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5章 老姜徐阶
“高明!”
李春芳看着徐阶这般安排,心里不由得暗暗地称赞。
高拱占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由林晧然的老师尹台出任礼部尚书,已然是钉死了林晧然的进步空间,令到林晧然只能继续留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最为重要的是,虽然他们这边霸占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两个要职,但亦是给吴山送去一个含金量不俗的礼部尚书,别人亦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至于高拱,他当下仅仅是礼部右侍郎,现在徐阶将他推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已然是卖给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严讷的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扬,却是早已经知晓徐阶的全盘安排,显得不由声色地扭头观察着吴山的反应。
张四维在堂外耸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这个时候亦是不免悄悄地微微回头,总觉得一场激烈的冲突随时爆发。
这环环相扣,将最不该排挤在外的女婿给疏忽了,一句年纪轻和资质浅便想要打发,似乎是忘了女婿可是堂堂的礼部左侍郎。
虽然吴山早就知道进入内阁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但没想到这么快便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更没想到徐阶如此公然打压女婿。
吴山想到昨天女婿在他手心写下的两个字,端起茶盏显得苦涩地道:“元辅、严阁老和李阁老都以为这般妥当,那么老夫没有意见!”
咦?
严讷和李春芳不由得惊讶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本以为吴山会据理力争,但没想到他如此“深明大义”,竟然没有为林晧然争执的意思。
哪怕他们是以三对一,但吴山果真激烈反对的话,徐阶恐怕亦会做出适当的让步。终究而言,官场的很多事情都是经过讨价还价,最终才会形成最终的方案。
“如果诸位都没有异议的话,那么老夫便照此上呈给皇上了!”徐阶怀疑地望了一眼吴山,便是试探性地道。
严讷和李春芳先是望了一眼吴山,看着吴山似乎真不打算站出来反对,这才进行拱手道:“如元辅所言!”
徐阶看到吴山亦是跟着点了点头,果真没有站出来进行抗议,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只是人家不站出来反对,他总不能拿刀逼着人家。
严讷和李春芳倒是没有多想,看着事情已然顺利解决,便是将目光落向徐阶的身上。
“即然事情已经敲定,那么老夫即刻上奏陛下,你们回各自的值房先熟悉一下吧!”徐阶对着三人淡淡地说道。
三人纷纷起身,向着徐阶告辞离开。
吴山走进次辅值房,看着袁炜所留下的值房布置很是简单,似乎是体会到袁炜担任次辅的那份无奈心境,却是苦涩地摇了摇头。
在东头的墙上,已经是挂着一幅字画。
淡荡轻风拂绛纱,石床清卧梦还家。
小窗雨过浑如洗,添得庭榴三两花。
这首诗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袁炜所作。或许拥有太多的才华,亦或者是生不逢时,袁炜最终还是怕在徐阶之手。
吴山为了继续警示自己,他让阁吏挂上了“轿夫湿鞋,不复顾惜”的一幅字,至此拉开了次辅的生涯。
在三位新阁老各自布置着值房的时候,徐阶亦是没有闲着,当即将阁臣商议的结果以密疏的形式上呈皇上。
在这场权力的重大分配中,徐党拿下了最重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吏部左侍郎则是给了高拱,剩下的礼部尚书给了尹台,但亦是阻止了林晧然的进步空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外界。
经过一个晴朗的白天后,夜幕悄然笼罩住了北京城,只是天空不见月色和星光,一场新的暴雨似乎又要降临一般。
徐党这边自然是欢声笑语,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兵部左侍郎胡松一旦出任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那么他们将是这场权力洗牌的最大赢家。
杨博虽然亦想从此次大洗牌中分得一杯羹,但他没有谋得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本钱,而他这边亦没有太过出色的班底。
高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官员,但得知此次他能从礼部右侍郎升任吏部左侍郎,亦是没有什么值得再争的,这已然是他目前能够进步的极限。
哪怕他再如何的狂妄自大,亦不敢指望他能直接跳出过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由他这位礼部右侍郎直接出任礼部尚书。
在这场权力的大洗牌中,似乎各方都有所收获,已然是大部分人所能够接受的结果,但却自然不包括一个人。
由于李春芳入阁,林晧然这位礼部左侍郎已然成为了代理礼部尚书,全权处理着礼部衙门的事务,手头上的日常事务随之增多。
林晧然忙了一整天的公务,吩咐龙池中在醉月楼安排了李春芳荣升宴,席间跟着李春芳亦是寒暄了一番,不免多喝了几杯水酒。
宴会结束后,他特意到吴府了解阁臣会议更为详尽的情况,接着回到家中洗了一个热水澡,这才来到书房中用茶。
没多会,孙吉祥和王稚登一起来到了书房堂中,阿朵亲自给他们二人送来了滚烫的茶水。
“徐阁老是推举我老师尹台出任礼部尚书,这当真是一个妙棋啊!”林晧然喝了一口浓茶,亦是由衷地感慨道。
徐阶能够在严嵩权势滔天之时,竟然可以在严嵩接班人的位置上稳稳地呆了整整十年之久,足见他的能力远超于一般人。
他一直不敢小瞧徐阶的政治智慧,只是看着徐阶竟然玩了这一手,哪怕对徐阶很是痛恨,亦是要为徐阶此举鼓掌。
“此举确实是高明,东翁想要争夺礼部尚书怕是无望了!”在袁炜离京之时,王稚登选择了留在京城,如今已经成为了林晧然的幕僚,亦是发表看法地道。
孙吉祥将茶盏放下,亦是发表看法道:“徐阶这步棋妙在尹台纵使重返朝堂,对他们那边亦是没有什么威胁!”
“孙先生,此话怎讲?”王稚登显得感兴趣地询问道。
第1746章 林晧然的对策
林晧然今晚喝的酒不算少,此时的酒意并没有完全散尽,坐在堂中安静地饮着浓茶,闻言便是微微偏头望向孙吉祥。
王稚登虽然有才,亦是担任袁炜多年的幕僚,但论到揣摩人心的话,特别是当朝大佬的所思所想,却是不及孙吉祥。
“尹尚书早年的青词水准并不高,固而被严世蕃排挤出京城。他到南京这么多年,怕是不可能再钻研于青词,此番即便能够重回朝堂,却是以何取信于当今圣上,又何能入阁呢?”孙吉祥显得认真地剖析道。
在嘉靖朝做官,升迁的捷径从来都不是声望和资历,而是能否写一手精湛的青词文章,这几乎是现在入阁的基本条件。
如果尹台并不具备这方面条件,那么空占一个权柄不重的礼部尚书,他们这边其实是很不划算,远不如将林晧然推上礼部尚书的位置。
王稚登在担任袁炜幕僚的时候,亦是清楚地看到当下是一个怎么样的朝堂,便是认可地点头道:“确是如此!若非能写得一手好青词,那么便如杨博那般有极强的军事才能,但尹尚书却一样都不……东翁,在下失礼了,我并没有冒犯尊师的意思!”
正说着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所谈论的对象正是自家东翁的老师,便是连忙进行道歉并解释道。
“无妨!恩师在这方面确实是有所欠缺,这……怕亦是徐阁老为何会突然将恩师推出来的真正动因!”林晧然随意地抬了抬手,显得就事论事地道。
徐阶定然是考虑到这方面的原因才推举尹台,如果尹台真是一个写青词的好手,那么绝对是一步臭棋。
王稚登最初的目标正是希望林晧然能够出任礼部尚书,看着形势如此的不利,不由得蹙起眉头认真地询问道:“东翁,此次当真不争礼部尚书了吗?”
“这个位置确实是争不得的了!东翁的年纪有如此大的优势,若是为了一个礼部尚书而背上不尊师重道的骂名,那真是不值当!”孙吉祥扭头望了一眼林晧然,显得颇为理性地表达观点道。
名声在当下的嘉靖朝虽然不那么重要,但林晧然至于是三朝元老,却是没有必然急于上位礼部尚书而担负骂声。
林晧然发现王稚登望向自己,便是将茶盏轻轻地放下道:“徐阶已经抛出由我老师接任礼部尚书,我是肯定不会再争礼部尚书,起码不会做出任何争夺的举动!”
孙吉祥听着林晧然的决定,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亦是为着林晧然的决定而欣慰地点头,自家东翁终究不是一般的年轻人。
只是他有时都不得不怀疑自家东翁是不是老妖怪变的,明明是如此年轻气盛的年纪,但却总是能够收放自如。
王稚登轻啐了一口茶水,又是进行分析道:“东翁,那你是要跟高肃清争吏部左侍郎吗?高肃清这个人的心眼很小,东翁亦是此次跟他争的话,他日怕是很难再相处了!”
林晧然当下是礼部左侍郎,最合适的两个去处是:吏部左侍郎和礼部尚书。只是礼部尚书已然被堵死,那么最有争夺价值的便是吏部左侍郎了。
孙吉祥听到这个话,亦是好奇地望向了林晧然。
“我知道高肃清此人的心眼很小,但……吏部左侍郎亦非我所愿!”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王稚登,却是没有隐瞒地回应道。
咦?
王稚登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不由得瞪起眼睛,显得疑惑地询问道:“东翁,那你有何打算?”
只是这话一出,他当即便意识到这话过于唐突。他终究是幕僚新人,林晧然怕是对他有所保留,绝对不会什么都跟他说,他简单是自讨没趣。
孙吉祥跟着林晧然相处久了,隐隐间似乎有了答案,却是笑而不语地望向了林晧然。
“没有打算!”林晧然端起茶盏,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果然……
王稚登听到林晧然这个明显是敷衍的答案,脸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尴尬之色,心里显得失落地重新端起了茶盏。
孙吉祥似乎是猜到王稚登心中所想那般,却是微笑着道:“王先生,你似乎都忘了一件事!不管是吏部尚书的人选,还是吏部左侍郎的人选,真正拿主意其实并不是徐阶,而是咱们一直坚持‘中旨任命官员’的皇上!”
嘉靖之所以能够牢牢地掌握住朝堂,正是因为他废除了大明朝一贯的廷推,通过中旨命令官员将人事权紧紧地攥在手中。
虽然他通常不管三品以下的官员任命,但六部尚书这等要职却历来很是重视。像这一次的阁臣,徐阶其实已经打算将吴山排挤掉,但吴山最终还是入了阁。
哪怕昔日嘉靖很是宠幸严嵩,但对严嵩推举他小舅子欧阳必进出任吏部尚书的时候,仅是容忍两三个月,最后嘉靖还是勒令欧阳必进辞官,转而任命更加宠信的郭朴接任。
现在事关吏部尚书、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和吏部左侍郎,虽然嘉靖会尊重徐阶所推举的人选,但恐怕亦会做出一定的权衡。
当然,随着嘉靖渐渐年老,却是不会像年轻时期那般重视权力和朝政,特别最近更加热衷于修玄,难保他会嫌麻烦地直接通过徐阶的方案。
不过这一切,其实还没有定数,内阁的方案面临着嘉靖的那一道最重要的关卡。
啊?
王稚登将眼睛一瞪,旋即整张脸刷地红了。敢情他刚刚是多想了,东翁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于他,而是将应对的方案给说了出来。
这个被动应对固然显得消极,但未尝不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案。历史上许多重要的决定,其实都是存在着很大的随机性,谁都难保最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不争,或许才是咱们最激烈的争执手段!”林晧然扭头望向西苑所在的方向,显得话中有话地说道。
现在内阁的方案递交上去,只是皇上会做何想法,已然存在着很大的未知数。而他们这边不争,没准能够得到更好的结果。
说到底,最后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嘉靖的手里。
其实看清楚这一点的,却不仅是林晧然这边,徐阶和杨博都很清楚这一点,甚至高拱都明白事情存在着很大的变数。
就在这个暴风随时来临的夜晚,整个京城官员的目光都已然是盯着西苑,都想知道西苑那位神秘的皇上会做出何种的决定。
只是偏偏地,明日便是四月十五的休沐日,众官员只能是苦苦地煎熬,恐怕要到四月十六日才会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第1747章 嘉靖的反应
西苑,万寿宫,袅袅的檀香弥漫在每个角落。
很多看似紧迫的问题,但在嘉靖这里却显得不那么重要。像刚刚过去的阁臣填补,袁炜去职了一段时间,嘉靖这才决定要进行填补阁臣。
跟着往常一般,嘉靖今晚到新设的洪雷坛举行了一场斋醮活动,烧了几篇精美的青词,向上天表达了自己对永生的那份渴望。
不惜倾一国财力,三十多年的孜孜不倦,为的正是这一场长生的梦。只是明年便六旬高寿,仍不见长生果。
身穿道袍的嘉靖乘坐御辇而归,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此刻早已经入眠酣睡,但嘉靖却是一种常态。
黄锦端来铜盆给嘉靖洗了一把脸,嘉靖并不打算就此入寑,而是来到了他的道藏室。这都是他所收藏的宝贝,却是以古籍为主,林平常所献的潘茂名古籍便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来到了案前,看到摆放在桌面上的“万寿金书”和“大顺三神丸”丹药,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眉头。
“主子,你别太劳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黄锦见状,却是小声地劝道。
嘉靖显得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来到案前准备写字。
冯保今晚一直伴随,便是第一时间上前磨墨。
嘉靖在一份空白的密折上写下一行字,则是直接递交给冯保。
冯保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这份密折,显得心领神会地转身离开,从万寿宫直接送到内阁首辅徐阶所居住的宅子中。
随着袁炜去职,徐阶已然是获得更多的信任,嘉靖遇到一些事情总是选择问计于徐阶。当下的徐阶地位是水涨船高,实则已经隐隐向严嵩靠拢。
徐阶几乎是天天住在西苑,每晚亦是没有例外。他刚刚陪着嘉靖斋醮归来,这已经解开衣服准备睡觉,但得知冯保前来,亦是急忙打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阁老,请过目!”冯保进来后,显得恭敬地将密折递过去道。
徐阶从冯保手里接过那道密谕,打开便见到上面正写着:“万寿金书、大顺三神丸丹药,古籍有否?”
