此话一出,四下皆寂。

    官场一直有着连带责任的游戏规矩,主要体现在师生和举荐间。如果所推荐的人犯下大错,那么举荐人往往也要承担一定的连带责任。

    当然,这些连带责任却是可大可小,落在阁老身上往往是无效。

    只是当下的朝堂各方早已经是明枪暗箭,哪怕是再小的过错,他们都恨不得借机将对方置之于死地,何况还是这种大过错。

    这……

    殿中的官员听到霍冀如此发难,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望向气成猪肝色的高拱。

    在林晧然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的霍冀却逼得高拱如此狼狈,只是不能说高拱太弱,亦不是霍冀多强,而是林晧然太厉害了。

    原来如此!

    郭朴看到霍冀如此发难后,显得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旁边的徐阶,心里亦是有了一个十分明确的答案。

    他们揪着王继洛不放,已然是想要通过王继洛一案扳倒高拱。

    只是高拱却是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不仅没有即刻弃车保帅,竟然还站出来公然维护着王继洛,可谓是越陷越深。

    高拱亦是意识到王继洛问题上的失策,却是当即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道:“王继洛是老夫所举荐,若他此次真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老夫便辞官归隐!”

    辞官归隐?

    殿中的官员听到高拱竟然说出如此负气的话,一时间都是彻底愣住了。

    虽然都知道高拱是性情中人,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高拱竟然将自己的乌纱帽押上,这玩得实在是太大了。

    要知道,山西固然没有丢城,更是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绩,但却改不了王继洛一直呆在代州的事实。

    坐在龙椅上的隆庆原来哈欠连天,只是听到高拱竟然押下如此赌注,一时间亦是惊讶地瞪起了眼睛。

    “肃卿,不可胡言,朝堂离不开你!”郭朴听到这话后,急忙进行劝阻道。

    徐阶将隆庆的反应看在眼里,当即便是站出来指责道:“高阁老,你我都是皇上的臣子,向皇上尽忠乃我们臣子的职责。你岂能如此漠视皇恩,怎么可以说归隐便归隐?”

    隆庆亦是害怕高拱离开,听着徐阶如此劝导高拱,亦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说到便做到,皇上亦留不住我!”高拱是一个性情中人,却是没打算进行悔约,显得十分豪气地回应道。

    林晧然却是将这一切地看在眼里,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傲气十足的高拱。

    高拱无疑是一个有才能的人,亦是一个敢作敢为的官员,更是目前最适当整顿吏治的人选,只是他的人生似乎太过于顺畅。

    他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官场,而后成为裕王的老师,凭着自己的天赋和能力成为词臣中的佼佼者,最后成功地入阁拜相。

    只是他或许不知道:他的仕途之所以能够如此顺畅,能够让严嵩和徐阶都不设阻碍,却是因为他是裕王最信任的老师。

    偏偏地,他没有意识到官场的险恶,到现在都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隆庆是他的学生不假,但更是大明的皇帝,而他始终没能给予隆庆足够的敬重,这无疑会失去他最大的依仗。

    霍冀看到高拱已经上套,当即便是奸计得逗地笑道:“好,一言为定!若是王继洛此次犯下重罪,望高阁老遵守今日之诺,辞官归隐!”

    在说到最后四个字之时,却是故意咬重这四个字,同时幸灾乐祸地望着高拱。

    “呵呵……你别光盯着王继洛的案子!你儿子说不定跟白莲有往来呢!”高拱冷冷地回了一句,而后向隆庆拱手道:“皇上,晋商不仅大肆行贿官员,而且恐跟白莲有往来,请下旨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前往山西调查!”

    既然他现在惹上了一个麻烦,那么他自然亦不会让霍冀太过如意,甚至要让躲在幕后的山西帮遭到重创。

    霍冀看到高拱如此反扑,脸上的幸灾乐祸亦是消失不变了。

    隆庆习惯性地望向徐阶,徐阶宛如是一个天底下最称心的首辅,当即报以微笑地道:“皇上,古人有云:君子不谓小善不足为也而舍之,小善积而为大善。今天下太平,世间不可藏污,当逐一除之!臣附议,请派钦差前往山西核查!”

    这话说得无疑很是高明,虽然是同意了高拱的请求,但亦是给高拱的事情埋下了伏笔。

    双方的较量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上奏的都不算什么大事。待到朝阳的金光洒在殿前广场之时,众官员这才纷纷跪礼退朝,这个早朝亦是终于结束。

    只是任谁都知道,双方的和睦已经正式打破,一场大风暴随时降临。

第2128章 苏州劫

    金灿灿的朝阳落在紫禁城,这里的屋顶显得金碧辉煌,宫道上的露珠闪着一抹晶莹。

    隆庆在离开金銮殿后,整个人宛如从地狱中走出般,显得兴致勃勃地返回乾清宫。众官员亦是纷纷离开,三五成群地朝着各自的衙署而归。

    郭朴、林晧然和高拱已然成为好基友般,三人走在左侧的宫道上,正是慢吞吞地朝着文渊阁走去。

    郭朴和林晧然落后高拱半步,两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对于朝会的结果却是透着一份深深的担忧。

    他们的本意是相助高拱实行吏治,一起整顿大明官场的不良风气,特别借着白莲教的事情着手整顿山西的腐败风气。

    一切原本按着计划有序地推进,结果高拱的脾气突然涌上来,竟然为了山西巡抚王继洛而押上自己的前程。

    此举不仅让高拱身陷险境,而且给他们的联盟留下一大隐患,甚至会让他们推行大明吏治的大计划胎死腹中。

    高拱来到了石桥前,这个的视野很是开阔,转身注意到忧心忡忡的两人,便是浑不以为然地摆手道:“你们尽可放心!此事根本不足为虑,定然能够安然无事!”

    郭朴却是苦笑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指明利害关系道:“高阁老,若是王继洛无法解释清楚他为何一直呆在代州,这怯战之名怕是洗不掉的!”

    虽然他不明白高拱为何会如此信任王继洛,但王继洛在山西战役中表现糟糕,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

    一旦王继洛还是坚持所谓的战略说辞,而不是提供更令人信服的做法,那么王继洛同样要遭到惩罚。

    与之相应,王继洛遭到朝廷治罪,高拱却是坐实识人不明的指控,恐怕是真要履行约定上疏进行请辞了。

    郭朴一直觉得林晧然更加靠谱,而今听到林晧然如此表态,不由得担忧地抬头望向自信满满的高拱。

    按说,在这个团体最让人担忧的应该是年纪最小的林晧然,但心里最担忧的人始终是这位比自己仅小几岁的高拱。

    高拱知道林晧然是跟吴山那种有底线的人,只是他并没有打算让林晧然替王继洛颠倒是非黑白,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代州是最佳防止鞑子东进的路线,如果鞑子不能从南边东进,他们必定还会折回来进攻代州!王继洛此次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怯阵,而是做着最稳妥的打算!”

    在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语气透露着对王继洛的一丝尊敬,已然还是坚信着王继洛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哪怕王继洛真从大局出发,在战役上选择在代州防止鞑子东进,只是石州城被围之时,他当时便应该率领代州卫和关军前去解围,而不是一直呆在代州!”林晧然并没有计较王继洛是否能够这般部署,却是咬着最核心的问题道。

    郭朴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扭头望向高拱。说一千、道一万,王继洛没有率兵驰援,这便是货真价实的怯战。

    秋风轻佛着金水河的水,荡起了细细的波纹,让这桥中的气氛透着一股压抑和凝重。纵使秋风卷起他们的衣袂,三人都没有理会。

    高拱迎着两人的目光,亦是选择透露口气道:“王继洛到达代州之时,原本是打算调集各方兵马即刻前往宁州支援!只是代州城的城墙早已经破败不堪,偏偏我出于财政的考虑,并没有同意知州修茸代州城。王继洛一来是怕我受到此事牵连,二来知道代州城无法抵挡鞑子,特别代州卫的人员严重缺额,故而当即下令抢修!”说到这里,他明显带着一份自责,但旋即又是正色地道:“抢修仅花费三天时间,只是他下令宁州城和关军前去支援之时,却是遭到了抗令!”

