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4章 财大气粗
夜幕降临,城中的灯火纷纷亮了起来,特别是城东那间高楼门前挂起两盏大红灯笼,楼上时不时传出打情骂俏的女人声。
青楼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哪怕面临着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情,这里仍然是热闹如常,甚至老鸨还借机涨了价钱。
城外的难民和城中的粮荒,似乎跟他们这帮有钱人没有半点关系,他们仍然在这里纸醉金迷,享受着这流金岁月。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画舫湖上游,饮一杯来还一杯。水绣齐针美,平金法,画山水。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
顶楼最豪华的房间是柳州卫同知汉辉的专属之地,柳春楼的头牌白灵此时出席相陪,正在为着他拂琴且清唱起来。
汉辉生得五大三粗,虽然小时候上过几天学堂,但仅认得几个字,给人一种大老粗的形象,此刻坐在桌前大块朵颐。
由于要安置涌向柳州城的难民,他这位柳州卫同知这被派遣到城外督促兵丁修建草棚,临近关城门才回到城中。
只是他没有在家里吃饭,而是被姐夫约到了这里商议事情。
汉辉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酱猪肘子,抬头看到柳州府同知钱回泷仍然满脸忧色,便是蹙着眉头地大声道:“姐夫,不就是一个女娃来了柳州城,真不知道有什么可担心的!”
“据我打听到的消息,这位林巡按颇有侠客心肠,眼睛容不得沙子,广东和梧州府已经有好几名官员栽在她的手上!如果咱们所做的事情被她所知悉,怕是要招来滔天大祸!”钱回泷将酒杯轻轻地放下,显得忧心忡忡地说道。
两广总督吴桂芳的事情可谓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加上跟他确实没有半点关系,这才让他感到心安理得。只是这位突然前来的林巡按,让他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汉辉又咬了一口猪肘子,显得不屑一顾地道:“咱们能有什么祸事?她是南洋巡按不假,但她应该去管南洋的事情,怎么都管不着柳州这摊子的事!”
“话虽然没错,但她终究是皇上亲封的南洋巡按,且她的哥哥可是当朝的礼部左侍郎!”在说出林晧然的时候,钱回泷是打心底敬畏地道。
虽然他亦是进士出身,但他现在只是正五品的柳州府同知,而知府的天花板可谓是抬眼可见,前途已然是限定在地方上。
反观那一位权力滔天的礼部左侍郎,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若是这位大人物想要打击于他,甚至是要他罢官免职,简直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
现如今,他可以不接受这位南洋巡按的管制,但如果因此得罪了那位礼部左侍郎,那么他的仕途便到了头,甚至还会招来一场杀身之祸。
汉辉咀嚼着嘴里的肉,脸色微微凝重起来,旋即又是浑然不在然地道:“咱们做的事情如此隐秘,只要不主动招惹那个女娃,相信林侍郎亦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于我们!”
“万一她真的盯上我们又当如何是好?”钱回泷心里还是感到一份不安,显得忧虑地抬头询问道。
汉辉心知这个姐夫历来胆小,便是端起酒壶给他的酒杯倒酒,显得苦口婆心地宽慰道:“姐夫,听你这般说,这位林巡按是一个好人!只是这天底下的好人都是如此,好人更会讲道理,咱们只要没有什么把柄给她抓住,她便不可能对我们怎么样!”顿了一顿,他抬头望着钱回泷似乎是听进去了,又微笑着诱惑道:“等这一次咱们赚足了银子,我便花上一笔银子让人到京城帮你进行打点,你便是妥妥的新任柳州知府了!”
钱回泷看着被倒满的酒杯,听到小舅子勾勒出的未来,眼睛不由得憧憬起柳州知府的宝座,显得有些意动地道:“此事当真能成?”
“姐夫,你放一万个心好了,只要我们这次顺利弄上这一大笔,明年你肯定就是钱知府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柳州城不过是来了一个仗着哥哥权势的野丫头,咱们是不敢得罪于她,但她也没有权力揪开柳州这块布,亦阻碍不了我们发大财!”汉辉显得自信满满,伸手端起酒杯高举着又道:“来,咱们喝一杯,预祝咱们这次发大财,亦预祝你明年升任柳州知府!”
这倒不是一句骗人的鬼话,他确实是想要将钱回泷捧上柳州知府的宝座,从而在这里捞到更多的银子,甚至将柳州打造成他汉家的地盘。
“呵呵……承蒙吉言!”钱回泷端起酒杯回应,亦是呵呵地笑道。
虽然这位南洋巡按的出现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但她顶着的南洋巡按终究没有直接管理权。哪怕怀疑这里存在着猫腻,哪怕明知道是他跟小舅子在操纵一切,她亦是没有权力一探究竟。
一想到那柳州知府的宝座,他便不再患得患失,决定跟着小舅子将计划继续推进。
柳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亦是不小。
联合酒楼的陈掌柜向城中的米商发出了邀请函,作为柳州城当下最有名气的酒楼,加上背靠着联合商团那棵参天大树,几乎没有人不给面子。
除了几个临时有事的米商,二十多家米商的掌柜悉数到场,包括柳丰米行的钱掌柜在内。随着一份份精美的菜肴送上来,大家更是眉开眼笑。
“联合酒楼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管他呢?难得人家请客,这不吃白不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冲着米粮而来了!”
“莫不是联合酒楼看着利润高,亦想要做米粮的买卖?”
……
众米商围着几张桌子吃着这联合酒楼可口的饭菜,便是进行了闲聊,亦是慢慢地品出了味道,却是进行大胆地猜测。
事情倒不算太难猜测,毕竟被邀请的这帮人都是米商。现在柳州城的米价从平时的四钱一石涨到了四两一石,且还是一个饥渴的市场,无疑是一个极赚钱的买卖。
“谁不知现在的利润丰厚,但这买卖是谁都能指染的吗?”
“若是没有一些门道和背景,怕是连柳州城的大门都进不来!”
“我们没有关系是进不来,但我听说林大小姐到了柳州城,怕是钱同知不敢拦她吧?”
……
众米商先是对目前的情势一阵抱怨,接着进行一通分析,再结合着刚刚得知的一个消息,很快便有了一点眉目。
他们没有官方背景,确实是无法涉足柳州城的米市,但如果那位来头惊人的南洋巡按,那么联合酒楼确实有能耐涉足米市。
正是这时,联合酒楼的陈掌柜走了出来,满脸堆着笑容地询问道:“诸位,对在下安排的这顿酒菜可还满意?”
“很好!”
“联合酒楼的菜肴是名不虚传!”
“呵呵……如果陈掌柜能多请几回,那就更好了!”
……
众米商纷纷进行回应,对着这顿高规格的酒菜自然是挑不出毛病,且他们都是精明的生意人,既然人家如此礼待,自然亦是说些好话进行回敬。
一个颇有资历的米商放下秘书,却是直接开口道:“陈掌柜,咱们可谓是老交情了,你酒楼的米一直是吃我家的。我就问一句:你们酒楼是不是打算要做大米生意?”
此言一出,众米商则是纷纷望向陈掌柜,亦是想知晓答案。
陈掌柜却是笑而不语,目光则是望向了楼梯口。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纷纷望了过去,却见一个身穿麒麟服的少女领着几个人走了下来。
这是……
众米商看着走下来的少女,一个身份亦是呼之欲出。只是谁都没有吭声,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大家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平常走下来的时候,两个小厮搬来了桌椅,而她则是当仁不让地坐了下来,目光显得很是平静地望向在场的米商。
“这位是皇上钦封的南洋巡按林平常,亦是我们酒楼的话事人之一!”陈掌柜抬手指向林平常,对着众米商隆重地介绍道。
不管是她南洋巡按的官身,还是她作为联合商团中的话事人,亦或者是当朝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都令到这帮米商只能仰望了。
“草民见过巡按大人!”
众米商得知对方的身份,则是纷纷恭敬地进行见礼道。
林平常端起桌面的茶盏,显得开门见山地道:“诸位请坐!我亦不跟大家绕弯子了,此次请你们过来,实质是为了米粮一事,想要从诸位手里购粮!”
在了解到柳州城的米市情况,跟着沈妍进行商议后,她亦是有了一套方案,打算从这帮米商手里先行购得粮食。
终究而言,雷州城的米粮要运送过来还要一些时日,其中还存在着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众米商不由得交换了一下眼色,敢情真是给他们猜中了。联合酒楼仗着有这位林巡按的撑腰,已然是要介入大米的生意,从而赚得巨额的利润。
“我们现在手上没有米啊!”
“咱们手上的米早卖光了,怕是没几个人有米了!”
“呵呵……柳州的米市水深得很,还请巡按大人三思!”
……
众米商得知林平常的意图后,却是相互交待了一下眼色,却是显得警惕地摇头晃脑道。
这些小动作却是骗不过女扮男装的沈妍,却是注意到了众米商的神情,却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林平常轻呷了一口茶水,似乎是不愿意多费口舌的模样,先是抬眼望了一下在场的米商,然后扭头望向了旁边的陈掌柜。
陈掌柜已然是早有准备,当即一本正经地宣布道:“诸位,我们跟四大米行可不同,做买卖从来不以势欺人!现在我们联合酒楼收米!若是一个月内交付,大米则是三两一石;若是能三日内交付的大米,价格是四两一石!”
什么?
钱掌柜只准备看好戏,结果听到这个收购价,眼睛不由得瞪得滚圆,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陈掌柜和林平常。
四两一石,这是四大米行好不容易抬起的市场价,但联合酒楼竟然要以这个价格收购,令到他们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对方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特别坐在那里的是当朝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他们当真以为对方是疯了,这天底下哪有人这般做生意的。
“此话当真?”一个米商已然是有米,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林平常却是没有废话,将茶盏放了下来,朝着后面拍了拍手掌。
楼梯口当即又有了动静,一帮护卫将一箱箱银子抬了上来,并将每个箱子地打开,已然是有上万两之多。
众米商深知联合商团的财力雄厚,刚刚如此一问,其实不是怀疑联合酒楼的财力,而是难以置信他们的价格才会如此一问。
按着以往米市的行情,大米的正常价格是四钱一石,现在是受到多重因素才达到四两一石的价格,但联合酒楼竟然以如此的天价大肆购入大米。
如果不是人傻钱多,那便是对方有着更大的图谋,已然是想要将米价推到更多的水准,从而借着这场旱灾发财。
只是不管如何,人家真的是要四两一石的价格买进他们手里的大米,可谓是诚意十足了。
林平常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将目光落到钱掌柜身上道:“钱掌柜,听说你手里还有二百万斤大米,却不是可否全部转给我呢?”
二百万斤?
众米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当真是财大气粗,便是纷纷地望向了钱掌柜,眼睛无不充斥着妒忌之色,这简直是被天上的馅饼砸到了。
钱掌柜伙同城中的几家米商联合起来搞限购,其实就是想要都卖上高价,从而借着这场旱灾发上一笔大财。只是如今,人家却是能够一下子吃掉,根本不需要他们如此麻烦。
钱掌柜面对林平常抛出的橄榄枝,脸上却是没有欣喜若狂,而是吞吞吐吐地回应道:“巡按大人,此事……容草民回去思量,再给大人答复!”
咦?
众米商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却是纷纷疑惑地望向了钱掌柜,隐隐觉得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古怪。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为何他不马上同意呢?
林平常显得并不在意的样子,转而对其他人微笑着道:“四两一石的价钱可谓是天价了,如果诸位手里有囤米的话,还请全部卖给我吧!”
“罢了,我还有四万斤的囤米,这些囤米一直在我弟弟的宅子里,我这就给你运来!”一个颇为稳重的米商痛快地道。
林平常听到这个话,便是给旁边的狗子递了一下眼色,狗子则是将八百两送了过去。
看着联合酒楼如此痛快,又有一个米商选择将米卖给了联合酒楼,林平常同样让狗子直接结清对方的米钱。
一个米商已经是被林平常的举动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却是惋惜地说道:“现在的柳州已经闭城,我的米在城外进不来!”
林平常寻声望过去,直接询问道:“你在城外有多少大米?”
“足足有十万斤!”那个米商当即报出数量道。
林平常又是递给狗子一个眼色,狗子便是将二千两给了对方。
“林大小姐,我也有十万斤在城外!”
“林大小姐,我有二十万斤在城外!”
“巡按大人,我有三十万斤在城外!”
……
众米商听到在城外的米亦能卖上四两的价格,却是纷纷踊跃地报出数量道。
柳州城的米价之所以创下四两一石的高价,除了这场旱情严重外,还有就是他们米铺受到了官府的打击,而最近由于闭城更是运不进大米。
现在联合酒楼愿意以如此高的价格买下他们的大米,且对方并不介意米在城外,他们自然是愿意脱手给联合酒楼了。
不过更多的米商只能是妒忌地望向这帮有存米的米商,他们的米或是销售一空,或是早已经卖给四大米行了,现在他们手里并没有囤米了。
“巡按大人,若是一个月内交付大米,你真的能以三两一石的价格收购?”一个米商却是灵机一动,当即认真地追问道。
“如果诸位有意向的话,咱们可以立下字据,上面写下一个大致的数额,到时必定以三两一石的价格交付!”林平常则是一锤定音地道。
众米商则是纷纷上前立下字据,打算设法从附近弄来米粮。
现在是五月新米上市的时节,这广西的梧州和柳州干旱,但其他地方却是没有这么严重。虽然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让他们跑到省外弄来米粮,但广西西边的灾情并没有这般严重,加上那帮土司都有囤粮,完全可以弄来一些米粮。
哪怕退一万步而言,现在柳州府下面的几个县的粮价亦是已经炒到了二两一石,两地间存在着一定的套利空间。
正是如此,大家纷纷接下这个买卖,利用各自的渠道从各地进粮。有着联合酒楼的信誉保证,加上还是林大小姐牵的头,他们很乐意接下这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655章 范仲俺的经济学
第二天清晨,朝阳仍未升起,天空喷薄的金辉已泻满东边那座山头。
柳州城东西长三里,南北宽二里,布有东、北、西、镇南、靖南共五个城门,因其形似壶,又有“壶城”之称。
有诗云:壶城明初建,得名因形模,丽江凡四折,如环抱城郭。到了如今,柳州成为广西的经济大府,桐油和木材成为柳州城的拳头产品。
特别是桐油,随着雷州府的经济崛起,柳州桐油不仅被雷州市场所追捧,甚至葡萄牙商人亦是经常购买柳州桐油带回欧洲。
不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情,对这座脆弱古城的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特别是居高不下的米市行情令到普通百姓感到绝望。
正是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时节,一帮米商带着帮工将囤积的粮食装到车上,浩浩荡荡地运往联合酒楼或一品酱的铺子里。
“孙掌柜,你这是去哪啊?”
“我到雒容县,席掌柜你又是到哪呢?”
“呵呵……我在象州有点门道,这便去碰碰运气!”
“我跟李掌柜到来宾县和融七县,那里应该能弄来米粮!”
“那祝诸位一路顺利,咱们回来发了财,再好好喝上一顿!”
……
二十余名粮商纷纷收拾行囊骑马或坐马车出城,便是在城门口相互作别,准备到各地将米粮运回柳州城售卖给联合酒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随着联合酒楼介入这柳州城的米市,而他们又跟联合酒楼签订了三两一石的购买协议,亦是愿意使出浑身解数从各地弄来米粮。
当然,亦是有人从码头出发,打算乘船顺着柳江北上到桂州府。那里终究是广西的省城,旱情相对要轻一些,怎么都能够弄来一些米粮。
柳州城的东门到南街一带是富人的聚集区,不过富人区亦是相对的,别说跟京城的小时雍相比,连雷州府的西关都比不上。
林平常在这里租了一座宅子,跟着以往般,早起跟着阿丽一起晨练。
朝阳初升,金灿灿的阳光铺在柳江的江面上。
林平常在晨练结束后,并没有打算在家里吃早餐,而是领着大伙一起到附近一间食铺吃当地正宗的桂林米粉。
大米通常都是直接煮熟食用,但亦衍生出一些不同的吃法,像粤西地区的簸箕炊,还有广西这边的桂林米粉。
值得一提的是,桂林米粉并非当地人所创,而是源于秦朝的南征军队。
话说,秦王派遣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征战南越,紧接着又派史禄率民工开凿灵渠,沟通湘江、漓江,解决运输问题。
西北将士天生是吃麦面长大的,只是从北边运来军粮极为困难,但南方盛产大米,却不长麦子,故而军队很难吃上麦面。
如何把大米演变成像麦面一样让秦军将士接受,史禄把任务交给军中伙夫们去完成。
伙夫不知道是天才还是疯子,直接采用了西北饸面制作原理。先把大米泡胀,磨成米浆,滤干水后,揉成粉团,然后把粉团蒸得半生熟,再拿到臼里杵舂一阵,最后再用人力榨出粉条来,直接落到开水锅里煮熟食之。
反正原本一粒粒的珍珠大米在他们的一通猛如虎的操作下,却是成了一根根有嚼劲的米粉。
经历代卖米粉师傅的改进、加工,加入种种佐料成为风味独具的桂林米粉卤水,诞生时下广西地区的一道有名的美食。
林平常对各地的美食历来是不抗拒,而她又是吃大米成大的高州人士,故而颇为喜欢这种添加各种美味佐料的米粉。
“各位客官,请慢用!”