由于天下人都知道当今圣上沉迷于丹药,故而全国各地的道士都渴望成为御用炼丹师,从而能够以此平步青云。
特别邵元节和陶仲文两代天师均受到天大的恩宠,大明只要有些本事的道士都想着到京城碰一碰运气,致使炼丹这个行当竞争并不小。
哪怕陶世恩、刘文彬等五人已经组建的一支实力强劲的炼丹队伍,但已然一直受到全国各地炼丹道士的威胁。
在现任宫中供奉炼丹师中,便有蓝田玉和罗万象两位炼丹师。术士胡大顺通过了蓝田玉的门路,最近向皇上献了万寿金书和“大顺三神丸”丹药,已然是希望得到了嘉靖的重用。
嘉靖从来都不会轻信江湖术士,特别是对于流传下来的经书,更是喜欢追根溯源,而徐阶这种学识渊博的臣子自然是最好的顾问。
亦是如此,他对这经书和丹药却是存在着一定的顾忌,亦是通过密谕向徐阶进行询问此经书和丹药的真伪。
徐阶早已经是知晓这件事,便是进行手书道:“据臣所知,胡大顺乃胡田,此人昔日以假灵芝欺瞒于圣上,事败被遣回原籍不得入京。今易名重回京师乃不法之人,其经其丹皆不足以信也!”
在写好这一份应答的密折后,便是郑重地交给外间等候的冯保,并是亲切地将冯保目送着离开。
徐阶回到房间,却是将嘉靖所书写的那道密谕小心地收好。倒不是担心被别人看到,而是他有着这个习惯,总觉得这些密谕将来能够派上用场。
次日,胡大顺被召到了万寿宫,只是厚厚的帷幔始终没有揪开,这个体型肥胖的道士无法见得嘉靖的龙颜。
嘉靖问明其为何重返京城,然后又询问起胡大顺得到经书和丹药的经过。
胡大顺亦是一个有些胆识之人,虽然身体有些颤抖,但亦是对答如流,讲明了他到京是因蓝田玉假传圣意之故,将责任推给了蓝田玉。
这倒是实情,蓝田玉看到嘉靖得到万寿金书和大顺三神丸极为欢喜,便擅作主张写信将胡大顺叫到了京城,说是他将会被皇上任命为宫中的供奉。
不仅是在官场,哪怕是宫廷炼丹师这个领域同样存在着竞争,蓝田玉和罗万象根本不是陶世恩那帮人的对手。
嘉靖将胡大顺打发离开,便又是手书于徐阶道:“朕垂问于胡大顺,此因蓝田玉、罗万象将他唤来,不知是否任用?”
经书和丹药都是他所渴望的东西,当下已经是信了七八成,更是动了将胡大顺留下给自己炼丹的念头。
“此等方士皆败类也!蓝田玉、胡大顺等人不畏惧法度,从这次擅自唤人入京就可以类推,此等术士不专心于炼丹,尽是意图蒙骗于皇上,不惩治无法戒告后来者!”徐阶不仅不同意任用胡大顺,而是趁机将矛头指向别两位炼丹师道。
除了这之外,徐阶已经是研读过了万寿金书,便是指出了经书中的几处疑点,从而佐证胡大顺是骗子,而蓝田玉和罗万象则是帮凶。
嘉靖虽然沉迷于修玄,对陶仲文和邵元芳可谓是史无前例的恩宠,但对企图欺骗他的道士亦是没太多的好感。
略作思量后,他便又是手书道:“当如何处置?”
“蓝田玉、罗万象、胡大顺三人当即斩于西市,以儆效尤!”徐阶对蓝田玉这帮术士如同是杀父仇人般,显得杀气腾腾地回应道。
嘉靖修玄这么多年,遇到的骗子其实并不少。只是他历来是宽容的,通常不会对术士动杀心,像先前对胡大顺仅是遣返原藉。
嘉靖认真地看过徐阶所列的几处疑点,看到徐阶确实是花了一番功夫,亦想要着今后能少些此类的骗子,便是准了徐阶所奏。
在外界还在苦苦等候着三位尚书归属的时候,却是很少人注意到,蓝田玉、罗万象、胡大顺三个术士被斩于西市。
对此,很多百姓对徐阶纷纷竖起了大拇指,徐阶不仅反对皇上修玄炼丹,而且还将术士是直接推上了断头台,当真是大明的救星。
四月是一个多雨的季节,一场大雨在傍晚时分悄然降临在北京城,又是狠狠地洗刷着京城的房舍和街道。
嘉靖原本是打算到洪雷坛继续斋醮,只是这场雨令到他不得不停止,而是在万寿宫中处理已经堆积几天的奏疏。
嘉靖确实不愿意在朝政上浪费太多的精力,他眼看着明年底就六十岁了,令到他更是珍惜当下,想要争分夺秒地获得长生。
冯保和陈洪是每日兢兢业业地工作,将奏疏早已经分门别类地处理妥当,只待嘉靖处理这堆积着的奏疏。
殿内的烛火通明,加上外面的雨水带走了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到身处在这里的人很是舒服。
放在最前面的奏疏是广西反贼韦银豹被押到刑部受审,刑部尚书黄光升呈上刑部凌迟韦银豹的判处意见。
“准!”
嘉靖对这种危及大明江山的反贼并没有丝毫的好感,特别这号人去年还潜入桂州府盗银库杀官员,便是大手一挥道。
只是想着这个反贼受擒,竟然完全是一个小女娃的功劳,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若是论到功绩,这些年最耀眼的反倒是那对兄妹。
紧随其后的是内阁的集议,草拟了三位尚书和一位吏部左侍郎的人选。
吏部左侍郎并不是他过于看重的人选,只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不得不慎重,却是关乎着朝局的稳重。
礼部尚书尹台?
嘉靖看到这个人选的时候,却是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头,脑海中努力地搜索着这号人,慢慢有了一些印象,但亦是仅此而已。
除了严嵩那一次,礼部尚书历来都是从京城的官员中挑选,通常都是选自礼部左侍郎和吏部左侍郎,但这次已然是直接排除掉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他对林晧然这号人还是很欣赏的。别的不加多说,仅从开海和整顿盐政两个事情便是不可磨灭的功绩,但其本身所存在的问题亦是显而易见,林晧然确实是过于年轻了。
站在一旁的黄锦注意到嘉靖翻出了阁臣集议的奏疏,亦是暗暗地观察着嘉靖的反应。
嘉靖突然开口道:“南京礼部尚书尹台出任礼部尚书,这是谁推荐的?”
“回主子的话,这是李阁老推荐的!”黄锦先是愣一下,旋即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微感意外地抬起头,又是进行询问道:“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填补户部尚书,这又是谁推荐的呢?”
“这是严阁老推荐的,他说户部左侍郎马森的理财和算术等还不足以出任户部尚书!”黄锦咽了咽吐沫,又是老实地回应道。
嘉靖的目光落到黄锦身上,似笑非笑地询问道:“由原尚书推荐人选确实很合适,只是兵部左侍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总不会是吴山推荐的吧?”
对于朝堂的朋党,他早已经是心知肚明。胡松跟徐阶是同乡,跟杨博有同年之谊,却是跟吴山打不着什么关系。
“吴阁老推荐是吏部右侍郎朱衡,但朱衡有营救严世蕃之嫌,皇上早前已经同意将他升任南京刑部尚书!”黄锦硬着头皮小心地回应道。
嘉靖想起了这个事情,仿佛心知肚明般地道:“所以此次兵部左侍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是徐阁老推荐的!”
“正是!”黄锦观察着嘉靖的脸色,小心地回应道。
嘉靖将奏疏放下,便是好奇地询问道:“吴山当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吗?”
“没有!他只说元辅大人、李阁老、严阁老意见一致,他亦是没有什么意见!”黄锦轻轻地摇头,显得小心地回应道。
嘉靖仿佛是看到了吴山以一敌三的处境般,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是他亦不打算再过多地插手,现在的时间紧迫,他需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修玄上,而不能再为分化臣子而浪费精力。
黄锦却是一直关注着嘉靖的反应,看着嘉靖将奏疏放下,继续翻看下一份的奏疏,这才不由得暗暗地吐了一口气。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这些人选已然是进入他的考虑范围,过不了几天,这些人选便不会有太大改变地进行任命。
嘉靖已经翻开了下一份奏疏,脸色突然是变得越来越凝重,却是突然对着旁边的黄锦询问道:“今晚是何人轮值?”
黄锦听到这个冷漠的声音,身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却是老实地回应道:“回主子的话,今晚是徐阁老和吴阁老!”
随着袁炜和董份的先后离开,现在轮值西苑的官员仅仅剩下四位阁老,他们已然轮值得更加频繁一些。
嘉靖的脸色微正,冷漠地直接吩咐道:“将他们二人叫过来!”
黄锦深知是发生了令皇上很生气的事情,当即便是应了一声,急忙派遣二个小太监前往无逸殿那边召人过来。
今晚这场雨来得声势浩大,只是随着时间的拖移,雨势又是慢慢地变小。
虽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徐阶和吴山都不敢怠慢,很快将打着雨伞来到了无逸殿外,一并进到了这诺大的正殿中。
对于皇上突然将他们二个人召过来,他们心里亦是没有底,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嘉靖还是坐在案前批阅着这些天最重要的奏疏,当看到这两个人出现并高呼万岁之时,亦是没有将他们叫起来,当即便是丢下奏疏道:“你们先看看吧!”
奏疏刚好落在徐阶的面前,徐阶的眼神并不好。虽然殿中的光线很敞亮,但在这个环境阅读还是比较吃力,正是努力地眯着眼睛才能够看得清楚内容。
吴山心里颇为好奇,亦是微微伸长脖子瞧了一眼,亦是想要知晓这份奏疏的内容。只是他的眼神跟徐阶不相上下,只见上面是一片模糊的字迹。
第1748章 是功是过?
徐阶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完奏疏上面的内容,只是几百字的内容不算少,先是用力地闭了一会眼睛,这才将手中的奏疏递向吴山。
突然想到吴山的眼睛亦是不太好,他心里当即涌起一股幸灾乐祸,已然是幸福地期待着吴山难受的样子。
吴山接过那份奏疏,却是不急着进行翻开,而是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珠江牌水晶老花眼镜。
徐阶看着这通过银链系住的水晶老花眼镜,看着吴山端端正正地通过老花眼睛阅读奏疏的内容,心里失落的同时,亦是翻起了一个大白眼。
吴山并没有理会徐阶妒忌的目光,腰杆挺得笔直,显得一字一板地阅读起奏疏的内容。
这份奏疏的主人正是他的弟子,却见奏疏上面正写着:“微臣兵科给事中魏时亮谨奏:兵部尚书杨博在本部和军中培植亲朋、排除异己,今比往之更甚,见功不知赏,遇战而怯,亦乃大不忠也!”
看着这份弹劾奏疏开篇直明要害,对这个弟子不免高看了几分,便继续读了下去。
“石华山,南将也。原雷州一名百户,斩海盗、除倭寇,于广州南门外率雷州卫斩尽倭寇二千有余,乃广东第一勇将,累军功进惠州参将,令倭寇闻风丧胆,平张琏反贼之功臣,故朝廷调任北边平虏。然,杨博面对如此凶猛无双之南将,弃于宁远参将一职。今俺答长子辛爱黄台吉率部众进犯宁远小团山堡,诱杀广宁中路游击将军线补衮,石华山率部众驰援,将辛爱黄台吉斩翻于马下,重伤垂死,俺答愤而兴兵辽东。”
吴山对这个军情早已经知晓,但看着如此的悍勇大将,心里亦是暗暗地喊一声好。
“然杨博怯而不敢战,不顾边军士气,竟将石华山直接召回京城,初时竟言将石华山调回广东任副总兵。国有勇将而不重用乎?今其在军中培植亲朋尽是平庸者,更不乏原浙直总兵杨尚英贪婪之徒,然华山非嫡系竟弃之,鞑子叫嚣便望风而逃之,此人何以统领兵部,北边何时能平乎?”
奏疏到了这一部分,已然是将矛头凶狠地指向了兵部尚书杨博,几乎是将杨博贬得一无是处。
在最后的收尾部分则是:“臣请皇上明察,革杨博兵部尚书一职,摒弃其任人唯亲之恶行,令南北将领再无界限,石华山等勇将得以重用,以解北边之颓势,遇战能扬大明之国威。”
这一份仅仅数百字的奏疏写得不可谓不精彩,如同一支利箭般刺向了兵部尚书杨博的胸口,给这一位被时人谬为军事才能第一的兵部尚书当头一棒。
当然,杨博“任人唯亲、排除异己”这个事情早有言官弹劾,当下最大问题还是杨博对待石华山和此事的战事应当方案的得失上。
由于已经将奏疏看完,二人便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一同是对着嘉靖施礼道:“臣已经阅览完毕,请皇上训示!”
其实二人心里都清楚,皇上如此生气地将这道奏疏丢过来,心里对杨博是生起了厌恶之情。对于杨博的此次的举动,已然是心生不满。
实质上,若不是徐阶帮助说好话,嘉靖四十二年的蒙古骑兵杀到北京城郊边,杨博头上的乌纱帽便已经不保。
嘉靖放下手上的一份奏疏,脸上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好恶,亦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杨博当真打算将石华山调回广东任副总兵?”
站在红漆柱子旁边的黄锦显得担忧地望向了徐阶,这个问话虽然没有点名,但自然是询问首辅徐阶的。
徐阶想起杨博那日找上自己时的情形,心里则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可不是第一次帮杨博这个盟友擦屁股了,则是如实陈述地道:“回禀皇上,杨博在得知辽东军情之时,亦是即刻前来内阁跟臣商议!虽然杨博有谈及将石华山调回广东担任副总兵的想法,但亦是快人快语之言,却不可当真也!”
“若不是你拦着,怕是他当真就这么干了!”嘉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更知道杨博是什么样子的人,便是当即冷哼道。
徐阶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道:“杨博虽然言及将石华山调回广东殊为不妥,但其本意主要还是将石华山调离辽东,从而避免一场战事!毕竟俺答兴兵辽东,乃是冲着石华山而来,杨博将其调离不失为避免一场战事,此是良策也。”
咦?
吴山听到徐阶将事情扯到辽东的安定上,却是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徐阶,这分明是在给杨博进行开脱了。
嘉靖原本是怨恨于杨博如此的排挤于石华山这等悍勇之将,但心里更在意边疆的安宁和稳定,语气不由得缓和地询问道:“徐爱卿,当下辽东形势如何?”