    “代州卫公然违反调令?”郭朴听到这个指控后,显得十分震惊地求证道。

    咦?

    林晧然没有想到竟然隐藏着这个内幕,亦是惊讶地抬头望向高拱。

    虽然督抚的权柄极大,但终究是一个流官,一些地方自以为是的将士不听从调令并不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若是代州卫不听从调令,致使王继洛被迫留在代州城,还真的能够洗清他的罪责了。

    按着时下官场的规则,朝廷不仅不会处罚王继洛,而且还会尽力地维护王继洛,却是会将板子狠狠地打在将领屁股上。

    林晧然的心里微微一动,便是正色地询问道:“高阁老,此事他手里可握有真凭实证,为何他不向我或朝廷进行禀报?”

    郭朴听到这个问话,亦是充满疑惑地望向高拱。若是发生这种事情,要么向兵部尚书林晧然汇报,要么则将事情汇报给朝廷。

    高拱面对林晧然的询问,显得神秘地回答道:“此事当时有多名官员为证,而他第一时间向朝廷进行了禀报,那份奏疏还在我手里呢!”

    林晧然对王继洛跃过自己向朝堂汇报,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不满,但却知道王继洛确实是能够借此洗清他的罪责。

    “肃卿,你既然手里有这些东西,刚刚为何不在朝堂上拿出来呢?”郭朴性情沉稳,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听到这个问话,亦是好奇地望向高拱。

    既然王继洛有着正当的解释,那么面对徐党的步步紧逼,完全可以将这些事情抖出来。虽然高拱在修茸代州城一事上不够光彩,但亦不算什么大事。

    “刚刚我之所以没有在殿上抖出来,却是打算通过这个事情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好让我能够趁机收拾山西和徐爌那些人!”高拱亦是不再隐瞒,便是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

    虽然这表面上看似冒险,但却没有担当什么风险,反倒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更加激进地实行吏治,清洗那么有问题的官员。

    郭朴得知高拱有如此的后手,心里亦是不由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明面上看似很冒险的举动,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策略,当即朝着高拱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林晧然并没有选择朝高拱竖大拇指,虽然得知高拱留着这一个后手,但心里仍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只是要他说出一个所以然,偏偏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总感觉这个事情不太对劲。

    “好了,咱们手上都有不少活呢!别在这里磨蹭了!”高拱对自己的计划是信心十足,便是浑不以为然地催促着两人道。

    文渊阁,紫禁城唯一的黑顶阁楼,拥有着相当明显的辨别度。

    三人回到这里,便得知徐阶召会阁臣会议。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并没有返回自己的值房,而是径直来到了摆着孔圣人像的会议厅。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首席,而李春芳则是位居次席,剩下的三把椅子正空荡荡地等待着他们三人。

    虽然刚刚在早朝上是剑拔弩张,但回到这里已经没有了那股杀机,却是按着各自的位置坐好。只是两方势力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虽然表面保持着和睦相处,但已经没有那么明显的尊卑。

    高拱排名第五,一直都是位居末席,此时却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对坐在首座的徐阶都没有太好的脸色。

    林晧然则是此刻提防着徐阶,接过自己弟子陈经邦送上的茶水,却是静静地喝茶等待着徐阶出招。

    徐阶宛如天底下最和蔼的老人般,对着林晧然亲切地道:“若愚,礼部尚书刚刚散朝之时找上老夫,却是希望恩赏之事由内阁裁定。你此次居功至伟,老夫提议皇上给你少傅头衔,给你二儿子锦衣百户,可好?”

    郭朴和高拱听到是关于林晧然恩赏的事情,却是不好做出过多的表态,亦是纷纷扭头望向林晧然。

    “一切听凭元辅定夺!”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当即便是轻轻地点头道。

    这个其实都是小事,只要徐阶不说要给自己授勋,那么他亦不打算过于斤斤计较。现在的虚衔并不值钱,主要还是封妻荫子。

    只是他的儿子还如此年幼,这多个官职其实等同于无,他家并不在意那么俸禄,而他儿子亦不用在意一个锦衣百户。

    不过他既然立下如此大功,若是真的什么都不要的话,其实也是不合适,所以现在的处置反而是一种比较好的结果。

    当然,这是内阁的一个提议,却是难保其他人还是要借题发挥,关于他封赏的事情现在远远不能说是尘埃落定。

    徐阶似乎已经意料到林晧然不会反对般,便抛出另一个问题地道:“九边将士杀敌几万,乃本朝罕见,光是赏赐就是一大笔银子!”顿了顿,又是一本正经地道:“自古士农工商,而今商贾日益坐大,乃大明之患也。据老夫所知,苏州城多不法商人,其作坊工人远超五十之数,若不进行遏制和敲打恐生祸端!”

    郭朴和高拱交换了一下眼色,虽然知道这其实是徐阶故意商贾的危害,但不失为解决赏银的一个有效手段。

    虽然他们跟徐阶早已经是水火不容,但却不会毫无缘由地反对,一些有益于朝堂的举措亦会选择支持。

    林晧然已经从隆庆那里先一步得到了口风,只是看到徐阶如此急迫地推动此事,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份无奈,便是进行辩解道:“元辅大人,苏州作坊人数过多确是实情,但丝绸有益于跟海外进行贸易,却是能够带动苏州的繁荣。而今朝廷若是贸然打击,恐会伤及织工和蚕农!”

    李春芳知道林晧然是商业经济的倡导者,对于林晧然的反应并没有感到意外,同时思考着林晧然的观点。

    “织女亦可在家里纺织,生丝亦有人收购,伤及两者怕是过于危言耸听!”徐阶显得是有备而来,却是继续侃侃而谈地道:“我等既为阁臣,当行防微杜渐之事,方能让大明万万年。而今苏州作坊过大,朝廷有养虎之嫌,而百姓亦是不得其利,独独肥了那些富商大贾!古人有言: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赢百们,而立国家之赢则无数。商人重利,只待给他们时机,他们定然暗地支助反贼而谋国,乃大明之大害也!”

    郭朴和高拱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若不是他们跟徐阶处于对立的阵营,此时恐怕是要为徐阶这番言论进行鼓掌了。

    虽然将苏州商人扯到造反过于天方夜谭,但徐阶引用了“奇货可居”的典故,已然是有足够的理由对苏州的作坊主进行清洗了。

    林晧然深深地望了一眼徐阶,发现在这个朝堂都不是蠢人。当要做某个事情之时,亦会找来一些有力的论据,从而让自己的举措增加合法性。

    站在民族的角度来看待,发展手工业自然是百益而无一害。只是站在朱家王朝的角度来看,过于强大的作坊主确实是一个隐患,确实可以进行大清洗。

    林晧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却是正色地询问道:“元辅大人,不知此举是仅针对苏州城,还是觉得雷州亦得进行清查?”

    “林阁老,你误会了!苏州丝绸作坊出富商大贾,雷州棉布作坊能够一改雷州贫穷面貌,林阁老是功在千秋!”徐阶知道林晧然担心什么,当即做出让步地道。

    郭朴扭头望向林晧然,深知林晧然是最推崇商业经济,更是让雷州布畅销天下,恐怕是不愿意被徐阶动了根基。

    思量片刻,他亦是正色地询问道:“元辅大人,不知此次你是以什么名义清查苏州商人呢?”