这间不起眼的店铺是夫妻店,中年妇人利索地端着一碗碗米粉上来道。
林平常通常都不会第一个先吃,让给了阿丽、沈妍和小猪,然后才到她跟小兔和小狐,六个女人围着这张长桌享受着美味。
饭缸和几名护卫则是坐在外头,而饭缸没等米粉,在看到这里有包子的时候,亦是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狐的所有养分都给了大脑般,仍然是一副极苗条的模样,却是一本正经地挑起话题道:“我刚刚听人说了,那帮米商都不打算走远,都是到附近的州县购米!”
“如果这样的话,附近州县的米价岂不是要跟着涨到三两一石了!”小兔的眼睛微微一瞪,显得担忧地道。
阿丽和小猪觉得小兔说得有道理,便是抬头望向了林平常。
林平常吃了一口带汤汁的米粉,迎着她们的目光回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特殊时期只能采用特殊的手段,他们跑到附近州县购米亦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小兔等人却显得更加的困惑,她们的本意是来帮忙的,现在怎么像是帮了倒忙?
“我们现在将柳州城的米市行情提到三两一石价格,必然造成柳州府内各地的价格不平衡,那些精明的米商定然选择将柳州府其他州县的米粮运到柳州城!”沈妍面对着满脸愁容的众人进行解释,接着认真地分析道:“现在才是五月份,哪怕接着柳州下雨,起码到九月才会有收成!很多米商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们都想着囤积米粮,待价而沽。我们现在主动推高米粮价格,他们一方面主动将囤米卖给我们,另一方面会积极去各地运粮到柳州城,这提高价格其实是好法子!”
“柳州城的粮解决了,但这些粮都是来自附近州县的,当地州县百姓的粮又如何是好?”小兔微微地蹙起眉头,问出大家所担忧的问题道。
她们的本意是救人,但如果为了救柳州城的百姓而害了州县的百姓,这却不是她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沈妍抬眼望了她们一眼,知道她们担心的是什么,便依次摆出由大到小的碗碟,显得侃侃而谈地道:“我们现在就像是往柳州城挖了大坑,附近州县的水向我们流过来,但外围的水同样会流向州县。各地州县的米粮价格抬高了,地方粮商出售囤米的愿意会变得强烈,他们会抛售囤米并到更远的地方拉米过来!虽然米价是被我们一下子抬高了,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地方上的米粮不仅同样会上涨,而且因为存粮不足而饿死更多的人!”
小狐等人都是聪明人,慢慢明白了沈妍的意思。
如果抛去价格的因素,现在想要救更多的灾民,自然是设法鼓动这帮粮商从其他地方运来更多的大米,而不是所有粮商囤粮观望。
粮食,这历来都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柳州城的常住人口达到十万,现在的难民有几万之多,这都是一张张需要粮食才能生存的嘴。
世上并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如果高米价能拯救更多的百姓,实质还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现在林平常想要缓解柳州城的灾情,那就必须拉高柳州城的米市,从而吸引各地的粮商运米前来,进而满足柳州城百姓的口粮。
最重要的是,现在仅是五月份,哪怕接下来会下雨,那么至少要到九月份才能有秋粮,这便需要一个很稳定的粮食来源。
小兔明白了其中的玄机,便是由衷地佩服道:“沈军师,你真是厉害,竟然能想得这么长远!”
“我这是邯郸学步,跟着宋朝的范仲淹相比,我们其实还差得远呢!”沈妍吃掉最后的米粉,却是苦涩地微笑道。
小兔一听到有故事,马上表现出十二三岁少女的天真,认真地追问道:“沈军师,那个范仲淹做了什么事,你跟我们说一说嘛!”
喜欢听故事,这已然是小兔的特性之一。
沈妍却是笑而不语,转而望向了对面的林平常。
林平常在她们闲聊的功夫,已经将整碗桂林玉粉都喝掉,并将最后的汤水都喝到了肚子里,发现大家都颇有兴致地盯着她,特别是小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先是轻咳一声,旋即学着说书先生的口气一拍桌子道:“话说,宋朝年间,名臣范仲淹主持新政再度失败,被朝廷外放邠州担任知州,于皇祐元年改为杭州知州。正所谓,天不遂人愿,人不遂人心。次年杭州发生了灾荒,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景象十分的惨重。”
米粉店的妇人过来收拾邻桌的碗筷,在听到林平常的话后,亦是不由得站在原地听了起来。
林平常说的话是脆声入耳,而今学得说书先生亦是惟妙惟肖,显得表情到位地继续道:“杭州一些黑心不法商人却趁机抬高米价,当时一斗米价格是120钱,令到很多百姓可谓是雪上加霜。官府出面要求米商控制价格,只是这帮奸商却是敷衍了事,然后是高价进行售米。眼看着价格还要继续上涨,范仲淹想了个办法,他索性先将米价提高到180钱一斗,并沿江张榜,向外地宣传说杭州粮荒涨价!”
说到这里,她突然是停了下来,眉目间带着一丝戏谑地望向了小兔。
“小姐,那然后呢?”小兔听得很是入神,却是没瞧到自家小姐眼睛的一丝戏谑,果然显得异常着急地追问道。
沈妍看到小兔焦急的模样,便是主动接下话道:“本地的粮商会争分夺秒地售米,而外地的粮商会将米运到杭州。就像现在的柳州城,咱们说‘三两一石’收购米粮,这城内的粮商到附近的州县购米,但外地的米商听到这个消息,恐怕亦会运送大米过来!”
“那米价呢?”小兔并不关心这些事情,而是直指核心问题地询问道。
在她的观念中,只有米价低了,这才是真正的“胜利”。却不仅是小兔对价格的事情好奇,旁边的小狐和小猪同样想知道,甚至邻桌那位收拾碗筷的妇人亦是没有离去。
沈妍跟林平常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是微笑地回应道:“本地的米商急着售粮,外地的粮商又纷纷携粮而来,价格很快就降到了每斗120钱!”
“只是每斗120钱吗?”小兔的眉头微微蹙起,对这个结果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道。
沈妍伸手掐了一下小兔的鼻子,戏谑地说道:“当然不会就这样了,范仲淹同时还用了一招,气得那帮米商直跳脚呢!”
“是什么?”小兔不计较沈妍捏她鼻子的事情,眼睛透着光芒地追问道。
沈妍看着小兔和旁边人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端起剩下的汤汁一饮而尽,这才对着众人道:“现在天机不可泄漏,过些天再告诉你!”
听到这个答案,气得小兔很想拨刀砍了这个女人。
林平常知道范仲淹后面怎么做,但却没有透露出来的意思,便是让小兔买单,准备领着大家朝着联合酒楼而去。
中年妇人却是不伸手接银子,而是小心地对着林平常询问道:“敢问你可是……巡按大人?”
事情亦是凑巧,她昨天听到黄承胜被南洋巡按林平常教训的事情,现在又听到她们的这番论调,已然是猜到这位少女的身份。
“不错,你可有冤情?”林平常没想到这个妇人认出了她的身份,便是没有隐瞒地道。
中年妇人却是扑通在地,对着林平常发出诉求道:“民妇听闻过你的事情,知道你跟你哥哥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还请救救柳州的百姓,我们是真的负担不起这么高的米价!”
说到了最后,似乎是触碰到心酸之事,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林平常暗暗地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并是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你们的生活很难!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们度过这场难关,我跟她们从雷州赶过来就是要想办法帮你们的,但还请给我一点时间!”
中年妇人得到答复,心情已然是平复了不少,显得恋恋不舍地望着林平常等人离开。
直到店里又来了几个客人,她这才前去招待。在听到柳丰米行的米价涨到了五两一石,她的心里莫名地抽搐一下,却是将目光又望向了林平常离开的方向。
第二天下午时分,又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艳阳天。夏粮颗粒无收成为了既定的事实,但如此秋粮仍然无望,那么当真是让人看不见希望了。
钱掌柜换了一套崭新的绫罗绸缎,正是剔着牙从家里走出来,回想着刚刚的肥鹅配烧酒的味道,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只要一直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他便能够再置办一处宅子和娶上一房美妾,成为这个柳州城真正的人上之人。
想着自己以前笑脸相陪,只希望店里能多卖一些“四钱一石”的大米的日子,他真觉得自己以前没有出息。
他抬头望着这刺眼的太阳,却是希望它能够一直这般下去,希望这柳州年年都是旱灾,让到他天天能够日进斗金。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不由想起昨天上午的那段精彩说辞:“诸位乡老亲家,不是我不愿意多卖诸位一些,实在是为了诸位着想!人家联合酒楼前天都已经放出话来了,他要四两一石买掉我手上的大米!只是我知道商人图利,他联合酒楼能四两一石的大米买我的大米,那么便会八两一石卖给大家,所以还请体谅我的难处,今日还是限量限价!”
当时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那个场面当真是疯狂。那些人似乎是知道八两一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却是争先恐后地购买,甚至有人已经是大打出手了。
果然,在将价格提到五两一石的时候,却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更多人反倒是跑过来巴结他,要求他多卖一些米给他们。
照着这种局面发展下去,以后米价六两、七两、八两,乃至十两,这帮穷酸的百姓还是得乖乖地掏钱,而且还得给自己陪着笑脸。
虽然联合酒楼突然介入柳州的米市,但却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不说他身后的人足可以摆平一切,这联合酒楼花这么大代价进来又是想要赚钱,顶多是多一个人分一杯羹而已。
“怎么回事?”
钱掌柜来到柳丰米行门前,他不由得揉了揉眼睛,一度以为走错了地方。这段日子以来的人满为患消失了,门前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没来错地方啊!”
身后的小厮亦是看懵了,不由得困惑地道。
“阿四,敲门!”
钱掌柜倒还算沉得住气,当即下令指令道。
一个小厮直接小跑到店铺敲门,很快账房领着几个伙记开门从里面出来,钱掌柜直接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虽然一直呆在店内,但亦是听到外面的一些动静,指着联合酒楼的方向道:“人先前都在这里的,但不知怎么的,他们好奇是一起到联合酒楼那边去了!”
“那帮穷货连饭都吃上不,还有钱上酒楼?”钱掌柜听到那帮人跑去联合酒楼,不由得当即鄙夷地道。
账房先生却是摇了摇头,认真地进行解释道:“不……不是,我隐隐听到他们有人说,现在的联合酒楼卖米了!”
“走,咱们过去瞧一瞧!”
钱掌柜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大手一挥地道。虽然他知道对方会介入米市,但却没想到动作这么快,更不明白他们用什么手段拐走那帮穷酸。
一行人拐过前面的街口,他们便看到位于街中心的联合酒楼,却见这酒楼门前已经是人山人海,人数少说也有几千人。
联合酒楼的门面自然不是他小小的米铺能比的,这里的酒楼不仅气派非凡,而且门前还很是宽敞,那个牌匾透着贵气。
钱掌柜一行人无法走近联合酒楼,只能是在人群外围远远地瞧着那边的情况。
联合酒楼的陈掌柜站在一张桌子上,站在太阳底下对着围观的众人朗声地道:“各位父老乡父,联合酒楼打今日起关门大吉,专做售米的买卖!我们现在手里已经购进八十万斤大米,联合作坊已经从雷州陆续运来一千万斤大米!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只能先行限购,但雷州和柳州这条粮道只要打通了,那便不会再进行限购!”
钱掌柜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对方不仅大肆购入了大米,而且还从雷州运来上千万斤的大米,已然是想要强势地介入柳州府的米市。
不过联合酒楼这个举动显得很是外行,货物历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这米市更是如此。
你一下子调这么多米到柳州城,百姓知道你手里有这么多米,反倒没有那般着急抢购了。到了那个时候,不要说十两一石,维持五两一石都难,当真是猪队友啊!
“整个柳州府都是颗粒无收,他们联合酒楼上哪收的粮?”
“我已经听说了,他们这三天花四两一石的高价从其他粮商手里买过来的!”
“如果他们四两一石买的,那么他卖给他们怕是要六石一两了,我还是光顾那黑心的四大米行吧!”
……
围观的百姓保持着很高的警惕心,这时得知联合酒楼米粮的来路,却是已然打算脚底抹油离开这里了。
第1656章 有哥的强龙
商人贪财,这是柳州百姓的普遍感观。特别是经历此次米价暴涨,令到他们对商人更是深恶痛绝,对那帮米商更是恨之入骨。
陈掌柜面对着这黑压压的人群,对着在场的众人高高地举起手掌朗声道:“现在我代表联合酒楼宣布:每人限购三斤,每斤售价十文钱!”
三斤?每斤十文钱?
在听到这个话时候,聚集在这里几千名百姓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纷纷瞪大了眼睛,脸上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桌子上的陈掌柜。
“他刚说每人三斤?”
“不错!”
“他……他说每斤十文钱?”
“我……我也听到了,但……这是真的吗?”
在一阵沉寂之后,如同一滴油滴落到烧红的铁锅里,这里围观的人群当即便是炸了开来,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了。
虽然陈掌柜的声音很是洪亮,但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毕竟这实在是过于离奇。甚至他们严重怀疑陈掌柜故意说“一斤十文钱”,以此来消遣他们这帮穷人。
秉承这种观点的百姓却是不少,毕竟事情实在是过于离奇了,都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
“怎么可能?真的这么低的价格卖给我们?他这不是要赔本吗?”很多百姓却是如此坠下云雾般,显得难以置信地发表观点道。
大明现行的兑换率是一两银换二千枚铜钱计算,一斤米十文钱折算起来是一两一石,价格仅是四大米行统一销价的五分之一。
最为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联合酒楼是以四两一米的价格从其他米商手里购过的囤米,现在以这么低的价格转手卖给他们,摆明是做着一个赔本的买卖。
这哪里还是贪婪的商人,摆明就是救世的菩萨,但这都是真的吗?
陈掌柜亦是穷人出身,深知现在的柳州百姓简直是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对于现在所做的事情格外的自豪。
他任由着头顶的阳光晒得汗流浃背,却是没有做出多加解释,而是大手一挥地下达指令道:“开卖!”
随着一声令下,门前的八个销售口同时进行开售。
这里已经堆积着一筐筐的大米,有着固定的一斤和三斤的两种量器。联合酒楼卖这个价格,已然不是要赚钱的,故而这量器亦是只多不少。
“这真是观世音菩萨啊!”
“仁义啊!这才是商人本色嘛!”
“呜呜……这个日子总算是有些盼头了!”
……
随着百姓花费三十文钱买到三斤白花花的大米,人群中的担忧的情绪渐渐烟消云散,在捧着刚刚买到的低价米的时候,很多百姓的眼眶都不由得湿润起来了。
他们本以为是一个大笑话,但现实却真的发生了,世上真的有救世的菩萨。
“他们这么低价卖给我们,当真不怕亏钱吗?”
“谁做买卖不怕亏钱的,不过人家是真将咱们当成自己人,宁愿自己承担损失都不让我们吃高价米!”
“你们怕是有所不知,城中的几个富户在城外搭的粥棚就施粥两天,亦是好在联合酒楼搭的粥棚才不至于挨饿!”
……
在看到联合酒楼是真的低价买米的时候,人群中的百姓的消息灵通之士迅速成为了主角,正是传达着新近所发生的事情。
渐渐地,哪怕是再底层的百姓亦是开始了解着这联合酒楼,进而知道联合商团更多的善举,是跟着其他商人不同的“仁商”。
陈掌柜看着卖到大米的百姓久久不肯离去或者想要重新排队,便是重新站到桌子上朗声地道:“诸位柳州的父老乡亲,你好尽管放心,我们新收的八十万斤米会一粒不剩地平价卖给大家!我们前天跟城中二十多名粮商签了购买协议,他们很快从其他地方运回来四百万斤的大米,而雷州运来的第一批大米有一千万斤!本店在此郑重保证:今后大米的售价只低不高,大家不用担心接下来买不着米,都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很多百姓就是担心这种好事只有这一次,在听到陈掌柜的保证后,加之对方明确从雷州运粮,这才放心地离开这里。
不过他们的心里始终是保持着一份感激,心里不停地默念道:“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
“第一批一千万斤?只低不高?”