徐阶听到这个问话,心里当即一松,便是微笑着回应道:“回禀皇上,俺答原本是兴师前往辽东,但得知石华山已经被调离辽东,仅是在关外耀武扬威一番,并没有再集兵前往辽东兴师问罪,辽东已然无事矣。”顿了一顿,他又是拱手道:“皇上,杨博此举虽有损士气,但亦是巧妙地避免了一场战事,亦是顾全大局之举也!其不仅无过,且有功矣!”
功与过,往往都是皇上的一念之间。
特别是在嘉靖朝,这种事情早已经不新鲜,最冤的当属取得大捷的张经被推上断台头,而屡屡怯战的咸宁侯仇鸾却得到封赏。
杨博这一次有功还是有过,倒是存在一定的争议性。
毕竟他这一手骚操作,确实是让俺答失去了攻击目标。哪怕俺答再狂妄自大,且不说他能不能入关,亦是不敢轻易攻到北京城下。
黄锦则是暗暗佩服地望向了徐阶,发现还是徐阶对皇上的心思拿捏得最准,一下子便抓住皇上最为在意的点上。
徐阶则是抬头望向嘉靖,希望得到嘉靖认同杨博有功的表态。
“皇上,臣素闻将勇而用之,却不闻将勇而藏之。今杨博将石华山调离阵前,此乃怯敌不敢迎战,跟昔日仇鸾何异?臣不敢认同杨博有功之言,其过错显而易见!”吴山突然间站了出来,显得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第1749章 争与不争
吴山的话显得很突兀,但同样亦是于情于理。
杨博虽然避免了一场潜在的战事,但亦算是一种怯战行为,特别吴山引用昔日的反面教材仇鸾,更是平添了几分杀伤力。
嘉靖固定是希望边疆无事,亦是早已经默许北边采用防守的战略,但同样不可能希望大明一昧地懦弱怯战。
吴山的这一番话,已然是狠狠地打在了杨博的七寸上,更是扇了徐阶一个耳光。
徐阶已经做了整整三年的首辅,隐忍的功夫已然是有所下降,脸上显得又羞又怒地扭头望向了旁边的吴山。
他发现真是轻视了这个看似权欲不强的次辅,这才入阁几天,竟然敢在皇上面前公然跟自己唱起了反调,过些日子是不是要想办法将自己取而代之了?
在这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吴山比昔日的严嵩还要可恶。
吴山却是没有理会徐阶带着恶意的目光,而是目光坚定地抬头望向嘉靖,坚持着自己对这个事情的态度和观点。
却不仅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政见,亦是因为弹劾杨博的是他的弟子,他这个老师自然是要支持和保护这个敢于拨乱反正的弟子。
诺大的殿中,这一刻显得格外的安静。
嘉靖一直都知道吴山的权欲心并不强,但看着吴山竟然如此公然反对徐阶,脸上反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黄锦刚刚还佩服徐阶能够精准地揣摸到皇上的心思,但听着吴山跳出来唱起反调,眼睛亦是不由得用力地瞪了一下。
在震惊之后,徐阶当即进行反驳道:“吴阁老,当下九边将士萎靡不振,跟鞑靼交战胜算并不大,朝廷财政亦是无力肩负辽东持久的战事。杨博今以大局为重,将石华暂调回本部,给大明边军换得更多的喘息之机,此乃老诚谋国之举,何错之有?”
“杨博错在‘怯’字!我大明边军哪怕不能取胜,亦可据险而守,焉有闻风丧胆之理?今俺答指名伐石华山而藏勇将,他日俺答指名伐他杨博,他杨博会不会为顾大局而辞官乎?”吴山原本不想跟徐阶如此针锋相对,但他知道如果不力争一番,那么他弟子魏时亮的处境会不妙,亦是据理力争地道。
却是不得不说,在大明做官不仅要恪守己身,这吵架能力亦是一个极重要的技能。昔日的夏言能够上位,便一定程度归功于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如果说本朝官员的私心最重是谁,恐怕还是当属兵部尚书杨博。
杨博此次能够如此反应迅速地将石华山召回本朝,恐怕更大的原因是石华山并非嫡系,考虑的还是己身利益的得失。只是事情一旦到他身上,怕是能够将辽东将士都打光,亦是不肯摘掉头上的乌纱帽。
这……
黄锦看着首辅和次辅在这里发生了争执,却是不由得瞠目结舌。
徐阶自是知晓杨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正想要指责吴山是在无端揣测一位当朝重臣,结果嘉靖却是突然传出一个咳嗽声。
在嘉靖朝做官,最重要的是圣意。昔日的严嵩是那般的权力滔天,但嘉靖结果不用他了,如今亦落得被削籍抄家的悲惨下场。
徐阶的身体一个哆嗦,却是惊疑地将目光落到嘉靖的身上。
吴山亦是听到了这个咳嗽声,亦是知晓皇上是有话要说,同样恭敬地抬头望向了当今圣上。
在嘉靖没有明确的态度前,他们能争得死去活来,但嘉靖已然表态,那么他们纵使有万千不甘亦得咽回肚子。
嘉靖很满意地望着二人的反应,显得一锤定音地道:“杨博此次无过,但亦是无功,他的事情容后再议!”
无功无过?
徐阶和吴山像是被各打了五十大板,却是纷纷将火气收了回来,恭敬地对着嘉靖施予一礼:“臣领旨!”
黄锦却是望了一眼嘉靖,知道这表面是各打五十大板,但皇上无疑还是偏向于吴山,而杨博这个劫难已然还没有过去。
“起来吧!”嘉靖的气已经消了,便又是对着跪着的二位重臣道。
徐阶和吴山行了谢礼,这才从平滑的地面站起来。
嘉靖看到早先的那一份阁臣集议的奏疏,突然对着吴山询问道:“吴阁老,朕听闻你在阁臣集议之时,对一些人选颇有微议,却不可有此事?”
“回禀皇上,臣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意见。只是臣乃次辅,元辅和两位阁老意见一致,臣愿以大局为重!”吴山早就有了基调,当即恭敬地表态道。
“这该争还是得争!”嘉靖将那份奏疏重新打开,显得很是随意地道。
这……
黄锦知道这话不像嘉靖说得那般随意,已然是给予吴山一些底气。
吴山心里暗松一口气,显得恭敬地道:“臣谨遵皇上教诲!”
徐阶的脸色微微一变,警惕地暼了吴山一眼,发现当真不能小窥这个吴山。
当日吴山在阁臣集议中没有激烈争执,他当时便觉得事情过于顺利,但如今看来,吴山这不争才是最高明的相争。
现在有着皇上这个话,今后在阁臣集议中发生了激烈争吵,板子恐怕很难打到吴山的屁股上,自己这个首辅恐怕得有所让步才行。
嘉靖的目光落在奏疏上面的人选上,只是对三位尚书和吏部左侍郎的人选拿不定主意,显得似笑非笑地询问道:“吴爱卿,你如此攻击于杨博,可是想要替林晧然谋取兵部尚书一职?”
在当下的大明,论到文官的战功当属林晧然,而林晧然的军事才能更是多番得到彰显。如果杨博去职的话,那么最有机会接任兵部尚书的并不是兵部左侍郎胡松,而是屡立奇功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这……
徐阶本以为用尹台和高拱堵了林晧然的升迁之路,但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可能生起用林晧然取代杨博的心思。
吴山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张,显得坦诚地拱手回应道:“请皇上明鉴!臣刚刚认为杨博有过错,这是出于臣的职责,乃是臣的一番肺腑之言,并没有为林晧然谋取兵部尚书之心!”
第1750章 嘉靖所属人选
同样的话,有些人说出来给人一种偷奸耍滑的感觉,但有些人说出来却给得到很大的信任度,而吴山无疑是属于后者。
他的声线并不高,但目光清澈而坦然,脸上显得严肃而郑重,浑身给人一种正直官员的形象。
嘉靖知道吴山算是官员中难得一见的真君子,先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旋即又是询问道:“吴爱卿,李春芳提议尹台填补礼部尚书,你可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这……
黄锦暗暗地瞠目结舌,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嘉靖,这意思分明是想要将礼部尚书的决定权直接交给吴山了。
徐阶的心又是微微一沉,目光复杂地扭头瞥了一眼吴山。
他此次最得意便是抛出尹台接任礼部尚书,从而堵死林晧然接任礼部尚书之路,但没有想到皇上似乎还是属意于林晧然。
有时候世事便是如此,不管他事先谋取得多么的周全,但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礼部尚书这个位置虽然权柄不大,但身份尤为尊贵,通过从这个位置便能够直接入阁,是六部含金量最大的尚书之一。
如果这个时候吴山狠狠地诋毁尹台几句,再借机直接推出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这个人选,那么他先前所做的努力便是白费了。
“尹台跟臣是同乡兼同年,臣深知其品行,而他在翰林院和礼部任职多年,对礼部事宜更为熟悉。若是由他出任礼部尚书,这已然是最好的人选,臣并没有异议!”吴山何尝不想由林晧然接任礼部尚书,但他终究是有原则的官员,很是公允地回应道。
咦?
徐阶却是没有想到吴山如此的表态,已然是彻底放弃林晧然接任礼部尚书,不由得扭头多望了吴山一眼。
放弃了?
黄锦同样意外地扭头望向站在殿中的吴山,重新审量着这个风评最好的大明官员。
嘉靖对这个回答微微感到意外,却是似笑非笑地询问道:“你女婿是礼部左侍郎,你当真就不想为你的女婿多考虑一些吗?”
现在礼部尚书出缺,董份已经被削藉,京城整个官场并没有能跟林晧然争夺礼部尚书的官员。若是尹山被否决的话,那么礼部尚书的位置必然属于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臣是皇上的臣子,亦是担任过吏部尚书,任谁用谁一直当以大明为重!林晧然的资历和声望确实还不及尹台,由尹台出任礼部尚书,这才是礼部尚书的最优之选。不过林晧然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栋梁之材,皇上若是要重用于他,此次可任其为吏部左侍郎!”吴山迎着嘉靖戏谑的目光,显得面不改色地表态观点道。
咦?
黄锦听着吴山的一番正义之词正是佩服他大公无私之时,但万万没有想到,吴山推荐起自己人亦是一点都不含糊,甚至都没有半点矫情。
他虽然觉得林晧然不适当出任礼部尚书,却是直接推荐林晧然担任吏部尚书,已然不是那般特别迂腐的清流官员。
嘉靖跟着黄锦是同一个心思,本以为吴山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但到最后已然是打算为自己女婿谋得吏部左侍郎。
“此般安排不妥!”徐阶没想到吴山不惜得罪高拱而谋取吏部左侍郎,当即便是站出来进行阻挠道:“高拱无论是资历还是年纪都远胜于林晧然,且林晧然如此年轻出任吏部左侍郎容易招来非议,臣以为由高拱接任吏部左侍郎最为妥当!”
“林晧然虽是年轻,但这些年其所做之事皆有目共睹,以其才能定然帮皇上肃清吏治!至于高拱,徐阁老以为其能有助肃清吏治,则可任其为吏部右侍郎!”吴山已经打定主意帮林晧然争一争吏部左侍郎,亦是没有避让地回应道。
徐阶的本意就是要阻碍林晧然,便是针锋相对地回应道:“林晧然入仕不过七载,年纪不足三旬,留其在礼部左侍郎历练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这……
黄锦看着首辅和次辅又是争执起来,发现今后这个朝堂恐怕是不得安宁了。
咳!
嘉靖看着两位重臣又是争执起来,亦是轻咳了一声。
在听到这个动静后,徐阶和吴山剑拔弩张的势头已然是烟消云散,便又是纷纷扭头望向了嘉靖。不管他们想要如何安排,但真正拿主意的始终还是嘉靖。
“徐阁老,虽然林晧然比较年轻,但这些年真正能够做事的,其实却是这个年轻人!”嘉靖仿佛是心如明镜般,显得淡淡地说道。
从广东推动开海所取得的佳绩,再到前往扬州整顿两淮盐政,而后返回通州取得的北门大捷,都已经充分地证明林晧然是一个能够真正做事的官员。
今出任礼部左侍郎一年多,亦是将相当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彰显其处理事务的成熟和老练,已然是一个合格的礼部左侍郎。
很显然,林晧然正是贯彻着“用之则行,弃之则藏”的为官之道,亦是最为合格的臣子。
徐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地道:“还请皇上三思,切不可……拔苗助长!”
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满,但却是没有戳穿徐阶的小心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对着吴山淡淡地询问道:“吴爱卿,你刚刚卸任吏部尚书,日前杨博上疏建言将郭朴召回填补吏部尚书的空缺,却不知此举可妥当?”
此言一出,令到在场的三人顿时恍然大悟,特别是徐阶的眼睛闪过了一抹惊诧。
郭朴,嘉靖十四年的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由于青词写得很好,得到了皇上的重用,更是屡番提拔到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由于父丧,两年前按制返回河南老乡守孝,已然是慢慢地淡出了大众视野。
徐阶都差不多将郭朴这号人忘记的时候,反倒是皇上对郭朴竟然还念念不忘,更是成为皇上心目中的吏部尚书人选。
如果拿兵部左侍郎胡松跟郭朴相比,虽然胡松在年纪和资历占一些优势,但郭朴是地地道道的词臣,更是得到皇上的恩宠,根本是自取其辱。
徐阶一直在考虑着跟吴山那边如何瓜分地盘,对吏部尚书一直以为是囊中之物,但万万没有想到皇上的心里早就有了属意之人。
完了!
徐阶心里警惕,暗暗地扭头望向了旁边的吴山。
郭朴跟吴山是同年,由于二人一直在京城为官,更是有着三十年的交情。
如果郭朴真的回来填补吏部尚书,而尹台出任礼部尚书,林晧然又担任吏部左侍郎,自己好不容易逼走袁炜简直是给人作嫁衣了。
第1751章 帝心似海
铜炉中的檀香袅袅而起,弥漫在殿中的每个角落,外面的夜雨似乎还在下,隐隐传来雨滴落在地面的声响。
吴山认真地思忖片刻,亦是猜到了皇上此举的用意,却是一本正经地摇头道:“臣……以为此举不妥!”
咦?
徐阶听到这个答案,颇为意外地扭头望向了吴山。
本以为吴山会趁机出手帮郭朴回来出任吏部尚书,从而跟郭朴组建一个强力的联盟,却万万没有想到吴山竟然进行来反对。
嘉靖刚刚对徐阶有所不满,这时对吴山同样是心生不快,却是板着脸沉声地询问道:“朕记得你跟他是同年好友,这究竟是为何?”
