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0章 主持会试
在外界吵吵闹闹的时候,位于北镇抚司附近的一座宅子显得很清静,这里前门和后门都有着一帮锦衣卫在此严守。
正厅中的灯火通明,一众官员正在这里分列而坐,堂中坐着的正是身穿三品官服的礼部左侍郎林晧然。
洪武十八年定:会试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八人。
林晧然和其他人考官均被请到了这个宅子之中,算是被软禁在这里,为着接下来的会试做最后的准备。
八位同考官按着座序分坐两旁,其中翰林院的官员两人,科道官员三人,六部官三人,但却唯独缺了一个会试副主考官。
世事便是如此,总会出现各种各样计划之外的状况。按说所有的内帘官都会在下衙的时候一起请到这里,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锦衣卫偏偏就请不来那位副主考官。
到了此时,他们仍然还没有用晚饭,有人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地叫了。只是却无人敢声张,显得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喝茶,静静地等候着那一位至今未到的会试副主考,同时小心冀冀地观察着林晧然的脸色。
林晧然将八位同考官的反应看在眼里,只是却是熟视无睹,仍然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坐着,如同一座泰山伫立在这里。
倒不是他多么尊重那边姗姗来迟的副主考官,而是想要通过这个举动,想要这些人明白尊卑有序,哪怕饿着肚子亦是懂得规矩。
有两个同考官忍不住向林晧然打了一个报道,便是急匆匆地去了一趟茅房,然后又乖乖地回到这里继续等候。
“总裁大人!”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声音道。
众官员欣喜地纷纷扭头望过去,却见正是户部主事孙隆。
林晧然显得面无表情地抬眼望过去,沉声地询问道:“何事?”
陈隆迎着林晧然的凌厉的目光,却是不由得暗暗地咽了咽吐沫,显得语无伦次地道:“要不,我们……我们……没事了!”
众官员心知他其实想要说什么,心里不由得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却是突然说道:“咱们再等一炷香,如若副总裁还不到的话,那么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他知道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官员已经到了极限,平时这些官老爷怕是早已经吃过晚饭。很多事情过犹不及,现在的下马威效果已然达到了,那么自然没有必须一直饿下去。
“是!”
众同考官听到这话,眼睛当即纷纷亮地起来,便是齐齐地应了一声道。他们感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左侍郎其实有些人情味,心里亦是涌起一份好感。
张四维继上一届出任会试同考官后,今年再度成为会试同考官,一直坐在这里默默地观察着所发生的一切。
他发现这位后辈能够占据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并不是什么侥幸,而是这人确实极有手段,更是懂得拿捏分寸。
没多会,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两名锦衣卫将门推开,然后一个身穿五官官袍的官员走了进来,毅然是副主考官终于到了。
“咱们一起迎接副总裁,然后一起用晚宴!”
林晧然却没有打算端起架子,对着在场的同考官道。
张四维等人自然是应允,特别有的官员早已经一门心思都在晚饭上,对于这位姗姗来迟的会试副主考官已经生起了怨念。
“袁阁老,还请恕罪,下官此番来迟了!”
从外面进来的正是翰林侍读学士胡正蒙,面对着主动迎上来的林晧然等官员,却是主动对着林晧然进行告罪地道。
按着一贯的优良传统,会试副主考官通常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却是由侍读学士胡正蒙出任。
胡正蒙是浙江余姚人,嘉靖二十六年的会元,不过在那一科给李春芳夺了状元,他落得了第三名探花及第。
在嘉靖三十五年之时,胡正蒙九年考满升翰林院侍读,充裕王府讲官,今又升为进侍读学士,总校《永乐大典》。
袁阁老?
张四维等人听到这个称呼,却是不由得集体愣了一下,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并没有发怒,而是微笑着回应道:“学士大人,此番袁阁老的儿子亦是参加会试,袁阁老为了避嫌,却是由本官主持会试!”
这院中的灯光昏暗,胡正蒙这才发现认错人了,亦是进行告罪道:“原来是左宗伯,下官老眼昏花,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岂敢!”林晧然看着他的气色似乎不对,便是进行邀请道:“学士大人怕是还没吃饭吧?我等已经等候多时,现在先入席,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好,请!”胡蒙正得知这帮人一直等候着他,心里亦是暗暗地感动,便是急忙抬手道。
众官员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到了饭厅便是着急享用晚膳。
胡正蒙的脸色明显不好,整个人显得病怏怏的模样,却是令到在场的官员对他的身体状况感到了一丝的担忧。
在吃饭的时候,他亦是解释为何姗姗来迟的原因。
锦衣卫原本按时前去翰林院请人,结果被翰林院的官员告知胡蒙正今日告病在家,只是锦衣卫到胡府却扑了一个空,说是被请到了裕王府。
结果他们从东江米巷跑到了城东的胡府,而后又到城西的裕王府,再将人带回城东这边,时间已经是悄然来到了晚上。
众人听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原因,一时间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却是纷纷苦笑地摇头。
在吃过晚饭之后,林晧然亦是不客套地直接叮嘱众官员道:“打明日起,咱们便着手拟定会试题目,每一个至少都拿到一套题目,后天咱们聚到一起再敲定题目!”
众官员恭敬应了一声,便是纷纷回到内宅休息。
胡正蒙的身体显得发虚,整个人却是站不稳的模样,林晧然见状上前扶了一下,便是让张四维将人扶回房间中休息。
虽然他锐意改革了两京十三省的乡试选任主考官的标准,但到会试这个层面的主考官,却仍然还是保持着论资排辈的那一套。
明明胡正蒙的年龄不小,且身体显得并不好,但因为他是翰林院资历最深的侍读学士,加上他还是裕王的老师,却是仍然由他出任本届会试的副主考官。
林晧然对此亦是暗叹一声,不过倒不全然是坏事,若是朝廷真安排一个精力旺盛的副主考官,没准会公然跟自己唱反调。
到了第二天,众官员聚到一起商议考题事宜。
第一场的四道五经题共二十道题,这里的题目相对比较固定且有章程,题目不要过于简单和避免跟往届撞题即可。
这亦是八位同考官争议最多的选题内容,因为谁的题目都能用,而谁的题目都有攻击点,却是都希望林晧然采纳自己最擅长的题目。
各个房官的利益其实是相冲的。会试所取的名额是固定的三百名,但只有从自己这房所选的考生才会拥有“师生名份”,故而大家都希望自己这一房能够多出几个进士。
林晧然自是清楚这一点,便是将二十个选题尽量做到平均分配,并不想在这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上浪费太多的精力。
待到准备拟定第三场考题之时,林晧然郑重地提出要求道:“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以考察考生的眼界和能力为主,可以选择偏门一些的时事策,不拘一格!”
虽然这场会试不管怎么挑选考生,他都能够顺利地收到三百名准进士的门生刺,但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自然希望能够选一些真正的有用之材。
徐阶明明主持嘉靖三十二年的会试,却为何会青睐于“师生名分不正”的张居正?
嘉靖三十二年的状元陈谨因奉命册封藩府办事不力被外放广东惠州府推官,榜眼曹大章却是转投严党,温应禄的年纪跟徐阶相仿。
林晧然进入仕途这么多年,深知得意门生的重要性,面对着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是渴望能够挑选一些有能力的门生。
“下官遵命!”
张四维等官员听到林晧然这番说词,心知这位革新派的领军人选人才确实跟着以往不同,便是纷纷进行拱手回应道。
这些房官都是聪明人,知道林晧然此次其实是想要更偏重于策论,且要挑选一些有锐气和视野的策论文章。
虽然林晧然的标准可能跟自己的喜好不同,但如果能够让自己这一房多出几个进士,这无疑还是一个合算的买卖,自然是要按着林晧然的喜好进行荐卷了。
二月初九日,会试举行的日子。
三更天,天空还一片漆黑,京城仿佛是突然醒过来了一般。
各个会馆或客栈的灯火纷纷亮起,没多会一辆辆挂着“顺天府衙”字样红灯笼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纷纷朝着顺天贡院而来。
顺天贡院传起一通鼓声,顺天府衙和卫军早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有官员正在这里指挥并维持着秩序。
龙门前,人头攒动。
四千五百名考生陆续到场,他们又是寒窗苦读三年,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却是希望今朝能够“鱼跃龙门”。
当朝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出任本届会试的主考官,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京城的声音出奇的一致叫好。
这倒不全是士子们的奉承,而是林晧然的一贯行事作风,令到他不仅赢得百姓的拥护,同样赢得了士子的尊敬。
特别林晧然树立起的榜样作用,令到越来越多的士子摒弃了升官发财的想法,而是想成为林晧然这种受百姓爱戴的官员。
不过事情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广东会馆的一辆马车久久不至,在派人回去寻找的时候,这才得知马车在途中出现了断辕的突发意外。
在焦急的等待中,那帮士子终于被派回去的马车接了过来。
蒙诏跟几个考生从马车下来,脸上亦是不由得露出苦涩之色,这当真不是好兆头,但还是微笑地跟在此等候的同乡表示了感谢。
“廷伦兄,你可是吓着我们了!”
王时举和李廷臣亦是在此等候,对着姗姗来迟的蒙伦会心地笑道。
蒙诏显得不以为然,对着二人拱手回应道:“好事多磨!今番高中,我跟恩师算是正了这师生的名义了!”
“呵呵……我等亦是有此意,愿与廷伦兄一起再递门生刺!”王时举和李廷臣相视一笑,同样显得自信满满地道。
“请!”
“请!”
三人又相互谦让,然后一起朝着龙门走过去,显得战意高昂地排队等候进场。
顺天贡院门前,正在举行着仪式。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一个道人正带领着几个官兵摇旗喊了起来,竟然正在跳大神。
按着会试一贯的传统,每一年在打开贡院前,礼部都会请僧道在明远楼上设坛打醮,驱除着贡院内的冤魂。
砰!砰!砰……
随着吉时到,九声礼炮突然炸响,而顺天贡院的大门徐徐地打开。
由于顺天贡院在去年八月刚刚举行过顺天乡试,故而地方并不算太脏,经过简单的打理,便是能够让考生到里面考试。
“咱们进去吧!”
林晧然看到贡院大门打开,便是当仁不让地走在前头,领着内帘官走进了顺天贡院大门。
在踏入贡院的这一刻,一些尘封的记忆不由得打了开来。特别是穿过那条过道,来到甬道看到眼前的明远楼和两旁的考舍,心底亦是感慨万千。
七年前,他还是身后那四千多名士子普通的一员,但如今他成为万千瞩目的会试主考官,从普通士子成为了朝廷的高官。
其实又何止林晧然,身后的副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同样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他们昔日以士子身份走进这里时的模样。
林晧然从来都不是过于感性的人,心知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沿着甬道到了至公堂进行仪式,而后又前往内帘官起居和工作的聚奎堂。
待他们一行人穿过那座石拱桥的时候,一支号军便是来到石桥中进行戒备,既是保护内帘官也是软禁。
外帘官则是以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为首,他们到至公堂举行简单的仪式后,亦是登上了明远楼进行观察,同时让外面的考生陆续进场。
待到外面锁院的鼓声传来,林晧然这才隔着那座石桥将第一场的考试试题通过桥上的号军送到等候在另一头的外帘官。
试卷到了那一头,一套固定的流程当即运转起来,将题目印刷到试卷上,而后发放给在这号舍中的考生们。
嘉靖四十四年的会试悄然拉开了序幕,亦是在顺天贡院锁院举行会试之时,一个犯人终于被押到了京城。
第1701章 二月京城
二月中旬的京城,冰雪已经慢慢地消融殆尽,树枝钻出嫩翠的叶子,一群燕子从田间啄起春泥飞翔在蔚蓝的天空下,如箭矢般闯进城中成片的宅子中。
正阳门大街车水马龙,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天下的商贾和士子汇集于此,更是时不时出现外国友人的身影。
呸!