钱掌柜直感到昏头转向,哪怕明明是烈日当空,但背脊涌起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眼前却是突然一黑,当即失去了意识。
账房先生和伙记急忙抬着昏迷的钱掌柜离开,回到那间门前已经空无一人的米铺中。
由于手握着八十万斤大米,令到联合酒楼有了不少的底气。
每人限购三斤大米,而一万个人前来排队购买,却仅是消耗三万斤。只要再过些时日,那些粮商陆续运米回来,加上雷州的粮道打通,柳州缺粮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正是这五月末的一天,令到柳州城的百姓重燃了希望。
五月过去,六月则是悄然来临。不过在六月的第一天里,仍然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天空丝毫没有下雨的迹象。
林平常跟着往常般,早早爬起床晨练,接着带着大家到那间店铺吃桂林米粉。
那个妇人叫陈大妹,自然是知道林平常搞出来的动静,却是为着她们专门擦拭一遍桌椅,殷勤地招待着林平常一行人。
“现在柳州城还是缺粮的,只有雷州的粮道打通了,问题才能够真正缓解下来!”林平常面对着热情的妇人,亦是冷静地说道。
事情确实是如此,解决米价是一个成果,但最关键还是打通柳州和雷州的粮道,这才能够彻底解决柳州的粮食危机。
林平常今天的行程在昨晚便有了安排,沈妍和小狐等人出城忙碌,而她则是和阿丽等人直接前往联合酒楼。
大明官场的圈子并不算大,特别是大明高级官员几乎都是进士出身,这让到他们之间很容易便产生了联系。
柳州府通判翟狄是嘉靖三十七年的进士,从正七品的推官到正六品的通判,这种升迁速度算是不快不慢,现在已然是跟着林平常算是有了一点联系。
翟狄是宁波府人士,只是落得了三甲进士出身。先是在贵州担任一个推官,去年刚刚升任到柳州出任通判一职,而他的天花板已然是知府一级。
不过他的家世不错,亦是立志要做一个清官,故而在柳州城的官声还算不错。在受到了林平常的邀约后,亦是欣然前来。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官员,心知想要从这个泥潭中跳出去,亦或者尽快执管一府之地,则是需要在京城找到靠山,而林晧然这位是普通官员无法触及的目标。
翟狄一直关注着林平常的举动,却是好奇地询问道:“巡按大人,联合酒楼以如此价格出售,怕是要亏不少银子吧?”
“联合酒楼大概还要从米商手里买四百斤大米,预计会赔三、四万两银子吧!”林平常喝了一口茶水,显得浑然不在意地回应道。
如果一般的商人要赔掉三、四万两银子,怕是要倾家荡产了。只是对于现在的联合酒楼而言,对于现在的联合商团而言,这都不及一日的进项。
不说南洋每年过百万两的金矿收入,单是现在联合商团的贸易收入、造船和钢铁两大行业的进项,便能让林平常将三、四万两不当一回事了。
联合商团发展到了现在,已然不能仅仅考虑着如何去赚钱,除了建立一个个稳重的商业产业外,还得考虑自己的名声。
最为重要的是,跟着拯救这个柳州城十万百姓相比,这点损失简直是微不足道。在人命面前,金钱自然是不值一提了。
翟狄虽然是出身于富庶的宁波府,但心里还是感到暗暗吃惊,除了因为数额不小外,还有就是林平常表现出来的轻视。
只是不知对方已经富足到不需要将三、四万两当一回事,还是心怀着柳州城的十万百姓,亦或是两者皆有。
翟狄知道对方所做的事情是救人之事,却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林巡按能为柳州百姓做到如此地方,当真有令兄之雄风,本官在此代表柳州百姓谢过巡按大人了!”
“不瞒翟大人,我跟我哥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他得知广西的旱情,亦是从京城修书给我,所以我这才前来柳州帮助赈灾!”林平常喝了一口茶,却是半真半假地道。
“这是林侍郎的意思?”翟狄的眼睛微微一亮,显得重视地询问道。
“我哥只是从朝廷的奏报中知晓广西发生旱情,自是不能知晓广西旱情的具体情况,但他的本意是要我出一些力,替灾民多做一些事!”林平常回应地回应道。
其实林晧然给林平常写来书信不假,只是信中主要是要她多注意安全,让她不能以身犯险云云。至于此次柳州之行,完全是出于她自己的本意。
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特别她对柳州并没有直接的管辖权,自然是要搬出哥哥的名头,这才能够方便她做事。
翟狄知道林晧然确实不可能知晓柳州米市被爆炒的事情,不过在了解到那位大人物对这个事情的重视后,心里亦是有了一些决断。
不论是为了柳州的百姓,还是赢得这位大人物的关注,他都需要更加卖力地帮柳州度过这场旱灾,却是由衷地感慨道:“林侍郎现在日理万机,竟还能关心广西的灾情,实乃我辈楷模!本官在地方为官多年,越发觉得当年林侍郎治理雷州府的手段,当是天下知府的表率也!”
这其实是一句实话!他在地方为官多年,却是见惯了太多的形象工程,很多知府对地方实则没有什么贡献。反观林晧然治下的雷州府,现如今已经成为大明最耀眼的一座新城。
“我哥这点是很厉害,以前我跟着他一起到雷州府的时候,雷州城还是很穷的,不过现在比江浙那边都不逞多让了!”林平常是其中的见证人,亦是轻轻地点头道。
翟狄知道林平常是一直陪伴于林晧然在地方为官,却是微笑着说道:“我是浙江宁波府人士,心里一直颇以宁波城为荣。在春节的时候,我特意跑了一趟雷州,雷州城已然是胜过宁波城远矣!”
“翟大人,可愿效仿我哥的做法,让到柳州亦是如同雷州般发生巨变?”林平常将茶杯轻轻放下,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翟狄心里微微一动,旋即苦笑地摇头道:“我岂敢跟林侍郎相提并论!而且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通判,柳州城当如何发展,亦非我说得算!”
在他的头上,除了知府高焱,还有同知钱回泷,却是根本轮不到他这个通判发声。
“我哥曾经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林平常心里其实有了一些构想,却是进行循循善诱地道。
却是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先是一个嚣张的声音道:“你们都散了,这里不许卖米!”,只是话音刚落,下面的百姓已然是不干了,纷纷对着那个人进行了指责。
这一个动静,已然是影响到了楼上二人的心情。
一个伙记匆匆上来,对着林平常进行汇报道:“大小姐,柳州府的捕头带着一帮捕快在下面闹事,说是不允许我们联合酒楼售米!”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道:他们果然是坐不住了。
“那个捕头可是姓梁?”翟狄的脸色当即一沉,直接进行询问道。
伙记扭头望了一眼翟狄,便是郑重地点头道:“正是!”
“你让他上来吧!”翟狄摆出了官威,当即进行吩咐道。
林平常发现伙记望向自己,便是挥了挥手道:“去吧!”
她自然是无惧于地方势力,但却是知道想要在地方做事,最好还需要拉几个地方上的帮手。她今天之所以请翟狄过来,为的正是要他帮忙应对这种局面。
翟狄有心搭上林晧然的钱,此时自然是主动站了出来。
没多会,一个长得结实的捕头傲慢地走上来。
他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显得趾高气昂地漠视着这楼上的情况,突然见到坐在桌前的翟狄,当即被吓得魂不守舍。
“梁捕头,你好大的威风,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买卖?”翟狄现在跟着那位高高在上的林侍郎搭上线,显得底气十足地质问道。
梁捕头能够欺负普通的百姓和商人,但面对这位顶头上司却只有低头的份,当即上前行跪礼地道:“小人拜见通判大人!”
翟狄仍然是板着脸,指着上座的林平常隆重地介绍道:“这位是南洋巡按林大人,她乃当朝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
“小人拜见巡按大人!”梁捕头暗暗地咽着吐沫,又是对着林平常恭恭敬敬地叩头道。
林平常望着跪在地上的梁捕头,却是淡淡地询问道:“谁派你过来的?”
“小……小人,没有谁派我过来,是小人擅作主张!”梁捕头深知不能将背后的人吐露出来,却是选择一力扛下地道。
“此事应该不是府尊大人,恐怕是钱同知指使的吧?”翟狄清楚现在柳州府衙的情况,当即便是进行推断道。
“小……小人,真的没有人派过来,是小人猪油蒙了心,还请两位大人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梁捕头急忙叩头认错地道。
林平常深知地方的衙役油滑,对方不可能交待背后指使之人,却是淡淡地警告道:“我不管指使你的人是谁?你帮我带一句话:我或许管不着他,但我哥是为民请命的好官!如果他的乌纱帽不想要了,那么就查封了这间酒楼试一下!”
她很少做出打自己哥哥名义的事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却不得不给予那边一些压力。她自然是知道谁在推动柳州百姓吃高价粮,只是这个事关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选择妥协。
“小人知罪,请巡按大人责罚!”梁捕头深知背后指使他的人根本无法跟眼前这位礼部左侍郎的亲妹妹叫板,便是恭敬地施礼道。
翟狄则是默默地重新审视这位林巡按,对方是软中带硬,已然跟着那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林侍郎一般,都是真正为民做事的精明人。
林平常不打算追究这个梁捕头,更明白这其实是那边的一个试探,便是抬手让对方离开。
昨天还是供不应求的五十文一斤,但现在直接被打到了十文一斤,这个落差实在是太大了,而四大米行的利益群体自然是首当其冲。
他们本来能够以高价出售米粮,但被联合酒楼这么一个捣乱,令到市场价格直接掉到一斤十文钱,这跟他们的预期严重不符。
正是如此,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对联合酒楼是极为痛恨,对那位林巡按亦是心生怨念。
所谓的四大米行,背后的关系同样是错综复杂,特别很多人的囤米都是交由四大米行代售的。可以说,这背后几乎是代表着半个柳州城的乡绅阶层。
只是奈何,对方不仅是皇上亲封的南洋巡按,背后更是站着当朝的礼部左侍郎。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咱们不能制止联合酒楼卖米,那么咱们便不允许米粮进城,看她能怎么办?”面对着这个困局,汉辉却是当机立断地道。
在林平常搅动的风浪中,双方的角力已然是悄然展开。林平常固然是有背景和人脉,但他们这帮人盘踞于柳州城,既然能够揪翻那个不识抬举的吴桂芳,对付一个小女娃自然不在话下。
第1657章 隐忧和放粮
旭日初升,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柳江边的一座古城上。
随着旱情的加重,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向了柳州城。只是现在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并没能进入柳州城,而是被安排到特定的难民区中。
这些时日涌向柳州城的难民达到四、五万人,且陆续还会有难民前来,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前来府城寻觅生机。
大明是一个以儒道为本的国家,自然不会坐看难民活活饿死于城郊。柳州府衙和马平县衙联手设置四大难民营地,每个营地达到了一万人。地方官府对这种赈灾早就形成一套流程。
官府在四个城门口附近划出营地,在这里用竹子和矮木修建棚子,给这帮难民创制一个简易的避难之所。
黄水寨几十名村民在林平常的接济下,顺利地来到了这一座柳州城,很快便被官府的人安置在靖南门的难民区中。
这里的难民以马平县的为主,但这场千里赤土的旱灾涉及的范围极广,除了柳州府的难民,其实还有来自梧州府或桂林府的难民,甚至有来自西边土司地界的难民。
黄水寨属于象州管辖,在主管安置工作的书吏登记后,便是被分配到象州的难民区,在这是意见地见到了里长及一帮熟人。
不过包括里长在内的村子,在这次逃荒中,都有亲人饿死于途中。
黄水寨的族长没有那种多愁善感的心思,而是迫切地询问道:“里长,官府放粮了吧?”
“屁!如果等他们放粮救济,咱们早就饿死了!”里长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充满着怨念地道。
小老头抬头疑惑地打量着这个精神抖擞的里长,完全不像是没米下肚的模样,却是迟疑地道:“那你们……”
里长猜到他想要问什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宅子道:“你瞧见前面的宅子了没?那是联合酒楼的私产,里面储存十万斤粮,那些粮都是用来给我们施粥的!你们跑来柳州城是来对地方了,只要有这联合酒楼在,起码这个月咱们是饿不死了!你们来得晚了,上午的施粥已经过了,想吃粥得等下午申时那一场了。”
小老头得知这里的情况下,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这个情况比他预料的要好。
在北上柳州之前,他其实最担心是官府拖延施粥,让到他们得苦熬一些时日。虽然他猜中了官府的做法,却没想到跑出来一个联合酒楼。
他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联合酒楼跟那位林大小姐有关,一定是那位有善心的林大小姐出手帮了他们。
“你们找一找盛粥的器皿,下午申时开始施粥,最好早点过去排队!我到柳江那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弄条鱼打牙祭!”里长显得很热情地说明情况,便是挥手作别道。
“里长,慢走!”小老头行了一礼,目送着这个热心的里长离开。
看着里长朝着柳江那边走去,小老头对着儿子和村民进行叮嘱后,便是在营地溜达起来。
这里聚集了上万人,不过又细分了若干区域,而他们并不属于马平县的难民,却是被安排到较远的区域。
一路上,他看到很多难民在修补棚子,已然不是要遮风挡雨,主要还是遮挡头顶上的烈日。
时至六月,这个柳州地界仍然不见雨水,天气却是越来越闷热。
“在那里,别让它跑了!”
正是这时,前面突然发生了一阵骚动,好几个男女拿着棍子显得紧张地围向一堆木柴。
小老头看到这个动静,却是不由得停下脚步,好奇地望向这帮男女。
在将柴木围住后,有一个男子小心地搬开柴火,结果从柴堆窜出一道黑影。
“堵住它,快!”
为首的男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那道逃窜的黑影大声地道。
年轻人面对这道窜逃过来的黑影却是下意识地往后跳起,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手上的棍子脱落在地。
吱……
却听到一声惨叫,这道黑影被年轻人踩到身子,受惊后改变方向进行逃窜。
啪!
一个汉子的脸上露出凶相,手中的棍子重重地落在黑影的身上,却是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便吐血而亡。
围堵的众男女见状,却是纷纷松了一口气。
“哈哈……傻蛋,多亏你刚刚踩了它一脚,不然恐怕真给它跑了。”那个汉子捡起那只被爆头的老鼠,对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人道。
被叫做傻蛋的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这个老鼠真肥,咱们给炖了!”为首的男子走过来,咽了咽口水提议道。
听到这个建议,大家自是应允,这老鼠可谓是不错的蛋白质来源,能够让他们解解馋。
“你们不能吃这只老鼠,得将这只老鼠丢掉!俗话说:大灾后必是大疫,这营地里的老鼠是万万吃不得!”小老头听到他们要将这只老鼠炖了,急忙站出来劝阻道。
“我看你就是酸!”
“那里跑来的疯老头?”
“别理他,咱在村里吃老鼠还少?啥时出事了?”
……
这帮男女面对着小老头的劝阻,却是如同受到挑衅般,甚至是恶语相向。
“别理他,咱们走!”那个提着老鼠的男子瞪了小老头一眼,便是冷哼一声离开。
其他人跟着离开,但不少人都不给小老头好脸色,已然是将小老头归为坏人一列。
小老头看着这帮离开的人,虽然有心进行劝阻,却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官府的统一管控,难民自是不会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谁阻拦他们吃肉简直就是杀人父母。
小老头现在无官无职,只不过是这里难民中的普通的一员,哪能强行勒令对方不许吃老鼠肉呢?
没过多久,他见到一个妇人捡到一只肥大的老鼠如同捡到宝般,急忙拉着儿子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回去道:“刚死,还有体温,咱们吃了它!”
在这个积集的地方,免不得有些难民藏着粮食,自然会招来一些老鼠。在见到这些老鼠的时候,这里的难民自是不会客气,定然是要将它吃掉。
只是大灾伴随着大疫,特别现在是酷暑时节,难免会出现几只病鼠。一旦有人吃了它,很容易患上传染病,从而出来瘟疫。
小老头看到这里,心知这个情况不加防治,定然是要后患无穷。旱灾,粮实尚且能“医治”,但出现瘟疫则是“无药可救”。
“你是闲的吧?他们吃不吃老鼠不归我们管,现在我们只接到给安置你们的命令!走,走,走,没瞧见我正忙着吗?”面对前来反映情况的小老头,负责安置工作的典吏显得很不耐烦地驱赶道。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却是没有人听进小老头的忠告,一场危机已经弥漫在柳州城的上空。
柳州府衙,客厅中。
高焱五十多岁,但气色显得不错,穿着一套打补丁的官服,让管家送来茶水。
茶水的色泽淡黄,上面落着茶碎,已然不是什么好茶,不过他今日所招呼的人是南洋巡按林平常。
林平常公然打出自家哥哥的名头,哪怕是柳州知府亦得礼敬三分,对方实在不是他一个小小柳州知府能得罪的。
“高知府,不知你找我过来所为何事呢?”林平常不是爱茶之人,反倒觉得这种清淡的茶叶味道正好,却是放下茶盏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高焱拿起一份公文让人送过去,直接呵呵地笑道:“幸得巡按大人上疏,朝廷刚刚已经下发文书,着令本府放粮赈灾!”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得复杂起来。他堂堂进士出身的柳州知府日前多次上疏,朝廷都没有理会,而这位女娃刚一上疏便得到了朝廷的允许。
朝中有人好当官,这句话当真不假,起码这事在林平常身上得到印证。
林平常看过那份同意开仓放粮的文书,眉毛轻轻上扬,显得欣喜地提议道:“高知府,现在文书已经下来了,还请知府大人即刻开仓放粮!”
虽然联合酒楼现在还有粮食在城外施粥,但存粮终究有限,而想要帮着柳州城度过这个大难关,常平仓的粮才是定海神针。
在历朝历代的赈灾中,其实朝廷和官府才是赈灾的主力军。如果常平仓开始放粮,柳州城的粮食猛增,她则是能够更加游刃有余地打压米价,且不用过于着急地从雷州调粮。
“本府亦有此意,打算今天下午便开仓放粮!”高焱轻轻地点头,接着温和地提出请求道:“这放粮历来容易被奸吏从中盘剥,本府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林巡按帮本府负责靖南门外的粥棚,本府和属官负责其他三门!”