“回禀皇上,臣跟郭朴确实是同年好友,但臣首先是皇上的臣子。郭朴能够廉洁奉公,颇有识人之明,确实是一个理想的吏部尚书人选。只是郭朴守丧仅是两年,当年的匿丧不举更是饱受争议,皇上现在将其提前召回,臣担心京城百官会有所微词,甚至京城会引发一场激烈的舆论风波,届时并不利于郭朴替皇上整治吏部。”吴山看出嘉靖的不愉快,但还是认真地解释道。
他何尝不想让郭朴回来,从而粉碎徐阶提议兵部左侍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的如意算盘,但他却是明白郭朴提前回来必定引发风波,对郭朴本人和朝堂都不是一件好事。
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他明知道嘉靖是想要将郭朴召回,却仍然还是站出来进行劝阻。
殿中的檀香更浓,只是空气中充斥着几分紧张。
嘉靖对这个答案显得并不满意,眼睛定定地望了吴山半响,吴山虽然心中无愧,但还是将头微微地低下一些。
黄锦揣测到了嘉靖的态度,却是暗暗地担心起吴山,同时给徐阶递了一个眼色,不过徐阶似乎是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嘉靖最终并没有暴怒而起,却是扭头望向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吴阁老所言极是!郭朴当年有匿丧不举之嫌,今三年孝期未满,若是皇上提前将他召回朝堂,他恐要背上恋权和不孝之名,还请皇上三思!”徐阶虽然猜到嘉靖的心思,但还是选择跟吴山一般的观点道。
却是不得不承认,昔日林晧然给郭朴埋下了雷,已然是有着一个深远的影响。在大明朝做官,嘉靖的恩宠固然重要,但个人的名声同样不可忽视。
如果郭朴没有“匿丧不举”的前科,那么嘉靖将他提前召回来,谁都不敢放一个屁,这亦是比较常见的做法,像谭伦便三度被提前召回任职。
只是偏偏地,郭朴背上了这个污点,已然很难享受这份优待。
嘉靖显得阴晴不定地望着两位重臣,自从袁炜和董份先后去职后,他确实已经动了将郭朴前提召回来填补吏部尚书的心思。
随着袁炜和董份两位词臣离去,昔日最为倚重的词臣仅剩下徐阶、吴山、严讷和李春芳,除了吴山是江西人外,徐阶三人都是南直隶的同乡。
为了寻求各方的平衡,他想要提前将郭朴给召回来,一则郭朴对自己有着足够的忠心,二则朝堂能够形成三方牵制的局面。
只是徐阶和吴山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虽然他将郭朴召回来能够实现三方牵制,但却不得不考虑郭朴昔日匿丧不举的恶劣影响。
徐阶捕捉到徐阶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当即进行提议道:“皇上,何不待到三年之期圆满之时,再将他召回出任吏部尚书呢?此举既能保全郭朴忠孝的声名,亦能让郭朴更加尽心尽力地为皇上分忧!”
这话其实有些不厚道,郭朴现在重返朝堂,还能成为他徐阶的对手。若是再过一年,整个朝堂的官员早已经姓徐或姓吴,哪里还有郭朴什么事。
远的不说,郭朴如果不是因为守制而被迫辞官回家,那么此次入阁必定会有他一个名额,而他更是排在严讷和李春芳之前。
不过官场就是如此的残酷!昔日的阁臣李本原本是前程无量,但因为母丧而回家守孝,结果严嵩突然间倒台,而他现在已经是被朝廷彻底遗忘了。
黄锦隐隐猜到徐阶的小心思,不由得好奇地望向了嘉靖。
嘉靖正要想说什么的事情,突然间低头咳嗽不止。黄锦见状,急忙跟上前,一边接过宫人的痰盂,一边给嘉靖轻拍着背部。
徐阶和吴山听到这个动静,亦是跪下来齐声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嘉靖的身体不如前,这早已经是四位阁臣的共识,亦算是一个不宣之秘。现在听到这一声声“龙咳”,却是令到二个人都生起了一份担心。
吴山想到前段时间几位轮值西苑词臣几乎一同犯病的事,而徐阶则是担心嘉靖现在突然驾崩,那么他的首辅宝座会面临极为严峻的考验。
嘉靖在咳出一些东西后,整个人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位重臣挥手道:“朕今晚会酌情考虑,明日便颁旨任命,尔等退下吧!”
咦?
黄锦微微感到惊讶,这云里雾里聊了半天,怎么人选就已经定下来了呢?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和吴山都是见惯风雨的官场老人,显得规规矩矩地施礼告退道。
只是他们心里早已经变得不平静,却是没想到皇上竟然已经有了主意,不知皇上最终会做出怎么样的安排,甚至不清楚皇上会不会执意将郭朴召回来。
在嘉靖朝做官便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却不知这位皇帝在想着什么。
当他们一并走出万寿宫的时候,外面的雨水已经晴了,夜风带着丝丝的凉意扑面而来,更远处的夜空却是出现了一片乳白的云海。
皇上会如何安排三位尚书和吏部左侍郎的人选,在明日都会一一进行揭晓。
吴山正想跟徐阶客套地让他先走,结果低头却发现人已经不声不响地走远,心知今晚之后,二人的已然是彻底站到对立面了。
第1752章 重磅消息
又是四月的一个清晨,昨夜的暴雨将整个京城房屋和街道冲洗得焕然一新,绿意盎然的槐树枝头传来了清脆的鸟啼声,经过雨水肆虐的花圃绽放更鲜艳的花朵。
一座宅子宛如一方世界般,从前院到后花园有着礼制的讲究,只是仔细研究之下,却又是透露着种种的不同。
林府的宅子是按照这时代标准的框架下建构而成,垂花门便将外宅和内宅彻底划分开来,只是此刻已经打开。
林府的家仆已经在宅子忙碌开来,有人负责着主人的起居洗漱,有人准备着好可口的早饭,前院的轿夫和护夫亦是整装待发。
昔日砍柴为生的寒门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衣食住行被人照顾得可谓是无微不至,宛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
哪怕是被人叫起床,亦是不会有人敢在耳边大声呼喊,而是在外间敲响云板,让到林晧然不受惊扰地醒过来。
林晧然最近亦是受到了悬而未决的前程所影响,刚刚又是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成为了当朝宰辅,正是他谢恩起身之致,却是见到龙椅上坐着一个不可说之人。
日子周而复始,他习惯性地涮口洗脸,水温总是能够恰到好处。
吴秋雨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虽然昔日有过叛逆的年纪,但随着嫁入林家成为林家主母,整个人越发的端庄和大方。
她亦是受人服侍起居,但待到林晧然穿衣之时,总是过来细心地帮着林晧然整理衣服,从乌纱帽到袖口都会认真地检查和梳理。
一般官员的官服若是破了,只能是缝缝补补,但林晧然的官服如果什么地方破了,通常都会重新再做一件。
林晧然跟吴秋雨已经成亲三年多,亦是彼此知晓对方的性子,在任她摆布的同时亦是开口挑衅道:“为夫原本想给你捞二品珠冠戴上的,但奈何徐阁老从中作梗,你得在你们诰命夫人的圈子多说徐家人一些坏话才行!”
二人已然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果林晧然能够升任礼部尚书,那么吴秋雨自然是水涨船高,相应都获得二品诰命夫人。
“相公若是心中有气,应当自己找回……场子,哪有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咬人舌根子的!”吴秋雨帮他整理衣襟,显得幽怨地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膀,显得很是自然地道:“为夫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就怕你这种小女子有气憋着会憋坏,所以为夫这才给你支招嘛!”
“妾身心中没有气,虽然亦是想戴二品珠冠,但没有也一点都不打紧!现在她们没有谁敢小瞧妾室,总是夸妾室嫁了一个好相公呢!”吴秋雨却已然没有过分的执着,显得羞涩地说完最后一句道。
林晧然看着吴秋雨对此确实没有介怀,便是会心地笑道:“此次比较理想还是平调到吏部左侍郎,只要占着这个位置,一旦六部尚书出缺,第一个还得考虑你相公!”
“那妾身预祝相公能早日官拜尚书,妾身亦能够妇凭夫贵,头顶戴上二品的珠冠!”吴秋雨从善如流地施礼道。
林晧然离开了房间,到饭厅的时候,桌面已经摆上热腾腾的广式早点。
林晧然习惯吃皮蛋瘦肉粥,又夹了几块蒸排骨和一小碟水煮蔬菜,便算是对付了一顿。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愁吃喝,但饭量却是不大,因而身型还是偏瘦。
“相公慢走!”
吴秋雨梳理好妆容,规规矩矩地将林晧然送到轿中,又是盈盈一礼地恭送道。
轿子队伍出了灵石胡同,很快便到了街道上。
街道的两边传起了吆喝声,街道的小吃摊冒起了热腾腾的水蒸气,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已经开始一天的生计。
官员的轿子或马车纷纷出现在街道上,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和顺天府衙的差役维持着城中的秩序,令到这一切都变得有条不紊。
礼部衙门、户部衙门和吏部衙门同处一个巷道中,北头接西安大街,南头连东江米巷,算是最热闹的一条巷道。
由于礼部衙门毗邻东江米巷,加是这条巷道上衙时分历来拥挤,林晧然的队伍通常都是走东江米巷直接来到礼部。
林晧然坐在轿子中一路都是闭目养神,待轿子缓缓地落在左侍郎署的门前,面前的轿帘子被揪开,这才睁开眼睛迈步走出去。
林福匆匆地走了过来,递过来一个信封郑重地道:“十九叔,这是你岳父刚刚派人从宫里送出来的书信!”
林晧然知道定然是有重大的事情,不然岳父不会如此着急给自己传递消息,当即好奇地拆开了信封。信上的内容并不大,但消息很具冲击力。
高拱的轿子恰是这时停在右侍郎署前,正想要走出右侍郎署的时候,但注意到林晧然正静静地站在原地,却是不免好奇地多瞧了一眼。
经林福的提醒,林晧然很快便是恢复如初,对着远处的高拱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才走出了自己的左侍郎署。
只是他的心里微微泛起了波澜,处于预期中的大调整将会在今日上演,而他……很可能是要平调到吏部左侍郎。
由于李春芳入阁,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成为了代理礼部尚书,每日主持着点卯等事宜。除了不入驻正堂签押房,已经是统管着礼部的所有事宜。
看着时点差不多,林晧然便是前往二堂主持点卯事宜。
四司署的官员和书吏亦是规规矩矩地来到堂中等候点名,由于林晧然很注重纪律性,却是没有人敢于迟到或旷工。
最近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原以为林晧然会顺理成章地出任礼部尚书,只是随后李春芳推荐南京礼部尚书尹台的消息又是传来,现今又说林晧然是要平调吏部左侍郎。
亦是这个原因,很多官吏都猜测这位礼部左侍郎恐怕是要离开礼部,令到很多人生起了几分的不舍。
虽然林晧然比李春芳要严肃很多,但待人处事更为公正,而且还屡次为他们解决过节费等关乎切身利益的问题。
“部堂大人,全员无一缺席!”负责点名的主事将一份花名册递上,显得恭恭敬敬地汇报道。
林晧然跟着以往那般坐在堂中,面对着这一百多名的官吏,便是朗声地道:“本部堂知道最近大家一直关心朝廷此次大调整,亦是一直关注着本部堂的去留!只是不管朝廷如何调整,本部堂是去是留,你们都是大明礼部的官员和吏员,首要任务是要处理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是!”
众官吏心知这个林晧然便是这种务实风格,心里暗暗佩服林晧然还能如此平静的同时,亦是纷纷郑重地拱手道。
林晧然并没有受到即将来临的调整所影响,而是按部就班地安排了一些事务,力争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哪怕离开亦不能留下烂摊子。
主持完点卯后,他便回到左侍郎署的签押房中,又是着手处理一些最为紧要的事情。其实很多事情在早些天已经处理妥当,他亦是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没过多会,龙池中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脸上显得眉飞色舞地道:“师兄,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兵部尚书杨博上疏请辞了!”
第1753章 旨降
兵部尚书杨博上疏请辞的消息宛如一个重磅炸弹般,迅速地京城的官员炸裂开来,让吃瓜群众既是兴奋又是惊讶。
“杨博犯了什么事,为何突然上疏请辞了?”
“这些年杨博其实没有什么大作为,怕是被皇上勒令退休!”
“乖乖,这三尚书一侍郎的空缺已经够多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兵部尚书!”
……
众官员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亦是纷纷发表着各自的看法,已然又是进行了延伸,发现当下的朝堂局势变得越来越扑朔离迷。
由于正处在这个特殊的敏感时候,这个消息刚刚从通政司那边传过来,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官场。
龙池中在得到这个消息后,亦是第一时间跑到了林晧然这里,整个人兴奋得手舞足蹈,目光颇为兴奋地望向林晧然。
因为杨博一旦去职,以林晧然的地位和战绩,必定有很大的机会接任兵部尚书,从而令大明北边的军事战略由守转攻。
“魏兄早前已经上疏弹劾杨博,杨博上疏请辞不是很正常的行为吗?”林晧然倒是保持着冷静的态度,抬起眼皮淡淡地说道。
龙池中知道确实有很多官员选择上疏请辞自证清白,但还是抱着很大的希望道:“虽然这样说也没有错,但杨博突然间上疏请辞,应当是他意识到魏时亮弹劾的内容击中他的要害了!”
“皇上昨晚看过魏兄的奏疏,当时便将我们老师和徐阁老叫到万寿宫!”林晧然将手上的文书放下,端起旁边的参茶淡淡地说道。
龙池中深知林晧然的消息灵通,当即便是追问道:“结果如何?”
“具体情况我现在亦不清楚,但徐阁老是护着杨博……呵呵,老师此次亦是护着魏兄,当场跟徐阁老起了争执!”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努力地构想着当时的情景。
龙池中的眼睛微微一亮,又是好奇地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杨博呢?”
“依我的判断,皇上大概不会轻易将杨博换下去!虽然杨博这些年不作为,此次亦是怯敌怯战,但俺答终究打不到北京城下。哪怕皇上昨晚很生气,但亦是没有踩到皇上那边底线!”林晧然端起茶杯,显得很是理性地推断道。
龙池中相信着林晧然的判断,但会心一笑地道:“师兄你是林算子,但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没准皇上不再容忍杨博,真的同意了他的请辞奏疏呢!”