    “凡是跟倭寇有往来者,皆可清查!”徐阶已然早有准备,当即便是微笑地回应道。

    郭朴听到打的是这个旗号,心里的担忧当即打消大半,亦是扭头望向摇摆不定的林晧然。

    徐阶此举无疑是偷师于林晧然,在林晧然借着白莲对晋商反难之时,徐阶亦是打着通倭的旗号清查苏州商人,已然不会动摇到商业的根基。

第2129章 将计就计

    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文渊阁前的庭院中,地面散落着不少残枝枯叶,只是上面的露珠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由于阁臣正在议事,这里有数的司值郎和阁吏都是小心翼翼地走运,生怕踩到枯枝惊扰到那五位正在议事的大人物。

    林晧然在高拱和郭朴连番发问之时,在旁边默默地观察着徐阶的反应,而徐阶在这个事情上无疑表现出极大的诚意。

    此次仅仅清洗苏州的富商大贾,却不会对广东那边的大作坊动手,打着“通倭”旗号又不会动摇大明的商业根基,已然是将影响力局限在苏州城范围之内。

    只是他心里却很清楚,这终究不是白纸黑字的东西。不管现在徐阶说得多么好听,一旦看到“有利可图”之时,恐怕又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特别这个“通倭”的旗号,其实更是耐人寻味。而今东南商贾跟日本的往来几近已经被隔绝,更多充当生产商的角色,真正意义上的“通倭”却是联合商团东海分部。

    由此可见,此次解决赏银缺口和防止苏州商贾祸害大明都是借口,真正的矛头还是指向联合商团,却是要通过联合商团将自己彻底扳倒。

    不得不承认,徐阶是一个极为厉害的政治家。当年扳倒严嵩并不是偶然事件,而今在自己刚刚归来之时,便已经给自己纺织了一张大网。

    徐阶看着林晧然犹豫不决的模样,亦是不确定林晧然是否已经参悟到其中的玄机,当即递给李春芳一个眼色。

    李春芳虽然不希望介入这场争斗之中,但是他跟徐阶早已经绑在同一辆战车上,亦是只好站出来表态道:“林阁老,现在朝廷财政困顿,而苏州富商大贾终是朝廷的一大隐患,此事并不会波及广东,还请以大局为重!”

    郭朴和高拱丝毫没有觉察到徐阶的真正意图和杀招,亦是扭头望向林晧然,却不知林晧然在担心着什么。

    林晧然看到李春芳都被唆使出来,知道徐阶恐怕是势在必行,已然是打定主意要借着这个由头来扳倒自己。

    他先是轻呷了一口茶水,默默地分析着当前的形势,然后猛地抬起头询问道:“元辅大人,不管是开海,还是地方商业的发展都离不开作坊的兴起,此次当真仅对苏州下手吗?”

    虽然广东是联合商团的大本营,但他并没有太过于狭隘,亦是打算维护着其他地区的利益,同样希望其他地区的手工业能够兴起,而不是被徐阶掐于萌芽之中。

    李春芳听到林晧然明显松了口,觉得自己这位老上司的脸面还是有些用处,心里不由得涌起几分得意地扭头望向徐阶。

    “自然如此,老夫亦是知晓过犹不及的道理,定然不会跟天下的富商大贾作对!”徐阶看着林晧然没有发现自己真正的意图和杀招,当即便是欣喜地回应道。

    其实他亦不敢跟天下的富商大贾作对,昔日严嵩得罪东南豪绅和晋商却是遭到反扑,可谓是前车之鉴。

    若是仅仅抓着苏州城特定的一大帮丝绸商人,特别这些丝绸商人身上太多都打着林晧然的烙印,自然不用顾忌太多。

    甚至这亦符合他们这边的利益,随着苏州丝绸业这些年的迅猛崛起,包括松江府在内的丝绸业都遭到了莫大的冲击。

    而今他选择收拾苏州的丝绸商人,东南必定有很多的商贾支持于他,从而让他在东南拥有更大的影响力。

    正是如此,不论是要稳住林晧然,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然都会给出这个承诺。

    林晧然在得知徐阶这个答复后,似乎已经无法再挑剔什么,却是轻轻地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显得勉强地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看穿徐阶的阴谋而没有站出来强烈反对,一来他事前早已经有了布置,二来这其实这不能完全算是一件坏事。

    一个过于安逸的蜜蜂群难免会出现各种矛盾,从而屡屡出现分家的现象。只是一旦遭到外敌,蜜蜂群往往会团结一起,从而万众一心地应对天敌。

    徐阶这一把刀斩向苏州城,联合商团跟苏州商会难免会遭到很大的损失,但无疑会让到苏州方面抱得更紧。

    不说联合商团跟苏州的利益群体,哪怕是在联合商团内部,其实亦是需要这种外部压力,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更加无条件地服从自己。

    正是如此,徐阶这个举动虽然明面上损害着联合商团的利益,甚至会有人因此掉脑袋,但亦会带来一些好处。

    至于此事会不会波及自己,那就要看徐阶有没有这个能耐揭开联合商团富可敌国的迷雾,能不能抵挡得了自己接下来的攻势了。

    高拱看着林晧然没有反对意见,便是一把重重地拍着椅把道:“既然如此,那便这般定了,咱们便挫一挫苏州那些不法商人的锐气!”顿了顿,他突然带着一些顾虑地说道:“只是林润此人如此功利,他能办好这个差事吗?”

    这……

    郭朴和李春芳不由得交换了眼色,发现高拱至今还无法释怀林润出任应天巡抚一事。

    林润是嘉靖三十五年的三甲进士,之所以能短短几年便从南京一个小小监察御史出任应天巡抚,无疑是抱住徐阶大腿的结果,此人确实有比较强的功利之心。

    只是这功利和能力根本没有关联性,高拱这摆明是个人不喜欢林润才如此质疑,根本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林润。

    “高阁老,若是他不行的话,咱们换掉便是!”徐阶并没有跟高拱争论林润的人品,却是浑不以为然地回应道。

    高拱看到徐阶这般表态,倒是不好继续质疑林润了。

    虽然他是吏部尚书不假,但徐阶亦是当朝首辅,自然可以将林润推到应天巡抚的位置上。而今徐阶又给出这个许诺,更是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当然,林润如此表现不尽人意,他必定要借机将林润给踢掉。

    眼看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林晧然却是突然询问道:“元辅大人,如今九边筹建一支骑兵营,这应该不会是什么问题了吧?”

    李春芳和郭朴默默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发现这个事情透着利益交换的味道。

    林晧然无疑是一个作战派的代表,他想要筹建骑兵营跟蒙古骑兵正面相争,这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若不是去年朝廷财力不济,徐阶亦是从中进行阻拦,筹建骑兵营的事情恐怕早已经实施了。

    哪怕困难重重的时期,林晧然亦是在背后解决着种种问题,亦是培养着一支支小股骑兵,为着山西大捷打下了一定基础。

    现在他突然间提出来,已然是要将骑兵营的事情变得名正言顺,打算从整顿苏州丝绸商人中分得一杯羹,从中分得一大笔银子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

    高拱亦是清楚林晧然的心思,便是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徐阶。

    “林阁老,你刚刚在山西重创鞑子,想必俺答部已经是元气大伤,近些年恐怕无力再大举南下了。大明朝廷积弊重重,此事可否缓一缓再提呢?”徐阶却是不想林晧然继续做大,当即便是设法推脱道。

    郭朴和李春芳看到事态出现波折,不由得默默地交换了眼色,显得沉默地观看着事态的发展。

    林晧然猜到徐阶不会如此痛快,亦是继续发表看法道:“元辅大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家亦当如此!鞑子能够屡犯大明边疆,从来都不是鞑子多么厉害,而是我们九边将士的战力每况日下!战力下降的原因有很多,但主要还是这些世袭的将士安于现状,很多将士根本没有一丝血性。而今我们难得有一个喘息之机,为今之计应当厉兵秣马,方能让九边百姓不再遭受鞑子犯疆之苦,而我大明军队重返太祖、成祖时期雄风,甚至将我们失去的土地给抢夺回来!”