林平常这次过来便打算协助赈灾,且知道这种事情确实得瞪着,当即痛快地答应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有劳林巡按了!”高焱对林平常颇为信任的模样,却是话锋一转道:“对了,本府刚刚还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平常伸手端起茶盏,颇为好奇地询问道。
沈妍女扮男装站在林平常旁边,这个时候亦是投去好奇的目光。
高焱喝了一口粗茶,这才微笑着回应道:“广东那边传来消息,朝廷已经重新启用谭伦暂时接任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由他从广州押米过来赈灾!”
“从广东过来少说也得一个月!”林平常早就猜到朝廷会这般做,但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高焱却是乐观地微笑道:“咱们只要稳住局势,待谭部堂押米前来,这场旱情定然是迎刃而解!”
“希望如此吧!如果知府大人没有其他事,咱们现在便到常平仓取粮,可好?”林平常却没有他这般乐意,而是直接催促道。
高焱看着林平常如此心急,亦是无奈地苦笑,便是同意跟她前去取粮。
开仓放粮,这是有固定的流程。
这出粮和进粮,都是有着一个账本,上面每一项都记录得很是清楚。
林平常在常平仓清点了粮食,确认数量和品质都没有问题后,便是拉着粮食出城,到固定的地方进行放灾。
由于靖南门灾区的难民人数达到一万,每人三两米计算,则是要三千斤大米。
粮食看似不多,但如何能够让这三千斤大米全部到难民的肚子里,这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不论是在运输过程,还是在清洗和煮粥的过程,都有可能被人从中克扣,甚至直接给人调了包。
林平常做事历来是一丝不苟,更不允许自己出现这种差错,却是让阿狗和阿猫轮流盯着。
“官府总算肯开仓放粮了!”
“若不是联合酒楼施粮,我们这里怕是有一半人要饿死了!”
“我可是听说了,好在联合酒楼,不然城里的米价要涨到五十文一斤!”
……
在得知官府正式放粮的时候,很多人却没有以往的欢声鼓舞,更多的却是进行谴责和抱怨。
由于时间尚早,林平常却是安排人员买来一只猪,算是给这帮难民加点营养,亦是庆祝官府正式开仓放粮。
这是旱情,周围并不缺柴火。这里的难民很实在,自发捡来柴火,而他们则会获得优先排队权。
由于联合酒楼的私宅便在旁边,林平常在交待好事宜,则是跟着沈妍商量如何引导柳州府的米价。
临近黄昏时分,这是一个霞光满天的好天气。
在难民营前面的空地中,棚子下面几个灶头煮出香喷喷的肉粥,早已经吸引难民过来排队。
一万余名难民分成六列进行排队,气氛还显得不错。哪怕偶尔已经粥还没有煮好,大家多等一些,但却没有谁生起什么抱怨的声音。
包括黄水寨的难民在内,当吃上这份带着肉味的粥,不少人已经是热泪盈眶。
他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所求的其实并不多:活着。
只是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却是屡屡折磨于他们,这肉粥更是一种奢望。
林平常亦是吃了一碗,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那段饿肚子的岁月,却是暗暗打定主意要帮着这帮难民度过难关。
阿丽和沈妍等人都吃上一碗,粥中有不少沙子,但却没有一个人嫌弃,她们为此行所做的事情感到自豪。
待到黄昏之末,施粥的工作总算完成,一万余名难民都领到了肉粥。
林平常领着众人回城,只是的抬头看到城头站着的是柳州卫百户黄承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黄承胜的脸蛋被夕阳染红,显得耀武扬威地道:“林巡按,刚刚府衙后宅失火,府尊大人的官印失窃,现在全城戒严。府尊大人有令,谁都不许打开城门,请在城外暂居吧!”
第1659章 财帛动人心
这番话已然是准备了很久,此刻黄承胜很是流畅了全部说了出来,甚至是将他的心里话都直接吐露出来了。
柳州府衙的后宅失火,致使府尊大人的官印被偷,现在府尊大人下令锁城寻印,这是一个多么正当的封城理由啊?
骑坐在马上的沈妍心里微微一动,仰头望着城头上的黄承胜道:“府尊失印,自当全城搜寻!只是我们现在是要进城,而非出城离开,你有何理由阻止我们进城?”
小兔和小猪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进行了附和,表示她们现在是要进城而非出城。
“本将军不管你们是进城还是出城,府尊大人已经下达指令:如果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可打开城门,否则以军法处置!”黄承胜先是一阵语塞,旋即抬出知府大人道。
知府是掌印官,有着守卫城池之责。虽然他弃城而逃会被朝廷问斩,但在背负义务的同时,亦享受着一定权利,对这座城拥有着极高的统治权。
现如今,他堂堂柳州知府下令柳州封城,当真可以令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除非是林平常这边采用武力进行攻城。
只是林平常当真这样做的话,那就是等同于造反,却是直接站到了朱家王朝的对立面。
“知府大人不让打开城门,亦是担心有人趁机携印出逃,但我们这是要走进里面!”小兔进行重申地道。
黄承胜虽然没有刚刚的得意劲,但却是板起脸道:“本将军接到府尊大人的命令便是守住这道城门,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打开城门,巡按大人请到城外暂居或前往其他的地方吧!”
“那便请通禀高知府,说我们想要进城!”沈妍又是朗声地道。
黄承胜似乎早有说辞,当即进行回应道:“府尊大人现在忙于追回官印,他早已经交代末将不见任何人!”
林平常轻轻地咬着下巴,却是将目光落向旁边的阿丽。阿丽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般,抬头望着高耸的城墙,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小姐,高焱果然是跟他们一伙的!”沈妍从城头收回目光,扭头望向林平常一本正经地说出结论道。
她们其实亦是调查过高焱这个人,但奈何很多信息真假难辨,特别是林平常亲眼见到过高焱的清贫,自然无从判断高焱的真实面目。
林平常心里亦是有了推断,便是对着城头上的黄承胜朗声道:“黄承胜,你替本巡按转告高知府!朝廷官印非比寻常,如果真的找不回来,那么休怪本官上疏弹劾于他!”
在施予一定压力之后,她拍马转身直接离开。
西边的黄昏很是灿烂,只是随着夜幕降临,一切又归于平静之中。城里和城外,毅然是身处于两个世界般。
柳州城外的安全系数自然不及城里,只是这里的土地便宜,很多富户都喜欢在柳江边上修建一座座大宅子。
林平常虽然进不了城,但亦没有沦落到夜宿山林的地步,而是到了那座联合酒楼的宅子,打算在这里暂时对付一宿。
一行人回到这里,自然有人收拾出了房间。
林平常显得闷闷不乐地来到花厅,腮帮子明显鼓了起来,将不快直接表露在脸上。
本以为朝廷开仓放粮,她便能够趁机再帮百姓调低一些粮价。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高焱跟他们竟然是一伙的,却是将她挡到了这城门外。
“小姐,咱们怎么办才好?”小兔给林平常送来茶水,显得担忧地询问道。
林平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望向沈妍询问道:“沈妍,你觉得他们不让我进城,是要意图什么?”
阿丽等人听到这个问话,亦是纷纷好奇地望向了沈妍。
沈妍接过小兔送过来的茶盏,却是进行剖析道:“有人追求的是权势,有人追求的是财帛!他们不惜触怒于你,亦要将你阻于城外,所图的自然是一个‘利’字!”
阿丽等人这些年可谓是走南闯北,见识早已经远超一般人。
在听到这一番分析后,小狐当即意动地道:“沈军师,你的意思是他们不让长老进城,他们是想要推高米价谋利?只是长老纵使不进城,他们也不可能……!”
“他们将大小姐挡在门外是第一步,而他们的第二步则是对付联合酒楼,起码不会让联合酒楼继续卖米!”沈妍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颇有先见之明地推测道。
小狐听到这个解释,发现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不过这终究是沈妍的推测,现在她们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事实的真相却还有待论证。
小兔听到这话,却是显得紧张地道:“沈军师,陈掌柜是不是有危险?”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陈掌柜现在已经被关到府衙大牢了!”沈妍喝了一口茶水,脸色显得很是沉重地道。
话音刚落,狗子踩着暮色,从走廊那边匆匆跑了过来。
“什么事?”林平常当即询问道。
狗子将纸条送到林平常面前,显得一本正经地汇报道:“佬大,城中刚刚传出消息!柳州官府的人说有百姓吃了毒米,现在将陈掌柜收监,他们还查封了联合酒楼!”
“灭家知县,破门!”木英当即愤愤地指责道。
“他们下一步,恐怕就是对陈掌柜严刑拷打,让陈掌柜承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了!”沈妍却是长叹了一声,进一步推断道。
事情已然是越来越明朗,高焱和钱回泷、汉辉是一伙的,他们原本打算通过垄断的方式发一笔灾难财,但受到了林平常的捣乱。
只是财帛动人心,虽然遭到了林平常的捣乱,但他们却没有就此收手,不愿意放弃这一块到了嘴边的肥肉。
他们先是通过赈灾的名义将林平常请出了柳州城,接着对联合酒楼下手,从而彻底切断了联合酒楼的平价米。
当柳州城百姓失去联合酒楼的米源后,米市自然再次由他们说得算,至于一斤米卖五十米还是一百文,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林平常亦是想通了这一切,望着纸条思忖了片刻,突然认真地对着沈妍询问道:“沈妍,我现在写信给我哥,让他调走高焱还来得及吗?”
“这个事情的真正主使应该是柳州卫同知汉辉!哪怕高焱下去了,还有钱回泷,甚至覃狄都不可全信,咱们没有现成的取代之人,仓促换上的人亦是他那一头的,我们只是白白地浪费了宝贵的时间!”沈妍却是苦涩地摇头,直接否决这个方案道。
林平常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便又是进行求教道:“沈妍,我们现在总得做些什么吧?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荼毒柳州城的十万百姓!”
阿丽等人深以为然,便是纷纷扭头望向了她们团队的智力担当沈妍。
“现在已经是权力的较量,你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林大人,没准林大人能够帮得到咱们!”沈妍犹豫了一下,却是进行提议道。
虽然她自谬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但论到谋略和政治斗争,她却是自认比不上那个男人,那个一度搞得昔日吏部尚书郭朴灰头土脸的礼部左侍郎。
林平常轻轻地点头,便是站起来准备去写信。
她今晚的心情并不好,一直压着一团熊熊怒火。这被那个高焱坑了一把便算了,现在看着城中十万百姓被那帮坏人敲骨吸髓,令到她恨不得拔刀将那帮人通通砍了。
柳春楼,仍然是人来人往,这城中的富商和公子哥享受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在顶楼的那间豪华房间中,里面传来了推茶换盏的声音,而汉辉的声音显得很是洪亮,正在里面大声地吆喝着。
“来,咱们敬高知府一杯!”汉辉领着在场的官员和将领纷纷举起酒杯,朝着坐在首座上的高焱热情地道。
高焱还是穿着那一套打着补丁的官服,只是脸上多了一抹奸狡,面对着众人的杯子,亦是红光满脸地端起酒杯痛饮道:“同饮!”
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由于仅是三甲进士,加上在京城没有后台,到现在仅是混得这个小小的柳州知府一职。
不过岁月不饶人,他今年已经是五十有六了,自然是没有机会回到京城任职。在地方哪怕再升一级,通常都是按察副使或通政等副职。
到了他如今的年纪和所处的位置,想要爬到官场的高位,已然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了。倒不如,趁着他还在柳州知府这个位置上,借着这一场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情狠狠地捞上一大笔。
正是如此,他选择跟汉辉、钱回泷合作,利用这场旱情为自己及子孙留下一些钱财,亦算自己不枉在官场走一遭。
“府尊大人,你亦无须过于担心!”汉辉将酒一饮而尽,对着脸上带着愁容的高焱拍着胸膛道:“这朝堂还不是他林若愚一个人说了算,我跟徐家大公子喝过酒,此事包在我身上!”
“哪怕徐公子?”高焱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是认真地询问道。
“当朝太常寺少卿,当今首阁的公子!”汉辉当即将徐璠的名号说出来道。
虽然徐璠远远不及昔日的小阁老严世蕃那般权势滔天,但他终究是徐阶的儿子,已然是拥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特别徐阶位居首辅,而他的朋党严讷和李春芳则是位居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且二个人都已经入值西苑,徐党比昔日的严党都不逞多让。
一旦能够请动徐璠出面保高焱,自然是不在话下。
高焱深知自己跟林晧然是没有深仇大怨,便是微笑着对汉辉拱手道:“呵呵……若是能请动徐少卿出手,本府算是无忧矣!”
钱回泷怀疑地望了自家的小舅子,但最终并没有多言。
其实到了这个时代,他对小舅子所谓的京城关系产生了怀疑,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却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小舅子一起走下去。
不过事情还算在掌控之中,那个碍事的丫头片子被骗出了柳州城,联合酒楼成为他们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一切已经又回归到正轨之中。
“联合酒楼陈掌柜的嘴倒是硬,直到现在都没有招供!”席间的一名副千户将酒杯放下,显得愤懑地说道。
令人意外的是,高焱却是淡淡地开口道:“不招便打到他招为止!我为官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几个吃了酷刑不肯画押的!”
高焱仿佛说了一句无心之言,端起刚刚倒满的酒杯道:“今日不谈公务,只管喝酒,来,来,咱们再干一杯!”
汉辉和钱回泷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却是不动声色地举起了酒杯,只是在高焱的视线盲区,却是将酒杯的酒偷偷倒掉了。
钱回泷等人自然是注意到这个举动,但却是谁都没有点破,继续沉醉在这融洽的气氛之中,频频向着酒席的主角高焱敬酒。
高焱打了一个酒嗝,却是无由头地问了一句道:“明日的米价几何?”
“不知一斤六十文可好?”钱回泷不敢擅作主张,而是用询问的语气道。
高焱似乎有了醉酒,却是挥动那个带着补丁的袖子道:“不管是一斤六十文,还是一斤八十文,本府不管这事,全凭你们做主!”
汉辉心里微微一动,显得意味深长地望向了高焱。
“本府醉了,不能再喝了!”高焱面对着那个想要继续敬酒的副千户,却是头重脚轻地摆手道。
“快扶府尊大人回去休息!”汉辉递给旁边的青楼女子一个眼色,直接进行吩咐道。
钱回泷目送着高焱被扶走,却是疑惑地道:“小舅子,你说高焱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我们每斤卖八十文钱吗?”
“姐夫,今晚我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告辞了!”汉辉却是没有接话,而是留下这句话便是匆匆地下楼离开了。
柳州城的城门紧闭,特别是府尊大人的官印失窃之时,哪怕是一些有关系的人,亦是无法再让人打开这道城门。
月如钓,整个天地显得阴暗,城外的草丛传来了夏虫的叫声。
靖南门却是悄然被打开,一支由几十号人组成的黑衣队伍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直接朝着城外的一处宅子而去。
第1660章 童谣起
夜已深,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平常并不喜欢一个人独居一室,不管是去到哪里,她通常都会跟小狐、小兔和小猪住到一个房间中。
由于这是临时的居所,故而房间只有一张床。她跟小猪睡在床上,而小狐和小兔则是打地铺,四个人呼呼而睡。
“走水了!走水了!”
一个声音突然划破这寂静的夜空,同时惊扰到了睡梦中的人。
林平常的警觉很高,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当即想到后宅粮仓中的十万斤大米,便是睁开了眼睛。只是她不确定刚刚是梦还是真实,却是朝着声音所在的方向望去。
小兔和小狐亦是醒了过来,只是她们没有坐起来,而是耸着耳朵倾听着外面,隐隐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哐!
一个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同时还伴随着一个声音喝道:“竟然胆敢前来烧粮,兄弟们杀了他们!”
随着声音落下,后面庭院的兵器交锋的声音此起彼伏、乱作一团,双方毅然是发生了一场血战。
“小姐,外面现在很危险,你……你别去啊!”小兔看着林平常利索地穿上那套练功服,声音变了调般地劝阻道。
“你在房间呆着!”林平常穿上那一套灰色的练功服,拿起桌面上的那把刀,便是头亦不回地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小兔心里直发急,小狐亦是拿着一根短铳跟在虎妞的外面。
这个宅子并没有后花园,那里是一个用于储存粮食的粮仓,而这帮人进行前来夹击,似乎是想要烧毁那些粮食。
一帮贼人撞开大门,从正面冲了进来,战争很快蔓延到了这庭院之中。
“保护大小姐!”在看到林平常出来的时候,长林村的护卫队长阿牛不忘自己的使命,当即大声地命令道。
正是这时,粮仓那边的呼喊声更大,粮仓已经是被点燃了。
林平常看到这里,深知那里的十万斤粮食关乎城外难民的口粮,当即朝着那边跑了过去,想要救下这一场大火。
“救火!快救火!”