林晧然抬头望了一眼自信满满的龙池中,这确实不是没有可能。
像昔日很多官员都以为嘉靖要用吏部尚书李默取代逐渐年迈的严嵩,结果仿佛一夜间,却是以李默瘦死狱中收场。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茶杯轻轻地放下道:“昨晚还是一个消息!”
龙池中听到这个话,当即便是来了精神。
林晧然抬起眼望着龙池中,似笑非笑地道:“皇上今日会颁旨任命三尚书和一侍郎,今日之后,咱们便无须再瞎猜了!”
这次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他们对此次的六部长官大调动已经期待了好几天,亦是猜测了好几天,但皇上偏偏没有任何的动静。
现在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已然有了确切的消息,三尚书一侍郎的人选便是在今日进行揭晓。
龙池中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当即便是关切地询问道:“师兄,你可知你的去向?”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很可能平调到吏部!”林晧然并没有埋怨,便是老实地回应道。
龙池中对这个结果却不甚满意,便又是进行追问道:“师兄,那礼部尚书是谁呢?不会是高拱吧?”
“高拱应该是跟我一起平调到吏部,礼部尚书的位置应该是我老师南京礼部尚书尹台了!”林晧然进行推断道。
龙池中对这个结果却是喜忧参半,当即叹息一声道:“徐阶这步棋真是高明,用你老师来堵了你晋升的机会!”
“我老师确实是比我更合适,如果能调任吏部左侍郎亦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我可不想贪心不足蛇吞象,不过你今后在礼部得多协助我老师!”林晧然倒是看得很开,又是进行告诫道。
龙池中用力一拍胸膛,当即许诺地道:“放心,你老师就是我……我敬重的人!”
二个人又聊了一会,龙池中手头亦是有事务要处理,正是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又是询问道:“对了,我能不能将今日皇上会颁旨的消息透露出去,好让我亦涨涨脸!”
在林晧然这个圈子看似无关轻重的事情,但到龙池中所处的圈子里,已然是一次在同僚面前涨脸的一次绝佳机会。
“此事瞒不住的,你随意!”林晧然清楚这个消息很快便会从徐阶或杨博那边传开,并不阻挠地回应道。
“好,那我现在就传出去了!”龙池中当即是喜上眉梢,便是兴奋地离开。
或许是过于高兴,既然没有注意到门槛,好在守望在门口的林福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不然就要摔得一个狗啃屎。
今日任命三尚书一侍郎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官员传来,除了孤零零在北边的顺天府衙门,这中央的衙门迅速地传遍了。
虽然很多官员都知道事情跟他们没有关系,但却是藏不住那份八卦的心,结合着一些传闻,便是进行了种种的猜测。
特别皇上有意将郭朴召回来填补吏部尚书的消息传出,令到他们更加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自然少不得有人骂郭朴不孝的。
面对一个“匿丧不举”、孝期不满就屁颠颠地跑回来的官员,众人的态度还是比较一致的,那就是:强烈地谴责此等不孝之人。
在这份个吵吵嚷嚷的期待中,太阳已经跳跃到了半空之上,开始发挥着它那份属于四月的热情。
正是在这个时候,西苑的宫门处走出了一个太监,手里正拿着一份圣旨,顶着烈日到宫外骑上一匹白马,便是带着几名番子出现在长安街道上。
很快地,这支队伍从西安街拐进了一个属于吏部衙门、户部衙门和礼部衙门的巷道,却是直接到尽头的那间礼部衙门。
第1754章 六部第一侍郎
“圣旨去礼部了!”
吏部衙门和户部衙门前早就安排了眼线,当李公公在礼部衙门前勒紧马绳的时候,守在门口的衙差当即便跑进里面汇报。
“一道圣旨还是两道?”
“是不是林晧然和高拱一起平调到吏部?”
“汝等不要再瞎猜了,咱们过去一瞧便知!”
……
一帮低级官员由于目前没有长官的约制,这个时候亦是结伴从衙门而出,却是想尽快知悉礼部那边的调任结果。
不过亦是有一些官员能够恪守自律的,像吏部的周幼清、户部的海瑞等官员对此似乎不关心一般,仍然是忙着手上的公务。
来到门口的一帮官员已然是蠢蠢欲动,有几个胆子大的官员第一时间便跑到了礼部衙门前,虽然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跑进礼部衙门,但亦是悄悄地蹲在墙角偷听。
礼部衙门的官吏似乎早有准备,待他们潜过来的时候,香案明显已经摆好,却是听到里面宣读圣旨的声音道:“……材优干济,博闻强记,甚得朕心,特调任吏部左侍郎,钦此!”
“真的是吏部左侍郎!”
蹲在墙脚偷听的几位官员脸上既是惊讶又是兴奋,有一个官员当即跑回自家衙门,兴奋地透露这个最新消息。
苦苦等候的任命终于有了结果,跟着先前的传闻一般,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真的平调到吏部担任吏部左侍郎。
烈日已经高悬于空,院子正处于暴晒之下,众官吏正是跪在一张燃烧着香的香案前,一个太监正是宣读着一份明黄的圣旨。
“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圣旨宣读完毕,众官吏显得规规矩矩地再次跪拜道。
李公公将手里的圣旨交给面前这位身穿三品官服的官员,亦是微笑着进行祝贺道:“高侍郎,恭喜荣升了!”
此次接旨的却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右侍郎高拱。
从礼部右侍郎一跌成为吏部左侍郎,这已然是一个极大的跃升,搁在普通人身上怕是不可能有如此的待遇。
高拱接过圣旨已然是满脸通红,那浓密的胡子亦是舒服开来,对着李公公爽朗地笑道:“呵呵……客气了,改天老夫请你喝酒!”
李公公看着高拱如此便打发自己,却是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显得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恭喜右宗伯荣升!”
祠祭司郎中屠义黄等礼部官员纷纷围了上来,对着高拱进行祝贺道。
高拱并没有理会涌上来道贺的官员,却是将圣旨摊开瞧了起来,看着上面清晰地写着任命他为吏部左侍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原以为此次是平调到吏部出任右侍郎,还得要位于林晧然之下,但没有想到直接跳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成为身份最高的六部侍郎,现在比林晧然还要高出半个头。
在想到林晧然的时候,他不由得扭头望向那个显得冷冷清清的礼部左侍郎署,心里顿时生起一种扬眉吐气的舒畅感。
咦?
祠祭司郎中屠义英等官吏看着高拱拿着圣旨朝着左侍郎署走去,不由得是面面相觑,不知道高拱这是要唱哪一出。
“高拱出任吏部左侍郎?”
正是签押房处理公务的林晧然自然是知道圣旨前来的消息,只是听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脸上不由得微微一愣,心里悄然地往下沉。
在他所得到的最新情报中,虽然徐阶建言将他留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但他岳父却抛出更有建议性的方案:他跟高拱一并平调到吏部。
只是如今看来,皇上还是比较偏重于徐阶的意见,已然是让高拱出任吏部左侍郎,而过于年轻的他则还是留在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一念至此,看着这个跟预期不相符的结果,他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遇上如此良机,他怎么都能向前迈一步,结果还是天意弄人。
主宾司郎中何宾和仪制司员外郎龙池中已经是处于林晧然的阵营,看到这个结果既是失落又是开心,其实他们倒不是十分希望林晧然离开礼部。
正是林晧然消沉之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却是不经通禀,高拱带着爽朗的笑声直接推门而进道:“哈哈……左宗伯,老夫此次要调任吏部了!”
何宾和龙池中看到高拱如此言行,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林晧然面对趾高气扬地出面在自己签押房的高拱,心里无奈暗叹一声,却是主动站起来保持着礼数地拱手道:“恭贺高大人荣升!”
“左宗伯,你当下还年轻,留在礼部未尝不是好事呢!”高拱看着林晧然如此懂礼数,反倒又是安慰一句道。
林晧然听着这扎心之言,脸上保持着平静,主动走向茶桌道:“皇上如此安排,自有皇上的深意,本官能明白皇上的栽培之意!”
不管心里如何的不痛快,但他现在都不能抱怨,不然很容易被徐阶那边利用上,那么他这个礼部左侍郎的位置恐怕都会不保。
高拱原本是想过来炫耀的,只是看着林晧然如此平静应付,反倒觉得有些无趣,直接阻止准备上茶的林福。
林福显得进退两难,却是将目光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则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既然调任已经下达,那老夫亦不能耽搁,今日便将最后的工作交待妥当,礼部今后便依仗左宗伯打理了!”高拱端着长辈般的姿态道。
林晧然倒是不计较,显得温和地回应道:“本部堂代理礼部尚书多日,礼部祠祭和精膳二司的事务并不多,高大人尽管前往吏部上任,本部堂能应付得了!”
高拱发现还真占不得什么便宜,点了点头便是站起来准备离开,却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般道:“呃,对了,那就劳烦左宗伯帮老夫安排今晚的荣升宴了!”
按着官场的传统,六部尚书和侍郎升职,都会在本部举行一场荣升宴。前阵子李春芳入阁,便是由林晧然操作了一场荣升宴。
这……太过分了吧?
龙池中和屠义英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尽是骇然之色。
人家李春芳是正堂,自然是能够直接让林晧然代为操办荣升宴。但他在本部是礼部右侍郎,地位低于林晧然,却是有何资格吩咐林晧然替他做事?
林晧然的顿时脸色一正,却是没有接下这句话,眼睛则是直接平视着高拱。
他可以允许高拱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对高拱的狂妄亦是能适度地忍让,但他从来都不怕过高拱,哪怕高拱现在已经是吏部左侍郎。
昔日他既然能够狠狠地阴了一把时任吏部尚书的郭朴,对待羽翼未丰的高拱并不是什么难事,高拱最大的依仗其实还是那位目前自顾不暇的裕王。既然高拱将自己的谦让视为软弱,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那么他不介意跟高拱来一次硬碰硬。
高拱从接旨开始便处于亢奋中,这个时候面对着一言不发的林晧然,终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可不是普通的年轻人,而是靠着一个个实打实功绩在官场崭露头角的礼部左侍郎,一个一直压着他一头的恐怖存在。
气氛安静得可怕,二个人目光对视,高拱的额头已然是冒出了汗珠子。
龙池中和屠义英看着这一幕,却是大气都不敢粗喘,显得敬畏地望向了林晧然。
却是这时,一个身影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指着外面道:“圣……圣旨!”
第1755章 官拜尚书
“圣旨?什么圣旨,哪里还有圣旨?”
高拱听着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低头看着手里的圣旨正好端端地紧攥着,显得一头雾气地反问道。
龙池中和何宾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衙差所指的方向,嘴角微微地张开,心里当即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林晧然原本不为所动,只是看着高拱已经将视线移开,他亦是朝着礼部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圣旨到!”
正是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特有的声音,已然有一道圣旨降临到礼部。
这……
高拱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知道这个衙差是跑进来报信的。他先是一阵疑惑,旋即意识到某种可能,当即震惊地重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仍旧是板着那张脸,虽然不打算跟高拱撕破脸,但亦是不打算给他好脸色,却是扭头对着龙池中和何宾淡淡地说道:“龙大人、何大人,你们二人随我一道出去迎旨吧!”
“下官遵命!”何宾和龙池中心里对林晧然越发的敬重,当即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林晧然并没有招呼高拱,甚至都不再瞧一眼高拱,则是昂首朝着外面大步走了出去。他发现这个官场若是没有点身份,还真的很容易便被人骑到头上。
这……
高拱看着林晧然如此的举动,知道刚刚的举动是触碰到对方的底线,而他刚才的行为确实大大的不妥,亦是不由得生起了一阵后悔。
本以为他已经位居于林晧然之上,只是现在看来却是未必。最为重要的是,如果真论政治实力的话,他其实远远比不上对方。
且不说他的盟友郭朴此次能不能重返朝堂,这大明的官员历来都是南强北弱,他在先天上就已经不占优势了。
如果当今圣上继续在龙椅呆上十年八年,那么他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何宾和龙池中是懂礼数的官员,经过高拱则是微微地拱手,然后急步跟上林晧然一道出去迎旨。
高拱心里黯淡一叹,亦是怏怏地跟了上去,心里已然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礼部的正院中,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帮官吏。
案香被官员重新摆上,站在堂上手拿圣旨的公公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洪兼东厂都督。
陈洪是当今皇上身边的近侍之一,身份已然是非比寻常,由他所颁发的圣旨自然是含金量要更重一些。
屠义英等官员心里已然有了猜测,但却是谁都不敢上前打探口风,而是老老实实地顶着烈日等候着林晧然的到来。
“林部堂来了!”
当看到林晧然一行人出现的时候,院中当即发生一阵骚动,很多官员的脸上亦是洋溢出兴奋的笑容,视林晧然是他们的骄傲般。
陈洪安静地站在堂中等候,在看到林晧然出现的时候,便是脸带微笑地打招呼道:“林大人,准备接旨吧!”
“有劳陈公公了!”
林晧然对陈洪施予一礼,这才站在最前面整顿衣容准备迎旨。
众官吏看着陈洪脸上的笑容,心里知道这肯定是荣升。只是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吏部左侍郎已经被高拱占去了,那么应该是尚书一级,但礼部尚书不是传闻给南京礼部尚书尹台了吗?
高拱看着四司郎署官和书吏几乎全部到齐,想起自己刚刚迎旨的那个寒酸劲,却是不免摆出了脸色。不过他同样感到深深的疑惑,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皇上打算给林晧然授予什么职位呢?
陈洪举起手中的圣旨,对着众官员朗声地道:“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接旨!”
“臣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迎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站在香案前,对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行跪拜之礼道。
高拱等官员随着林晧然跪了下来,一起跟着高呼万岁之声,迎接着这一份由司礼监秉笔兼东厂都督陈洪亲自宣读的圣旨。
却不说其他人,哪怕林晧然心里亦是吃不准,不知道他会得到一个怎么样的新职位。
从目前所得知的讯息来看,可能是皇上不喜欢老师尹台,所以改由他来填充;亦可能如同龙池中所言,皇上摒弃杨博改任自己为兵部尚书;若是异想天开一些,皇上还有可能并不喜欢郭朴和胡松,改由自己出任吏部尚书。
只是结合现在的情况,礼部尚书是一个小小的麻烦,吏部尚书可能会是甜蜜的陷阱,兵部尚书则是风险和机缘并存。
如此种种的胡思乱想,他亦是跟着所有人这般,跪在地上悄然地耸起了耳朵,等候着这云里雾里的答案。
诺大的正院之中,足足一百多号官吏,包括在外面蹲墙脚的吏部和户部官员,所有人现在都是大气不敢粗喘。
陈洪将众人种种的反应看在了眼里,先是笑了笑,则是摊开了那道明黄的圣旨,则是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才学惊世,治政斐然,入礼部能正身百官……今特此擢升户部尚书,往稽古训,勉钦职任,上必有以光辅朕德,下必有以厚民之生,钦此!”