一口浓痰吐在青砖路面上,吐痰人的脸上透着放荡不羁那只独好的眼睛显得目中无人,浑身彰显着飞扬与跋扈。
这个独眼吐痰人嚣张举动当即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只是大明的百姓通常都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却是纷纷选择避而远之。
在这一个热闹的街道中,已然出现了一帮风尘仆仆的官员、衙差,还有两名手戴铁镣的罪犯,另外尾随着一帮恶奴。
经过数月的押解,严世蕃终于来到了京城。
严世蕃便是顶着春日肆无忌惮地站在正阳门前,这京城曾经是他读书和做官的地方,对这里自然是熟悉无比。
只是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统领文武百官的小阁老,而是一个嫌疑谋逆的逃犯,等候他的将是朝廷的大审判。
“严世蕃,走吧!”骑坐在马背上的林润望了一眼地上的浓痰,却是忍而不发地对着严世蕃冷漠地说道。
严世蕃用小拇指扣着耳屎,头亦不回地打听道:“林大人,现在刑部尚书是谁来着?”
他毕竟离开京城已经将近三年的时间,对于朝堂官员的变化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便是直接向林润进行打听。
林润居高临下地瞥了严世蕃一眼,显得冷淡地回应道:“现任刑部尚书乃是黄光升!”
“黄明举?此人倒是有些学识,亦是够能熬的,但其才能平庸!”严世蕃丝毫不顾及来到人家的地盘上,对着黄光升直接进行点评道。
黄光升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初授浙江长兴知县,后迁为刑科给事中、兵科给事中,只是不能留京任职,转而外放地方担任浙江按察司佥事等职。
嘉靖三十四年,黄光升升任左四川左布政使,而后巡抚四川,晋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湖广、川、贵军务
嘉靖四十年,黄光升再度重返京城,改任工部右侍郎,而后升任南京户部尚书,现今担任刑部尚书。
如果要写一部大明官场的升迁记,黄光升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其任职的丰富程度鲜有人能与之比肩。
从知县起步,接着出任言官,在地方官做到升无可升之时,又继续担任地方督抚,而后还拥有南京的任职经历,今拜六部尚书之一的刑部尚书。
虽然这一条升迁路线显得曲折,但可谓是大器晚成,这大明又有几个官员能从三甲进士做到刑部尚书的呢?
不过黄光升得到严世蕃如此的评价,却不知这是一个公允的评价,还是仅仅因为严世蕃目中无人的性子使然。
“现在已经到京城了,你们便不要再跟着了,找地方住下吧!”林润扭头望向一路服侍着严世蕃上京的几个家仆,板着脸进行命令道。
几个家奴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亦是不知道该如何断决,严虎似乎是想要将严世蕃一直送到刑部衙门。
严世蕃却是大手一挥,显得浑然不在意地道:“你们都到宅子住下,到了京城……”他冷笑一声,抬头望着正阳门傲然地道:“我看谁敢拿老子怎么样!”
虽然他是以逃犯的身份被押赴京城,还被林润扣了一顶谋逆的帽子,但心里却没有半点畏惧,他的手里可是还捏着不少官员的把柄,更有着不少念他严家旧情的官员。
“是!”以严虎为首的几个仆人听到严世蕃发话,便是齐齐地应了一声道。
严世藩打了一个哈欠,对着身后蓬头垢面的罗文龙大声地说道:“文龙兄,咱们走!”
林润到严世蕃网开一面,但对罗文龙可没怎么客气,更是不允许罗文龙带仆人服侍,令到他这一路吃了不少的苦头。
林润看着二人走在前面,便是拍马慢悠悠地跟上。
在穿过正阳门的城口洞,他看着内城熟悉的面貌,心里亦是涌起一番感慨:他终于回到了这一座魂牵梦绕的大明都城了。
穿过正阳门后,很快便来到了东西连通的江米巷。不过刑部跟其他六部衙门并不在一处,刑部坐落在西江米巷的前府胡同,跟大理寺和都察院相邻。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刑部衙门,这里的正院显得很是清静,不过院门后面则是多了一些探头小心张望的官吏。
严世蕃被押解上京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其实人还没有进到北京城的时候,刑部衙门上下便已经知道这个主儿到来了。
哪怕严世蕃是逃犯的身份,但很多人都不敢轻视这个主儿,不说朝廷的其他官员,他们现在的正堂大人昔日在工部衙门便是位居严世蕃之后。
在得知他们到来之时,一个资历尚浅的刑部主事被人推出来完成接收犯人的工作。
“人已经交给你们刑部了,还请务必小心看管,本官亦得回部里交差了!”林润对着那位刑部主事认真地说道。
严世藩看着林润要离开,却是突然开口询问道:“林若雨,我记得我严家可不曾得罪于你,却不知为何如此针对我严家呢?”
林润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初授知县,而转任到南京御史台任职,跟严家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交集,严家亦没有在仕途对他设置阻碍。
偏偏地,在他躲在介桥村安静度日之时,这位南京御史却是给了他背后一刀,甚至还将矛头指向了他老爹。
“本官这是为国除奸?”林润迎着严世藩的目光,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严世蕃亦是忍了一路,却是嗤笑地道:“你奉旨到江南巡视江防,这跑到江西袁州亦就罢了,仅是数日便能知我严世蕃在分宜的所作所为?你既说我严家总揽天下之货宝,言我家奴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亿万,可谓是富可敌国矣。为何还说我严世蕃还贪婪民财,指使族人抢劫金钱,岂不自相矛盾乎?”
第1702章 刑部暗涌
刑部衙门的二门后面,有官员从门后探头,亦有人借着梯子匍匐在屋顶,却是偷偷地观察着正院所发生的一切。
“正是你贪得无厌,明明家资亿万,却仍行打劫民财之事!今本官不与你争辩,朝廷自会有公论!”林润愤怒地望了一眼严世蕃,然后拂袖离去。
严世蕃看着林润离开的背景,脸上却是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知道单凭一个小小的南京御史是不可能敢动他严家,这个林润哪怕不是徐府的走狗,怕亦是跟着徐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徐阶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主考官,而林润却是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林润从知县到言官很符合程序,二个人是怎么勾搭到一起的呢?
“严……东楼公,请移步刑部大牢!”年轻的刑部主事看着林润离开,面对着微微失神的严世蕃,上前显得小心翼翼地道。
严世蕃轻瞥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刑部主事,便是大步地朝着刑部大牢走过去,而那里的牢头早已经堆着满脸的笑容等候在那里。
牢头是相对固定的职业,三年前严世蕃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时,便是这个牢头负责看管,此时显得恭恭敬敬地道:“小阁老,万侍郎特意交代小的,已经将您的牢房收拾出来了!”
严世蕃对牢房还算满意,在打量着牢房的环境后,便是对着恭敬有加的牢头大手一挥道:“去,将黄光升叫到这里来!”
当年他担任工部左侍郎之时,黄光升出任过一段时间的工部右侍郎,对于这个才能平庸的小老头亦是呼喊惯了。
“这……”牢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哪有刚进来的犯人便点名见尚书大人的,一时间却不知该不该跑这趟腿,心里担心触怒尚书大人而饭碗不保。
严世蕃的脸色一沉,当即寒声地吐出一个字道:“去!”
牢头被严世蕃的气势震到了,连忙点头称是,急忙前去将这个事情通禀刑部尚书黄光升。
虽然时别三载,但这位小阁老似乎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
刑部衙门,火房之中。
身穿二品绯红官袍的黄光升居中而坐,两旁分别坐着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只是这里的气氛显得压抑。
严世蕃无疑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边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宰执,一边则是昔日把柄朝政二十年的老首辅。
虽然现在徐阶当政,严嵩现在已经失势,但官场总归还要讲究一个情面。
严嵩的名声哪怕再差,但他是因“溺爱恶子”的名头下野,但离开之时是以首辅致仕,却还要给予那位前首辅相当大的尊重。
特别在场的很多官员能够爬到这个位置,却是免不得当年多少受到严嵩的一点恩惠,亦是不好对严世蕃的事情不闻不问。
只是偏偏地,严世蕃被重新押回京城,事情怕是跟徐阶又脱不了关系,这里面透着那位大人物的一份意志。
面对着这个大难题,黄光升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此事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咱们三个都不要见严世蕃了!”
“正堂大人,若是咱们不见东楼公,此举是不是愧对老首辅啊?”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听到黄光升的决定,当即便提出异议道。
黄光升还没有回话,刑部左侍郎钱邦彦便是扯着老嗓子道:“严世蕃不仅是逃军,而且还涉嫌谋逆的重罪,咱们三人岂能再跟严世蕃往来?”
“钱大人,此言不妥,严世蕃是逃军不假,但若说他谋逆,我江西人还出不得如此的乱臣贼子!”万虞恺的脸色一正,当即进行反驳道。
钱邦彦可谓是人老成精,却是祸水东流地道:“正堂大人是福建人,林润亦是福建人,那你这是要说福建人污蔑严世蕃不成?”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不信严世蕃会谋逆,老首辅更不可能对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视而不见!”万虞恺显得态度坚定,重申自己的观点道。
“现在严世蕃是不是谋逆,此事谁说都不算!咱们刑部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严世蕃该如何处置,自然有上谕定夺!”黄光升进行制止,同时朝着西苑的方向拱手道。
钱邦彦已经年近七旬,却是含沙射影地道:“咱们拿的是大明的俸禄,当的是大明的官,切不可因为私情而枉顾公理!”
万虞恺知道钱邦彦出身于南直隶苏州府,早已经成为徐党中人,而黄光升跟着杨博和徐阶走得极近。虽然他心知严世蕃的处境不妙,但亦是感到一阵有心无力,知道严世蕃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董侍郎到了!”
正是这时,一个衙差匆匆跑进来汇报道。
黄光升三人听到是董份竟然来到了刑部衙门,不说刑部左侍郎钱邦彦和刑部右侍郎万虞恺,哪怕刑部尚书黄光升亦是从座椅站了起来,急忙一起迎了出去。
别看黄光升比董份的官职高一级,但董份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早在嘉靖三十八年就已经加了工部尚书衔,现在更是轮值西苑的准阁老。
若是论身份和地位的话,董份实则已经是在黄光升之上,更别说吏部左侍郎的权柄其实是远超于刑部尚书。
“人呢?”
黄光升等三人来到正院,却不见董份的踪影,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
一个衙役指着右边的刑部大牢,小心翼翼地汇报道:“董侍郎刚刚到刑部大牢了!”
三人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面面相觑。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严世蕃这才刚刚被押到京城,这位准阁老吏部左侍郎董份会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且毫不避讳地探望严世蕃。
“此次怕是有好戏看了!”
万虞恺抬眼望着刑部大牢的大门,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董份不知道是为了昔日的恩情,还是想要借助严党的余势,却是坚定地站到了严世蕃的身后,选择站到了徐阶的对立面。
正是顺天贡院大门紧闭之时,随着严世蕃被押到京城,一场大风暴正在悄然地成型。
第1703章 安静的徐阶
西苑,蓝天和白云正影映在太液池的湖面上,春波微微地荡漾,跟着湖边吐出新芽的垂柳和从泥土钻出来的嫩草勾勒出一副春色画卷。
只是不论寒暑,这宫道上的人行迹匆匆,太监和宫女习惯低着头踩着小碎步,而官员通常快步走过,自然是无暇欣赏这湖光山色。
至于这片春光的主人,现如今一心沉醉于修玄之中,早已经不问春夏秋冬,自然不可能浪费时间前来这里赏景。
无逸殿,这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春光中平添了几分气势宏伟。
仿佛从春节的休眠期苏醒过来一般,这里已经重新运转起来,殿前多了一些官员和书吏的身影,而以徐阶为首的阁老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两广第一大害韦银豹被擒,古田的反贼向大明投降,两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东南的倭寇没有出现卷土重来的情况,境内几乎没有倭寇的踪迹。
除了北边的鞑子还蠢蠢欲动,整个大明已然是海晏河清的盛世之象。
身穿蟒袍的徐阶端坐在书桌前,岁月渐渐染白了他的头发,整个人显得聚精会神的模样,正在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爹!”