    这……

    在听到林晧然的雄心壮志,特别是最后的言词之时,包括郭朴和高拱都大为震惊,四双眼睛显得十分惊讶地望向林晧然。

    所谓“将失去的土地抢夺回来”,这无疑指的是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又兼任阴山、贺兰山之利,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明朝初期在此设东胜州。

    随着明朝边军衰弱,在河套的争夺战中失利,致使蒙古部落借助河套而肥,更是从河套进犯陕西、甘肃等地,一直威胁着九边的安危。

    正德元年,杨一清便指出了河套地区的战略意义,提出了“复套”政治主张,但却因杨一清失势而夭折。

    嘉靖二十三年,三边总督兵部左侍郎曾铣上《请复河套疏》得到内阁首辅夏言的支持,但却是遭到嘉靖的诛杀收场。

    虽然大家都清楚地意识到“河套存则边患息,河套失则边患起”,但有着夏言的前车之鉴,嘉靖朝后期已经无人敢提起。

    只是嘉靖死后大半年,林晧然已然在隆庆新朝抛出了这个雄心壮志,似乎是想要完成前人不能完成的一桩伟业。

    郭朴和李春芳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默默地交换眼色。

    虽然“复套”让他们感到震惊,但似乎并不是那般的遥不可及。跟着前两次有所不同,不管是杨一清还是夏言都算不上耀眼的帅才,甚至夏言都没有军事的履历。

    只是如今的林晧然,通过山竹滩大捷和山西大捷,却是证明了他的统领帅才。若是他们内阁真的鼎力支持,却未必不能成功。

    一旦收复河套,将那边牧场给抢占回来,在这样此消彼长之下,大明必定更加的强盛,确实是一个功在千秋之举。

    徐阶的嘴角微微张开着,良久才重新合扰。

    原本打算搪塞林晧然,阻挡他筹建骑兵营的计划。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子竟然有如此的野心,更是在这个时候将野心表露出来。

    如果刚刚他还有足够的借口,但面对林晧然所表露复套的野心,一时间亦是无法找到更好的搪塞之词。

    徐阶心里突然很乱,便是扭头望向李春芳道:“子实,你怎么看呢?”

    “林阁老言之有理,咱们就当借此时机厉兵秣马,下官亦是赞成筹建骑兵营!”李春芳犹豫了一下,当即进行表态地道。

    跟着徐阶有所不同,他并不喜欢当下得过且过的朝堂,亦是希望大明能够变得更加的强大。

    虽然组建骑兵营会给大明财政带来负担,但跟着大明边军的强大相比,跟着将来“复套”的成就相比,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咦?

    郭朴原以为李春芳会反对,只是看着他目光坚定地表示赞同,却不知他是被林晧然的野心所打动,还是李春芳本就是一个主战派。

    徐阶看着李春芳已经同意,再加上郭朴和高拱定然是支持林晧然,亦是只好做出决定地道:“兵部拿个筹建方案上来,我们内阁再集议,而后呈交给皇上吧!”

    “遵命!”林晧然看到徐阶松口,亦是恭敬地拱手道。

    虽然打击苏州丝绸商人会造成一定的损失,但只要事情操作得当,这无疑是坏事变好事。至于筹建骑兵营,无疑能够大大地加强边军的战斗力。

    他跟着在场的四人有所不同,却不认为将鞑子挡在关外便了事。自古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华夏民族想要屹立于世界之林,那么则是要不断向上。

    这抛出“复套”不过是一道开胃菜,中华民族想要真正崛起,恐怕还得兼备着北伐的实力,想将俺答的大板升城付之一炬。

    太阳已经高悬,五位阁臣从议事厅离开,纷纷回去各自的值房,显得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徐阶在回到值房后,当即提笔给林润写了一封书信,而后又给已经返回苏州的钱邦彦写了一封,扳倒林晧然的计划已然是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他本以为整顿苏州会遭到林晧然的强烈反对,恐怕要耗费一些口舌才是,却是不想林晧然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真正杀招,竟然让他如此顺利便通过了。

    只等林润那边传来好消息,林晧然顺利被除掉,剩下的高拱和郭朴亦是手到擒来,这个朝堂将会回归他徐阶时代。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双方都没有出现过于激烈的冲突,朝堂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和睦之中。

第2130章 苏州的水

    工部尚书雷礼等官员突然莫名上疏请辞,却是没能掀起什么风波,毕竟朝堂的形势并没有发现根本性变化。

    由于徐阶彻底失去对雷礼等官员的控制,他在九卿中的席位仍旧处于劣势,却是被郭、林、高三人的联盟所压制。

    哪怕徐阶牢牢地占据着内阁首辅的位置,但随着林晧然强势归来,加上高拱牢牢掌控着吏部,他亦是只有乖乖地继续蛰伏。

    朝堂的斗争比想象中其实要复杂一些,经历的时间亦会比想象要久。

    严嵩跟夏言的斗争持续数年之久,而徐阶为扳倒严嵩隐忍十年,执掌首辅之位已经超过五年的徐阶亦不可能轻易落败。

    正是如此,双方似乎又是偃旗息鼓,重新酝酿着大招,等候着下一次的交锋,直到最终决出胜负为止。

    虽然大明朝堂重新归于平静,但地方揪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随着当朝几位大人物达成了共识,两道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应天巡抚林润和左副都御史汪柏宛如两把出屑的利器。

    春去秋来,这一座周长达到四十七里的苏州城彰显着更加繁荣的面貌,焕发着东方千年古城的魅力。

    这个时代无疑是以农为本,苏州的春夏税粮以二百五十万石冠绝天下州府,其农业基础可见一斑。

    正是基于这雄厚的农业底蕴,给苏州城的手工业作坊提供了良好的舞台,其中丝绸业已经领先于全国,自然是处于世界之巅。

    三四年前,联合钱庄挥舞着钞票和庞大的海外市场进驻苏州城,令苏州城的丝绸业更上一个台阶。

    得益于海外丝绸市场的增量,很多丝绸作坊宛如是雨后春笋般出现。

    除了洞庭丝绸作坊、状元丝绸作坊、姑苏丝绸作坊和岭南丝绸作坊外,还有着无数的中小型作坊,而今的苏州丝绸占据着全国八成以上的市场和几乎垄断海外市场。

    丝绸业的兴盛仿佛是给这座古城注入了一记强心剂,苏州城仿佛重新焕发生机般,同样带动各行各业的迅猛发展,令这里的各类作坊亦是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

    通常而言,地方的繁荣往往离不开一个成熟的消费市场。

    得益于联合钱庄所营造的好福利,以周慧为代表的女织工通过勤劳的双手不仅让家庭实现小康生活,而且效仿着雷州联合作坊女工的风潮,毅然成为苏州城一股强劲的购买团体。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她们不算是联合商团旗下的员工,但亦是摆脱不了联合商团的影子。

    她们所在的作坊往往有联合钱庄的参股,亦或者她们的作坊是联合钱庄的债务人,而她们所热衷的香水和香皂等产品来自于联合商团。

    虽然联合商团是以联合钱庄入驻苏州城,旗下几乎没有什么产业,但她们却是感受得到联合商团实质是无处不在。

    正是如此,联合商团通过着间接的方式影响着这座千年古城,让到苏州城成为东南最耀眼的古城。

    城西,洞庭丝绸作坊。

    这里传出熟悉的织布声音,近千名女织工被安排在这里各个长方形房间中,正是埋头织着一匹匹精美的丝绸,彰显着华夏民族的勤劳品德。

    只是这个场景很快被鲁莽地打破,应天巡抚的差役如狼似虎地闯进了洞庭丝绸作坊的大门,却是大声地宣布道:“巡抚大人有令,即刻查封这里,汝等通通离开!”