这个朗读圣旨的声音在公堂中久久回荡,向前散落在正院的每个角落,亦是穿透性地传到了蹲在外面墙角处的官员的耳中。
只是这一个圣意一出,宛如是一道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令到所有人当即是目瞪口呆。
在他们诸般的猜测中,现在答案正式揭晓,可谓是出乎意料。
却不是他们所想象中的礼部尚书,亦不是要取代杨博兵部尚书的位置,而是掌管大明钱财的户部尚书,当今大明实权最重的两位尚书之一。
陈洪顿了顿,面对着在场跪地的官吏,郑重地继续朗声念道。
“初任,翰林院修撰!”
“二任,翰林院侍讲!”
“三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
“四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
“五任,顺天府丞!”
“六任,顺天府尹!”
“七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总理淮盐!”
“八任,礼部左侍郎!”
“九任,今职,户部尚书!”
……
这无疑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履历,只是林晧然每一步走来,都是一个个踏踏实实的脚印。从进入翰林院那日开始,他用少说多做的行动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这个大明王朝的弊病,而将来还会改变得更多。
第1756章 三方得失
随着陈洪宣读的“今职,户部尚书”落下,众人的身体微微一震,这个声音已然是在心头久久地回响着。
林晧然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却是生起一份不真实的感觉,但还是极力平静地接旨谢恩道:“臣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拱等官吏跟随着高呼万岁之声,然后纷纷从地上站起来,眼睛已然敬畏地望向林晧然,这个位居正二品的户部尚书。
扑通!
在礼部衙门的外墙,有一个官员想要将这个结果公之于同僚,却不知过于激动还是腿已经蹲麻了,才刚走两步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林晧然手里拿着属于正二品的五色诰封圣旨,织绵纹理为卷云五彩龙,右首织有荫纹双龙围护“奉天诰命”四字篆书,彰显着这份圣旨的不凡。
他终究是经历过太多的心情澎湃时刻,此次能够官至尚书自然是不错的结果,但拿不到也不见得会寻死寻活。
现在被委托户部尚书一职,他反倒觉得身上的担子重了一些,既有接下来跟徐阶间的相互算计,又有时代所赋予的一份责任。
每个王朝的衰亡,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昏君奸臣,而是始于国家的财政出现大问题。而每个王朝的盛世,亦不能简单归功于明君贤臣,却都是拥有一个健康的财政局面。
现在他既然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却不能如同和坤那般粗暴地替皇上捞银子,而是要趁机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举措。
“林大人,恭喜荣升尚书!”陈洪跟着林晧然是老熟人,这时从堂上走下来,亦是由衷地拱手祝贺道。
“此次有劳陈公公跑这一趟了,还请移步到署内用茶!”林晧然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温和地进行邀请道。
陈洪却是轻轻地摇头,显得别有深意地道:“不了,杂家还得赶着回宫复命,另外还一道有旨意要颁发!”
林晧然听着这话,亦是顿时明白过来,跟着陈洪是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让林福替自己将陈洪等人送到门外。
按说凭着林晧然跟陈洪的关系是不用赏钱这种俗套事,但陈洪后面还带着好几名小太监,林福自然是一一塞上赏钱。
“祝贺林部堂荣升!”何宾等一众官员纷纷围上前,对着林晧然进行了由衷的祝贺道。
如果仅受皇上恩宠就罢了,却是偏偏林晧然是一个如此有能力的官员,且还这般的年轻,此时不多刷脸更待何时?
林晧然并没有端架子,而是温和地进行了回礼。待林晧然一副有话要说之时,所有人都很是识趣,便是静了下来。
林晧然面对着在场的众官吏,亦是即兴演讲道:“我跟诸位一般,从小研读圣贤书,受圣人教诲,寒窗十载博取功名,入仕为官以推行圣人之治。诸位今日能站在这里,已然是吾辈读书人的佼佼者,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跟诸位共事一年多,深知诸君都是才能兼备之人。只是我等为臣子,纵使一时不得其志,亦当严行律己,持身而正,此乃真君子也。今我林某人幸得皇上厚爱,今日得以位列公卿、起居八座,替皇上执管大明财政。我林某人比诸君幸得先行一步,虽然已是持尚书印,但亦是不敢半点松懈。圣人有云:舍之则藏,用之则行,今与诸君共勉!”
说着,他对着在场的官员郑重地施予一礼。
众官员早已经清楚林晧然的能力和抱负,看着他身居尚书仍如此的不骄不躁,还能如此端正地不忘初心,心里更为佩服。
高拱想着刚刚的得意忘形,为着到手的吏部左侍郎而沾沾自喜,这两相比较之下,真切地感到自己确实不如林晧然。
何宾等人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林晧然强烈的人格,看着他如此高升,深知这是大明之幸,便是回礼并齐声道:“谨遵部堂大人教诲!”
林晧然看着这帮同事一年多的部下,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丝不舍,最后目光则是停留在高拱身上道:“高大人!”
“在!”高拱深知地位已经居于林晧然之后,想着刚刚的狂妄之举,这个时候则是硬着头皮拱手道。
何宾和龙池中是目睹先前的一幕,这时则是幸灾乐祸地望向了高拱。
林晧然正视着高拱,显得平静地说道:“你的圣旨在先,今晚便由你先行举办荣升宴,本部堂的荣升宴安排在明晚!”
由于二个人同时升官,自然是要安排荣升宴的,通常是以尊者先办。林晧然如此的礼让,已然是给高拱一个很大的面子。
高拱的老脸顿时一红,却是摇头道:“大人是小瞧老夫了!今大人高升大司徒,老夫当与诸位同僚为大人庆祝!”
咦?
何宾和龙池中看着高拱如此大的改变,竟然还会主动参加林晧然的荣升宴,却是有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
“好,那本部堂则却之不恭了!”林晧然亦是没有跟高拱进行谦让,转而将事情交给何宾进行操办。
在众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他离开了礼部正院,已然是要开始进行最后的工作安排。
当回到签押房,林晧然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字:“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仿佛是昨天挂上去这般。
林晧然早些天就已经做好了交接的准备,这个时候需要进行吩咐的其实已经不多,甚至他什么都不管亦不会出现什么大差错。
在他准备离开礼部衙门的时候,消息陆续传了过来,此次的大调整已经有了最终的结果。
传闻中的兵部尚书杨博的辞呈并没有被皇上受理,吏部尚书亦没有给有匿丧不举前科的郭朴,此次的三位尚书分别是:兵部侍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礼部左侍郎出任户部尚书、南京礼部尚书尹台填补礼部尚书。
在这一场大调整中,北系官员杨博没有倒台,郭朴没能起复,但高拱迈进一大步;徐系抢占了份量最重的吏部尚书;吴系则不逞多让地占据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二个要职。
纵观此次朝堂的大调整,各方都算是有所得失,虽然徐党的势力有所增强,但没有形成真正一家独大的局面。
第1757章尚书之家
槐树胡同,徐府显得一片喜庆。
门前挂起大红灯笼,前院铺着一条红毯,宾客纷纷前来祝贺。在后花园中搭了一个戏台,请来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正在表演着当红的戏曲。
由于徐阶一品十五年考满,皇上复赐蟒服玉带、丹药,赐勋上柱国,并恩荫一子为尚宝司丞。
遇上如此一件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徐夫人亦是决定进行操办,派帖宴请在京三品以上诰命夫人前来庆贺。
这一个举动,其实存在着一定的私心。
太常寺少卿徐璠是前任所生,而徐琨才是她的亲儿子。这看着亲儿子终于能够得以出仕,做为娘亲如何不高兴,自然应该是“昭示天下”。
正是如此,这既是给徐阶受到的恩典进行庆贺,亦是为他儿子的入仕制造声势了。
徐夫人已经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很好,皮肤很是白皙,有着江南女人的精致面容,令到她看起来是四十多岁的模样。
她是原刑部尚书张蓥的孙女,嫁给徐阶正是徐阶被贬之时,对徐阶重返京城亦是多有帮助,至今的地位极为稳固。
众诰命夫人纷纷携礼而来,在客厅拜见徐夫人后,便被安排到后花园听戏,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景象。
“礼部左侍郎林夫人到!”
吴秋雨自然受到邀请,却是没有像母亲那般拒绝出席,而是携礼参加这一场宴会。随着她的出现并送上礼物,司仪亦是喝起了她的身份。
徐夫人今天的心情显得很是不错,正坐在厅中接待着来客,跟着贵客在厅中说着话语,被逗得数次开怀大笑。
当得知礼部左侍郎的林夫人到来的时候,在客厅陪坐的诰命夫人则是不由得望了过去,这可是当朝次辅吴山的掌上明珠、当朝礼部左侍郎的正妻,眼睛不免生起了一丝妒忌和羡慕。
“秋雨给徐夫人见礼,今日送来一对玉如意,祝徐家恩泽绵长!”吴秋雨来到厅中如同仙女下凡尘般,显得彬彬有礼地欠身施礼道。
“好!好!”徐老夫人脸上笑靥如花,对着旁边站着的二儿媳吩咐道:“你领秋雨到你那一桌,你俩今后要等多加亲近!”
“是,娘亲!”徐琨的妻子沈氏恭敬地施予一礼,然后又是对着吴秋雨轻声地道:“林夫人,这边请!”
这……
在场的诰命夫人看着徐夫人如此这般,却是暗暗地瞠目结舌,特别是兵部左侍郎胡松的夫人和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的夫人。
吴秋雨的眉头微微蹙起,明显感受到来自徐夫人的那一份轻视。只是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要强的性子,却是不打算争执什么,而是平静地随着徐琨的妻子前往后花园看戏。
她是礼部左侍郎的妻子,按说应该是能在核心圈子,只是徐夫人将他排挤在外,她亦不会因此就会大闹,这传出来反倒失了他相公的脸面。
咦?
看着吴秋雨被安排在这张桌子,在场的诰命夫人则是微微感到诧异。
大约是半炷香后,徐夫人领着那帮身份高贵的夫人到首桌而坐,而喜宴亦是随着开始,而台上由当红花旦九岁红演绎《杨家将》。
吴秋雨安静地用宴看戏,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活泼少女,这些年随着母亲亦是看惯了人情世故,却是懂了一些为人处世之道。
戏台很是热闹,台上的戏子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得徐老夫人颇为开心,还一度让仆人朝着台上撒了一盆喜钱。
此次不能坐首席就罢了,偏偏连第二桌都排不上,而是轮落到了第三桌,这简直就是一份赤裸裸的排挤。
吴秋雨从来都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亦不喜欢做什么过分的事。哪怕明知道徐家是故意排挤于她,但她并没有想着什么以牙还牙,只待酒席结束便早些离去即可。
“我可是听说了,今天皇上要公布三位尚书和吏部左侍郎的人选!”说话的正是直隶提学徐爌的妻子,今日亦是在受邀之列,此时主动挑起话题道。
徐爌由两淮巡盐御史直接升任正三品的北直隶提学,已然是少不得徐阶的提携。哪怕去年秋闱出了冒籍的案子,但并没有影响到徐的官职,身上深深地烙上了徐党的标志。
在吸引到足够大家的注意后,徐爌的夫人显得一副神秘地说道:“据宫里传来的消息,此次的吏部尚书将由兵部左侍郎胡松出任,而户部尚书则是由刑部左侍郎钱邦彦接替。”
同桌的几位诰命夫人听到这话后,若有所思地扭头望向了首桌上的胡夫人和钱夫人,敢情人家并非是无缘无故坐到那里的,而是她们的相公已经是升官在即。
特别是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这可是含金量最重的两位尚书,身份和地位已经是超越于其他尚书之上。
吴秋雨有着更快捷的消息源,亦是早已经知晓这个事情。只是她对着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现在比较关心相公的去处,是否会顺利地出任吏部左侍郎。
宴会正酣,大家正陶醉在戏曲和各种八卦中,气氛显得很是喜庆。
徐府管家突然匆匆走进来,径直走向那张首桌,在徐夫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徐夫人在听到消息后,却是当即叫停了戏台正在演打戏的戏子,伴乐亦是随之停了下来,只是精彩之处的戏曲是戛然而止。
在场的所有诰命夫人扭头看到始作甬者竟然是徐夫人,可谓是敢怒不敢言。
徐夫人迎着众人的目光,却是将目光落向了高夫人身上并温和地道:“高夫人,可喜可贺,高侍郎荣升吏部左侍郎,还请到老身这边来!”
吏部左侍郎由于身处吏部,不仅位于六部侍郎之首,而且能够跟刑部和工部这种尚书相提并论。特别高拱既是词臣,又是未来的帝师,地位已然超过一般的吏部左侍郎。
高夫人心里大为高兴,本以为自家相公是升任礼部左侍郎或吏部右侍郎,但没有想到竟然是吏部左侍郎,脸上亦是露出了由衷的喜色,却是站起来喜滋滋地朝着首桌走了过去。
看着高夫人如此风光地坐在那个位置,徐爌的夫人却是微微感慨地道:“若是我能坐在那里,此生便是值当了!”
在座的几个诰命夫人似乎深有同感般,显得认可地点了点头,而徐琨夫人的脸上则是露出了苦涩之色。
吴秋雨的心情当即变得糟糕,却是叫来贴身丫环,在她的耳边轻语了几句,然后丫环便是急匆匆地离开。
徐琨的夫人注意到这个举动,但亦是不好进行过问,特别吴秋雨的目光已然是落向重新开演的戏台上。
徐爌的夫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显是怜悯地望向吴秋雨欲言而止地道:“吏部左侍郎是高大人,那么林侍郎……”
同桌的几个诰命夫人当即领悟过来,却是纷纷心领神会地望向了吴秋雨。
“那么我相公可能不如传闻那般平调到吏部左侍郎,所以可能是要留任礼部左侍郎!徐夫人,不知这有什么问题吗?”吴秋雨亦是忍无可忍,却是当即温和地回应道。
这……
同桌的几个诰命夫人不由得瞠目结舌,人家哪怕不能平调到吏部左侍郎,但礼部左侍郎亦是她们相公遥不可及的存在,哪里还有资格看人家的笑话了?