一个身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当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来人正是徐阶的儿子太常寺少卿徐璠,高大的身影跟徐阶的矮瘦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以致有人不无恶意地猜测这对父子的真正关系。
随着徐阶的位置越发的稳固,而徐璠整天在太常寺总是找不到事情来做,却是喜欢时常往内阁这边跑。
有着严世蕃的风光在前,徐璠同样期待有一天亦能如严世蕃那般以侍奉老父的名义入阁,成为大明权倾天下的小阁老。
徐阶听到这个动静,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倒不是他不喜欢这个儿子,主要还是不喜欢儿子这种莽撞的性子。
面对着走向这边的儿子,他头亦不抬地沉声道:“什么事!”
知子莫若父,哪怕再小的事情到徐璠这里,总是给人天崩了的错觉。故而徐阶心里是一点都不紧张,仍然专注于手上的这一份奏疏。
虽然大明已经是“海晏河清”,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同样不少,除此之外,还要处理一些外交事宜。
在他的印象之中,朝鲜的使团似乎是刚回去不久,现在竟然又向边关投递国书,竟然又想要入关前来大明道贺。
这个藩国离京城本就不远,却不知为何突然间阔了起来,这些年前来大明的次数明显要比他担任礼部尚书的时候勤快不少。
面对着这个如此热情的藩国,虽然徐阶知道朝廷使团是想要前来大明购买货物,但亦是无法拒绝朝鲜的这份热情。
终究而言,只要朝鲜的使团过来不闹事,不给大明添乱子,那么他还是愿意给朝鲜使团打开这个方便之门。
“爹,除了董份之外,吏部右侍郎朱衡亦是到了刑部大牢探望了严世蕃!”徐璠来到书桌前,显得一本正经地汇报道。
徐阶握在手中的笔不由得停了下来,显得困惑地抬起头喃喃地说道:“朱衡?他怎么会出手帮严世蕃?”
朱衡,嘉靖十一年进士,初授尤溪知县,而后迁刑部主事,历刑部郎中,外放福建提学副使,累官山东布政使,再出任山东巡抚,而后回到京城出任吏部左侍郎。
正是因为朱衡的任职主要是在地方上,其跟严家交集并不深,且朱衡没少给他这边送礼,故而徐阶才选择将朱衡推举到吏部右侍郎这个重要位置上。
只是偏偏地,这位吏部右侍郎明知道严家已经失势,仍然前去刑部大牢见了严世蕃,却不知其意欲何为?
“爹,我让人打听了一下,那个严老头给京城很多官员写了书信!朱衡怎么都是江西人,昔日他还得到严老头的恩惠,现在定然是投桃报李了!”徐璠似乎猜到老爹会有这个疑惑般,显得眉飞色舞地解释道。
徐阶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总感觉事情不会如此的简单,便又是进行询问道:“除了朱衡,还有其他重要的官员到刑部大牢探视严世蕃吗?”
“爹,还有一个你怕是想不到的人!虽然他本人没有亲自前去,但他到刑部衙门见了黄光升,还让管家到刑部大牢探望了严世蕃!”徐璠压低了声音,显得无比神秘地说道。
徐阶知道这个官员的身份定然不低,很是镇定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道:“谁?”
“呵呵……正是那个……吴曰静!”徐璠先是干笑了两声,接着咬牙切齿地将那个名字给吐露出来道。
虽然吴山不曾得罪过他,但吴山跟他们处于敌对状态,更是他爹的最大威胁者。现在得知吴山竟然想要拯救严世蕃,这分明是要跟他徐家过不去,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份怨念。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吴山现在便当场暴毙,省得留在朝堂祸害人间。
“吴曰静?”
徐阶的手里端起茶盏,脸上不由得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道。
如果说最让他感到担心的,从来都不是袁炜和董份的那个联盟,而是吴山和林晧然这一对翁婿的黄金组合。
本以为将小的“关”了起来,这个大的想必不会插手进来,却是万万没想到,吴山还是要淌这一趟浑水。
“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徐璠将最重要的消息传达完毕,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徐阶抬眼望了战意高昂的儿子一眼,却是将茶盏轻轻地放下,当即翻脸不认人地道:“你回太常寺好好呆着,别总往我这边跑!”
“那你呢?”徐璠早已经习惯于老爹的不待见,却是好奇地追问道。
徐阶责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只是看着徐璠充满着窥视的眼神,却是扭头望向西苑的方向道:“我?……是时候面见圣上了!”
“爹,你是说……你还没将这个消息汇报给皇上?”严世蕃听到这一个出乎意料的话,显得难以置信地瞪起眼睛道。
却是谁都没有想到,严世蕃已经到达京城几天了,但这位大明的首辅似乎不知情一般,更是没有将事情汇报到皇上那里。
正当所有人都在上窜下跳之时,他这才选择出手,却面见那一位主宰着所有人命运的嘉靖。
不过这个做法似乎很符合徐阶的风格,在他出任大明次辅的十年时间里,他对严嵩可谓是毕恭毕敬,亦是在严嵩由年迈而失宠之时,这才给予严嵩致命一击。
现如今,仅仅是这几天的耐性,对于徐阶可谓是不值一提。
第1704章 官字卷
在外界暗流涌动之时,顺天贡院迎来了第三场考试。
跟着乡试有所不同,哪怕第一轮考试完毕,卷子亦是交了上去,但考生还得老老实实地继续在考舍呆着。
这一场考的是策论。四千多名学子心里都清楚,本次的主考官礼部左侍郎林晧然是一个注重实务的官员,在《谈古论今》中一度公开提出要加重策论在考试中的评分比重。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很多考生得知林晧然担任此次主考官之时,便是连着数日挑灯夜战,疯狂地恶补着这方面的短板。
当卷子发放下来之时,虽然他们很多人觉得做好了充分准备,但看到试题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道,古之理财,与各国之预算决算有异同否。
第二道,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
第三道,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
第四道,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第五道,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众考生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着这五道涉及到理财、外交、革新、治国和军事方方面面的策论,却是不由得一阵脑壳生疼。
“预算是什么?决算又是什么?”
“燕赵?燕国和赵国吗?北宋有这两国?”
“蔡论?考题是不是印错了,应当是蔡伦吧?”
……
一些准备不充分的考生看到这些考题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完全是不知所云。
却是有考生侥幸地道:这五道题仅需要选取其中的三道作答,且权重占比的分数历来都不会太高,没准这次亦是一样。
“燕赵,燕云十六州。蔡,蔡州也!”
王时举看着题目,却是暗暗地松了一口大气。
如果在以前的话,他可能是两眼一抹黑,只是经过扬州之行,加上拜在林晧然门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考场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跟着寒门子弟不同,很多官宦子弟家中藏书无数,从小便能够拓展个人见识,故而心里显得更有底一些。
随着试卷平铺开来,贡院各个舍号的考生开始笔耕于纸,将自己的观点纷纷写了下来,以期能打动主考官。
三天后,考试宣告结束,考生们陆续离开贡院。
前后三份试卷一交,他们的命运已然不在自己的手里,却是直接交给了那八位房师,更是交给了那位礼部左侍郎林晧然的手中。
虽然考试结束,但阅卷的工作仍然在继续,需要在十天后将所有的试卷审批完毕,且将三百名高中的考生罗列出来。
第三场的四千多份试卷被收上来之后,经过一道道防作弊的流程,将这些墨卷变成朱卷,然后通过桥上的号军将八捆试卷送给对面的内帘官。
林晧然一直都被软禁在这里,虽然心里惦记着外面的情况,但更清楚目前唯一能做的还是主持好本次阅卷。
林晧然领着众考官从号军手里接过试卷,并没有跟对面的临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打招呼,很默契地视若不见都转身返回了聚奎堂。
回到聚奎堂,林晧然将八份试卷分放给各房,对着张四维等八位同考官认真地告诫道:“本次的会试实质是一次革新,其意义非比寻常。皿字卷已经在你们手里了,我希望你们能够秉承公心,一定要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份试卷。另外,各房所荐试卷要做对各占一半,既不可偏袒于官宦子弟,亦不可偏帮于寒门子弟!”
话说,当下的科举已然出现了问题,随着越来越多的高官子弟高中进士,像原左副都御史潘恩的儿子潘允端、兵部尚书杨博的儿子杨俊民等,朝野对于会试舞弊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只是这会试哪有那么多的舞弊行为,像林晧然若是帮着袁炜的儿子袁隆煌舞弊,那么徐阶必定借此将他拉下马。
只是很多落榜士子却不是这么想,他们通过丰富的联想,如同后世的键盘侠一般,勾勒出种种的阴谋的场景。
林晧然作为后世人,结合后世寒门子弟越来越能考上高等学府的状况,深知这是教育资源越来越向官宦子弟集中的必然结果。
虽然说是“寒窗苦读方能考取功名”,但再有天赋和勤奋的寒门书生想要考取功名,若是没有一个合格的师傅亦是无益。
以会试的录取对比便可见一斑。明初时的寒门子弟(祖上三代没有入仕的)跟官宦之代的会试录取比例是一比一,只是到了现在官宦子弟的比例已经上升到三分之二。
哪怕是海瑞,他其实并非寒门子弟,亦算是官宦子弟出身。其爷爷海宽中举后曾任福建松溪县知县,只是到他爹海翰仅是秀才且早早离世,这才让到海家家道中落。
正是教育资源向宦官子弟靠拢,寒门子弟取得功名的程度不断增加,但很多人似乎意识不到这个问题,更愿意简单粗暴地将矛头指向了主考官舞弊。
林晧然作为主管科举的礼部左侍郎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先是通过《谈古论今》揭露出寒门子弟录取率下降的事实,引发了士子的广泛讨论,而后抛出了“官字卷”的改革构想。
原以为这个改革很难推动,却不知道是高官们体会到杨博、藩恩等官员的苦处,经过一轮廷议之后,竟然成功地通过了这一套改革方案。
正是如此,本次的会试采用了“官字卷”,即官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区分了开来。
这个方案实施起来并不复杂,两京的乡试便采用“皿字卷”的模式,现在只需要将这套模式运用到“官字卷”中来即可。
其实这种改革,对主考官是比较不利的。
原本可以网罗二百名宦官子弟于门下,但经过这种改革,却是只能收拢一百五十名,这无疑是一种小小的损失。
林晧然在当初推出这个改革方案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出任本届的会试主考官,却是有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不过凡事有失便有得,寒门子弟对他这位老师会更加尊敬,相对欲望可能会低一些,却不见得全然是坏事。
在摒除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后,林晧然开始投入这一场繁重的批阅试卷的工作中。
八位房师负责筛选试卷,副主考官强打着精神进行第二轮筛选,不过他深知身体吃不消,只要不是特别差的试卷却不会轻易打落。
这亦是设置正、副主考官的科学性,一旦有一个主考官掉链子,另一个主考官却还要补救,不至于出现大翻车事件。
林晧然批阅试卷之余,心里亦是隐隐感受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自然不是因为徐阶要收拾严世蕃,而是担心自己的便宜岳父会中了徐阶的圈套。
第1705章 君臣失和?
西苑,万寿宫中。
随着静室一声咳嗽传出,门外的小太监和宫女惊若寒蝉,在得到里面的召唤后,便是匆匆端着丹药和水壶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里面。
没过多会,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从里面走了出来。
嘉靖眼看着年满六旬,身形虽然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但已经出现了驼背的情况,整张脸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睛中没有去年那般的犀利和睿智,不过整个人的气势仍然宛如一头狮子般。
短短的一小段路,来到殿中,却是第一时间选择靠到软塌之上。
冯保和陈洪如同两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已经将奏疏进行了分门别类,最为紧急和重要的奏疏却是放在最上面。
“主子,徐阁老在殿外求见!”黄锦上前,小声地提醒道。
嘉靖自是不会将这个最得力的助手拒之门外,便是微微抬手道:“宣!”