负责联合酒楼赈灾事宜的沈主事看到粮仓被点燃,亦是扯着嗓门大声地喊着道。
噗!
几个人从粮仓的方向过来,面对着沈主事的呼喊,却是从背后砍了他一刀,顿时鲜血溅起,这个夜充斥着血腥味。
“他们是坏蛋!拿下他们!”林平常指着暴露而出的几个恶贼,当即气得火冒三丈地指着他们下达指令地道。
有几个护卫一直保护着林平常,在看到这几个恶贼出现,他们亦是生起了杀机,当即纷纷掏出武器迎了上去。
为首的黑衣人似乎是认准了林平常,却是直扑着林平常而来。
在林平常的身旁,除了小狐外,在那柱子的阴影处毅然出现了阿丽的身影,如同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般。
“阿丽,让我来对付他!”
林平常手持着一把利刃,这么多年的勤加苦练令到她拥有了非同一般的战斗力,如同一只老虎般朝着迎向了对方。
她隐隐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刻亦是容不得多想,必须要专心于这一场对战。
“找死!”
黑衣人看着林平常主动扑上来,却是冷喝一声道。
他手上是一把阔刀,在武器上占着优势,且他从小习武,面对着这位官家大小姐,他当即展开了最凌厉的攻势。
面对着如此凌厉的攻势,林平常显得临危不乱。本来想要侧身避开,只是对方的来势凶勇,却是只能进行了格挡。
这么多年以来的训练,让到她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她冷静地举起手中的长剑,却是四两拨千金般地格挡开来。
小狐看到这一幕显得紧张兮兮,阿丽则是提刀似乎是随意打算出手解决那个黑衣男子,只是她的神色却慢慢缓和下来。
有些人只是花拳秀脚徒有其表,有些人则是天生的战士,能够将自己所学在战斗中使用,而林平常已然是属于后者。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在格挡之后,林平常却是如同平日练习那般,第一时间化被动为主动,迅速地朝着对方砍去。
哐……
对方的武艺并不差,虽然被林平常的反击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比较轻松避过了她的一击,并没有给林平常得逞。
哐!哐!哐!
林平常看到一击未成,却是如同每日演练那般,一通连击的技巧朝着对方挥刀而去,而一砍都是带着滔天的怒气。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偷袭,特别是放火烧那帮难民的口粮,已经是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不好!”
黑衣人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实在不行可以抓下这位林巡按做人质,但却发现是远远小窥这个少女,而他渐渐地落到了下风。
噗!噗!
战斗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况,跟随在林平常身边的护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他们除了忠诚外,竟然有着以一当十的战力。
林平常本就是一个颇有战斗天赋的人,加上经过阿丽多年的调教,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般,打得对方是节节败退。
黑衣人暗暗心惊,对方不仅拥有着惊人的力量,而且技巧更在他之上,别说是要挟持对方,能不能全然而退都是未知之事。
噗!
林平常的刀毫不留情地划向黑衣人的胸口,这才发现里面竟然穿着一件软甲,面对着这个意外,却是没有打乱她,而是更加凌利地展开着攻击。
不过她的重心不再放到他的身体上,而是落向他的四肢。
黑衣人看到最后一个同伴被打倒,心里却是越发的紧张,此时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无助感。却是这时,手腕一阵吃疼,手上的大刀从手上脱落。
林平常将黑衣人飞踢在地,却是没有打算下杀手,而是想要知道这个人是谁,为何要跑到这里放火烧难民的口粮。
“小心!”
正当林平常上前想要揭开黑衣人的真容之时,众人的心突然悬到了嗓门眼,却见那个人竟然从怀中撒出了一把石灰。
“死!”
黑衣人从不介意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在战斗中只有死人和活人,在撒出石灰之后,却是掏出短匕首朝着对方扑了上去。
呸!
林平常的运气不好,不仅脸上被撒了石灰,连同嘴里都进了石灰。只是她倒不是完全没有反应,而是迅速地后退,同时做出了防守的姿态。
此时此刻,黑衣人却是站在离林平常足足有一丈远的地方,喉咙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吐沫。
一个俏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带着寒芒的利刃直指黑衣人喉咙不足二寸的地方,若不是黑衣人停下脚步或她没有下达杀心,这个黑衣人此刻怕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将他绑起来,快救火!”
林平常虽然狼狈不堪,但当即下达指令道。
由于现在处于夏季,很多木头都很容易被烧燃,后宅已经是火光冲天。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难民营的关注,在得知有歹人要烧毁他们的存粮之时,亦是自发地组成了一支救援队伍,速度从旁边的柳江取水。
只是今晚的意外频频,有一个逃窜的歹人竟然点燃了营地。
难民们看着营地又起火,便又是纷纷加入了救火的行列,而黄水寨的居民显得格外的卖力,很聪明地组织人手划出了防火距离带。
不得不承认,柳州府衙和马平县衙在本次的安置难民工作中,有很多方面做得并不到位,这里其实留下了很多的隐患。
所谓众人集柴火焰高,这两场大火慢慢被熄灭下来。
石灰进了眼睛,这种事情是可大可小。
林平常在小兔等人的协助下,不断地用水清洗着眼睛,待到那种刺痛慢慢消失后,除了眼睛肿了一些,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是对着这一场战斗的结果,虽然对方是使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但她无疑是有些大意,差点是给那个人钻了空子。
“佬大,你没事了吧?”
狗子看着林平常回来,当即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林平常已经恢复如常,却是轻轻地摇头回应道。
阿狗对着林平常进行汇报道:“这帮人是从城里出来的,他们在出来之前应该便规划好回去的路线,我们的人见到有几个人从西边的城墙被人接应入城了!”
“果然是他们那帮人干的!”林平常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得知真相之后,心里还是颇为不愤地咬牙道。
“你可知刚刚跟你交战的人是谁?”沈妍坐在桌前等着林平常,这时亦是开口询问道。
林平常刚刚在清洗眼睛的时候便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并直接询问道:“柳州卫百户黄承胜?”
“不错!”沈妍心知林平常能够猜到,先是轻轻地点头,旋即又是意味深长地道:“据他交代,他此行的目标并非粮仓!”
“他们不是出来烧粮吗?”林平常听到这个答案,显得微微意外地瞪起红肿的大眼睛道。
沈妍轻轻地摇头,亦是无奈地道:“他们的真相目标是你!他们想要通过行刺等方式,想要给予你压力,从而主动离开这里!”
以汉辉、高焱为首的柳州腐败团体的计划中,林平常和联合酒楼的横空出世令到事情生了变数,只是他们似乎不仅满足于打击到联合酒楼,同时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逼走林平常。
每个人都会怕人,林平常这种官家大小姐出身的人自然更不例外,而他们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迫使林平常主动放弃柳州。
终究而言,林平常这位南洋巡按没有义务管柳州城的事,而他们亦不希望林平常进行插手。
林平常很快便明白了这一点,却是望着沈妍征求意见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离开这里!”沈妍言简意赅地回应道。
“咱们不用怕他们吧?而且我们怎么能坐视不管呢?”说话的并不是林平常,而是显得愤愤不平的狗子。
不仅是狗子,阿丽等人亦是不解地望向沈妍,沈妍则是望向林平常解释道:“现在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你继续在这里,只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狗子等人听到这话,亦是不得不进行了沉思。
他们的实力不俗,但对方更是兵强马壮,特别他们只能居于城外,对方却能够深藏于高城之中。此次失败之后,难免明晚又会卷土重来。
“好,我们离开这里!”林平常深知沈妍考虑问题比她全面,当即便是同意这个方案道。
在这一刻,她开始慢慢理解自己的哥哥了。在这个世道,并不是你想做好事就能做成好事,如果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却是会遭到他们疯狂的反扑。
她固然是想要动用联合商团的资源帮着柳州城的十万百姓度过这场旱情,但这地方的当权者却要漠视人命,想要利用这种灾情大发其财。
靖南门外的这一场大火并不小,在燃烧的高峰时期,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很多城中的民众在起床小解的时候,却是注意到城外的这道火光。
民众同样拥有着属于他们的消息源,在跟城头兵卒有关系的人员传播下,很多城中的居民都知道昨晚城外联合酒楼用于储存粮食的宅子失了火,那里储存的十万斤粮食被人放火烧了大半。
令人感到最震惊的是,南洋巡按林平常当晚夜宿于那一座宅子中,现在已经是生死未卜,据说已经是藏身于火海。
“天道不公啊!”
“这帮人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十万斤粮食啊!他们当真是下得了手!”
……
柳州城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深知这个事情不可能是巧合,已然是因为林平常和联合酒楼的施恩,从而遭到了那群人的报复。
不过他们已然顾不上打探林平常的生死,更无力改变什么。
随着联合酒楼被查封,四大米行虽然将大米的销售限量一下子提到十斤,但每斤的价格达到了六十文钱。
“我们不买!”
“巡按大人会回来拯救我们的!”
“我不信柳州城当真是奸人当道,我饿死都不买!”
……
面对着骤然提价的四大米行,很多百姓却是咬着牙选择抵制。
不过他们的抵制终究是有限,没有人跟肚子过不去,现在的粮食都被四大米行控制。哪怕他们自己不吃,家人总得还是要吃。
四大米行已然是深谙房地产营销的精髓,第二天的米价又涨到了七十文一斤,第三天直接涨到了九十文一斤,离一百文的天价已然是近在咫尺。
“上苍没眼啊!”
“他们分明就是要逼我们上死路!”
“这么下去,我们哪里不有活路的!”
……
面对着这天天上涨的米价,很多百姓不得不出手,只是看着钱袋所剩下的银两,深知他们到最后恐怕是要卖儿卖女了。
柳州城的街头巷尾,慢慢地出现了一首童谣:“柳州趣闻事,十文一斤官府管,百文一斤无人理;今思林雷公,一剑斩去众宵小,送火光钱见阎罗!”
百姓自然知道柳州城所发生的事情,更看明白是谁在抬高米价谋取巨利。
只是他们生长在这个时代,若是遇不上林雷公那般的好官,却只能受到高焱这种贪官的疯狂压榨,被他们这般敲骨吸髓。
第1661章 造反?
柳州城内的米价节节攀升,城中的百姓却是敢怒不敢言,哪怕他们的心是如何不甘,却是只能乖乖地接受宰割。
在最初的时候,有几个胆大的百姓站出来对米价的事情进行痛斥,当天便被抓进了府衙大牢,其中一个竟然成了去年无头公案的主犯。
日上三竿,又是一个阳光明艳的好天气。
汉府,柳州城占地最广的府邸,单是后花园便有二十亩之多。
汉辉是柳州的土官,想要做一些事情,却是比那些流官要容易。在那几个人跳出来闹事的时候,他便是通过自己的势力,很快将其中一人的恶行翻了出来。
果然,在将那个人定了罪之后,整个柳州城没有人再敢对米价的事情说三道四,而是乖乖地掏钱从他这里买粮。
“夫君,家里现在都已经有八个姐妹了,你怎么还老往柳春楼那个狐狸精那边跑!”一个美妇人将一把刀递给汉辉,却是充满怨恨地道。
“呵呵……那是因为你夫君有能耐,不要说八个,哪怕八百个都能养得起!”汉辉接过宝刀,显得很是得意地回应道。
随着柳州城的米价达到一百文一斤,令到他是赚得盆满钵满,不出一个月,必然能够将柳州城的大半百姓刮得干干净净。
美妇人看着汉辉大摇大摆地离开,却是黯然地叹息一声。
汉辉现在顶着柳州卫同知的身份,每日都需要到柳州卫衙门报道,只是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到那里亦是混日子。
他刚到柳州衙门的门口,一个兵卒匆匆跑过来汇报道:“不好了,林巡按带着一大帮难民在靖南门要求开门,看那架势像是要造反了!”
“造反?她是疯了吧?”汉辉没想到林平常竟然去而复返,更没想到她鼓动难民造反,便是做出决定道:“咱们过去瞧瞧!”
“将城门打开!”
“将城门打开!”
“我们要进城!”
……
此时此刻,柳州城靖南门外传来如同海啸般的声音,已然是令到整个柳州城发生了地震般,形成的声浪直冲云霄。
这个动静颇大,城南街道的百姓纷纷顿足张望,很多喜欢凑热闹的百姓听清那边话语后,便朝着靖南门跑了过去。
柳州知府高焱、柳州同知钱回泷和马平知县卫刚劲正在商议着联合酒楼陈掌柜的案子,在得知靖南门动静后,亦是朝着靖南门而去。
“末将拜见府尊大人、诸位大人,林巡按在城门外要求进城!”
今日负责守卫靖南门的是将领是柳州副千户龙博想,对着乘坐官轿而来的几位大人,他上前进行施礼道。
大明以文制武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他这位副千户得意指挥使顶多是被穿小鞋,而得罪高焱恐怕是官职不保。
钱回泷心中生起几分怨念,对着龙博想进行指责道:“我们不是早说已经吩咐过:现在全城搜寻府尊大人的官印,谁来都不能打开城门吗?你怎么能容许他们在城外叫阵呢?”
自古都是民不与官斗,哪怕外面的难民人数再多,只要他这边放箭警示,便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动静,更不需要他们跑过来“灭火”。
“回同知大人的话,末将没有擅作主张打开城门,而他们在城外并非是叫阵,而是民意如此!”龙博想显得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在最初的时候,他可能会相信高知府封城门是为了丢失官印,但看着自己手下这段时间被逼吃四大米行的天价米,还如何不知其中的猫腻。
城门外那股如同海啸般的声音,他并没有当成是一种挑衅,更不觉得刺耳,甚至是希望能够上达天听才好,让朝廷惩治这帮衣冠禽兽。
钱回泷像是被踩了尾巴般,显得怒不可遏地对着龙博想质问道:“你是猪脑袋吧?那些贱民代表民意?”
“钱同知,咱们一起上城楼,看一看林巡按这是要唱哪一出!”身穿补丁官服的高焱显得颇有城府,对着钱回泷淡淡地说道。
“小子,咱走着瞧!”钱回泷瞪了一眼这个“歪屁股”的副千户,便是对着高焱应了一声,跟随着高焱一起走向城楼梯。
汉辉等人亦是这个时候赶了过来,跟着钱回泷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是一起跟随高焱走上了城楼。
在这个时代,城里城外宛如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般。
数千衣衫褴褛的难民站在城下那块广阔的空地中,在一面旗帜的指挥下,显得颇为整齐地朝着城头喊话,齐齐要求打开城门。
高焱等人看到城下震撼人心的一幕,心里亦是颇为复杂。
如果由这帮难民进行裁定的话,林平常必定是白脸,而他们这帮人则是黑脸了。在这一场暗斗中,他们已然站到大众的对立面。
身穿麒麟服的林平常领着人骑在枣红大马上,在看到高焱等官员出现在城楼,便是轻轻地拍马上前,眯着大饼脸仰望着城头上的高焱。
“林巡按,本府的官印至今仍旧下落不明,目前还在追寻之中。因此事关乎甚大,还请巡按大人稍安勿躁,待本府找回官印,定会亲自出城恭敬巡按大人!”高焱来到城头前,对着林平常表明心迹地道。
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脸皮自然是有的,故而哪怕双方都知道这是借口,但他亦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话音刚落,沈妍显得阴阳怪气地道:“我看你不是官印丢了,而是你的良心丢了!”
此言一出,令到城头上的官员和将领不由得瞠目结舌,小心翼翼地望向了高焱,对方已然不跟他玩虚的。
高焱的脸色一寒,当即进行指责道:“林巡按,还望你能够约束一下你的手下,莫让人毁了你的名声,甚至还让人误以为林侍郎治家不严呢!”
“我的手下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却知道什么是非曲直!高知府,你如此勾结奸商压榨百姓,当真不怕遭到报应吗?”林平常袒护着沈妍,对着高焱却是质问道。
高焱不由得生起几分火气,却是指向林平常威胁道:“林巡按,你虽然是皇上钦封的南洋巡按,但如此诋毁本府的声誉,本府可是有权上疏弹劾于你?”
“高知府,我脖子有点累,你先将城门打开吧!”林平常伸手摸了摸脖子,对着他的威胁却是充耳不闻地回应道。
咦?
钱回泷等人听到这个话,却是不由得微微一愣。虽然这位林巡按的地位不低,而且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哥哥,但她却无权下令打开这个城门。
高焱心里一阵冷笑,却是进行重申道:“本府已经说过了!本府的官印遗失,现在正在全城搜寻,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
“高知府,你这是要违抗圣意不成?”林平常抬头望着城头上的高焱,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
此言一出,钱回泷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却不知这位林巡按唱的是哪一出。随着两广总督吴桂芳的位置被谭伦取代,整个广西地区怕是无人能令高焱打开这道城门。
林平常眯着眼睛望着城楼之上,接着认真地说道:“我已经被朝廷委托为此次赈灾的钦差副使,现在本副使命令你即刻打开城门,恭迎本副使进城赈灾,否则休怪本副使治你一个不恭之罪!”