徐爌的夫人本意是想要看吴秋雨满脸沮丧,甚至是看吴秋雨的笑话,但被这么一个反问,一时间亦是哑口无言。
这边的酒桌没有已然是沉默了,但首桌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看来传闻不可尽信,林侍郎的年轻终究太小了!”
“皇上还是睿智的,让他在礼部左侍郎任上多磨炼几年!”
“相比于林侍郎,自然还是高侍郎更胜任吏部左侍郎一职!”
……
在首桌那边,亦是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优越感,特别是刑部左侍郎钱邦彦的夫人声音最大,已然是让到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徐夫人听着这一切,虽然没有参与讨论,但已然是不打算进行制止。
吴秋雨的心底有着一条很明确的底线,事关她相公令到她的脸上亦是满脸的寒霜,便是对着徐琨的夫人道:“劳烦跟徐夫人说一声,我要给相公送些糕点到礼部,先行离开了!”
声音不小,邻近的几张桌子的人都听到了,心头亦是暗暗一叹。看着徐夫人如此做派,将吴秋雨如此气跑,当真是有失首辅夫人的气度。
“我送送你!”徐琨的夫人自知理亏,却是跟着起身道。
正是这时,管家匆匆地走了进来,又跑到徐夫人那边汇报了消息。
众人纷纷望了过去,只是首桌的众诰命夫人刷刷地望向了吴秋雨,特别是钱夫人的眼睛都瞪直起来,空气仿佛突然间凝住了一般。
徐夫人沉默片刻,却是对着站起来准备离开的吴秋雨道:“秋雨侄女,你……当真是嫁得了一个好夫婿啊!”
“徐夫人,我既已出嫁,还是称我为林夫人为妥!此次受邀,我亦是以林夫人的身份而来,并非是吴家的女儿!”吴秋雨意识到事情有变,但还是郑重地进行申明道。
她虽然以吴家的女儿为荣,但一直是以林夫人的身份为傲,而这个身份更能代表着她自己,亦能代表岭南最显赫的林家。
众诰命夫人听着吴秋雨这番话虽然显得气势逼人,但却是于情于理。人家本就已经妇凭夫贵,徐夫人却还是如此贬低人家的身份,现有不掀翻桌子已然是卖给徐家一个天大的面子。
“呵呵……是老身思虑不周!林夫人,林侍郎今已经荣升户部尚书,还请过来上座吧!”徐夫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显得热情地邀请道。
户部尚书?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惊呆了,望向吴秋雨的眼神明显变得古怪。本以为林晧然没能升任吏部左侍郎,只能是留任礼部左侍郎,但万万没有想到是直接升任户部尚书。
论前程而言,林晧然出身于翰林院,自然是排在刑部尚书、工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之上,而实权亦是仅逊于吏部尚书。
想着对方的年纪上的优势,在场很多诰命夫人暗暗感到一阵后悔,哪怕明知道会得罪于徐夫人,亦得好好地巴结这位林夫人才是。
吴秋雨压抑着心头的狂喜,却是从而淡定地回应道:“多谢徐夫人的美意!只是这张首桌怕亦是坐不下了,而我亦不屑跟诋毁我相公的人同桌,更不敢跟妄议皇上的人同桌。本夫人已经让下人准备好糕点,正打算给相公送过去,便是先行离场了!”
说着,便是盈盈地施予一礼,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
首桌的诰命夫人目光复杂地望向了徐夫人和钱夫人,前者是当场失了颜面,而后者则是有妄议皇上之嫌。
徐夫人的脸色则是阴晴不定,今日其实是她故意为之,却是为了林晧然当年打击私盐令到她娘家和徐家所蒙受的经济损失。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既然再上一步,令到她亦是不得不多考虑一些。毕竟她相公已经六十三,而林晧然才二十多岁。
看着吴秋雨悄然离开,在场的诰命夫人的心思却是久久不能平静,深知这京城的天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四月的天空在晴天的时候,那蓝天白云还是颇具美感,加上这座古色古香的帝城,宛如是一处人间美景般。
吴秋雨的马车前往礼部衙门的途中,却是跟着乘轿子而归的林晧然相遇,林晧然则是索性坐上了吴秋雨的马车一起回家。
“相公早上还说妾身此次不能戴二品珠冠,结果还是这般的吓人!”吴秋雨显得怨念地说着,只是到最后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晧然将两手一摊,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为夫也没有想到,不过为夫认真地计算了一下,这个事咱们不亏!”
“当然不亏,就是每次都有点吓人,上次你升官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相公,妾室都怀疑你真是妖精变的!”吴秋雨笑盈盈地望着林晧然,亦是开了一个小玩笑地道。
林晧然别过脸,显得满脸认真地道:“难道为夫是几百年后最帅的杰出青年回来拯救天下苍生的事,亦要告诉你不成?”
吴秋雨扑哧一声,却是当场笑了出来,早已经习惯自家相公这般没正形的模样。却是说起刚刚参加徐家喜宴的事情,还将那个震惊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
如此一路回到林府,得知消息的下人亦是喜上眉梢,宛如是过了节一般。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他们已经成为尚书的家奴,身份已然是超乎以往。
林晧然亦是按着优良的传统,给家里的仆人发放了喜钱,只是告诫他们依旧要像以往那般慎言慎行,切不可借着自己的声名而为非作歹。
林晧然升任户部尚书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北京城,却不论是京官还是在京的地方官,纷纷携礼前来道贺,几近是将灵石胡同给塞满了。
虽然礼部左侍郎的地位清贵,但户部尚书不仅是地位更高,而且权柄更重,受到的待遇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差距。
对此,林晧然亦是该见的见、该拒的拒,已然是深谙官场的这套游戏规则。
第二天,林晧然一早便前往西苑面圣谢恩,在宫门处却是遇上新任的吏部尚书胡松和新任的吏部左侍郎高拱。
这一次,嘉靖早已经留下话,让他们三人各忙各的,却是直接拒绝跟他们相见。
在往朝可能是一件坏事,但在本朝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哪怕阁老履历都未尝会起床相见,他们这些人被拒绝亦是情理之中。
三个人告别后,则是忙碌着上任的事宜了。
第1758章 户部
四月十八日,正式就职于户部尚书。
户部衙门跟礼部衙门比邻而居,右侧是吏部衙门,只是户部衙门跟吏部衙门中间有一条夹道,夹道可以通往后面的工部衙门、兵部衙门、太医院和钦天监等中央衙门。
由于今日林晧然前来上任,户部左侍郎马森和户部右侍郎黄养蒙已经等候在衙门前,恭候着新任尚书的到任。
户部除了左右侍郎外,下设十三司郎中,分属浙江、湖广、江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司清吏司。
每司设郎中一人,秩正五品;员外郎一人,秩从五品;主事二人,秩正六品。此外还有照磨所、广积库、内、外承运库、军储仓等职司。跟着府衙的六科目相类似,每司的责任可分为民、度、金、仓四科。
民科,主管所属省府、州、县地理、人物、图志,古今沿革,山川险易,土地肥瘠、宽狭,户口、物产多寡登耗之数;度支科,主管会计夏税、秋粮存留起运及赏赉、禄秩的经费;金科,主管市舶、鱼、盐、茶、钞税课及赃罚的收折;仓科,主管漕运、军储,出纳科粮。
正是由于事务繁多,户部的官吏达到了三百人之多,却是六部人员最多的衙门,而这些人悉数等候在这里。
“来了!”
当林晧然的仪仗队出现的时候,便有差役从巷道口急匆匆跑地回来通禀于两位侍郎,众官吏亦是跟着激动起来。
跟着就职知府有所不同,京官的就职仪式历来是一切从简。
林晧然的仪仗队虽然竖起了一对对亮瞎人眼的旗牌,但并没有鸣锣打鼓,显得很是低调地乘坐轿子前来上任。
很快地,那个八抬大轿来到了户部衙门前,缓缓地落地后,身穿正二品崭新绯红官服的林晧然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三品文官的补子是孔雀,而二品文官的补子则是锦鸡,这只伫立于青石上的锦鸡显得格外的威风凛凛。
“下官恭侯正堂大人上任!”
户部左侍郎马森和户部右侍郎黄养蒙都是福建人,马森的体型偏瘦,黄养蒙的体型则是矮胖,亦是率领众官吏恭恭敬敬地进行跪拜道。
林晧然望着面前黑压压一大片的官吏,其中不乏熟悉的身影。既有他的同年好友杨富田,亦有刚刚入职户部的学生蒙诏,还有广东的同乡海瑞。
官场便是如此,官员间的关系显得是千丝万缕,特别是师生、同年和同乡的关系令官员间几乎是无所遁形。
“马侍郎、黄侍郎,请起!诸位,都起来吧!”林晧然上前先是对着两位侍郎亲切地虚扶,然后对着一众官吏又是淡淡地说道。
众官员恭敬地谢过后,亦是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只是大多数官员的眼睛颇为复杂地望向了林晧然,其中便是包括云南司主事海瑞。
“正堂大人,衙内已经打扫干净,请您移驾上任!”马森已经年近六旬,脸容显得俏瘦,整个人颇有官相,对着林晧然温和地说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户部的大门,便是直接走进了这座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户部衙门。
户部衙门跟礼部衙门和吏部衙门的占地一致,不过门面更显气派,而里面亦是经常进行修葺,院中的青砖显得平整而干净。
终究是执管天下钱粮的衙门,却是不可能过于亏待自己,哪怕有着“官不修衙”的传统,但经常性翻修一部分亦是很有必要的。
林晧然穿过正院,径直来到了正堂,拜正堂印。这是户部的部印,整个户部衙门仅此一枚,一切户部的公文均需加盖此印方能正式生效。
随着林晧然往堂上坐下,众官员依次上前参拜,纷纷主动报上官职和姓名。
礼部仅仅有四司,但户部却足足有十三司,是六部拥有最多司级官员的衙门,以致林晧然没能一下子全部记下来。
只是他大概有些猜测,由于户部同样秉承着异地任官的原则,通常都是南人管北省、北人管南省,倒是有着规律可循。另外,杨富田、蒙诏和海瑞都是相熟之人,想要记全亦是数日功夫的事情。
众官员在逐一拜过林晧然后,则是悄然地回到所属的位置,静静地等候着这位早已经名震天下的新尚书训话。
林晧然望着面前的一众官吏,知道户部跟礼部有所不同。
礼部主要是科举、教育和接待外宾等事务,算是比较务虚的工作,很多事情按部就班即可,所以李春芳那种老好人便能够管理好礼部。
反观户部,执管着大明朝廷的钱粮,跟着十三省有直接的业务往来。不仅需要更多灵活变通的手段,而且还涉及到巨额钱财,却需要更加铁腕的手段才能治理好户部。若是还想要多做一些事情,那么就更需要铁腕的手段。
林晧然的脸色微正,对着在场的官员训话道:“本正堂刚刚到任,虽于户部事务不熟,然本正堂想要先跟诸位约法三章。汝等皆要依照遵行,此举算是先礼后兵也!”
由于户部右侍郎是常驻于通州兼任仓管总督,户部左侍郎则会时常前往九边监督军饷,故而户部不再有明确的左右侍郎分工,通常都是户部尚书主管一切。
众官吏亦是早已经打听到林晧然的官风,现在近距离地领教到这个铁面部堂,亦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齐声地回应道:“请正堂大人训示,下官定当遵行!”
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便是一本正经地道:“素闻有官员时常缺席,以往如何散漫,本官不予追究。然至本正堂上任之日起,每日点卯不可无故缺席,外派归京者最迟返京次日卯时前来本部报备,逾越者均按太祖的定制而罚!”
堂下的诸多官员听到林晧然紧抓考勤,心中顿时是暗暗叫苦。
他们户部的事务比较多,且需要的专业比较强,故而不少官员到户部其实是混日子,缺勤的情况是比比皆是。很多从外地返京的官员由于离开的时候比较长,他们都是先跟家人团聚数日,这才会慢吞吞地前来报备。
众官吏面对着如此严苛的新正堂,亦是乖乖地硬着头皮回应道:“下官谨遵正堂大人训示!”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显得铁面无私地继续道:“户部执管大明的钱粮之事,每司负责一省之地,事务极为繁杂,非勤务者不可任也!今十三司郎中须全副精神注在事务,今日事今日毕,迟则生迟,弊乱之始也。今后事务本正堂均定下限期,限期不决则记过,记过多过者则……以失职而论矣!”
这……郎中失职?
众官员听到这番话,在感受到林晧然的铁碗之时,亦是暗暗怜悯地望向了十三位郎中。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的第一板斧斩向了十三位郎中。
户部郎中在京城算得上是地位崇高的官员,虽然没能像吏部考功司郎中和文选司郎中那般可以直接无视督抚,但他们则是能够节制于管辖属省内的布政司和府县级等官员。
偏偏地,他们今日却是遇上了林晧然,脖子上被悬上了一把斩刀。
林晧然现在已经身居户部尚书,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之事,内阁又有当朝次辅吴山撑腰。一旦他真想要将某位郎中进行调任,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哪怕各方争斗如何,亦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卒再打上一场,特别徐阶早已经言明政务还诸司。以前在严讷的手下还能得过且过,但现在则很可能要被外放了。
“下官谨遵正堂大人训示!”十三位郎中心里是暗暗叫苦,只是面对着这位素有革新之名的新正堂,亦是纷纷无奈地拱手回应道。
他们其实亦是明白,林晧然给他们十三位郎中施加压力,而他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的话,那么则相应地要对下面施加压力了。
林晧然看着十三位郎中的态度还算端正,便又是正色地训示道:“受不得穷,则立不得品。户部的堂食今后不得再开小灶,自本部堂而下,皆一起同堂同食,由专人管理!”
这……
原本事不关己的员外郎和主事则是暗暗叫苦,户部的伙食是有了名的好,而他们官员更是好上加好。只是偏偏地,林晧然竟然指向了这里,直接取消了他们吃小灶的权利。
咦?