命令下达,便有小太监到宫外将徐阶领了进来,徐阶来到殿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嘉靖从善如流地让徐阶起来。
嘉靖手里拿着一份替严世蕃求情的奏疏,却是淡淡地询问道:“徐阁老,有何事呢?”
“启奏皇上,经遣派工部官员认真核查,显陵的凌恩殿的扩建方案已经出来了!”徐阶从袖中取出一份图纸,显得恭敬地呈上道。
嘉靖无疑是一个孝子,不仅将父亲和母亲扶上了皇帝和皇后的地位,而且为了他们的合葬陵可谓是煞费苦心。
嘉靖三年,嘉靖为生父兴献王争得了皇帝的名份,兴献王的王坟则要相应地按着帝陵规制升级改建,命名为“显陵”。
嘉靖十七年,章圣皇太后过世,嘉靖决定将“显陵”北迁,将长陵西南的大峪山下卜定吉壤,从而开始兴建新“显陵”。
修陵,这从来都不是轻松的活,特别帝王家对此更是不惜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最有名的自然是秦始皇的陵墓,前后动用了七十二万人参与,耗时足足三十九年才完工。不过明朝的巅峰还没有到来,出手最阔绰的当属花费八百万两修建自己陵墓的万历帝。
言归正传,嘉靖对自己父母的显陵很是关心,显陵地表上的祾恩殿修建完毕,十二年却觉得不够规格,却是要求改建祾恩殿“如景陵制”。
时光冉茬,又过了十二年。每年清明节都前去祭拜,今年自然不例外,只是看到祾恩殿显得陈旧,嘉靖生起了要重修的祾恩殿的心思。
嘉靖从黄锦的手里接过图纸,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甚好!”
“皇上,经户部进行核算,如果要重建祾恩殿的话,又要效仿长陵全部采用金丝楠木,要花费至少七十三万两!”徐阶面露难色地吞吞吐吐地道。
冯保和陈洪听到这个数目,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没想到竟然要花费这么多银两,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
七十三万两,这可是三分之一的朝廷财政收入。本以为北京外城和重修三大殿,大明便没有太大的工程了,却不想竟然又出现了这么一茬。
嘉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显得当机立断地道:“户部拨款!”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决定了大明三分之一财政收入的去向。
“皇上,还请恕罪!刚刚您要兴建的毓德宫、乐成殿和滕禧殿,户部是东拼西凑才凑齐的银两,现如今……太仓当真已是无银可用了!”徐阶扑通在地,显得爱国爱民地进行哭诉道。
陈洪和冯保每天跟着奏疏打交道,对大明的财政亦是清楚的,看着徐阶如此的哭诉,心里竟然对这位兢兢业业的首辅产生了同情。
嘉靖却是不吃这一套,指着宫殿上方,显得独断专行地道:“没有银子,你就想办法解决银子的事!若是你解决不了,那么自然有解决银子的人,这万寿宫当初就是因为严嵩解决不了!”
事情牵涉到父母的陵墓上,他亦是不再进行客气,便是直接提醒徐阶的首辅宝座是如何得来的。
他之所以让徐阶替代严嵩,除了严嵩年迈之外,亦有徐阶否决了严嵩移宫的方案,以最快的速度替他修建了这一座比先前还要辉煌的万寿宫。
他不需要忧国忧民的臣子,只需要能够做事的臣子,若是徐阶办不了,他还有袁炜、吴山、严讷和李春芳,甚至在河南老家守制的郭朴。
徐阶心中大惊,显得忠心耿耿地回应道:“皇上请息怒,臣纵使是粉身碎骨,亦想替皇上想办法筹得银子!但……请皇上体恤臣的难处,多给臣一些时日!”
黄锦看着匍匐在地的徐阶,既是想到了昔日的严嵩,亦是心疼起这个可怜兮兮的徐首辅。
这些多年以来,如此忠心耿耿地替皇上办差,一直千方百计地筹来银子解决皇上的所忧。但只要一件事办不好,头上的乌纱帽便是不保。
嘉靖对户部的情况亦是清楚,若不是林晧然从广东和扬州弄得了一些银两,这个户部的太仓怕是早就发不出文武百官俸禄了。
他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缓和,但语气仍然冷冰地道:“朕可以给你一些时日,但事关显陵之事,你还是要尽心尽力一些才好!”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显得无情,但亦是一份真挚的告诫。若是徐阶最终无法将事情办妥,那么他便不介意将这位首辅代替掉,袁炜和吴山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皇上孝悌之心,臣感同身受!臣纵然不为己身,单为皇上这份孝心,亦是鞠躬尽瘁而为之!”徐阶流下热泪,显得忠心耿耿地表态道。
陈洪和冯保看到这一幕,心里亦是暗叹一声,甚至考虑将来事情真的无法办成,亦要为这位忠心耿耿的首辅求求情。
嘉靖虽然无情,但亦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并不想继续为难徐阶,便又是淡淡地询问道:“徐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徐阶听到这话,便是抹干眼泪进行汇报道:“启禀皇上,严世蕃已经押解到京城,正关于刑部大牢之中,还请皇上定夺!”
冯保听到这番话,心里不由暗暗地道:来了。
第1706章 无如我富
万寿宫中,檀香从铜炉中袅袅升起,充斥在殿中的每个角落。
嘉靖对严嵩还会念一些旧情,但对严世蕃却全然没有好感,显得不以为然地反问道:“徐爱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置呢?”
“臣以为,此案当秉公处置,查明林润所奏之事是否属实!”徐阶仍然跪在地上,显得正义凛然地回应道。
嘉靖知道徐璠的次女嫁给严世蕃的儿子严绍庭,显得饶有兴致地询问道:“徐爱卿,你当真以为严世蕃谋逆?”
虽然他并不喜欢严世蕃,但说严世蕃要在江西举旗谋反,他其实是不相信的。昔日江西的宸濠之乱,宁王手里有钱又有兵马,但仅过四十三天便给赣南巡抚王守仁给平定了。
严世藩不过是一个逃军,实质是一个自身难保之人。现在严世蕃有着严嵩庇护着,他方能在江西苟延残喘,又怎么可能会自寻死路呢?
最为重要的是,以他对严嵩的了解,却不可能任着儿子如此的胡来。
“回禀皇上,事关大明基业,臣不敢轻言妄断!”徐阶没有正面回答,接着侃侃而谈地道:“据南京御史林润所奏,严世蕃其家奴严年和谋客彭孔家资亿万,严世藩更是放言:朝廷无如我富!虽无兵权,但其财帛怕是已经……富可敌国。林御史之言虽是骇人听闻,恐怕亦非空穴来风,还请皇上明察!”
家奴严年和谋客彭孔家资亿万?朝廷无如我富?
冯保和陈洪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在惊讶之余,亦是为着严家感到了一丝担忧。
昔日的沈万三为何而亡,正是沈万三不懂得收敛财富,致使太祖盯上了沈万三这一块肥肉。现在严世蕃的家奴和谋客都如此富有,而严世蕃还放言“朝廷无如我富”,这财力已然是超乎想象了。
经过徐阶如此的分析,事情不仅关乎严世蕃是否谋反,亦是涉及到严世藩的惊人财富。
嘉靖自然知道严世蕃的手并不干净,不然当年亦不会执意判处严世蕃到雷州戍边,便是微微地眯着眼睛,显得玩味地求证道:“一个小小的家奴便身价亿万?”
“此事虽然匪夷所思,但林御史怕亦是经过求证,断然不会诬蔑一个家奴!今严世蕃拥有如此财力亦就罢了,偏偏聚集四千江盗于山林,却是危及大明矣!”徐阶循循善诱,显得痛心地回应道。
嘉靖的脸上越发的冷漠,随手抄起一本奏疏,便是冷哼一声地道:“严家的祖上并非大富之家,其钱财从何而来?”
这……
黄锦听到这个问话,却不由得暗暗地扭头望向嘉靖,想要窥视着皇上的所思所想。很显然,那句“朝廷无如我富”已经刺激到皇上,而皇上对严世蕃的财富产生了怒意。
“皇上,当年以严世蕃贪墨八百两判之,八百两应当不是其贪墨的实数!只是臣今无凭无据,却万万不敢乱说!”徐阶做了一个小推测,然后态度中立地回应道。
冯保听到徐阶这个回答,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翻一个白眼道:这想要说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留着,你还说不敢乱?
至于严世蕃当年贪污八百两,谁都清楚这不可能是实数,哪怕现在徐阶给他们这些宫中的头目,实质都远远超过这个数。
不过经徐阶这么一说,皇上怕是往着严世蕃贪墨一事上联想了,且似乎只有这么一个答案,这“朝廷无如我富”的财富正是来自于严世蕃多年的贪墨所得。
嘉靖看到手中为严世蕃求情的奏疏,一股莫名之火当即涌上心头,便是重重掷下奏疏道:“着三司会审,务必尽快查明真相!”
随着奏疏落下,包括黄锦在内的太监,纷纷跪倒在地上。
“臣领命!”徐阶一直跪在地上,此时恭敬地施予一礼道。
嘉靖吐了一口浊气,便是大手一挥道:“下去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阶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只是他那双低眉顺目的眼睛分明闪过一抹狡黠。
冯保看着离开的徐阶,心里却是黯然一叹,深知严世蕃此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如果仅仅是因为被林润污蔑造反,皇上念在他们父子的情份上,很可能还会继续发配充军。
只是严世蕃现在偏偏说出“朝廷无如我富”这等无脑子的话,这简直就是要找死,哪怕他严世蕃再如何富可敌国,那亦是不能对外乱说。
却是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场祸事根本不值得同情,完全是自找的祸事,可谓是“祸从口出”的典范。
徐阶走出了万寿宫,面对着外面的明媚的春光,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脸上亦是洋溢出满意的笑容。
回到无逸殿,原本他想派遣得意门生张四维前去办差,结果才想起张四维跟那个小子还被“关”在顺天贡院,便是差遣其他人前去。
消息一经传出,自然引起京城的一片哗然。
不过随着家奴严年和谋客彭孔家资亿万和严世蕃所放言的“朝廷无如我富”,纯朴的北京百姓对于严世蕃是恨之入骨,特别是想到历年背负的提编提入了严世蕃的口袋,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三司会审,这是大明最高等级的堂审。
所谓的三司,自然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只是跟着当年不同,现在的三司长官早已经换了人,其中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
在得到命令之后,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来到了刑部衙门,在经过简单的商议后,便是一起提审严世蕃。
身穿一身干净囚服的严世蕃走上了公堂,面对着这三位高高在上的大佬,他的眼神却是丝毫不惧,反而似笑非笑地望着在场的三名高官。
一时间,刑堂大堂突然静止了一般,三位长官面对着一位钦犯却是大眼瞪小眼,这是刑部大堂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局面。
第1707章 三司会审
刑部衙门大堂,两排并列的衙役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亦是不敢吱声。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当即打破了这堂中的寂静。
刑部尚书黄光升居中,左都御史张永明和大理寺卿张守直居于两侧,每个人前面都摆放一张长案,而案上均放着惊堂木。
只是敲响惊堂木的并非刑部尚书黄光升,而是位居右侧的大理寺卿张守直,却见他正怒视着堂中站着的严世蕃。
“威……武!”