却不知是他老哥使了劲,还是朝廷知贤善用,她刚刚被朝廷任命为本次赈灾的钦差副使。正是如此,她的身份已经被拨高了,成为了高高在上的钦差副使。
此言一出,令到四下皆惊,高焱的眼睛用力地瞪了起来。
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林平常的身份毅然是在他之上,更是有充分的理由下令让他打开这一道城门恭迎她进来。
高焱的大胸嗡嗡作响,旋即反映过来道:“不!我……我大明历来赈灾使只设一员,朝廷何曾设置赈灾副使?”
钱回泷等人听到这话,如同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纷纷望向了城下的林平常。
却是这时,身后一个鬓发皆白的公公拍马上前地沉声道:“这道圣旨是本公公带来的,你是怀疑本公公伪造圣旨,还是想要违抗朝廷圣意呀?”
“这……这是刘公公!”
汉辉打量着那个太监,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林平常不想多费口舌,而是举起一道圣旨朗声道:“那你们就听旨吧!”
“打开城门,迎接副使!”
柳州府通判覃狄眼睛当即一亮,并没有征求府尊大人的意见,却是直接对着旁边的将领下达指令地道。
在其他时候,高焱自然是最高的长官。
只是现在林平常被朝廷委任为赈灾副使,地位已经是在高焱之上,自然不可能再将林平常拒于门外了。
更何况,林平常现在亮出手中的那份圣旨,他们若还不将城门打开,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这个罪名远比不敬上官要重得多。
负责守卫这个城门的是柳州卫副千户龙博想,看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然不会再理会高焱先前的命令,转身便带着手下下去打开城门。
“府尊大人,她会不会伪造圣旨和用钱收买刘公公?”汉辉咽了咽吐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高焱询问道。
钱回泷当即就要附和,但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不说林平常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刘公公亦不可能因一些钱财而犯下这种抄家灭族之事,这种可能性可谓是微乎其微。
“咱们下去查看她的圣旨,一验便知!”高焱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刘公公自告奋勇地要过圣旨,展开圣旨用特有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西遭数十年不遇之旱灾,多府颗粒无收,朕深为忧心,今特加封南洋巡按林平常为钦差副使,以监督当地官府赈灾事宜,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焱等人听到圣旨的内容,心里亦是五味陈杂,便是恭恭敬敬地进行跪拜道。
“汝等若是不信的话,便进行查阅吧!”刘公公将圣旨的内容念出来之后,便是作势将那道圣旨递给高焱道。
高焱听完圣旨的内容,加上已经看到圣旨的样式,便深知这道圣旨不可能伪造,这位林巡按更不可能做出此等自取灭亡的傻事。
汉辉不客气地上前,结果看着圣旨的内容果真如此,当即如同被霜打的茄子般。不论他信与不信,眼前这位已然成为了赈灾副使大人。
高焱心里黯然一叹,主动上前对着骑坐在马上的林平常,显得恭敬地跪下道:“下官拜见副使大人!”
“苟知府,要不要本副使帮你找官印啊?”林平常望着跪在地上的高焱,却是板着大饼脸进行询问道。
高焱深知这是挖苦之意,却是进行推脱道:“下官不敢劳烦副使!”
“苍天有眼啊!”
“巡按大人回来,我们有救了!”
“拜见巡按大人,请为我们柳州百姓!”
“不,她是赈灾副使,是我们的大救星!”
……
站在城门外的百姓远远地观察着这边,在看到林平常进了城,特别得知她被任命为赈灾副使,却是纷纷进行跪拜道。
林平常看到了那边的动静,目光重新落回跪在地上的高焱下达指令道:“来人,将高知府给本副使拿下!”
话音刚落,几名锦衣卫上前,一把将高焱给抓了起来。
高焱先是一懵,旋即进行质问道:“你为何要拿本府?”
“本副使现在缉拿于你,一是因为你故意拖延赈济灾民;二是你勾结城内奸商哄抬米价!”林平常一本正经地说道。
此话一出,令到高焱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来人!将柳州同知钱回泷、马平知县卫刚劲和柳州卫同知卫辉给本副使一并拿下!”林平常望向不远处的三人,又是下达指令道。
“你敢!”
汉辉听到林平常还要缉拿于自己,却是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而他的部下纷纷上前庇护于他,直接跟着准备上前的锦衣卫进行了对峙。
“汉同知,你这是想要造反吗?”林平常看到竟然有几十人护住了汉辉,却是脸色一沉,直接对着汉辉进行质问道。
汉辉迎着林平常的目光,心里不由得犯起了难色。
虽然他一直不屑于充当汉将,但却从来没有谋反的心思,毕竟他一个土官根本没有跟大明王朝叫板的实力。
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图谋仅仅是土司,想要通过柳州的大动荡,激发他们本地人跟汉人的矛盾,从而在柳州府谋得土司一职。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钦差副使一个照面就动用雷霆手段,当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是他现在选择造反,不说很难取得成功,恐怕他全族都要遭殃。
第1662章 难题
沈妍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汉辉,手已经摸到刀柄上,心里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阵紧张。
进城直接下令拿人,这是她给林平常的主意。只有这个做法固然有出奇制胜的效果,但难保汉辉会狗急跳墙,其中蕴含着一定的风险。
正是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龙博想同样拔出了腰刀,却是将刀刃指向了汉辉的部下道:“钦差副使在此,汝等当真是想要举兵造反吗?”
柳州卫虽然设置了土官和土兵,但这里更多还是汉人将士。如果汉辉这帮人要造反,龙博想等人定然是忠于大明朝廷,必定会出手进行镇压。
汉辉看着对方是钦差身份,而龙博想这些汉人将士表明了立场,心里不由得黯然一叹,对着亲兵苦涩地命令道:“退下吧!”
这帮亲兵虽然世代效忠于汉家,但他们大多数都是拖家带口的,很多人心里其实不愿意跟随汉辉起兵谋反。
在听到汉辉的命令后,他们则是纷纷放下了兵器,心知汉辉此次是惹上大麻烦了,恐怕是要为着他的贪婪付出代价。
几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一把将汉辉直接拿下,并用绳子将人绑了起来。
仅仅一个照面,林平常当即表现出跟她年纪不相符的果决,竟然将柳州城最有权势的几个人直接缉拿。
原本还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中立派,只是看着这位钦差副使如此强硬,更是将高焱等人缉拿,已然是果断地倒向了林平常。
汉辉虽然被锦衣卫抓了,却是暗暗地给身边一个心腹使了眼色,而那个心腹则是悄悄地后退,然后消失在这个人群之中。
随着柳州知府高焱、柳州府同知钱回泷、马平知县卫刚劲和柳州指挥卫同知汉辉成为阶下囚,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林平常身上,对着这位钦差副使充满着敬畏之心。
林平常看着汉辉被拿下,便是骑坐在高头大马上侃侃而谈地道:“本副使此次是为赈灾而来,亦是为公理而来!你们平日如何欺压百姓,本副使一概不管,其实亦是管不着。不过现在柳州遭遇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旱情,千里赤地,颗粒无收,直到今时今日仍不见雨水,没准今年秋粮都没有收成!本副使现在到了柳州城,主要做好三件事:一是要开仓放粮,救济城外的几万流民;二是要打击柳州城的米价,让城中百姓能够吃上平价米;三是清除地方恶政,让两级衙门能以民生为重!”
这三件事情看似朴实无华,但每一件都切中要害,可谓是真正的利国利民之举。
“下官(卑职)一切听凭副使大人差遣!”柳州通判覃狄等人都是热血之士,心里被这番话所打动,当即恭敬地表态道。
“一切听凭副使大人差遣!”
在场的不仅有两级衙门的官员和将领,更多的还是处于底层的士兵和衙役,这个时候亦是纷纷跪下来进行响应道。
他们之所以如此拥护林平常,除了林平常的身份外,更重要是林平常先前为柳州城百姓所做的事情。正是在她的干涉之下,柳州城的米价降至十文一斤。
反观林平常离开这段时间的米价,竟然从十文一斤上涨到一百文一斤,令到全城十万居民只能被迫吃四大行的天价米。
正是如此,他们不管是为了柳州城的百姓,还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生计,都有理由拥护这位一心为民的钦差副使。
林平常感受到了众人的心意,便是一本正经地抬手道:“走,咱们一起前去清点粮仓,给城外的难民开仓放粮!”
这终究是一个农业国度,自然灾害可谓是屡见不鲜。
在历来的灾害中,朝廷和地方官府一直充当着赈灾的主力。一旦朝廷无法担负这项使命,通常已经离覆灭不远了,很多政权动荡都是起源于流民起义。
现如今,大明建立了完善的赈灾制度,一直都是赈灾的绝对主力。除了朝廷会从其他地方调来赈灾粮,地方官府亦是设置了常平仓。
林平常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常平仓的粮食,只有将这最重要的赈灾资源掌握在手里,这样才能保证城外难民的口粮和平抑柳州城的米价。
一行人刚刚到半路的时候,一个捕快匆匆朝着这边而来,显得慌张地指着后面的粮仓道:“不好了,粮仓有人纵火,请速速前去救火啊!”
“副使大人,末将柳州卫百户陈三水愿前去救援!”陈三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主动请缨地道。
林平常心知这个时候必须尽快灭火,当即便是对着陈三水道:“好,你速速前去,粮仓关乎几万百姓的口粮,此事不容有失!”
“卑职遵命!”陈三水回应了一句,当即便是带着人朝着那边而去。
汉辉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嘴角不由得轻轻地上扬,心里已然生起几分期许,很希望这场火能够将粮仓烧得一干二净。
钱回泷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头亦是暗自窃喜,很是希望这场火能够将粮食烧为灰烬。
“走,咱们快点过去!”林平常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脸上带着喜色的汉辉,当即便是加快速度朝着那边而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调查,她自然是知道了柳州城的一些情况。虽然吴桂芳亲自查验过常平仓,但据她得到的确切消息,这个粮仓早已经遭到盗取。
其实从高焱、钱回泷、卫刚劲和汉辉的贪婪嘴脸亦是能够猜到,他们定然早已经将手伸向了这个粮仓,昔日应该是采用了一些手段蒙混过吴桂芳的核查。
高焱和卫刚劲听到粮仓失火的消息,脸上却没有欣喜之色。不论是他们贪墨了赈灾粮,还是粮仓失火,却是同样要遭到朝廷的问责。
粮仓设置在柳州城的东南角,这里不仅有重兵把守,还设了一位仓大使在这里进行管理。
林平常一行人到来的时候,粮仓火势已经被扑灭,陈三水上前汇报道:“回禀副使大人,粮仓已经被卑职控制住了,不过……”
林平常举头看着粮仓东墙冒起的一缕薄薄的青烟,悬着的心微微地放下,便是好奇地询问道:“但说无妨?”
“仓大使刚刚想要潜逃,且有人指证是他放的火,末将擅作主张将他给抓了起来!”陈三水的脸色颇为复杂,又是对着后面的手下吩咐道:“将人押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被两名兵卒推了上来。
仓大使是正九品官员,虽然权柄不大,但终究是官身,且经手粮仓总会有些油水。只要不是过于贪婪的,通常都会老实地呆在这个位置上。
林平常打量着这个仓大使,得知竟然是他放火烧粮仓,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你说说粮仓还剩下多少粮食吧!”
相对于追究谁的责任,她此刻更关心这粮仓还剩下多少粮食,若是粮仓能多剩下一百石粮食,便能多拯救很多难民。
仓大使正被绳子五花大绑,刚被兵卒用力一推,便是双膝跪倒在地上。
覃狄对着这种监守自盗的官员历来都是深恶痛绝,当即上前厉声地道:“这位是钦差副使,汝等所做之事皆已暴露,你难道现在还不如实交待吗?”
马平县丞牛东升等人纷纷望向跪在地上的仓大使,心里亦是产生了好奇,都想知道高焱这伙人究竟从常平仓搬走了多少粮食。
仓大使深知这一次是在劫难逃,显得垂头丧气地回应道:“现在几个粮仓加起来的话,大概只剩下……剩下五百石!”
什么?五百石?
覃狄听到这个数字,眼睛当即用力地瞪了起来,显得震惊地质问道:“粮仓的存粮是五千石,现在仅剩五百石?”
马平县丞牛东升等官员听到这话,却是脸色复杂地交换了眼色。
虽然他们早已经猜到常平仓存在一些问题,但听到粮仓存在如此之大的缺额,心里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如果是在平常时候,问题不会过于严重。只是现在处于大旱之期,每一粒米都是救命粮,结果却给这帮人贪掉了九成。
林平常亦是暗暗地吃了一大惊,跟沈妍交换了一个眼色,当即便是下达指令地道:“清点粮仓存粮,将相关人员直接收监!”
高焱、钱回泷、卫刚劲和汉辉等人看到事情已经彻底败露,整个人亦是如同霜打的茄子,等候他们是要被清算总账了。
高焱想到自己的一世清名毁于一旦,突然朝着林平常扑通地跪下道:“副使大人,下官愿意将所有得来的银两交给大人,还请网开一面!”
覃狄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地望向林平常。
林平常翻身下马,对着高焱一本正经地道:“高知府,你所犯的事情可不仅仅是银两的事情,是将四千五百石粮食给私吞了!如果你能够交出四千五百石粮食给本副使赈灾,本副使念在粮食的份上,可以上疏为你求情!”
覃狄等人发现这位副使大人当真是以民为先,心里不由得更加的佩服。
“副使大人,那些粮食都……都已经被卖掉了!”高焱面对着林平常的要求,却是苦涩地回应道。
柳州府连续经过两年的旱情,柳州城的存粮其实已经不多了。只是他们并不想花费大量的银子从外地购粮,却是打起了常平仓的主意,打算做一笔无本买卖。
按着他们所制定的计划,从常平仓盗取四千五百石粮食高价卖给柳州城的十万百姓攫取利润,再将剩下的五百石粮食虚报为五千石粮食,以赈灾名义发放给城外的难民。
这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既通过高价出售大米给柳州城的百姓攫取巨利,又通过开仓放粮的方式将盗取的粮食给虚报掉。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南洋巡按林平常突然出现在柳州城,令到他们的计划彻底败露,而他们这帮人全部成为了阶下囚。
林平常的脸色一沉,当即便是挥手道:“本副使要粮不要银!来人,将他们全都关到府衙大牢,待本副使奏明朝廷再议处!”
足足四千五百石官粮被变卖,这绝非是一件小事。事情一旦被捅开,哪怕是林平常,其实亦不可能对高焱网开一面。
只能说,高焱这帮官员实在太过于贪婪,竟然胆敢将手伸向了救命粮上。
仅是一日,被分开监禁的高焱、钱回泷、汉辉和卫刚劲等人纷纷招供,他们承认参与盗取常平仓的米粮私售的事实。
汉辉面对着其他人的指控,最终承认是他主导着这一切。
只是柳州城的粮食比预期要少,令到柳州城粮食的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林平常现在已经掌握了权力,但手里没有足够的官粮,不要说是打压米价,能不能避免成千上万的难民饿死都是一个问题。
正是如此,柳州城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缺粮的问题。
柳州官场经过这一场大动荡,柳州府通判覃狄成为代理柳州知府,马平县丞牛东升顺理成章地成为代理知县。
二个官员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一起找上了林平常,显得忧心忡忡地请示道:“副使大人,粮食的事情可怎么办?”
“你可知在咱们柳州府内,哪家手里还有一大批存粮?”林平常深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来一大笔粮食进行进补,便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马平县丞牛东轻轻地摇头,柳州府通判覃狄却是认真地回应道:“柳州府内应该是没有,但桂州府的靖江王府的存粮少说也有十万石!”
靖江王府并不是朱元璋的后代,第一代靖江王是朱元璋的亲侄朱文正。洪武三年四月七日,朱元璋分封诸子,并将朱文正的儿子朱守谦封为靖江王,在桂州府境内修建了靖江王城。
时至今日,靖江王府的人口已经繁衍到了近千人之多,每年靖江王府的禄米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万石。
可以说,广西全省的税粮收入,有两、三成直接供给了靖江王府。哪怕广西遭遇两年的旱情,对靖江王府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他们更是手握着大批的粮食。
林平常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是点头回应道:“好,我这便派人到靖江王府,希望能从他们手里购得一些粮食!”
“副使大人,你不必派人过去了,靖江王府的人现在便在柳州城中,方才他们的人还主动找了下官!”覃狄抬头望着林平常,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站在旁边的沈妍听到这话当即露出了一个深思的表情,林平常则是颇为意外地惊讶道:“怎么这么巧?”
第1663章 买粮
马平县丞牛东升疑惑地扭头望向覃狄,心里亦觉得这个事情过于巧合。他们这边常平仓的黑幕刚爆出来没两天,靖江王府即刻主动找上门,简直像是未卜先知一般。
“下官亦觉得事情有些巧合!”覃狄轻轻地点了点头,旋即一本正经地道:“他们透露已经运来了五千石大米,下官认为此事干系重大,故而觉得应该接触一下!”
五千石米?
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沈妍和牛东升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知道靖江王府的米粮定然不少,但听到他们在价格没谈妥的情况下,竟然已经运来五千石米粮到柳州,当即感受到了靖江王府的豪气扑面而来。
林平常做了一个思索状,旋即认真地询问道:“他们那边的要价是多少?”