    应天巡抚衙门管辖苏松常等九府军政,而这片区域的赋税占比达三分之一,故而有天下第一巡抚之称,地位甚至比两广总督还要高。

    林润已经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身穿着一套崭新的四品官袍,板着一张刚正的国字脸,剑眉星目,一副正直官员的形象,正是威风凛凛地在一大帮差役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林巡抚,不知我们洞庭丝绸作坊犯了什么事,你竟然要进行查封?”许掌柜匆匆走了出来,对着林润当即进行质问道。

    林润冷冷地审视这个商贾一眼,便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许掌柜,你们许家私通海商徐大胆,经其之手将丝绸走私至倭国,本官依照朝廷法令将这里查封!”说着,便是大手一挥地道:“你们都愣着做甚,手脚都利索一点,将她们通通赶出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巡抚,你此举查封洞庭丝绸作坊查封跟强盗有何异,我许家不服!”许掌柜听到是这个指控后,当即便是愤愤地回应道。

    林润轻蔑地望了许掌柜一眼,却是淡淡地说道:“你不服可以上京城告御状,只是你们许府……恐怕这时已经被刘御史帖上封条了吧!”

    在苏州城丝绸商人的名单几番选择后,他却是将矛头指向许家。不仅要第一时间查封许家名下的洞庭丝绸作坊,更是让刘御史配合自己,将许府亦是查封起来。

    “什么?你查封了我许家?”许掌柜听到林润竟然对他们徐家下手,当即震惊地望向这位新任应天巡抚,显得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放心,不止你们许家,所有通倭的不法商人通通都逃不掉!”林润看着许掌柜震惊的神色,却是戏谑地回应道。

    东南早年不乏从事走私活动的海商,哪怕他们没有参与其中,亦跟着那些海商难免有着商业往来,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切入口。

    在翻阅大量的卷宗后,他亦是将这些有私通的卷宗梳理出来,而后便以此对特定的苏州大丝绸商人进行了一场大清算。

    正是如此,他打算在这座苏州城揪起一场腥风血雨,将那些不法商人找着由头抄家下狱,进而从他们身上找到想要的罪证。

    许掌柜看着林润如此有持无恐,亦是心知他许家恐怕是在劫难逃,却是当场晕厥过去。

    近千名织女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应天巡抚差役,亦是只好简单地收拾一些东西,然后很是不甘地离开这里。

    林润深知丝绸仓库的价值,不仅让人在仓库门口贴了封条,而且安排着士兵在这里把守,以防有人将价值万金的丝绸给弄走了。

    “这位新巡抚如此明目张胆要捞钱吗?”

    “听说不是,许家拿了银票到应天巡抚根本见不着人!”

    “这一次恐怕是动真格了,我早说许家这些年赚这么多钱迟早要完蛋!”

    ……

    消息很快在整个苏州城迅速传开,只是面对着应天巡抚衙门这一场大行动,大家亦是纷纷议论起来。

    只是很快大家都归咎于许家近些年的大赚特赚上,正是因为得到了如此财富,却是被新任应天巡抚给盯上了。

    “这事不对,他查抄许家,为何要查封洞庭丝绸!”

    “对啊!洞庭丝绸不只是股份制,一帮人持有股票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看看他怎么来,他林润成不了苏州城的王!”

    ……

    由于洞庭丝绸作坊在成立之初便是股票制,而后经过联合钱庄的证券交易柜台实行了流通,却是引起了苏州城百姓的强烈关注,苏州城的百姓对此亦是议论纷纷地道。

    夜幕降临,虽然经过了白天的一场大风波,但苏州城已然是呈现着东方名城的风范,城中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林润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终于成为了封疆大吏,特别是来到这座让人纸醉金迷的苏州城,已然被这里的繁华迷了双眼。

    在处理完应天衙门的公务后,他先是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上一套干净的便服,当即乘坐轿子前往怡红院找紫云姑娘。

    有鉴于自己背后是当朝首辅徐阶,只要他在苏州城做得“合情合理”,那么他根本不用理会这些商贾背后之人。

    从一个三甲进士起步,短短的十余年便是打破知府的天花板,更是达到了天下第一巡抚的地位,已然可以见识他的能力。

    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以他的能力定然可以重返朝堂之上,甚至官拜尚书,从而成为福建的新党魁。

    轿子经过巷道之时,外面突然间传来随从的呵斥声,只是前面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道:“可是巡抚大人的轿子?”

    咦?

    林润在听到这个问话之时,心里当即涌起一丝惊讶。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让随从出门的时候都是小心谨慎,自己亦是穿着便服,却不想还是给人盯上了。

    正是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却不管是谁来求情,对方给予多少好处,他亦不会做出自毁前程之事。

    “不错,你等速速让路,否则……”随从借着手中的灯笼照着数米外的来人,当即便是威胁地道。

    只是话音刚落,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而随从当即便是尖叫着道:“歹徒!快,快,保护老爷!”

    轿子亦是缓缓地放了下来,轿夫带着护卫一起保护着林润。

    林润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瞪起,虽然他知道东南的打手盛行,特别码头有着很多帮派,但却从不以为这些人敢袭击地方巡抚。

    “打!”

    一帮蒙面的歹徒从黑暗中涌了出来,面对着护卫和轿夫当即便是一阵拳手脚踢,来人的棍子更是狠狠地打在这些护卫身上。

    林润的护卫是刚刚招募而来,有几个是应天衙门的老油条,面对着这些如狼似虎的歹徒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来人!来人!有刺客!”

    随从心知不是这帮歹徒的对手,当即便是大声地喊了起来,但很快被敲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重重地栽倒在地。

    林润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轿帘子已经被人揪开,一个有力的脚板踹了进来。正是要抖出应天巡抚的官威,结果那只脚刚好踹在他鼻子上,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砰!砰!砰!

    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一脚步还没有解气,又是朝着林润身上连踹数脚,让林润亦是只好抱头护着自己身体。

    谁能想到,堂堂的应天巡抚竟然被一个歹徒如此欺凌,当真是奇耻大辱。

    “可别将他打死了,咱们惹不起的!”一个颇为成熟的声音响起,对着踹得正欢的青年男子提醒道。

    青年男子亦是知道打死朝廷命官会被抄家,亦是停下了踹人的动作,当即便是打算迅速离开这里。

    只是他刚走两步,发现同伴没有跟上,扭头借着地上微弱的灯火看到同伴取代自己的位置,却是朝着轿中的林润狠踹两脚,眼睛不由得充满着幽怨。

    林润原以为已经结束,不曾想又换人朝自己脸上狠踹两脚,当即是死的心都有了,不带这么羞辱自己这位应天巡抚的。

    “什么人!”

    正是这时,一支视察到巷道口的捕快发现这边的动静,当即便是暴喝一声地道。

    “赵阎王的人,咱们快撤!”为首的青年男子见状,虽然他还想再给林润踹上两脚,但还是当即下达指令地道。

    跑进来的捕快打着灯笼跑进来,在得知这帮歹徒袭击的人竟然是应天巡抚,亦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你们送本官回府!”

    林润的伤势并不重,但侮辱性很强,已然是不打算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去怡红院。在得知来人的身份后,亦是感到脸上无光地下达命令地道。

    苏州府的捕快面面相觑,但还是老实地将这位应天巡抚抬回应天巡抚衙门。

    林润虽然很想将殴打朝廷命官的歹徒绳之于法,但奈何根本没有亲手抓到人,更是无法看不清是何人所为。

    在几番权衡后,为了自己的脸面着想,他却是不打算让应天衙门大张旗鼓地调查此事,而是默默地喘下这一口恶气。

    虽然他没能抓到歹徒,但此事定能将苏州的丝绸商人脱不了干系,这苏州城的水比他想象中要深。

    洞庭丝绸作坊、状元丝绸作坊、姑苏丝绸作坊和岭南丝绸作坊背后都有官方势力,由于是股票制的原因,这里的利益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此次对他拳打脚踢可谓是一种警告,如果他真将对方置之于死地,哪怕自己老实躲在应天巡抚衙门恐怕亦有性命之忧。

    原以为应天巡抚是一份好差事,只是现在看来,这恐怕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第2131章 山西的毒瘤