十二名身体高大的衙役手持着水火长棍,很是配合地用力捣着青砖地面上,嘴里齐齐地喊着威胁之声,令人是头皮生麻。
这个声音在公堂回荡,彰显着刑部大堂的威严,对堂中的犯人施予一种无形的压力。
如果堂中站着的是普通人,怕早已经双腿发软地跪在地上了,但严世蕃是曾经站在官场最顶峰的官员,那张胖脸仍然是充满着不屑。
他确确实实有嚣张的本钱,在他老爹还在首辅宝座上之时,面前这三位对他都是低眉顺眼,而黄光升更是在工部给他打过下手。
正是基于这种心理优势,令到他根本没有丝毫的害怕,很是坦然地面对着这些捣棍声。
十二根水火长棍捣在青砖的声音慢慢停歇下来,整个公堂又恢复了寂静,只是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张守直先发制人,对着严世蕃直接地质问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张守直出身于顺天府官宦之家,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历任吏部主事,历考功、文选郎中等职,今任大理寺卿。
如果严世蕃还是昔日的小阁老,他自然不敢如此说话和提出这个要求。只是严世蕃早已经丢了官职,现在的身份是逃犯,跟他这位大理寺卿可谓是天壤之别。
“张时举,你是如此不识尊卑的吗?两位大人都还没有发话,你一个三品的大理寺卿着什么急呢?”严世蕃迎着张守直愤怒的目光,却是云淡风轻地反过来质问道。
虽然本次是三法司会审,大理寺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但其品秩仅是正三品。若是论身份和地位的话,张守直其实是要位居于刑部尚书黄光升和左都御史张永明之后。
在大明官场,最讲究的还是官员间的上下尊卑,像海瑞那种“海笔架”还能得到升迁的,其实算是另类了。
张守直的额头渗出一层冷汗,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算了,他的面前可不是一般的犯人,而是官场的老油条。
他率先发难固然是想要做出头鸟,更是给严世蕃一个下马威。只是真要较真起来,他却是破坏了官场中最重要的尊卑规则,他确实不能抢在部尚书和左都御史两位大人前面发话。
张守直被严世蕃直击了软肋,一时间又怒又恨。
黄光升轻咳一声,先是给予张守直一直安抚的目光,旋即板起脸并沉声地质问道:“严世蕃,你可知罪?”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对方是一个嫌疑谋反的逃犯,只是想着这些日子陆续出现的董份、朱衡和吴山,再念及那位远在江西的老首辅,却是并不打算逼迫对方下跪。
“何罪?”严世蕃昂首挺胸地站在堂中,故意装糊涂地反问道。
黄光升跟张永明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直接说道:“据南京御史林润所奏,你勾结江盗洗劫民财,且聚众四千人意图谋反,可有此事?”
听到这个问话,张永明和张守直显是紧张地望向严世蕃。
“林若雨说我勾结江盗,可有人证?至于聚众四千人,说的是他修宅子招募的上千名工匠吧?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在老家修的宅子,莫非都是自己亲自搬砖不成?”严世蕃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显得早有说法地回应道。
黄光升等三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发现这个案子确实比他们想象中的棘手,严世蕃当场伏首认罪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黄光升等三人自然不可能全然没有准备,便是拿起林润弹劾严世蕃的奏疏道:“这里有林润的奏疏抄本,他在巡江之时,知悉你跟江盗暗自勾结往来,很多江盗都是逃入你家中!”
“他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我袁州府内并没大江,他说江盗千里迢迢逃到我严宅,为何不令官府拿人,来个人赃并获呢?”严世蕃显得不屑地反问道。
黄光升听着严世蕃如此理直气壮地反驳,亦是一阵暗自头疼。
虽然林润在奏疏中是言之凿凿,但他们手里不仅没有人证,甚至连物证都没有,根本无法证明严世蕃勾结江盗,更无法证明他聚众谋反。
他自然是想要抓到严世蕃的谋反证据,从而好讨西苑那位元辅大人徐阶,但严世蕃现在摆明没有谋反,他总不能伪造证据。
张永明看着黄光升不吭声,便是对着严世蕃道:“此事虽然暂无实证,但林润所奏之事,袁州知府李寅实已经证实!”
“袁州知府李寅实?你翻一翻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榜单,再看看是谁任主考官!”严世蕃用小拇指挖了挖耳屎,显得愤恨地说道。
黄光升和张永明都是见惯官场风云的老人,如何不知道所谓的谋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这里分明透露着浓浓的政治味道。
张永明却是装着没有听到一般,又是继续说道:“除了袁州知府李寅实证实你跟江盗勾结,袁州推官郭谏臣亦是证明林润的说辞,你有聚众谋反之举!”
“袁州府推官郭谏臣?”严世蕃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旋即便是嘲讽地道:“我前些年在牢里,有旧属前来探监,听说郭谏臣的外察得了优评,吏部打算提升他出任吏部考功司主事,什么时候吏部衙门的考功司主事要从地方官中选人了?难得京城六部的人才如此凋零,却是要从袁州调来一个喜欢窥视别人私隐的推官?”
这无疑是一种浓浓的讽刺,郭谏臣虽然跟徐阶表面仅仅是同乡关系,但从这个事情看来,恐怕亦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黄光升和张永明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睛都透着忧虑,发现这个案子当真比他们想象得更要棘手。
第1708章 定罪
“你们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严世蕃不是一个蠢人,不可能做出谋反之事!你们想要跟徐华亭邀功,我严世蕃不怪你们,但我严世蕃也不是任人任意拿捏的。如果你们想要栽赃于我,那我劝你们还是好好考虑,犯不犯得着为了前途而冒被砍头的风险!”严世蕃负手而立,直接捅破他们的心思并朗声地道。
黄光升和张永明交换了一个眼色,眼睛中的忧色更浓了一些。
他们确实如严世蕃猜测的这般,既想要踩着严世藩的尸体讨好那一位,但他们又不敢对严世蕃进行栽赃陷害。
终究而言,严世蕃不是阿猫阿狗,不说他的老爹是当国二十载的前任首辅,这朝堂还有诸多大佬跟他有往来。
如果他们真的伪造了严世蕃谋反的罪证,一旦被追究起来的话,不仅是他们的乌纱帽不保,这项上人头亦得搬家。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淌这一趟浑水!我严世蕃逃军一事属实,汝等当按大明律论典,判处我流放吧!”严世蕃显得有恃无恐地道。
黄光升和张永明相视一眼,发现似乎只能这样处置了。
林润的弹劾看似来势汹汹,但实质很多东西都是捕风捉影,完全拿不出半点证据。昔日林润弹劾国子监祭酒沈坤杀人,何尝不是捕风捉影,致使沈坤在狱中被拷打至死。
张永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对着黄光升轻声地提议道:“黄大人,要不咱们判他逃军之罪,择云南之地再流放?”
黄光升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亦是拿不定主意。这无疑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法,亦是最公正的判处结果,但徐阶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却是这时,一直不吭声的张守直突然对着严世蕃开口道:“严世蕃,你可还记得杨椒山?”
现在事情陷入了僵局,这位大理寺卿突然发声,已然不会有人指责他尊卑不分了。
实质上,黄光升巴不得如此,当即投去了感激和关切的目光。
“杨椒山?倒是有些印象,一个不长眼的小人物,不过这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严世蕃看着黄光升和张永明原本已经动摇,结果张守直横插一脚,显得没好气地回应道。
张守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严世蕃,显得愤恨地说道:“不错,杨椒山已经死了,正是被……你陷害至死!”
所谓的杨椒山,正是原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
有的时候,大明官场的圈子其实很小。
张守直和杨继盛同是北直隶人士,仅比杨继盛大上一岁,二人于嘉靖十六年在顺天乡试中举,然后一同到国子监学习。
虽然杨继盛不久便拜到时任国子监祭酒徐阶的门生,但张守直在嘉靖二十三岁高中进士,而杨继盛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
由于二人同朝为官,加上是同乡这一层关系,却是免不得时有往来。
只是杨继盛这个人过于刚直,却是惹来了天大的祸事。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时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的杨继盛上《请诛贼臣疏》弹劾严嵩,历数其“五奸十大罪”。
这本是为国报奸之举,奈何严嵩父子蒙蔽嘉靖,嘉靖不仅没有治严嵩的罪,还将杨继盛给关到了刑部大牢中。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适逢赵文华送来对闽浙总督张经等人的论罪奏疏,严嵩父子在这份奏疏之后附上杨继盛的名字。
偏偏地,皇上在阅奏时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便草草同意处刑,致使杨继盛不仅被斩头,而且还蒙受了不白之冤。
虽然已经时隔十年之久,但张守直却不曾忘记这个事情,一直心心念念替那位昔日的好友杨继盛平冤昭雪。
亦是如此,他虽然知道严世蕃没有谋反,但并不打算放过严世蕃,要他为昔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呵呵……我如何陷害杨椒山了?”严世蕃的眉毛轻轻一挑,显得似笑非笑地询问道。
张守直仿佛是憋了几十年般,一字一句地说道:“杨继盛弹劾你父亲,而你对杨继盛怀恨在心,盗用威福,借助张经一案,便将杨继盛的名字添上。皇上一时不察,令你的恶行得逞,此乃诬陷忠良之举也!”
盗用威福和诬陷忠良,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黄光升和张永明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得微微发亮,纷纷扭头望向了严世蕃。
虽然他们无法给严世蕃扣上谋反的罪名,但如果给他冠上“诬陷忠良”,那么他们便可以向徐阶进行交代了。
严世蕃迎着三人的目光,却是微微一笑地回应道:“好,我认罪!”
黄光升和张永明一听,心里当即是大喜过望,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在这里得到了重大的突破,不由得赞许地望向了后辈大理寺卿张守直。
张守直仍然板着脸,对着严世蕃又是沉声地说道:“还有沈纯甫!”
沈纯甫的本名沈炼,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跟着杨继盛的遭遇很是相似。
因以“十罪疏”弹劾严嵩,被嘉靖处以杖刑,谪居保安州为民。沈炼在塞外,却仍以詈骂严嵩父子为乐。
嘉靖三十六年,恰逢白莲教教徒阎浩等人被捕,招供多名嫌犯,于是列上沈炼的名字,沈炼终因此遭到杀害。
“好,我亦认罪!”严世蕃很快想起了沈炼这个人,显得很是痛快地回应道。
黄光升看着严世蕃如此痛快地认罪,忍着心中的激动,当即给旁边的书吏递去一个催促的眼色。
书吏是一个很有办事能力的人,在写好供状之后,便是将供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严世蕃的面前。
严世蕃并没有出尔反尔,很是痛快地在上面签字画押,承认昔日诬陷杨继盛和沈炼这两项要被杀头的重罪。
“走,咱们一起出宫见元辅大人!”
黄光升拿到严世蕃的供状仔细地确认了一遍,在打发严世蕃下去之后,对着张永明和张守直显得欣喜地说道。
事情到这里,三法司会审已然取得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在他们三人的联合施压之下,严世蕃终于是认罪伏法。
第1709章 倒海水
严世蕃被几名衙役押回牢房,牢头认领了人,显得殷勤地替他打开了牢门,早已经准备好满满一桌好酒好茶。
人家坐牢都是过来遭罪的,但严世蕃除了人身受限外,每日都是高规模的待遇,牢头更是如同他严家的仆人般。
严世蕃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这才负手走进属于他的干净牢房,直接在酒桌前坐了下来。
“小阁老,刚刚……审堂怎么样呢?”牢头殷勤地抱起酒坛倒酒,一边陪着笑脸打听着情况道。
严世蕃拉了拉袖子,显得不以为然地答道:“我招供了!”
啊?
牢头一听,脸色当即大变,不由得倒洒了酒。
在隔壁还关着罗文龙,亦是着急地询问道:“东楼公,你真的招供了?”
“当然,我严世蕃还能骗你们不成?”严世蕃拿起摆放在桌面上的筷子,很是肯定地回应道。
牢头站着身子抱住酒壶,眼睛阴晴不定地望着这个“死人”,却是考虑要不要现在翻脸。
“完了!”
罗文龙听到严世蕃已经招供画押,整个人颓然坐到地上,双目显得失神地喃喃地道。
他原以为攀上严家从此便是人上之人,结果跟着严世蕃一起被判戍边雷州不说,现在很可能被推上断头台。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严世蕃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边是咀嚼边是得意地道:“三个蠢货,以为这事能要置我于死地,却不知是实则为我严世蕃请功呢!”