沈妍和牛东牛扭头望向覃狄,对此亦是产生了好奇,却不知是狮子大开口还是业界良心。
覃狄面对着林平常的询问,脸色闪过一抹尴尬,旋即苦涩地回应道:“他们要价四两一石,而且要求我们这边一次性买下五千石米粮!”
二万两?
沈妍和牛东升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阵吃惊,脑子当即闪过一个惊人的数字。
随着他们破获柳州的贪墨大案,并顺利地追回大部分的赃款,官府现在手里确实攥着一笔银子。
只是真的花费二万两买下这批米,虽然柳州城的粮食得到缓解,但其中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简直是给靖江王府平白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林平常的眉头微微蹙起,深感这个事情很是棘手,却是扭头望向沈妍一本正经地道:“沈妍,你怎么看呢?”
覃狄和牛东升扭头望向沈妍,深知这个女扮男装的女人颇得这位副使大人的信任,且是一个极聪明的幕僚。
“既然靖江王府将米都拉到柳州城,咱们自然是尽力争取下来,所以可以先会一会他!这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历来都是商界的常见现象,咱们可以跟他们讨价还价!”沈妍略作思索,便是微笑着回应道。
朱东升听到他是想要砍价,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心里却是十分不看好。现在的柳州城的粮食告急,若是对方咬着四两一石的价格不放,他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林平常轻轻地点头,接受了这个方案,决定争取用低一些的价格吃下这批粮食。
“下官这便去安排!”覃狄看到事情谈妥,当即主动揽下这个活道。
城东,朱府,一座带着一些神秘感的宅子,因为这座豪华的宅子时常不见有人入住。
不过在数天前,这个宅子有了动静,且花费大价钱添了一张玉床和采购价格不菲的冰块。
一个管事穿过垂花门,匆匆进来穿过走廊,来到正堂房进行汇报。
只是所汇报的人竟然是一个少女,这个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相貌中上,眼睛充斥着一抹聪慧,只是她的身上仍然是一副公子哥打扮,一副打算外出的模样。
管事隔着一道珠帘,对着里面的男装少女显得恭恭敬敬地道:“郡君,门外有自称是钦差副使的使者前来求见!”
这个少女刚好打扮妥当,闻言却是洋洋得意地道:“我早就说了,只要我们放出一点风声,他们肯定主动找上门来!”
现任的靖江王叫朱邦苎,是大明第七任受册封的靖江王,于嘉靖六年袭封至今。若没有意外的话,朱邦芒的庶长子朱任昌将会继承他的爵位,成为大明第八任靖江王。
只是朱任昌的生育能力不强,至今膝下无子,现在只有一个宝贝女儿朱福容。
朱福容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不仅受到父母的百般疼爱,由于从小聪明伶俐,颇得爷爷靖江王朱帮苎喜欢,她可谓是集万千疼爱于一身。
朱福容此次前来柳州城卖粮,她可不是随行的游玩人员,而是这笔大买卖的真正主事者,这里的大小事务全听凭她决断。
事情确实是发生了一点意外,他们这批粮原本是卖给四大米行的,成为他们米粮的供应商。只是事情偏偏这般凑巧,他们正想要交易的时候,幕后的汉辉等人被新任钦差副使林平常法办了。
不过事情却全然不是坏事,现在常平仓被汉辉等人搬空,整个柳州城靠着联合酒楼先前高价采购的大米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正是如此,她主动联合了代理知府覃狄,从而将消息给放了出来。
管家将人领进来,并指着朱福容进行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的大主事朱公子!”
沈妍看着对方跟自己这般女扮男装,却是不由得认真地审视着对方,所谓的大主事恐怕是靖江王府的嫡系子弟,但没有点破对方的意思,便是微笑地上前施礼道:“在下沈五,见过朱公子!”
朱福容颇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发现对方比自己伪装得高明,且眉目间透露着英气,只是心里涌起一丝敌意,故意用试探性的口气询问道:“沈公子?”
“朱公子,你叫我沈五即可!”沈妍看着对方有挑衅之意,便是故意咬重公子的称呼,显得彬彬有礼地回应道。
主事站在旁边,却是暗暗地捏了一把汗,这二个女人是当真会玩。要么痛痛快快表明身份,要么都装着糊涂,这拿性别做文章算什么事嘛!
朱福容看着占不到好处,便是微笑着道:“我还是称呼你沈公子吧!”
“朱公子喜欢,怎么都行!”沈妍此次是为买卖而来,显得很是谦逊地道。
朱福容突然发现这个女子很顺眼,先是轻咳清了清嗓门,这才指着指着座椅道:“沈公子,请坐!”
“朱公子,您先请!”沈妍将身份摆得很正,当即恭敬地回应道。
两个丫环送来茶水,朱福容端起茶盏的时候,美目却是暗暗观察着沈妍的反应。
沈妍轻呷一小口,眼睛旋即一亮,便是由衷地叹道:“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好茶!”
“沈公子,你竟然知道这茶的出处?”朱福容看到对方如此反应,却是微微吃惊地道。
沈妍舔了舔唇齿留香的嘴唇,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我从小喜欢饮茶,有幸喝过几两,一直是念念不能忘!”
“沈公子果真如此喜欢,我这尚取十两,倒不是不能相赠!”朱福容心里微微一动,显得话里有话地道。
“在下岂能夺人所爱!”沈妍如何不知对方要贿赂自己,只是话音刚落便发现这位骄傲的靖江王嫡系脸色骤变,心知这些天皇贵胄都是自视甚高之人,便是急忙解释道:“我家东翁深知我好此种西湖龙井,在京城会帮我打她哥哥的秋风,而她第二个嫂子给我捎了半斤!”
朱福容原本是为对方拒绝自己而生气,只是听着这番说辞,却是重新打量着沈妍道:“沈公子,你似乎颇得林家器重,莫非是林家的诸葛不成?”
“朱公子,我得澄清一下!我效忠的是东翁,并非是效忠林家,哪怕曾经帮林侍郎做过事,那便是东翁的命令!像这一次,我代表的是东翁,跟林家没有关系!”沈妍微微偷换概念,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福容心里反而觉得这个女人有个性且厉害,却是主动转到正事上道:“既然沈公子是代表副使大人而来,那么我们便谈一谈粮食的事情!我们靖江王府深知柳州城缺粮,故而运来五千石粮,不知你家大人可否收下?”
“柳州是一个穷衙门,你觉得府衙银库有银子吃下这批米?”沈妍喝了一口茶,却是进行反问道。
朱福容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闪过一丝得意地道:“以前的柳州府衙自然不能,但你们从高知府、钱同知和卫知县等人查抄了不少银子,怕是早已经超过二万之数吧?”
站在旁边的主事的嘴巴微微张开,敢情小姐并不是要跟联合酒楼做买卖,而是要跟官府做买卖,却是不由得敬佩地望向朱福容。
沈妍发现这个少女不是一般的宗亲能比,亦是没有玩太极,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如果加上追赃的银两,倒是勉强能凑够二万两,但你们的要价太高了!”
“先前这市价是一百文一斤,我这个价钱已经很公道了!”朱福容看到进入议价环节,却是丝毫不让步地道。
沈妍的脸色一正,眼睛望着朱福容的眼睛道:“朱公子,先前是什么情况,你我心知肚明!如果你以为那些贪官通过那些卑劣的手段推高的米价该是柳州城的正常售价,那么我们恐怕是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朱福容是朱家皇亲,虽然早已经远离朝堂,但却保持着对贪官污吏的憎恨,毕竟这帮人是在动摇朱家王朝的根基。
朱福容心里犹豫了一下,却是稍微做出让步地询问道:“你家大人给多少?”
她开出四两一石,这是她心里的最大预期,但却存在着一两的降幅。
靖江王府跟四大行约定的价格是三两五钱,若是柳江府给出三两的价钱,看在这个沈小姐的面子上,她还是考虑同意这个价格。
站在旁边的管事心里亦是好像对方的价格,便是扭头望向了沈妍。
沈妍迎着朱福容的目光,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一两一石!”
“请回!”朱福容的脸色一黑,当即下达逐客令道。
沈妍早就意料到她的反应,却是仍然坐在座椅上道:“朱公子,这些银两是柳州百姓的血汗,若是我们花费同样的银子多买一些,那么便难求助多一些难民!”
“三两一石,这是我们靖江王府的底价,若是再低的话,我恐怕只能运回靖江王城了!”朱福容终究不是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的宗亲,却是将自己底牌亮出来道。
管事和丫环听到这话,则是纷纷望向沈妍。
柳州城目前缺粮,而她们的郡君给出了最底价,接下来应该是握手合作了。
沈妍面对着对方的让步,先是思量片刻,旋即便是认真地回应道:“朱公子,我替我家东翁也让一步,我们再加两成的价钱,这亦是我们这边的底价!”
“一两二钱一石米?你难道不怕我运回去吗?”朱福容瞪起银杏眼,显得难以置信地道。
沈妍迎着她的目光,却是充满着自信地道:“我们在上个月便到了柳州城,既然是为赈灾而来,自然是要做些事!朱公子,要不咱们打个赌,只要你再等上十日,你会觉得我很厚道,会将这批米卖给我家东翁!”
“好,我便等上十日,看你到时如何求我!”朱福容的斗志被激起,当即便是咬牙回应道。
旁边的丫环面面相觑,却是很少见过自家郡君如此失态,而管事却是傻蛋般地望向沈妍。
明眼人都知道,目前能够缓解柳州城粮食危机,只有从广州解运过来的赈灾粮,或者是雷州北上的米道。只是这两大粮源至少在一个月后才能到来,十日后的柳州城粮食问题只会更加的严重。
“告辞!”
沈妍没有理会管事看傻瓜般的目光,站起来向朱福容直接道别。
朱福容却是冷哼一声,原以为这个女人是女中诸葛,但如今看来不过是徒有其表,浪费了这身好皮囊。
只是事情突然慢慢地发生了神奇的变化,起码是柳州的粮商陆续运回大米,让到柳州酒楼一直保证着柳州百姓的口粮需求,且保持低价出售这些大米。
不仅如此,林平常还下令各州县开仓放粮,运用官府的粮食平抑着米价。
最为重要的是,很多人都在谣传雷州打通了粮道,不出十日便能运来米粮。
正是在这种官府平抑米价和雷州粮道的传闻中,柳州粮商没有选择囤米,而是以三两一石的价格卖给了联合酒楼。
不过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不仅是柳州粮商运回了米粮,一些外地大粮商纷纷押运米粮来到了柳州城。
第1664章 范仲淹的真正杀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们听说柳州这边的米价高得惊人,看到柳州的粮商到处疯狂地高价采购,所以都以为柳州米市有利可图,都玩命地拉着米跑了过来!”
“这帮是猪吗?”朱福容得知这个变故后,亦是忍不住骂了一句道。
米价的高低取决于供需。如果仅仅靠着柳州米商采购回来的米粮,根本支撑不到雷州粮,柳州米市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缺口,联合酒楼那边必须要求着她,她亦是能够待价而沽。
但世事能料,这帮贪婪的外地粮商根本都没派人过来打探清楚柳州城的米市情况,却已疯狂地拉来大量的米。
如果先前柳州城是四两一石的市场,那么随着这帮外地大粮商的介入,却是令到柳州粮市下降到二两一石。
汇报消息的管事看着郡君如此生气,却是急忙送来茶水安慰道:“郡君,你莫要跟这帮蠢人一般见识,气坏身子便不值当了!”
朱福容喝过茶水,亦是慢慢地冷静下来道:“不是这帮外地粮商蠢,是他们都在人家的算计中,是人家……真的很聪明!”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是人家在背后推动的结果,却不能全怪这些贪婪的外地粮商没脑子。
凭心而凭,若她自己是外地粮商,怕亦会将大量的粮食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柳州城。
“郡君,你指的是谁呢?”管事觉察到朱福容态度的转变,但仍然是云里雾里地询问道。
朱福容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进行吩咐道:“你继续盯着这帮外地粮商,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是!”管事应了一句,便是依命行事。
朱福容看着管事离开,伸手支着下巴,脑子却不由得闪过那个身影。
“哈哈……终于到柳州城了!”
“柳州粮商二两一石买粮,柳州不是闹粮荒又是什么?”
“嘎嘎……一百文一斤,我这批米卖八十文一斤会不会太低了呢?”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更多的外地粮商押运着米粮进入了柳州城,他们都想要借着这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旱灾发一场横财。
不过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为何范仲淹抬价米价一事被人津津乐道?正是范仲淹通过抬升杭州米价,并大肆散布杭州缺米的夸张宣传,令到外地的粮商拉来大量的粮食从而满足杭州城的市场需求。
沈妍先前提议提高价格,一方面是希望得到所需要的粮食,另一方面是吸引这帮贪婪的外地粮商押粮过来!
在完成第一阶段后,第二阶段亦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除了同样受灾严重的南边梧州府,西边、东边和北边都有外地粮商运来了米粮,令到柳州的缺粮问题似乎变得没有那般的迫在眉睫。
粮食的一个属性是运输成本很高,一旦拉到了某个地方,通常都会在当地进行销售。
“一两一石?”
当这帮贪婪的外地粮食了解到柳州城的真实米市价格,却是无一不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心里是十万个不相信这个价格。
“虽然只能买三斤,但确实是十文一斤,人家说粮库的一百六十万斤都是按这个价格卖,有多少便卖多少,价格只降不涨!”
“赚钱?四十文进的米,十文钱卖给我们百姓,对官府统计的伤残人士还送米,人家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赚钱,是真正替咱们老百姓着想的好商家!”
“人家已经放进话了,只要雷州的粮道打通,会马上给我们恢复五钱一石的正常水平,让我们柳州百姓顺利度过这场灾情!”
……
外地粮商没有表明自己粮商的身份,而是以路过的商旅身份进行打听,结果听到一个个令他们如坠冰窟的消息。
柳州城的常平仓被高焱和汉辉等蛆虫搬空,柳州城的粮食显得极度严峻,这无疑是一个随地黄金的米市,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偏偏地,联合酒楼如同一头拦路虎般。
哪怕是面对一个粮食稀缺的市场,仍然没有丝毫的动心,反而咬着十文一斤的价格不放。
正是如此,这帮外地粮商想要以高价售米谋利的希望破产,而他们短期的唯一交易对手是联合酒楼。
“再过十日,雷州那边的粮食就会送到,别说是三两一石,哪怕一两一石都太高了!”
面对着一些主动找上门意图以三两一石价格抛售粮的外地粮商,陈掌柜却是态度坚定地拒绝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条条大鱼被引到了柳州城的大坑中。联合酒楼若是还以三石一两的价格大肆采购,那不仅会显得自己很蠢,而且也愧对范仲淹老人家的教诲。
事实便是如此的残忍,柳州城缺粮不假,但奈何有一个不惜亏本的联合酒楼。
最让他们感到担忧的是雷州米,虽然雷州府的粮食出产不多,但他们确实能轻易地运来物美价廉的暹罗米,从而彻底解决柳州城的粮食危机。
却是不管如何,当他们千里迢迢将米运到柳州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一个任由他们宰割的米市,而是一个举步维艰的市场。
他们要么选择等待,要么跟联合酒楼进行交易,陷入了一个两难的选择之中。
“一两一石就一两一石,我卖了!”
有一个外地粮商在权衡一番后,虽然心里颇为不甘,但深知是不可能狠宰柳州百姓一刀,且他跟联合酒楼耗不起,便是找上联合酒楼进行协商地道。
陈掌柜倒没有太过分,知道他们将米粮运过来也不容易,便是同意跟他按一两一石和价格成交。
“算我倒霉,一两一石全卖给你们了!”
“这次算是做慈善了,一两一石全拖走吧!”
“他们都卖给你们家了,我能不卖吗?货已经拉过来了,给钱吧!”
……
有了第一个,自然就会有第二、第三个,进而几乎所有的外地粮商都向联合酒楼出售手中的大米。
随着联合酒楼手里的米粮越来越多,他们的底气显得更足,牢牢地咬着一两一石的价钱不放。
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正是得益于范仲淹的商业哲学,柳州城的米市价格悄然降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柳州府衙亦是参与其中,成为购粮的主力军之一。不过他所购的粮食并没有投向柳州城米市,更是用于城外几万灾民的赈灾。
随着林平常正式主管这里,城外的灾区安置工作进行了改善,同时还加强的卫生方面的管理。
城东,朱府。
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朱福容没有了最初的得意劲,却是重新审视林平常这帮以女子为主的团体。
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们显得离经叛道,但又切切实实用她们的智慧和资源拯救柳州十万百姓。
朱福容今日没有女扮男装,而是一副女人的装扮,却是正在铜镜着梳理着秀发,对着珠帘外面的管事询问道:“他们收购了多少粮?”
“至少四千石!”管事心里暗叹一声,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朱福容手上的动作一滞,又是认真地询问道:“他们能坚持到雷州米北上吗?”
“他们现在的存粮应该能撑一个月,加上其他粮商的补给,他们真的能撑到雷州粮,甚至可以等到赈灾的粮食!”管事一直关注着联合酒楼的动作,却是苦涩地回应道。
朱福容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黯然一叹地道:“你到林副使的府上,将沈公子请过来吧!”