    山西,太原城。

    这座千年古城伫立在汾河边,虽然晋商已经名冠天下,但却没能给这座城添色多少。

    城中晋商的宅子修得一座比一座气派,城外大部分良田自然而然地落到财大气粗的晋商名下,只是普通百姓仍旧贫苦。

    得益于晋商惊人财力,加上官方雄厚的人脉资源和培养子弟入仕为官,他们毅然成为山西的真正主人。

    只是如今,这帮晋商遭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包括晋商会长陈伯仁在内的核心人员已经被按察使李逢时收监。

    虽然在事发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派人前去京城活动,甚至还跑到当朝首辅徐阶的家里,但等来的却是朝廷派出来一位林党钦差。

    汪柏奉旨来到太原城,亦是自然而然地入驻巡抚衙门,跟押往京城的原山西巡抚王继洛可谓是失之交臂。

    他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使命,并不打算跟地方官员和富绅虚与逶迤,却是第一时间提审那帮被关押至今的晋商。

    跟着林润一样,在得到皇差的时候,他亦是做了很多事前工作,更是查阅到很多相关的宗卷和情报。

    汪柏让山西右布政使李敏德和山西按察使李逢时等官员旁听,来到巡抚衙门公堂坐下便用力一敲惊堂木沉声道:“带人犯靳四方!”

    没多会,一个身穿囚服的中年胖子被押上公堂。

    虽然经过大半个月的牢狱之苦,但靳四方的脸色仍旧红润而富有光泽,显然在牢中的伙食亦是很好。

    靳四方仅是扫一眼呆在旁边的右布政使李敏德等官员,便是知道公堂上这位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

    汪柏看着被带上堂中的靳四方仍旧站立,当即面沉如水地质问道:“靳四方,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汪大人,我乃嘉靖十八年的贡生举人!”靳四方面对着汪柏的询问,当即很是骄傲地仰起下巴道。

    由于他出身于晋家之家,从小可谓是衣食无忧,亦是被送到了北京国子监进修,更是考了一个贡举人的功名。

    虽然他后来没能考取进士很是遗憾,但他只是时运不济,或者以他的能耐进入官场,此时坐在公堂上之人必定是自己了。

    汪柏并不知晓靳四方此时此刻的心思,只是知晓不能强迫一位贡举人下跪,便是进行审问道:“去年上半年,你先后分三批将一万匹松江布卖给范千山,此事可真?”

    “钦差大人,贩卖布匹生意有何不可?大明律哪一条明文禁止了呢?”靳四方听到是这个事情,当即便是反过来质问道。

    汪柏没想到这个靳四方如此态度,当即沉着声音重申道:“靳四方,本钦差在问你话,你如实回答!”

    “去年上半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靳四方轻瞥了一眼汪柏,却是选择装糊涂地道。

    这……

    李逢时等旁听官员看着靳四方的态度,却是不由得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还真不愧是无恶不作的“斩魔头”。

    汪柏感受到了靳四方的轻蔑,却是压着胸中的怒火冷冷地道:“靳四方,你是以为本钦差手上没有证据,还是以为本钦差不敢对你用刑?”

    尽管他心里很是愤怒,但终究在官场混了近三十年,还是能够管理自己的情绪。

    只是这个晋商敢对自己这位钦差如此态度,可见他在太原城是何等嚣张,亦不怪山西人给他一个魔王的称号。

    靳四方原本打算将这个事情糊弄过去,但看着这位钦差大人似乎不是简单的角色,便是只好回应道:“钦差大人,我记起来了,去年上半年确有此事!”

    “你们在哪里交的货?”汪柏扭过头望了一眼正在认真书写的书吏,而后继续进行审问道。

    靳四方想要进行敷衍,但想着这一招恐怕不会奏效,便索性干脆利落地回答道:“三次交货地点都在万全右卫城!”

    咦?

    李逢时等旁听官员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愣,而后目光复杂地望向站立在堂中的靳四方。

    山西并不从事棉花纺织,棉布通常来自于松江府,故而棉花的运输线是从南至北,这越往北的供应量会越少。

    单从购买力而论,最好的销售市场无疑是太原府和平阳府,却不可能是宣府的万全右卫城,而且短短半年需要这么大的量。

    正是如此,一个答案可谓是呼之欲出了。

    汪柏似乎是早知道这个地点般,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却是冷冷地询问道:“斩员外,短短半年功夫,你给范千山运送一万匹松江布,难道你不觉得此事有古怪吗?”

    “钦差大人,我是贩卖布匹的小商人。若是买卖有利可图,无论地方多远都会配送,这亦是咱们晋商做生意的商道!”靳四方已然明白汪柏打的主意,却是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汪柏的目光盯着靳四方,却是正义凛然地质问道:“本钦差不管你什么商道,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将足足一万匹布运到万全右卫城,而范千山根本不从事布匹行生意,你难道当真一点不知他意欲何为吗?”

    李逢时等官员目光复杂地望向靳四方,哪怕他们这些不从事商业的人都知晓,范千山此举定然是要将上万匹棉布走私到蒙古。

    “钦差大人,在商言商,有人定了货物,我自然是按规矩交货!至于范千山要将这些货运往何处,这已然是他的事,跟我有何干系?”靳四方迎着汪柏的目光,显得丝毫不惧地辩解道。

    汪柏没想到靳四方如此态度,便是冷冷地询问道:“如果他是将这批棉布运送到关外,跟鞑子做交易呢?”

    李逢时等官员深知山西有两条线不可踩,一条是跟白莲有往来,一条则是跟鞑子做交易。

    当然,这些事情其实在以前都不算事。晋商早已经不满足于淮盐所带来的利润,很多贾商早已经参与蒙古的走私,甚至为生意便利而跟白莲往来密切。

    哪怕去年对走私已经整治一番,但他们心里早是清楚,上次打掉了是一帮非核心的晋商,真正的大鱼仍然是逍遥法外。

    “即使他真是将棉布走私到蒙古,那跟我亦是全然没有干系!我是做倒卖棉布生意的,谁要货我便卖给谁,这普天之下都是这个道理!”靳四方自持占着理,显得不屑地辩解道。

    汪柏看着腰杆挺拔的靳四方,却是不再继续审问,而后扭头望向刚刚书写完毕的书吏吩咐道:“让他签押!”

    靳四方看着汪柏已然不再咬着他不好,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看到书吏将供词送到自己面前。待看到上面只是记录自己跟范千山的交易,便是痛快地在上面签字画押。

    亦是流年不利,跟他关系密切的王国光尚在家中守孝,有亲戚关系的杨博被奸人陷害而被迫辞官归野,否则他何须瞧这小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脸色。

    “钦差大人,您请过目!”书吏让靳四方签押后,心里有心赢得这位大人物的赏识,显得毕恭毕敬地呈上来道。

    汪柏接过供词认真地阅读起来,而后将目光落到靳四方身上,却是骤然变色地怒斥道:“大胆恶贼,还不跪下?”

    咦?

    却不说站在堂中的靳四方困惑不解,在旁听的官员方逢时等官员亦是疑惑,却是纷纷望向堂上的汪柏。

    跟随汪柏前来山西的两名亲卫望了一眼汪柏,当即心领神会地上前,抡起手中的长棍狠狠地砸在靳四方的脚关节处。

    靳四方还没回过神来,双脚当即感受一软,整个人便是扑通地跪在地上。

    “本钦差不懂你们做生意人的所谓道理,但却懂得大明朝廷的律法,你如此行径已然跟通虏无异!而今你明知范千山走私,不仅为他提供货物,更是知情不报,今日本钦差按律将你继续收监,亦会将你宅子暂时查封!待到本钦差奏明朝廷,再将你……抄家问斩!”汪柏看着跪在地上的靳四方,当即将自己的判决表露出来道。

    抄家问斩?