下面的胥吏倒是颇为意外,不由得对这位新尚书生起了一些好感。
他们虽然没有埋怨户部的伙食,但看着跟那些官员的差距,心里难免会有心理落差。特别这些官员对户部账务颇为外行,真正干活的却是他们这些胥吏,现在伙食能够处于一个水准线上,却是令到他们的心里感到了一些平衡。
海瑞在听到这约法三章,亦是重新审视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同乡。
“下官谨遵正堂大人训示!”众官员一并施礼,面对着如此强势的新正堂,亦是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安排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林晧然出任户部尚书,那么一切自然是由他说得算了。
跟着官员说完这一切后,则是让他们各自散去,而他则是开始熟悉这里的新环境。
户部正堂后面是二堂,点卯的场所便在此,两侧是正堂属吏的办事之所。再后面则是一处庭院,签押房和火房均在这里。
签押房只是比先前的稍大,但再进则是一间摆放着四个书架的房间。上面堆放着书籍、卷宗,有着一张罗汉床,这里可作作息或休闲之用。
另外还有一道小门,里面的东墙放置了一张精致的雕花大床,旁边的衣柜和洗漱用品均是齐全,宛如是自家的卧室般。
随着地方的提高,待遇已然是有所相同,这亦是为何大家是削尖脑袋亦要千方百计地往上钻的源动力。
“唯天下之至诚能胜天下之至伪;唯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林晧然在签押房上挂起一个警示自己的话语,便是拉开了他执掌户部的生涯。
这个嘉靖四十四年的四月,已然是显得很不平静。
随着林晧然和高拱离开礼部,词臣体系迎来了一次大调整。
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仪升任礼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陈以勤直接升任礼部右侍郎,南京国子监祭酒潘成改任大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右赞善兼翰林检讨殷士儋升为翰林侍讲。
不过在这场调整中,原本有望再进一步的裕王的老师翰林院侍读学士胡正蒙突然病故,这位嘉靖四十四年的副主考官就此离开人世。
却不知是张居正的命格太好,还是陈谨流年不利,原本他同样有机会再进一步的,但因父丧要返乡守制。
陈谨是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郎,又有着徐阶为恩师,可谓是前程似锦。只是在嘉靖三十四年,他奉命离京册封藩府,因病逾期落职,被外放任惠州推官。
翌年,因治理地方政绩卓著,经徐阶提携升任南京太仆寺丞,不久改任尚宝司丞,转授南京国子监司业,今迁右春坊中允兼翰林侍读。
正是在徐阶的悉心栽培下,陈谨虽然有过外放的波折,但现在亦算是迎头赶上,此次完全能够谋得翰林侍读学士的职位。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陈谨因为父丧而要回乡守制三年,却是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然是要落后于张居正等人。
另一方面,由于胡松出任吏部尚书,加上徐阶稳居于首辅之位,徐阶对严党残余分子的清算悄然开始。
吏部右侍郎朱衡“升任”南京刑部尚书,刑部右侍郎万虞恺调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甚至户部右侍郎胡黄养蒙亦是受到弹劾。
另外,刑部以刑部尚书黄光升为首的官员上疏朝廷,请求调任刑科给事中欧阳一敬。
正是在这种种的乱象之中,五月已然是悄然来临了,亦是迎来了五月的第一场大暴雨,正是疯狂地洗刷着京城的宅子和青砖街道。
第1759章 不期而遇
户部衙门同样避免不了这场暴雨的侵袭,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顶上,成片的雨幕横挂在院中或门前,令到这里宛如自成一个天地般。
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这里的人别说是要到外面,哪怕撑着雨伞穿过一处院子,浑身亦非得湿透不可。
衙差并没有闲着,有人匆匆跑回吏舍收取晒晾的衣物,有人则找来陶盆放到屋顶的漏雨处接水,亦有人清理着泄水口的杂物。
这个时代,面对着这种暴虐的天气状况,他们只能是被动地忍受。或许正是基于这种无奈的心情,拥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屋,一直都是很多普通人的最高追求,故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能够广为流传至今。
户部的饭厅坐落在衙门的北侧,一个门窗颇多的屋舍,只是迎风雨的一边窗子都已经关上了。
这里原本有几张专门给胥吏用餐的矮长饭桌,但现在已经不见了踪迹,全部改为统一的八仙桌,每张桌配备四张椅子。
却是不管胥吏,还是户部的官员,却是通通能够坐在八仙桌前享用午饭,这里给人的感觉像是一间迎八方客的馆子。
由于正是午饭的时点,这里亦是聚集了一大帮的官吏。
虽然他们被外面的暴雨所阻,但郎署中的官吏亦是很难过来,故而吃完饭的官吏却都不用过于着急让座,哪怕吃完饭亦是在这里闲聊。
不过他们的声音太抵都不高,甚至是很多人明显是心不在焉,因为正堂大人现在正坐在最东边那张饭桌上。
却不管他们私底下如何评价这位新正堂,只是看着他能够天天到这里吃堂食,充分体现他言行一致的一面。
这场暴雨肆虐着可怜的屋顶,只是除了声音比较嘈杂外,其他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林晧然到户部已经上衙大半月,在入职的第二天便对无视他禁令的官员动了真格,接着便动用铁腕手段对户部十三司的人事进行了重新的梳理,直接剔除了一些害群之马。
通过雷州衙门、广州衙门和顺天府衙的三次主政经历,让到他深刻地意识到:有效地整顿衙门人事的重要性。
他制定再好的计划,其实都需要下面的人去执行,如果这执行人本身存在很严重的问题,那么他肯定得为失败而买单。
好在户部的人事调整很是顺利,不管是吏部尚书吴松,还是位居百官之列的首辅徐阶,对他在户部的人事调整都没有任何的异议和阻碍。
只是难免会有一定的负面作用!通过这场由上到下的人事梳理,令到户部所有的官吏见识到他的权势,故而他们对林晧然是唯恐避之不及。
那边林晧然跟杨富田正是悄声说着话,只是双方距离太远,加上屋顶雨滴打青瓦的嘈杂,耳朵却是无法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咦?
当众官吏都在观注着正堂大人那边动静之时,突然有人竟冒雨跑到了门前,令到不少人纷纷投去了惊异的目光。
按户部现行的规章制度,并不限制官吏的用餐时间,且每个人的饭菜都有着严格的定量。若是遇上这种暴雨的天气,他们历来都是在衙署内磨洋工,亦不需要急着过来用午餐。
只是偏偏地,户部竟然有着这么一个独立独行的人。
来人是一个皮肤比较黝黑的小老头,身形显得很消廋,不过眼睛如炬。他身穿着六品官服,已然是户部的一名主事。
他却是没有急着走进来,而是站在门槛处抖动着身上的雨水,接着解开乌纱帽抖掉上面的水迹,又是捏了捏六品官服上袖子的水渍。
待处理妥当后,他这才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打饭处。
如果是四个人,这里的衙役会安排桌子,并送去标准的四菜一汤。如果仅是一个人,这里的衙差则是直接用一个大碗装上饭菜,另加一个小碗的汤。
“不用给我端,直接给我就行!”小老头接过那只大饭碗,却又是主动要过了另一个汤碗,便是头亦不回地走向了饭厅。
由于受大雨所阻,哪怕他想要将饭菜端回衙署享用恐怕亦是行不通,却是只能是在这里寻找位置坐下来享用。
偏偏地,今日却是坐无虚席。虽然有官员已经吃用完毕,只是看着这个小老头,很多官员都是选择视而不见,甚至几个六品主事还直接扬起了下巴。
这个小老头并不是别人,正是云南司主事海瑞。
能够进入户部做事的官员都是进士官,甚至其中不乏二甲进士。反而海瑞,仅仅是举人出身,却不知走了什么狗屁运被原吏部右侍郎朱衡提拔入京。
对于这个同僚,他们亦是愿意保持着进士官的团结,一起排挤着海瑞。
海瑞入职已经近半年,早已经习惯了这个情况。他便端着饭碗一路寻着过去,眼睛突然微微一亮,却是见到了两个空位置。
咦?
杨富田正是绘声绘色地说着话,却是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人,那张胖脸显得极为诧异地扭头望了过去。
“下官见过两位大人!”
海瑞亦是这个时候才看清坐在这张桌子的二个人,只是脸上并没有任何的不自然,而是淡淡地招呼了一句道。
林晧然和杨富田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色,却是没想到海瑞竟然有胆子做到这里来。
这……
饭堂中的官吏亦是一直关注着这一边,看着海瑞真的一屁股坐了下来,不少官吏的眼珠子仿佛都瞪了出来。
海瑞坐下之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完全不理会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他仿佛是饿死鬼投胎般,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由于林晧然取消了官员开小灶的权利,户部的堂食现在是普通的荤素搭配,只是看着海瑞吃饭的样子,却是如同吃着山珍海味般。
杨富田从小锦衣玉食,对吃的极为讲究。若不是今天林晧然拉着,加上大雨滂沱,他会选择到外面或让家人送餐过来。
原本吃得并不多,这时看着海瑞吃得如此美味,却是忍不住夹起一块豆腐放到嘴里,当即扭头望向了打饭处,严重怀疑厨子对海瑞另有优待。
“虽然具体的数据还没有出来,但这些年拖欠最严重的当属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三地了!”林晧然重新回到话题上,显得无奈地说道。
他上任的第一个大动作便是清查历年各省积欠的税粮,如果用后世的术语来形容的话,那么便是开始清查这些不良应收账款。
哪怕当今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但亦是难免有人拖欠税粮的情况。既有真正无力纳粮的贫穷百姓,亦有地方拒不交税的乡绅,还有一些情况颇为复杂的纠纷。
如果能够将所有的应收账款悉数收上来,那么大明目前的财政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但这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上,这是户部最棘手的问题,可谓是一个顽疾。
户部固然能够追缴税粮,但地方官府征粮的手段太狠会直接伤到那帮无力纳税粮的贫苦百姓,若是太宽仁则会纵容更多的富户逃税。
正是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历届的户部通常都是浅尝而止,宁愿采用征收杂税的方式增加收入,亦是不愿意再碰这个难题。
经过这些时日的清查,各省的欠税情况慢慢地被整理出具体的数据,甚至已经是精确到府县,而浙江、南直隶和江西已然成为了“重灾区”。
杨富田对这个结果并没有意外,亦是郑重地点头道:“这三地的地方乡绅最为顽劣,且他们太多在朝中有人撑腰,地方官员确实不敢动用过激的手段,不过……”
“旦说无妨!”林晧然已经养成不轻易表态的习惯,更喜欢聆听别人高谈阔论,却是温和地回应道。
杨富田这些年一直在户部,且出身于商贾之家,见识已然处于这个时代的顶尖,便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户部尚书贾应书刚刚上任之时,提出以征粮的成绩来决定该县官的升迁。虽然当时的成效几乎没有,但我这些年仔细研究,这其实算是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若不是他威望不够,且上任不足半年便辞官,恐怕效果会体现出来,甚至能够缓解咱们大明粮税下滑的颓势!”
海瑞虽然一直在埋头吃饭,但耳朵终究是长在两侧,这时却是微微地蹙了蹙眉头。
林晧然知道这个举措,却是轻轻地摇头道:“恐怕亦是未必可行,除非他能够身兼吏部尚书,而且还要在这个位置做上几年方能真的见到效果。这征粮是得罪人的活,若是仅仅规划三年后一个看不着的好处,很多知县怕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得罪那些恶绅!哪怕我现在依葫芦画瓢,恐怕更多地方官还是观望,顶多观望的时间会短一些罢了。但……咱们大明现在拖不起,我亦不能保证永远能够留在这个位置,而且这个办法治不了本!”
如果他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下面的税粮能够多收一些,但他离开户部尚书的位置后,下面的税粮还是逐年下滑,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确实是如此,这确实不是治本之策!”杨富田沉思片刻,亦是无奈地点头道。
雨势有所减弱,头顶的嘈杂声已经慢慢变小。
林晧然知道事情亦是瞒不了多久,便是进行透露道:“我已经向皇上上疏,请求夏税在江浙改征部分银,非粮非丝全部改征银,以此缓解运河的运力之艰,亦可方便用银支付宗藩禄米!”
在去年的宗藩禄米改革中,虽然他无法推行治根的宗藩条例,但在他的坚持之下,让到支付宗藩禄米增加了白银一项。
亦是如此,去年的秋粮便是进行了折银,从而解决宗藩禄米的银子欠额。
“征银?”杨富田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颇为意外地望向林晧然道。
却是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道:“此事不妥!”
说话的正是旁边吃饭的云南主事海瑞,他已经将饭碗是吃得底朝天,又将那碗汤一饮而尽,却是突然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这个声音并不小,整个饭厅的注意力原本都聚在这里,此刻更是惊诧地望向了云南主事海瑞。
不说他仅是户部最底层的六品主事,且还是举人出身,哪来的自信让他竟然胆敢跟文魁正堂大人如此的说话?
“海主事,注意你的身……”杨富田的眉头微蹙,当即便是要端起上官的架子道。
林晧然却是抬手制止了杨富田,显得温和地询问道:“海主事,却不知本正堂哪里不妥呢?”
“且不论太祖时期已经明令禁止金银交易,一旦改征粮为征银,那么各地知县必从中谋取私利!下官做为淳安知县和兴国知县,这银子的成分便有大学问,若是地方官以火耗谋之当是如何?”海瑞并没有畏惧林晧然,显得是有条有理地道。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小了下来,一些官吏纷纷朝着这里而来,这个时候还没有进门,便是看到这个令人惊诧的一幕。
有官员倒是乐于如此,心知这位踩了狗屎运的云南司主事海瑞是到头了,必定如前些时日的一众官吏那般被铁面正堂扫出户部。
林晧然喝了一口凉掉的汤,却是淡淡地回应道:“海主事所言不无道理,本正堂会好好斟酌的!”
咦?
众官吏看着堂堂的正堂大人不仅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接受了一位举人出身的云南司主事的狂妄之言,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走吧!”
林晧然抬头看着外面的雨势渐停,便是招呼着杨富田道。
杨富田倒是没有过于意外,林晧然清洗那些官吏是为了更好的做事,而不是排除异己,更不可能因为海瑞一句不中听的话便打击报复。
海瑞却是同样的意外,亦是颇为意外地目送着林晧然和杨富田一同远去,发现这个同乡比想象中更好相处。
这一场暴雨来去匆匆,倒是造就了林晧然和海瑞的一场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