罗文龙听到严世蕃如此镇定自若,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地追问道:“东楼公,为何如此一说?”
牢头看着严世蕃如此镇定自若,意识到问题很可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没准他还能“因祸得福”,甚至从这里走出去。
一旦这位爷从这里走出来,那他巴结上这位爷,那么从此大概便衣食无忧了。
严世蕃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顺手便抄起酒碗,结果看到碗里仅有小半碗酒,却是不由得蹙着眉头望向抱着酒壶的牢头。
牢头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陪着笑容替这位爷倒酒,比平日还要尊敬几分。
严世蕃喝了一辛辣的酒,这才揭示答案地道:“我还不至于那么软骨头,并没有承认他们栽赃给我的谋反一事。只是招认诬陷忠良,令到杨继盛和沈炼被处斩!”
诬陷忠良?
罗文龙和牢头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道:这不还是要死吗?
严世蕃自顾自地继续吃着肉道:“杨继盛和沈炼本就是一起糊涂案!只要案子送到皇上面前,皇上哪怕再无情,亦要好好想想我们父子这么多年替他做了多少事,又替他背了多少骂名和黑锅!”
罗文龙和牢头虽然仍旧是一头雾水,不过看着严世蕃如此自信的模样,知道这里的门道似乎不简单,事情很可能真的迎来了转机。
无逸殿,首辅值房中。
三个人得到了严世蕃的供状,便是一起来到了内阁,对着当朝首辅徐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三个人都不是词臣出身,虽然现在亦算是身居高位,但却连见皇上一面都难。很多事情还需要跟徐阶沟通才敢递上拆子,个人的前程实质掌握在面前这位大人物的手中。
徐阶得知三司审理有了结果,便是放下手上的奏疏,只是看过严世蕃的供状,却是对着三人冷笑道:“三位大人送来这份供状,你们这是要治严世蕃的罪呢?还是想要救严世蕃呢?”
三个人以前跟严家多少有点瓜葛,现在听到徐阶突然冒出这个话,却是担心徐阶这是要“旧事重提”,心中不由得大为慌乱。
黄光升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进行否认道:“严世蕃如此陷害忠良,我等恨不得即刻杀了他,自然是要治严世蕃之罪了!”
张永明和张守直亦是连连点头,在一旁附和黄光升的话,表示他们坚定地站在代表正义的徐阶这一边,要置严世蕃于死地。
“你们真将这个东西交上去,不仅严世蕃没事,你们怕要有麻烦了!”徐阶将手中的供状放了下来,显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三人如雷霆轰顶,心里大为疑惑,不过并不敢反驳徐阶的话。
黄光升遇事能够稳定很多,便是率先进行拱手道:“请元辅大人明示!”
“杨继盛和沈炼弹劾严阁老,皇上当年偏袒于严阁老,所以才给这二人都治了罪!现如今,你们说严世蕃构陷忠良,杨继盛和沈炼若是忠良,你们这是要置皇上于何地?”徐阶道出事情的原委,正色地望着三人质问道。
其实有一句他还没有说,这个事情已经牵涉到了严嵩。
虽然严老头已经失宠,但终究是二十年的君臣情分,且严嵩这么多年是真的忠心替皇上做事,皇上还不至于无情到要以“构陷忠良”的罪名将严嵩推上断头台。
正是如此,这个事情不仅不能置严世蕃于死地,而且很可能激发皇上念起严氏父子昔日的忠心。
黄光升等人这才反应过来,严世蕃刚刚如此的配合,敢情严世蕃亦是看到了这其中的门道,所以才会爽快地签字画押。
张守直听完徐阶的分析,亦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刘永明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进行求助地道:“元辅大人,现在当如何是好?咱们怎么做才能置严世蕃于死地呢?”
这个“咱们”,不仅拉近了距离,而且表达了他们三人的“忠心”。
终究不是三年前的朝堂,现在不再是严党的天下,而应该算是徐党的天下。
黄光升和张守直的立场同样鲜明,亦是抬头望向了徐阶,表示愿意听从徐阶的安排。
“构陷忠良不可为,只是严世蕃通倭和通虏皆有明证,你们如实上奏即可!”徐阶如同变戏法般从怀中取出一物,又是提出要求道:“你们莫要回去再反复集议了,这般会带来不少枝节,你们立即按此抄一遍即可!”
黄光升接过纸张一瞧,却见上面写道:“事已勘实,其交通倭虏,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亟典刑,以泄神人之愤!”
黄光升原本想问这样能行吗?只是看着徐阶自信满满的模样,却是将吐出喉咙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将纸条递给了张永明。
张永明看到徐阶主意已定,自然是无不应诺。
张守直之所以揪出杨继盛的案子,其实是想要替这昔日的同乡好友杨继盛沉冤昭雪,但看到现在确实不可为,亦是默默地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位长官按着徐阶的要求,一起更改了三法司会审的结果,然后恭敬地呈交给徐阶。
徐阶拿过三法司的“会审结果”,并没有片刻的耽搁,跟着三人在无逸殿门口道别后,便是急匆匆地朝着万寿宫而去。
第1710章 拆卷唱名
顺天贡院,会试的审卷工作到了尾声。
八位同考官审阅四千多份卷子,将其中是精彩的试卷上荐,经副主考官胡正蒙进行第二轮筛选,最终由林晧然做出最后的选择。
林晧然终归是年轻人,一直保持着很充沛的工作状态。他对挑选三百门生的事情很是上心,不仅审阅副主考官胡正蒙呈上来的试卷,亦会在他们打落的试卷中“搜遗”。
他深知八房存在着利益之争,如果哪一房的推荐的试卷被选中得少了,便会比较着重到那一房进行“搜遗”。
林晧然有着他的做官心得:做官不能仅靠以势居人,手段同样重要。这样既没有损害这位考官的切身利益,同时保证了此次会试选才的公正性。
像第六房的工部郎中张迪,这种地地道道的老派作风喜欢的是四书五经题目回答得老练的考生,但林晧然却更偏爱于策论写得好的考生。
张迪对林晧然这一套原本甚是不喜,只是看着对方从他的房中一声不哼地搜走了十几份,远远高于其他房,心里反倒暗暗生起一份感激之情。
咳咳……
在这十几天的审阅试卷中,大家听得最多的声音便是副主考官胡正蒙的咳嗽声。
在最初的几天里,大家还是比较关心胡正蒙,不少同考官会主动关心几句。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却是慢慢地已经习惯了。
倒不是胡正蒙的病情好转,反而是病情慢慢地恶化了一些,甚至另一个主考官都跟着咳嗽了起来,但胡正蒙只能是强撑下去。
郎中是不可能被请进来的,而他们不可能劝胡正蒙出去看病。虽然副主考官不能收门生刺,但亦是占着师生的名份,却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财富。
亦是如此,没有谁会不长眼地前去劝胡正蒙出去看病,看着胡正蒙选择硬撑着,便是将胡正蒙当没事人般对待。
林晧然则是全身心地投入于审卷的工作中,该民主的时候则会听取张四维等人的意见,但该决断之时却从不含糊。
实质上,张四维等八位同考官的官员都是在五品以下,自然不可能敢跟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叫板,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如此甚好,那名次便……咳咳,就这么定了!”
在商定最后名次的时候,病怏怏的胡蒙正努力地睁着眼睛,对着林晧然所罗列出来的榜单,显得没有任何异议地回应道。
他跟林晧然似乎是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林晧然不找他生病的茬子,他亦不会在榜单和阅卷上指手画脚。
正是如此,此次会试的名次正式敲定了下来。由于这些朱卷都是序列号,哪怕林晧然已经确定了会试的名次,亦是不知道究竟是谁高中。
次日清晨,早饭之后。
林晧然来到聚奎堂,对着在场的九位考官微笑着说道:“咱们走吧!”
经过这近一个月的封闭生活,他们终于是迎来了最后的填榜日,只要走完最后一道程序,他们便能够恢复自由之身了。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算短,哪怕他们不感到日子无聊,亦是会想念自己的妻儿,以及关心现在朝局是否发生变故。
“总裁,请!”
张四维等人心情亦是愉悦,便是纷纷对着林晧然进行礼让,然后跟着林晧然一起离开了聚奎堂。
石桥上,一支号军在这里严防死守。只是看着林晧然一帮官员过去,却是没有进行阻拦,而是恭敬地列队欢迎,让他们一行人这里通过。
张四维走过石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切仿佛变得不真实起来,却是回过头朝着聚奎堂的方向望了一眼。
林晧然一行人来到了至公堂,一帮外帘官已经等候在这里。
“见过大总裁!”
临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领着一干外帘官纷纷从座椅站起来,显得恭恭敬敬地对着林晧然进行施礼道。
张岳跟林晧然同为正三品,但二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差距不小,特别林晧然是本次会试主考官,自然是要以林晧然为尊。
实质上,坐在第二个位置的人亦不是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而是本次会试副主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胡蒙正。
林晧然当仁不让都在首座上坐下,对着在场的外帘官说了几句你们辛苦之类的客套话,在场的外帘官自是谦虚一番。
林晧然掏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榜单”,却是将这个折子直接交给了监试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岳。
张岳接过“榜单”,又是交由下面的外收掌官员,几个外收掌官仿佛是按单抓药般,很快便将“榜单”所对应的三百份墨卷取到了堂中。
为了避免出现乌龙事件,对读官不仅认真地验证试卷的序号,而且还拿墨卷跟内帘官带过来的朱卷进来认真的磨勘。
这种红卷和墨卷的内容对比,虽然做起来比较麻烦,且会耗费不少时间,但无疑会大大地降低乌龙的概率。
会试可谓是关系甚大,一旦出现了差错,可能又是一起惊天的“舞弊大案”,那么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要遭殃。
正是在这种层层的“麻烦”的制度之下,不仅最大限度地防止了舞弊的情况,而且还大大地降低了乌龙的可能性。
“你们说今科的会元是哪里人?”
“定然还是南卷,我猜此次是南直隶!”
“呵呵……我倒比较关心是官卷夺魁还是民卷夺魁!”
……
一帮闲暇的官员看着对读官正在忙碌,亦是进行窃窃私语起来。
本届会试有着创新之举,在林晧然的推动下,却是采用了官卷和民卷,这无疑又一定程度地加大的话题性。
“总裁大人,下官已经再三确认了,朱卷和墨卷完全一致,却不知可否拆卷子唱名?”对读官上前,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轻轻地点头道:“辛苦了,现在便拆卷唱名吧!”
哪怕是朱卷之中,这个时候同样处于“糊名”状态。如果没有拆开封条,同样不知道这高中的墨卷是哪位考生。
拆卷唱名,早已经形成了固定的流程,亦是下面官吏最为喜欢的环节。
弥封官已经验证三百份试卷弥封无误,在临试官张岳等官员的注视后,第一份高中的墨卷被当众拆开了封条。
“第三百名,陈钶,四川都远县人士!”
拆开弥封的官员在向众官员展示的同时,亦是大声地唱了起来。
有官员当即写下一张纸条,却是直接交给了一个等候以久的书吏,这个书吏拿着条子却是朝着外面快步奔走。
顺天贡院早已经组建了十几支队伍,在拿得一张纸条后,便是敲锣打鼓地跑上街,朝着那位高中的士子所住的地方而去。
三年一度的报喜环节,再次拉开了序幕,整个北京城迎来了最为喜庆的时刻。
第1711章 放榜
填榜日,亦是放榜日,故而考生们早就期盼着这一天。
特别是那些自以为考得好的考生,早已经摩拳擦掌,甚至私底下偷偷地准备好喜钱,只等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前来。
在吃过早饭后,很多士子都会聚到客栈的前厅,亦或者是会馆的前厅。
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他们却是不会离开在礼部登记的居所了。这样既能第一时间收到喜报,又不至于让官喜的官差扑个空,所谓是“予人方便,予己方便”。
“贡院放榜了!”