    李逢时等官员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知道这位钦差是动真格的,而且是决心要将靳四方等人一网打尽了。

    若是这种罪名能够成立,那么不仅是靳四方,恐怕陈伯仁那帮人亦是同样要以此论罪,这些晋商核心成员已然是面临抄家问斩的命运。

    靳四方没想到汪柏如此给他定罪,当即不甘地呐喊道:“钦差大人,你分明是林晧然的走狗,此举意在打击报复!我不过是卖给范千山三千匹松江布,这是正常的生意交易,你不能如此判决,徐阁老亦不可能由你们如此胡来!”

    李逢时等官员纷纷望向汪柏,且不说这个判法是否合理,若是真要将靳四方抄家问斩,亦是需要朝廷同意才能贯彻执行,而当朝首辅徐阶的态度无疑很重要。

    只是据他们所知,徐阶跟山西帮一直关系亲密,恐怕会站出来保护靳四方等人。

    “我无心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本钦差这不是报复,这是为朝廷除恶,为九边的百姓除害!至于朝廷是否会同意,我可以很明确都告诉你,徐阁老亦救不得你们了!”汪柏迎着靳四方不甘的目光,显得杀气腾腾地回应道。

    或许是观念的问题,一些人认为仅仅是提供一些物货或者从杨州等地运来货物转卖给范千山等人不算什么大事,但在他这里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仅仅是将松江布贩卖到山西,这无疑是正常的贸易行为。只是范千山等人并没有店铺,万全右卫城更没有这么大的市场,而靳四方必定知晓范千山等人从事走私行为,这已然是助纣为虐。

    既然靳四方等人已经从中分得好处,已然损害到大明的根本利益,更是让到俺答势力不断壮大,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宽恕这些人呢?

    至于要不要抄家问斩,他觉得是非做不可。

    为何林晧然早些年便已经开始打击走私,哪怕已经推倒了杨博,结果仍然无法完全根除?一则是这其中的利润过于丰厚,二则是很多人以为不亲自从事走私都不算罪。

    只有将这些供应环节亦是斩掉,将这支眼中只有利益而无有国的晋商真正伤筋动骨,这走私才能完全杜绝。

    虽然他不喜欢严刑峻法,但亦是同意林晧然的观点:只有严刑峻法才能让晋商知道痛,才能让他们知道国之利器的存在,才能让他们的后来者不敢轻易从事走私贸易。

    正是如此,现在抄家问斩既是靳四方等人的罪有应得,亦是为了更有效地解决掉蒙古走私的问题。

    李逢时等官员听着汪柏的理由,亦是不由得陷入于沉思。虽然靳四方没有直接参与走私,但确实是间接的帮凶,这个判断当真不冤枉。

    靳四方看到底气十足的汪柏,特别是直接表明徐阶亦无法拯救于他,心里亦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慌乱。

    他之所以一直不将走私的事情当一回事,甚至不将私通白莲当一回事,最大的依仗便是朝中有人。

    只是朝中的人不可使,那他又能如何呢?

    “田总兵听令!”汪柏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靳四方,当即便是沉声道。

    田世威已经正式升任山西总兵,显得精神抖擞地出列道:“末将在!”

    “你即刻派遣你的兵马前去将斩府围起来,不许任何人离开!”汪柏已经打定主意要查抄斩府,便是下达指令道。

    田世威已经跟晋商决裂,却是巴不得如此,当即便是兴奋地拱手道:“末将领命!”

    “来人,将此人押下去,本钦差要继续提审陈伯仁!”汪柏一拍惊堂木,显得杀气腾腾地命令道。

    李逢时等官员面面相觑,却是知道晋商此次不仅是大难临头,而且他们是性命不保了。

    随着一个个犯人被提审,一支支人马从巡抚衙门派遣出去,很快就将那一座座气派的宅子给围了起来。

    一时间,晋商的宅子被这些官兵进行了封锁,嚣张的家奴被直接打进府中,而晋商家眷亦是啼哭起来。

    城中的百姓见到此情此景,特别是看着有魔王之称的斩府亦是被查封起来,不由得纷纷拍手叫好。

    倒不是他们多么仇富,一来他们的田地多是被迫被卖给这些财大气粗的晋商,二来他们很多人是被鞑子逼得背井离乡,对这些通虏之人又怎么不痛恨呢?

    不过从这一天开始,从即将来临的大屠杀开始,山西的毒瘤将会被斩除,归还一个能跟北方百姓同仇敌忾的山西。

第2132章 民与相爷

    京城,秋意渐浓,或高或低的树冠被染上了金黄色,青砖街道亦是多了一些被秋风时不时卷起的落叶。

    只是这份秋意却无法阻挡士子的热情,近期内城东南角一带特别热闹,城北的鼓楼和城外琉璃厂的生意明显迎来了旺季,更是带旺了周边的客栈和酒楼。

    在这种喧闹的氛围中,三年一度的顺天乡试如期举行,五千多名生员伙同北京国子监的监生一起争夺一百三十五个举人名额。

    这终究是一个士农工商的时代,若是想要在这个时代中脱颖而出,有且仅有一条路:学而优则仕。

    不管是贫苦出身的农户、军户子弟,还是豪掷千金的富家公子,亦或者是背景深厚的衙内,已然都需要在这条独木桥上。

    经过十年的寒窗苦读,这一大帮士子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却是希望在乡试中夺得一个名额,从而拿到进入仕途的一个敲门砖。

    主持本次乡试的主考官是翰林侍读张四维,出身于晋商之家的他自然不可能为了金银而泄题舞弊,更是看重主持这场乡试所带来的政治资源。

    虽然乡试的含金量无法跟会试相比,但这一百三十五名举人免不得出现十几位进士,这无疑能够加大他在朝堂的影响力。

    自从他以优质的成绩成功进入翰林院后,他便已经肩负起整个山西帮的夙愿,期望他将来能够入阁拜相。

    八月初八,天空还是漆黑一片。

    只是整个京城仿佛突然苏醒过来般,内城东南角周边的客栈和宅子纷纷亮起灯火,而后青砖街道亦是被点燃般,更是传来了嘈杂的马叫声和人声。

    五千学子早早背上考具摸黑来到顺天贡院门前,先是有序地排起长龙,而后在举行一个仪式后,便是被搜检进入贡院之内。

    虽然大明早已经是三令五申禁止作弊,朝廷对舞弊案亦是从来不手软,但不少考生终究无法抵挡举人功名所带来的诱惑。

    搜检军跟作弊考生可谓是斗智斗勇,搜检人员希望能够从中“捞到外快”,作弊考生则是希望能够“博取功名”。

    尽管不知道有多少作弊的考生蒙混过关,但免不得有人被发现,而后便是被搜检兵以此来领到赏钱。

    “我爹乃当朝阁老高拱,我看你们谁敢!”有一个国子监考生被逮得正着之时,却是突然大声地威胁道。

    张四维刚好看到这一幕,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皮莫名地跳了两下。

    “总裁大人,你不会信他的鬼话吧?”跟在后面的一名同考官见状,显得十分惊讶地瞪着眼睛道。

    谁人不知当朝阁老高拱却不知祖坟出了什么问题,至今都是无后,哪可能突然冒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张四维自然不会自信那个考生的胡言乱语,只是他的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又是扫了一眼正在排队搜检的考生一眼,而后便是走进贡院。

    虽然顺天贡院刚刚经过打扫,但终究时隔两年多没有开启,空气明显残留着一股腐朽之气,特别是某个路段还隐隐嗅到一股死老鼠的味道。

    张四维的脸上露出一个嫌弃之色,只是他亦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并不需要呆在这里,只要走过去即可。

    一行人穿过那条长长的甬道来到至公堂前,跟着外帘官一起进行了祭拜仪式,而后他们走向更深的聚奎堂。

    穿过那座结实的石桥,张四维领着外帘官来到聚奎堂前,然后又是进行祭拜孔圣人仪式。

    这却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在上一届嘉靖四十四年的会试中,他曾经以同考官的身份参与会试,而当时的会试主考官便是林晧然。

    时过境迁,他以翰林侍读的身份主持本届乡试,已然成为一个有些分量的官员。只是林晧然则已经官居文华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却是一个能跟自己老师分庭抗礼般的存在。

    更为甚者,作为整个大明最为活跃的晋商多次遭到林晧然的重创,最近更是可能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昔日的礼部左侍郎,而今成为朝堂真正的大佬,似乎真是要将他们盘根经营百年的山西帮连根拔起。

    随着外面锁院的声音传来,顺天贡院已然跟外界彻底隔绝。

    张四维将试卷通过将士交给对面的外帘官后,便是对着在场的考官道:“诸位,这些天还请养精蓄锐,此次乡试切不可出现任何纰漏!”