“贡院放榜了!”
在顺天贡院的报喜队伍刚刚有动静的时候,一个个仆人骑着马纷纷返回客栈或会馆,大声地汇报最新的一则消息。
放榜,这是一个重要的时点,预示着一张张喜报会陆续到来。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情无疑是矛盾的。他们一方面是希望报喜官差即刻前来报喜,另一方面却又希望能够高中的名次能够靠前一些,算是最为煎熬的时刻。
城东全中客栈,前厅饭堂中。
由于这间客栈离顺天贡院不算太远,且房费相对要便宜一些,故而成为很多考生的首选,在这里居住着清一色的考生。
跟着其他地方的考生一般,大清早他们便是纷纷聚到饭厅中来,叫来了一桌好酒好菜,默默地在这里等候着好消息。
“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天气虽好,但没准是我们的阴天呢!”
“若是咱们平日对经史钻研得再深一些,此时想必不用如此提心吊胆了!”
……
以陈诂为首的一帮福建士子围桌而坐,只是听到报喜开始,大家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高中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砰!
大家正说着话的时候,邻桌的一名老书生突然摔倒在地,一名同伴匆忙上前将人扶住,却发现这位老书生已经是酩酊大醉了。
同伴让小二帮忙将人送回房间,对着众人进行解释道:“李兄此次亦是倒霉,他平日专钻于经史,偏偏本次会试的五道策论有些刁钻,他却是仅能答出两道!”
“此言差矣!此次会试的策论并不刁钻!”
“他不关心国家之事,只埋头钻研经史,出仕亦是书袋子!”
“既然是林侍郎主持本届会试,那么他就当要学一些致用之道!”
……
在场的士子当即否定了五道策论题刁钻的观点,却是纷纷发表各自的看法,对于林晧然重策论都表达了支持。
没多久,大家听到了南边传来了鞭炮声,知道报喜已经开始了。
一个华服公子哥显得坐立不安,对着正在柜台间敲着算盘的钱掌柜大声地询问道:“钱掌柜,你这间全中客栈一共出过多少位进士呢?”
正是这时,一个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的青年男子从柜台前经过,仿佛天生就一张棺材脸般,却是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堂中的人都看到这一幕,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诧异。
毕竟今天是放榜日,哪怕是确定落榜的士子,都会选择跟刚刚这位仁兄直接醉倒在这里,而不是这个时候还往外面跑。
“陈老爷,等一下,你今天又要到外面吃饭对吧?”钱掌柜叫住了这个棺材脸的青年男子,显得苦恼地询问道。
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停下脚步,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我给了你房钱,可不曾答应要在你这里用餐,这是我的自由!”
钱掌柜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虽然故意将房价压了一压,但饭菜的要价却比较高,收入一点都不比别家少。
不过并非每个举人都这般糊涂,而这一位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更是一次都不曾在他的客栈用过餐,住的亦是柴房整理出来的特价房。
只是到了今天的放榜日,这一位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似乎还是不打算在他这里用餐,当真是节俭到家了。
钱掌柜暗叹一声,显得豪气地挥手道:“得了,你也别跑去东街刘老六的烧饼铺子,这一来一回还不得要花费多少时间,我送你一碗肉粥!”
陈姓棺材脸青年男子扭头认真地望着钱掌柜,沉默了两秒,却是突然蹦出一句道:“我饭量大!”
扑哧!
坐在饭厅吃饭的考生们看着这个棺材脸如此的小家子气,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更多人却是打心里瞧不起这个人,心道:这种人若能被主考官看中,当真是老天没眼了。
钱掌柜一听这话,虽然心里很是肉疼,但还是豪气地大手一挥道:“管饱!”
“在下福建兴化府陈诂,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陈诂倒是有君子之风,显得彬彬有礼地主动站起来打招呼道。
陈吾德不擅于交际,在场的人几乎没人知道他的情况,迎着陈诂微笑的表情,显得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在下广东肇庆府陈吾德!”
此言一出,一个中年胖子便是疑惑地道:“你既然是广东人士,为何不入住广东会馆,那里可是免费的!”
众人一听,亦是纷纷疑惑地望向了陈吾德。
若是论到会馆的实力,广东会馆已然是第一位。由于得到书雅斋李云虎的支持,只要是赴京的广东考生,食宿一律全免。
陈吾德却是并没有回答中年胖子的问题,而是一个人径直到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呵呵……陈兄,你不会是得罪了人,人家将你赶了出来吧?”那个中年胖子似乎看穿了一切,当即对着陈吾德大声地询问道。
陈吾德仍然没有回应,接过小二送上来的肉粥,便是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他的饭量确实是大,吃过一大碗肉粥后,又要了一大碗。
大家虽然觉得陈吾德是个怪人,但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陈吾德的身上,而是静静地等候着报喜官差的到来。
突然间,一个士子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有人认得这个士子,却是不由得苦笑地摇了摇头。这个士子比先前醉倒的士子更是不济,却是不小心烧到了卷子,令到他提前失去了登榜的机会。
砰!
他进来之后,却是一把拿起放在柜台上的茶壶重重地朝着地上摔得粉碎。众人看着他如此的疯狂,却是以为他是疯了,有友人当即就上前进行劝阻。
“我没疯!”士子大声地回应友人,然后对着在场的考生红着眼睛地道:“你可知这间客栈为何这么便宜,比隔离街的客栈便宜一倍吗?”
“这是为何?”众考生一听,亦是带着好奇地询问道。
钱掌柜听到这个质问,显得心虚地望了一眼考生们的酒桌,却是如同乌龟般缩了缩脑袋。
第1712章 霉店之名
闹事的士子显得异常的愤怒,指着钱掌柜进行悲愤地控诉道:“这间客栈至今已经二十几年了,竟然从不曾出过进士,入住之时他却不跟我们说,这不是摆明坑我们吗?”
这……
众人听到这个答案,有人对此不在意的,但亦有人信这个的,便是纷纷愤怒地望向了躲在柜台后面的钱掌柜。
“不对,墙上的题名康光祖确实是嘉靖二十九年的进士,确实有过这人,这人在我们那边做过知县!”有人指着墙上落了尘的条幅,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众人一听,又心道:“是不是误会了?”
钱掌柜的眼珠子一转,当即硬气地上前道:“刘老爷,这可是康光祖老爷住店高中时的亲笔所书,怎么能说我店里如此不堪呢?”
众书生纷纷望向了那个闹事的士子,闹事的士子显得狐疑地望着墙上的条幅,却是仍然冷声笑道:“此匾定然是你找人代写的,隔壁街的韦掌柜可是拍着胸脯说你客栈二十几年没有人中过进士,谁住在这里谁倒霉!”
由于他的试卷“登蓝”,自知没有希望的他便被友人拉在隔壁街的酒楼喝酒,那个酒楼的掌柜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却是直接揭了钱掌柜的“老底”。
闹事的士子听着那位酒楼的话不像作伪,便又是冷声地道:“现在发榜已经过了大半,在场诸位仍不见一人中榜,这不正是明证吗?”
此言一出,很多正在嗑瓜子的考生发现瓜子不香了,他们苦苦期待的报喜官差,还真的一份都没有送过来。
不过有时总是天意弄人,这说曹操便曹操到,一个披红的衙差走出来询问:“敢问陈老爷讳吾德在这里吗?”
陈吾德?
闹事的士子原本还有些紧张,但听到这个名字便是晒笑道:“这间客栈二十多年不曾出过进士,怎么可能是这里!你肯定是找错地方,我住这里都已经快两个月了,可不曾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你到其他地方找吧!”
闹事士子的友人亦是跟着摇头,表示这间客栈并没有这号人。
报喜的衙差挠了挠头,又是瞧着手中的喜报底单道:“难道找错地方了?不过写的真是全中客栈,这礼部的地址应该不会出差错才对啊!”
“没有这号人,你还是到别家找,我这里还有账要算呢!”闹事的考生如此驱赶苍蝇般,目光不善地望向躲在柜台后面的钱掌柜。
钱掌柜暗暗吐沫,眼睛中明显带着心虚,但还是进行解释道:“刘老爷,这真是康光祖老爷住店高中时的亲笔所书!”
“奇怪!”报喜官差看着大家都这般说,还将自己直接晾到一边,便是大摇其头,打算回去顺天贡院进行核实。
其实报喜的环节过于匆忙,有时候抄错地址亦不是没有发生过,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结果差点撞到一个人。
厅中的众考生看着那个棺材脸站到报喜官差的面前,很多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巴,那个张诂亦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而钱掌柜则是露出。
报喜官差正想要破口大骂,结果站在面前的陈吾德脸无表情地询问道:“可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吾德?”
“对!对!对!”报喜官差如同鸡啄米般地点头道。
陈吾德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喜情,显得平静地回应道:“呃,我是!”
报喜的官差看着不用白跑一趟,心里亦是狂喜,便是大声地报喜道:“捷报!恭贺肇庆府陈吾德高中会试第一百五十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这……
正准备闹事的考生却是惊掉了下巴,本以为抓到了这个钱掌柜的把柄可能好好地发泄一番,结果这间客栈竟然出了进士。
一时间,这个在客栈素来独来独往的陈吾德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高中,这是从举人晋级进士,却是拿到了仕途的入场券。
虽然他们在场的人同样可以入仕,但却是从正九品做起,天花板仅仅是知县,远远不能跟进士官相提并论。
报喜的官差见过太多高中后喜极而泣的考生,甚至还见到过当场疯掉的,只是却从来没有见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考生。心道:莫非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头?
陈吾德接过了喜报,认真地看了一眼,这才从内衣中取出喜钱道:“我出身贫寒,只有这点喜钱,还请莫怪!”
报喜官差倒是不客气,此次另有补助,拿过喜钱便是匆匆离开,着急回去拿喜报到另一家报喜。
众考生看着陈吾德手中的喜报,眼睛中透露着羡慕和妒忌,同时还有了一份尊重,毕竟人家已经是站在他们更高的位置之上。
陈吾德望向那位闹事的考生,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来说句公道话!咱们参加会试考的是学问,跟我们住在哪里并无干系,难道主考官还因我们不住在高档的客栈,便不录取我们了吗?哪怕今日我落榜,我亦不会因为这个而责怪这间客栈,只怪自己的学问还不够!”
闹事的士子心知理亏,便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钱掌柜仿佛积了一辈子的委屈,突然放声痛哭地道:“老大开眼啊!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我钱家的全中客栈终于出进士了!”
不是二十几年,而是四十年?
众人听到这个时间,很多人不由得翻起了白眼,心道:这还真是京城第一霉店了。
陈吾德正想要离开,突然发现腿下多了一个人。
钱掌柜紧紧地抱着陈吾德的大腿,如同无赖般地道:“陈老爷,你不能走,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给小店留下墨宝,我钱家两代终于是盼到你了!”
“钱掌柜,你墙上不是已经挂着康光祖的手书,难道当真是假的不成?”有人看着钱掌柜如此执意要陈吾德提笔,不由得困惑地道。
钱掌柜当即争辩道:“谁说是假的,此事比珍珠还要真,这确实是康光祖老爷住店高中时的亲笔所书,不过他……他当时参加的是顺天乡试!”