    由于刚刚开考,试卷自然不会送过来,所以这三天可谓是无所事事。

    “谨遵总裁大人吩咐!”副主考官和几位考官面对着张四维的叮嘱,显得恭敬地拱手应承下来道。

    张四维心里对这场乡试始终感到不安,加上最近休息明显不足,便是打算前去后院的房间先行休息。

    几个同考官看着张四维离开的背景透过着几分落寂,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总感觉张四维不太对劲。

    不管张四维的心情如何,乡试显得有条不紊地进行。张四维似乎是多心了,直到第两场考试,考场一直没有出现突发事件。

    对于百姓和士子而言,乡试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在当朝大佬的眼里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着中秋来临,官员亦是按时放假。

    灵石胡同,林府后花园中,这里仿佛失去所有生机般,连同池水都没有什么动静。

    林晧然难得放假休息,今天仅是比往常起得稍晚一些,而他通常都会老实地呆在家里。此时在凉亭跟着孙吉祥下棋聊天,谈论着山西那边的事情。

    汪柏跟这边一直保持着联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亦会第一时间将情报送过来,故而林晧然比内阁更早知晓山西的情况。

    “东翁,你这一步棋下得很妙,怕是能够一举制胜呢!”孙吉祥看着林晧然落子的地方,却是微微地感慨一句道。

    林晧然知道孙吉祥不是说棋盘上这个普通落子,便是轻轻地摇头道:“倒亦不尽然,这走私的水究竟有多深,咱们还得探一探才行!”

    “徐家之财不比严家弱,若说他们没有从中分得一杯羹,我是不相信的!”孙吉祥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显得很是乐观地道。

    林晧然盯着棋盘的战况,却是慎重地说道:“此事实质如何,现在还不好说,还得看汪柏那边的具体收获了!”

    “汪公是聪明人,定然不会让东翁失望的!”孙吉祥自信看人还是挺准的,亦是乐观地微笑着道。

    “希望如此吧!”林晧然淡淡回了一句,并在棋盘落下一子,便是瞥向走过来的林金元询问道:“谁来拜访呢?”

    虽然他很想安静地呆上一整天,但这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今的他成为当朝的大人物,亦是朝堂内斗的主角,注定不可能过平淡的日子。

    “不,不是找老爷您的!回禀老爷,刚刚孙家庄的孙九送来月饼,我已经收下了!”林金元连忙解释,而后对着孙吉祥道:“孙先生,孙九亦是给你带来月饼,还带了孙族长的口信,你要不出去见一见他?”

    孙吉祥听到了孙九给自己带来族长的口信,便是作势站起来道:“东翁,我失陪一下!”

    “不用,你将孙九带进来,我亦想见一见他!”林晧然却是伸手拦住孙吉祥,而后对着林金元吩咐道。

    林金元诧异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没想到林晧然竟然要面见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民,但还是恭敬地回应道:“好!”

    没多会,一个身材结实的黝黑青年汉子被领到了这里,正是当年为求生路带着村民到诸员外家里偷粮的孙九。

    孙九得知林晧然要见自己显得受宠若惊的模样,哪怕对方仅是顺天府尹亦让他诚惶诚恐,何况已经是大明的相爷了。

    “草民拜见相爷!”孙九在看到更具官威的林晧然后,当即便是扑通在地道。

    自从林晧然来到他们孙家庄视察后,他们的日子亦是很快有了起色,而今更是有名的富裕村,而他亦是得以娶妻生子。

    对于林晧然,他既有对权势的畏惧,更有对林晧然的那份感恩,所以对于给林晧然送月饼的事情格外的积极。

    “我跟孙先生相交多年,你既是他的族侄,便不用如此见外,起来吧!”林晧然亦是故意卖面子给孙吉祥道。

    孙九知道他们孙家庄跟林晧然的联系纽带正是孙吉祥,亦是小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林晧然让他坐下之时,却是忐忑地望了一眼孙吉祥。

    孙吉祥知道林晧然不是那种将百姓不当人的权臣,亦是让孙九在自己旁边坐下。

    林晧然让旁边的侍女给孙九倒茶,而后表明要问他几个问题,便是直接开口道:“孙家庄一带在京畿外围,却不知一亩中等田多少银呢?”

    “五两银!”孙九近些年陆续买了几亩田,当即便脱口而出地道。

    林晧然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盏,又是进行询问道:“而今种一亩田地的收成多少?”

    “相爷,近些年不是旱就是涝,加上官府不兴水利,而今中等田仅得一石粮!”孙九听到是自己最为了解的问题,当即便是回答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却是没想到收成竟然变低了,便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询问道:“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亩田怕是剩不了多少粮来换银子吧?想要换回五两银怕是得二十年啊!”

    “相爷,初时我买田亦觉得这田价贵,但其实不能这么算的!咱们百姓若是有了田,那就能世世代代耕种下去,只要不是懒汉就必定能吃饱肚子!”孙九看着林晧然提及田价问题,显得一本正经地表达观点地道。

    孙吉祥扭头望了一眼孙九,却是知道两个人已然不是同一个境界的人,孙九是一辈子都无法站到林晧然高度。

    林晧然知道孙九的答案代表着这时代很多纯朴百姓的心思,便是微笑着说道:“若是你现在有了十两银,你还会继续买田吗?”

    “会买!”孙九显得不假思索地点头道。

    林晧然不由得苦涩一笑,便是递给林金元一个眼色吩咐道:“赏他十两银!”

    “不,不用!相爷,你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又怎么敢受你的赏!”孙九听到林晧然要赏自己十两银,当即便是惊慌地拒绝道。

    “相爷赏你银,哪有你不要的道理,收下!”孙吉祥虽然知道孙九是实诚人,但亦是担心惹恼林晧然,当即板起脸进行训斥道。

    孙九转念一想,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便是跪在地上叩头道:“小人叩谢相爷恩赏!”

    林晧然倒没有太将这事放在心上,看着孙九跟孙吉祥传达口信离开后,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随着地位的不断提高,特别他几乎是彻底脱离地方,他已然是离底层百姓越来越远。

    单从两京十三省的公文很难了解各地最真实的情况,固而亦是乐意于跟下面的官员交流,从而更加准确地了解这个国度的弊病。

    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不理解为何诺大的大明朝为何不能站在世界之巅,为何会败在满清手里。

    只是随着对这个国度的了解,虽然当时存在着一些客观因素,但他却是知道本质问题还是在大明自身,首当其冲便是土地兼并问题。

    从经济角度出发,一个农业大国最重要的生产资源出了问题,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模式必然“破产”。

    正是如此,若是想要华夏站在世界之巅,那么解决土地问题才是重中之重,甚至比单纯发展手工术更加重要。

    “东翁,你是打算推动刁民册了吗?”孙吉祥跟随林晧然整整十年,亦是隐隐看破林晧然的心思道。

    林晧然面对这个问题,却是抬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天空道:“若是能够除掉徐阶,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推行呢?”

    虽然扳倒徐阶后,接下来的首辅是李春芳,但凭着他跟郭朴和高拱的联盟实力,李春芳定然无力阻止了。

    “老朽能跟随东翁,亦此生之幸也!”孙吉祥看出了林晧然那份为民请命的决心,亦是微微地感慨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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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