说到最后,他自己亦是尴尬地涨红了脸。
第1713章 即特处斩
三百名贡士,说少并不少,但说多亦是不多。
报喜的声音在京城此起彼伏,那些高中的新科贡士纷纷派发喜钱,一些有钱的新科贡士还准备了喜宴,令到这个京城如同一个欢乐的海洋。
广东第一会馆虽然不如林晧然那一科光芒万丈,但此次亦是出了十多位贡士,整体的成绩还是保持着上升的趋势,自然是欢喜无比。
会元则存在一定的偶然性,亦是历来大家最为关心的事情。
本次会试的会元虽然出身于南卷,但并不是南直隶、浙江或江西,而是落到了福建士子的头上。
陈经邦出身于福建兴化府蒲田县,在福建的乡试中取得了前十名的优异成绩,而今更是一举拿到了会试的会魁。
对于此人夺魁,大家并没有引发什么不好的联想。
陈经邦很早便闻名于福建,曾经在《谈古论今》中发表过一番颇有见地的“抗倭策”,算是士子圈子的一个名人。
现在由他夺得会魁,很多士子其实很是认可的,毕竟在《谈古论今》发表文章的难度是有目共睹的,陈经邦可谓是实至名归。
随着新科会元正式出炉,整个北京城喜庆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福建会馆门前的鞭炮足足放了一柱香的时间,还在大白天放了烟花,彰显着属于他们福建士子的那一份荣耀。
顺天贡院,一帮官员正沿着甬道走了出来。
由于填榜完毕,他们最后一项工作宣告结束。不管是内帘的官员,还是外帘的官员,这个时候都可谓是归心似箭。
顺天贡院并没有后门,众官员离开只能从正门而出。
由于都知道会试的官员今天被“放”出来,所以贡院门前早早就有很多轿子和马车在这里等候,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主子出来。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吴岳是地道的山东人,身材还显得硬朗,并没有倚老卖老,跟着林晧然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林福一直在这里等候,看到林晧然出来的时候,当即欣喜地迎上前。
吴岳看着林晧然的马车过来,亦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左宗伯,慢走!”
“吴大人,再会!”林晧然虽是知道吴岳属于杨博的派系,亦是同样温和地回礼道。
在官场之中,哪怕分属不同的阵营,但私底下大家亦是能够往来,这样会有利于彼此办事。
林晧然直接登上马车,只是做了近一个月的“聋子”,却是对着林福直接询问道:“林福,家里可安好?”
“十九叔,一切都安好,不用担心!”林福当即报以一个肯定的眼神,脸带笑容地回应道。
林晧然得知家里安好,心里便是安定不少。至于朝堂有何变化,他深知不能急于一时,很多事情终究是要谋而后动。
林福倒沉不住性子,显得八卦地说了一句道:“十九叔,在你被关在贡院的时候,严世藩被押赴京城,经三司会审,现在已经被朝廷判了即特处斩。”
所谓即特处斩,这是跟秋后处斩相对,近期便会找个时间“喀嚓”即可。
回到府中,林晧然刚刚走进大门,吴秋雨和花映容便一起迎了出来。花映容到苏州处理完事情,亦是匆匆赶了回来。
“为夫回来了!”林晧然看着二个美若天仙般的妻子,显得心情大好地道。
花映容扑哧一笑,吴秋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便是笑盈盈地说道:“相公,妾身准备了你爱吃的饭菜,咱们一起用膳吧?”
“甚好!”林晧然想到贡院的伙食,便是痛快地点头道。
三人吃过饭,林晧然洗了一个澡,便是穿着居家的衣服到了后花园的凉亭中。此时园中已经春意渐浓,花圃中已经有了姹紫嫣红。
林晧然一个人静静地喝着茶,但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随着会试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亦要面对当前的朝堂,而严世蕃被处斩可不会像表面这般平静,没准会出现这几年最大的一场朝廷大变局。
“东翁似乎胖了一些!”孙吉祥拄着拐杖出现,显得红光满面地笑呵呵地道。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二人如同知交好友般。
林晧然打量着孙吉祥的腿,却是蹙着眉头询问道:“孙先生,你这腿怎么还不康愈?”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人老了,这腿怕是好不了了!”孙吉祥显得看得很开,将拐杖放到一边坐下道。
林晧然对这个事情很是重视,便是认真地说道:“联合医院汇集了不少全国各地的名医,我让广东那边派几个名医赴京,帮你好好瞧一瞧这腿吧!”
“现在我有人照顾,倒亦不碍事的,却毋须这般麻烦!”孙吉祥接过林金元送来的茶盏,便关切地询问道:“东翁,会试可顺利呢?”
跟着林晧然在贡院做“聋子”般,外界自然不会知晓贡院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这场会试会不会像表面般顺利。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便是老实地回应道:“此次还算顺利,并没有出现什么差错,不过胡蒙正病得不轻,在贡院苦熬了大半个月,还不知会不会落得什么病根!”
“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怕是都会选择苦熬!”孙吉祥苦涩地说了一句,抬眼望了一下林晧然,却是郑重地询问道:“东翁应该是知晓严世蕃被即特处斩一事了吧?”
林晧然听到谈及是正事,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据我所知,皇上对严嵩还有很深的旧情,为何会对严世蕃以叛逆论处?”
在主持会试之前,他对严世蕃的事情有过关注。正是基于嘉靖对严嵩有很深的君臣情份,觉得这个事情没准可以进行利用,所以才考虑着要不要介入进去。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严世蕃真的被扣下了这么大的罪名,徐阶轻松地解决掉了严世蕃,甚至严嵩都会有大麻烦。
“我们能够看到皇上对严阁老的君臣情份,徐阶自然亦是清楚地知晓这一点!”孙吉祥苦涩地说了一句,端起茶盏接着说道:“严世蕃交由三法司会审,黄光升三人手里自然没有严世蕃谋反的证据,张守直当时想要为杨继盛翻案,严世蕃亦是招供了。状纸送到了内阁,但徐阶看过状纸,便否决了三法司的会审结果,而是给当即给严世蕃扣了通倭通虏!”
“这个事情说不通,林润并没有递交有力的谋反证明,皇上没有道理对严世蕃下如此的狠手,谋逆可是抄家严门的大罪!”林晧然思考片刻,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第1714章 权力洗牌?
在林府的后花园中,午后的阳光斜照在清澈的池水中,地面的荷花正努力地伸展着绿意,这里彰显着一份安谧。
林晧然和孙吉祥相对而坐,林海站在不远处等候着吩咐,林福则是站在月亮孔门前戒备,林金元却是处理宅中的事务。
任何事情有因必有果,嘉靖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亦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反而是一个极为聪明的皇帝。
以嘉靖的聪明才智,却是不可能光凭一个小小南京御史的三言两语,便相信严世蕃真要谋反,进而要对严家灭门抄家。
二十多年的君臣情份,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南京御史能够挑拨的,哪怕是徐阶亦是不行,其中定然是有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孙吉祥早已经见识林晧然的聪慧,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显得苦涩地回应道:“东翁将这一点看得很通透,不过在此期间,却是出现了一个变数!”
“什么变数?”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当即疑惑地追问道。
由于足足被软禁了近一个月,令到他如同聋子一般。这亦是为何从林福嘴里得知严世蕃的被判处斩,他没有贸然选择行动的原因,朝堂上的很多事情永远不会像表面的这般简单。
孙吉祥喝了一口浓茶,这才将事情揭露出来道:“当今天子重孝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皇上于本月中旬到显陵祭拜双亲,皇上觉得祾恩殿过于老旧,便是当场决定要重修祾恩殿!”
“我记得显陵的祾恩殿按的是景陵制,这可是要一笔不小的银两啊!”林晧然伸手端起茶盏,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地道。
跟着后世随随便便就能修建起一座高楼大厦不同,这个时候建宫殿是相当耗费银两的。不仅需要动用大量的工人,而且还要从南方砍伐高大的金丝楠木运送到京城,每一根梁柱可谓是比金子还贵重。
孙吉祥轻叹一声,对着林晧然苦涩地回应道:“徐阶当时没有率百官进行劝阻,而是当即着令工部核实重修祾恩殿的造价,结果造价竟然高达七十三万两!”
林晧然已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祾恩殿要花费七十三万两,不由得想到胡宗宪从嘉兴府库提取三万三千两遣散狼兵和抚恤伤亡士卒的家属结果落得被弹劾而罢官的下场,心里可谓是颇为复杂。
孙吉祥一直望着林晧然,又是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特意让王弘海帮我翻查了资料,这个造价比先前所修的祾恩殿还要高出三成!”
“徐阶这是要唱哪一出?他这个甘草阁老不可能做得罪人的事情,别说是给皇上弄来七十三万两,怕是七万两都弄不来吧?”林晧然深知徐阶不会像严氏父子那般肆意弄钱,显得困惑地分析道。
孙吉祥将茶盏轻轻放下,显得无奈地对着林晧然道:“徐阶要的其实就是这个局面!林润在第二道弹劾严阁老的奏疏中,却是着重提及严家的家奴严年、谋客彭孔家资亿万,严世蕃曾经扬言朝廷无如我富!”说到这里,显得苦涩地补充道:“东翁,徐阶看似给自己挖坑,但实则是在给严家掘墓!”
“如此说来,皇上哪怕明知道是冤枉了严世蕃,但还是会默许徐阶抄了严家。一是,皇上容不得富可敌国的严家;二是,只有抄了严家,皇上才会有足够的银两修显陵的祾恩殿!”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扭头望向西苑的方向道。
如果单是因为一个江南巡江御史子虚乌有的弹劾,皇上还不至于如此的糊涂,真的对昔日忠心耿耿的严家痛下杀手。只是严家的富可敌国,加上嘉靖需要大笔的银两替双亲重修显陵的祾恩殿,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孙吉祥亦是经过很多信息的收集,这才弄清事情的原委,亦是认真地告诫道:“东翁,徐阶此人面善心狠,你今后行事切要小心为上!”
“我知道,徐阶若是有机会,同样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同样会置我于死地!”林晧然亦是心知肚明,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虽然后世都称颂徐阶将严世蕃推上断台头,这是在为国除奸,只是林晧然却不是这般认为。
若是徐阶真的如此顾及大义,那么就应该在严氏父子祸乱朝政的时候选择入手,而不是等等老虎的牙都被拔掉了好几年,这才突然想起“为国除奸”,对着没落的严家痛打落水狗。
孙吉祥看着林晧然是将这个警告听进去了,亦是不再多言。
“孙先生,你觉得我现在当如何做呢?”林晧然从桌面捧着茶盏,便是认真地讨教道。
孙吉祥这些天一直都是在替林晧然想法子,便是迎着林晧然的目光认真地道:“现在皇上想要给双亲重修显陵的祾恩殿,已然是默许徐阶抄严氏家财,严世蕃已经是救不得了!”
“严世蕃能以‘陷害忠良’的罪名处死,但朝廷没有任何实证便判处谋逆之罪,这是枉顾大明重典,此例一开怕是后患无穷!”林晧然微微地蹙起眉头,心里还是持反对意见地道。
孙吉祥显得苦口婆心地道:“东翁,天家无情,朝堂无道!若是东翁这个时候伸手搭救严世蕃,不仅是得罪于徐阶,而且还会开罪于皇上,还请务必慎重啊!”
“江西那边应该有好消息吧?难道真的不能好好地利用严世蕃的事情搅乱这个朝堂吗?”林晧然亦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在最初的计划之中,他其实是有所准备的,甚至还打算在徐阶后面敲闷棍。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主持会试一事,他硬生生被软禁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孙吉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显得苦涩地对着林晧然道:“东翁是料事如神,江西那边确实有好消息传来,亦是随时可以动手!只是东翁被关在贡院近一个月,严世蕃已经被朝廷论罪处斩,若是现在再动手的话,已然失去了最佳时机,倒不如作壁上观!”
“孙先生,我何尝不想置身事外!只是这个事情恐怕还没有完结,徐阶很可能会借此将矛头指向我的岳父,甚至朝堂会出现一场权力的大洗牌!”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将心里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道。
在徐阶的推动下,严世蕃被以谋逆论处,那么不仅是严嵩会被清算,连同朝中昔日跟严世蕃往来密切的,免不得要被言官所攻击。
偏偏地,自己岳父还曾经到刑部衙门,一旦被言官扣上意图搭救叛贼严世秋的罪名,却是会遭到很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