如果所有的外地粮商能够联合起来,联合酒楼别说是一两一石的价格,甚至五两一石也得掏出来。只是这边外地粮商来自不同地方,且很多人都相信雷州米很快就到,从而选择向联合酒楼投降。
现如今,对方确实掌握了主动权,他们已经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自己三两一石的要价。
沈妍被请了过来,只是见到女子打扮的朱福容微微一愣,旋即进行施礼道:“见过郡君!”
人家都已经一副女人装扮,如果还装着“眼瞎”,那无疑是过犹不及了。
朱福容对沈妍本就有好感,现在见识到对方的智慧心里更是敬佩,微笑着指向旁边的座椅道:“沈公子,请座!”
“谢郡君赐座!”沈妍还在犹豫用什么样的性别跟这位郡君相处,现在对方如此称呼于她,心里自然是有了答案,显得恭敬地回礼道。
朱福容对着旁边的侍女吩咐道:“上茶!”
芳香四溢的茶水被送上来,沈妍用琼鼻一闻,不由得是心旷神怡,同时对这位郡君心生了几分好感。
朱福容正端着茶盏,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是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劲,结果还是在赔钱,却不知道你们真正图谋的是什么?”
“赈灾!”沈妍将送到嘴边的茶盏放下,显得十分坦诚地回应道。
朱福容看到沈妍的眼睛似乎能令人窥视心底,心里不由微微憾动,但还是进行刨根究底地道:“你们真的这般无私吗?”
在她的认知中,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天下的人都是顾着自己的利益。像这场旱情,连地方的父母官都想着从柳州百姓的身子敲骨吸髓,这些有着商团背景的人只会更加贪婪。
“我跟我家东翁由始至终的意图都很明确,那就是北上帮柳州赈灾,让柳州城的百姓和难民顺利度过这场旱情,确实没有什么私心!”沈妍一本正经地表明态度,接着进行补充道:“只是我们此次是动用了联合商团的资源,还让联合酒楼蒙受很大的损失,所以对联合商团内部还得有些交代。我们想通过这些善举,亦帮着联合商团建立口碑,方便以后联合商团的产业入驻柳州城。”
朱福容听着这番解释,心里头已经信了八九分,却是好奇地打听道:“我听人说,联合商团是广东最有钱的商团,不知道他们都做些什么生意?”
终究是被圈养的朱家子弟,哪怕是再聪慧,眼界终究是有限,更不可能窥视到联合商团的庐山真面目。
跟着很多局外人般,都知道联合商团这些年靠着雷州布和海上贸易赚了不少银子,但更具体的东西都是靠猜,对联合商团的实际情况可谓是一无所知。
“回郡君的话,联合商团做的买卖很多,已经涉及到很多行业,不过基本都是合伙制的模式!”沈妍喝了一口茶水,便是进行透露道:“像联合商团刚刚制定的一个项目,打算在柳州城建立一个桐油作坊,初期的投入是十万两。虽然是由联合商团牵头成立,但亦会引进柳州城的乡贤进行投资入股,从而达到跟地方共赢!”
“桐油作坊?”朱福容的脸上充满疑惑地道。
“桐油,这是我们常用的木漆,有防虫防腐的效果。不管是咱们大明的家具,还是造船远航,甚至葡萄牙人亦很青睐这种东西。只是桐油的生产除了工艺,还要依赖于桐油树,需要组织专门的工人和运输人员前去收割原材料!”沈妍耐心地解释,旋即又是进行构画道:“我家东翁想要将柳州打造成最大的桐油生产基地,让到柳州城跟雷州城那般腾飞。虽然这前期投入巨大,但此举既能解决柳州百姓的生计问题,又能推动柳州的经济发展,还能为我们联合商团找到一条新的财路,可谓是一举三得之举!”
说到最后,她伸手端起了茶盏,眼睛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朱福容。
朱福容心里微微一动,却是一本正经地望着沈妍道:“沈公子,你觉得这桐油作坊是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稳赚不赔,而且将来的回报很是可观!”沈妍轻呷了一口茶水,显得胸有成竹地回应道。
朱福容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地道:“我可以以一两一石的价格卖给你们粮食,甚至还能再以这个价卖你们五千石的粮食,但我要入股桐油作坊!”
第1665章 浴火重生?
沈妍面对朱福容的合作意向,却没有当场答应下来。不管是权限的问题,还是要对朱福容采用欲擒故纵,她都需要表示回去跟林平常相商。
不过她其实乐意于促成这笔交易,毕竟靖江王府在广西盘踞一百多年,其人脉网络和声望是一笔相当巨大的资源。
如果联合商团能够跟靖江王府达成合作,这有利于联合商团在广西的全面发展,甚至能成为联合商团的一把利器。
朱福容倒没有想得太长远,主要是看上这个稳赚不赔的财源,这是靖江王府更需要的东西,却是对着沈妍友好地微笑道:“那本郡君便静候沈公子的佳音!”
“好!不敢叨扰郡君,在下先行告辞了!”沈妍如同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般站起来,朝着朱福容拱手施礼道。
朱福容递给旁边的丫环一个眼色,丫环当即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盒子送了上去,而她则是微笑着说道:“这是我给沈公子准备的一份礼物,还望沈公子能够喜欢!”
“郡君相赠,在下不敢推辞!”沈妍猜到这应该是西湖的乌龙茶,想着这其实有利于双方达成合作,便是选择收下来道。
朱福容目送着沈妍离开,那双漂亮的眼睛异彩连连,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却是突然“扑哧”地掩嘴笑了出来。
旁边的两个贴身丫环看到这一幕,却是暗暗地交换了一下眼色,想着刚刚所赠的礼物,心里头亦是觉得好笑,只希望那位“沈公子”别大庭广众取出来。
在小小地戏弄了一番沈妍后,朱福容亦是开始写信回家。
其实不仅是沈妍要回去跟林平常相商,朱福容虽然有着极高的决策权,但她亦需要将这里的变故和决定汇报回去。
随着粮食不断得到有效的补充,联合酒楼渐渐地掌握柳州米市的主动权,将柳州米市的价格牢牢地控制在一两一石的价格,而且将限售量提到了五斤。
日升日落,这座位于柳江边上的古城显得很是安祥,城外的难民营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生活,正是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
黄结实是黄水寨的居民,随着族长一起前来柳州城避祸。不过他的妻子是马平县人,故而他们一家选择投靠了娘家,同样被安排到马平县的难民营中。
日子虽然过得很艰苦,但官府的施粥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保障,令到他们一家不至于饿死。对于这一个能活下去的结果,他心里其实是满意的。
每天排队领粥,已经成为他们一家生活最重要的一件事。跟着往常一般,她领着妻儿排队领了粥,便是回到他们临时居住的棚子中。
随着原知府高焱被法办,他们的营地变得更加井井有条,不仅大家不再吃老鼠了,而且卫生条件也得到了有效的提升。
“你们都听好了,凡是有发烧的情况,即刻进行上报!雷州过来的大夫都是治疗疫病的名医,你们可别害人害己!”一个差役巡视着营地的情况,却是不停地提及一些注意事宜道。
黄结实对着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其实看着官府的如此做法,他的心底反倒是更加的安心。毕竟大灾之后常见大疫,这个东西当真是要防患于未然。
虽然联合酒楼已经撤去了粥棚,但却是每天都往官府的粥棚送去猪羊,而今天上午的粥里便是加了两头肥羊。
经过这么多次的熬煮,羊的味道已经很清淡了。不过终究是放了,令到很多人哪怕仅仅闻到一丝,心里亦是心满意足的。
黄结实在吃粥的时候,显得眉飞色舞地夹起一块羊肠子道:“我今天真是中奖了!”
在这个时代,蛋白质是十分的难得的东西,更别提这个数十年一遇的旱灾。能够分得一段羊肠子,当真是走了大运。
黄结实的老婆柳氏抬头瞧见那段羊肠子,脸上亦是洋溢出笑容,只是笑容旋即消失,她急忙夹起被送到碗里的羊肠子送了回去,并且嗔怪地说道:“你是咱家的男人,自然应该你来吃!”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而且你娘亲说得对,是我害你吃苦,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黄结实心里还是很疼惜老婆,便是将羊肠子夹送到她的碗里道。
柳氏又是夹起羊肠子,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现在的日子便已经很好!说你害我也不对,现在的灾情大家都挨饿,我娘家现在不也是靠着官府救济过日子?”
“我不吃!”黄结实用大手护住碗口,脑袋如同拨浪鼓般地摇头拒绝道。
柳低看着丈夫这个傻样,反倒是被逗笑了,扭头看到眼巴巴的儿子,便是将羊肠子送到儿子的碗里道:“那给虎子吃!”
儿子看到羊肠子被娘亲送到了碗里,却是没有当即动手,而是扭头望向了自己老爹。
黄结实看着儿子这个胆怯的模样,心里暗叹一声,却是温和地回应道:“是爹没用!待到哪年稻子收成好,我让你娘俩吃上一顿羊肉锅!”
很多东西似乎由出生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他们世世代代靠着种地过日子。他爷爷那一辈还能过上殷实的日子,但经过父辈和自己兄弟的分家,现在只能够是勉强糊口了。
现在他全家的收入指望着几亩薄田,最好的结果是某年丰收,而他能够借此多换得一些银子,从而有余钱给他娘俩改善一下伙食。
哪怕是这一个有些遥远的许诺,令到柳氏和儿子都是充满着期待。
在吃过粥后,黄结实想到早上又有人弄到了一条肥鱼,便是决定到柳江边上碰碰运气。不过这里的人太多,而且靠徒手捉鱼其实有些不现实。
“黄结实,总算是找到你了!”
黄结实正在制木叉的时候,结果一个同村的人急匆匆地找上他,却是不由份地将他往柳州城靖南门的方向拽。
待到了地方,却见前面已经排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经过这位热心族人的解释,他这才知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联合桐油作坊要招募工人,分为作坊工人、押运工人和采果工人三类。
桐油树生长在高地,不仅需要炼制的技术工人,还需要采果工人,而且还需要很多的运输工人。不管是从高山将原料运回到作坊,还是将作坊生产的桐油送到雷州进行销售,这都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在队伍的前面,毅然有着一个公告牌:“待遇:月钱一两二钱,包三餐伙食!”
哪怕是平常的时候,面对月钱一两二钱和包三餐的高规格待遇,他们早已经是争得头破血流,更别说是现在这个特殊时期了。
消息慢慢地传了开来,难民区的很多人员纷纷跑过来面试,却是如同领粥的场景一般,这里已经排了足足四条长长的队伍。
“真会这么好的待遇吗?我怎么感觉像是假的呢?”
“这是因为我们穷太久了,雷州作坊熟练女工的工钱都已经三两了!”
“人家是真的实在人,哪怕是现在这个情况,人家亦没有想着对我们趁火打劫!”
“若不是有林大人和联合酒楼,就凭那帮贪官的嘴脸,我们这帮人至少得饿死一半人!别说是一两二钱,哪怕他只是管饱,我都愿意免费帮他们干!”
“得了吧!就你这个身板,人家可瞧不上你!”
“谁说我不行了,刚刚那个比我矮一个头都应聘上了,人家联合桐油作坊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品性如何!”
……
黄结实站在队伍之中,却是听着旁边人的议论声,慢慢地知道了整个事情的大概,但心里却生起了一份紧张。
他幸好被热心族人拉过来得早,虽然他前面的人不少,但后面来的人却是更多。只是看着前面的长长的队伍,特别很多人已然是应酬上了,令到他心里显得忐忑不安。
在现在的形势之下,能够找到一个生计,实在是太重要了。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亦是为了家人,有收入便代表着能够生存下去。
此时此刻,他不再惦记着家里那几亩薄田,亦不再乞求天空下一场雨,而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一次的面试。
看着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有的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亦有的人垂头丧气而归,他的心里一直保持着紧张,生怕突然宣传招满了。
好在联合桐油作坊的招募人数超过他的想象,而据他所观察的情况,主要是剔除一些作奸犯科的人,似乎更偏向于老实的庄稼汉。
大约一个时辰,黄结实终于走进了那个宅子。
到了宅子的前院,有一个负责登记信息的读书人,认真地询问他的一些基本情况,然后又问及了他的职业选择。
前面还有一批人,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终于轮到他进入那个面试的房间。到了房间里面,他见到一个颇有派头的主事坐在桌前,只是他总算得这个主事像是女人。
他老实地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便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道:“你被录用了!明天你拿着这个牌子,正卯时到这里门前集合,然后便开始进行职前培训!”
“我真被录用了!”黄结实接过一个年轻人送上的牌子,显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强调道。
主事对他的这种欣喜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却是认真地叮嘱道:“你明日将你的妻子和儿子一并领过来,我们会安排他们住进城里,条件总会比这里要好上一些!”
黄结实听到还有如此好的隐藏福利,又是对着这个主事千恩万谢,手里牢牢地攥着意义非凡的牌子,整个人宛如做了一场梦。
待到他恢复一些神智的时候,却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出那个宅子的。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他成为了联合桐油作坊的一员,不仅月钱是一两二钱,而且他的妻子和儿子都能够被安排到城里。
时间到六月底,在经过重重困难后,雷州的第一批粮食终于送到了柳州城。
随着雷州和柳州的粮道打通,得益于雷州府跟南洋的海上贸易,柳州城的百姓遭遇的粮食问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林晧然昔日给雷州打开了一道口,但精明的大明商人早已经将这道口无限扩大。雷州府的米粮早已经不全是依赖于暹罗国,有来自更远的渤泥米,甚至跟着吕宋亦是产生了粮食贸易。
虽然粮食贸易远远不能跟香料贸易相提并论,但历来都是风险和收益相伴相生,故而同样存在不少大明海商从事粮食贸易。
柳州的粮食问题得到有效的缓解,联合桐油作坊有序地推进,第一批采伐工人经过培训后,便是朝着油桐树的重要产区出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场旱情虽然给柳州农业带来了重创,但似乎同样是给予柳州的一个浴火重生的机遇。
柳州有着足够的桐油树资源,又有从桐油树获得桐油的技术,如今得到联合商团的资金支持,未尝不能成为大明最大的桐油产生基地。
随着雷州和柳州的粮道打通,两地形成了更紧密的贸易往来,而柳州桐油完全可以借助雷州港的窗口将产品销往海外。
一旦柳州的桐油产业崛起,虽然不能像雷州那边腾飞,但必定拉动地方的经济。
不过令人感到忧心的是,眼看着六月即将结束,天空仍然一粒雨水都见不着。
联合桐油作坊虽然能够解决一些就业问题,但招募的人员终究是有限,面对着这数十万柳州府百姓的生计,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其实还是农业种植。
只是这种天气持续下来,柳州府的田地再没有雨水的福泽,柳州的秋粮同样是无望,城外的几万灾民将要度过一个更加艰难的寒冬。
“我们已经搭好了祈雨台,请副使大人帮忙祈雨!”
面对着柳州府无雨的困境,很多有品行的乡绅纷纷找上了代理知府覃狄,却是表示想要请钦差副使林平常出现进行祈雨,替柳州的百姓觅得一丝生机。
为何要请林平常呢?不仅仅是因为她高贵的身份,更多是她的种种善举。
正是因为林平常的出现,这才化解了这一场浩劫,令到城外几万难民竟然无一人饿死,可谓是创造了一个奇迹。
第1666章 暴雨京城
七月的京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青砖街道,青砖间隙里面的污泥和杂物跟雨水流向了低洼处。
“哎……这该死的鬼天气!”
“咱们这次北郊诗会又要泡汤了!”
“非吾不显名,乃天公不作美也!”
……
几个士子相约着一起前往北郊参加诗会,结果出门便看到眼前这一场劈里啪啦的大暴雨,只好是站在客栈的门前望雨而兴叹。
由于三年一次的顺天乡试即将举行,北直隶上万名士子齐聚于京城之中,致使京城的诗会如同雨后春笋般。
生员已经是这个王朝有身份的人,且很多士子出身在大富之家,令到他们很容易投身于吃喝玩乐之中,成为这个时代最闹腾的一个群体。
不过老天似乎是看不惯他们这般行径,在广西还是赤土千里之时,京城却是下起了连场的暴雨,直接扫了这帮士子的兴致。
“咱们还是回房间好好温书,争取早日实现吾辈平生之抱负!”
王时举刚刚是被硬扯着出来,这时看到门前大雨为他脱困,亦是义无反顾地转身回去,并对这几个玩心甚重的同乡劝导道。
“吾辈平生抱负?不就是想要谋权吗?”
“非也,我想要的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将来能娶上扬州花魁!”
“呵呵……我只待我老时能有一处大园子,给子孙留下一些产业即可!”
……
几个书生望着走进客栈里舍的王时举,对于王时举的话却是不屑一顾,已然是不再相信有士子还会满腔的报国之志,纷纷表露着自己的“志向”道。
从大明创立到现在,已经历经了一百多年。
在现在的大环境中,士子早已经不像当年那般讳论名利,而是公然以财和权色进行相诱,很多用心读书的士子的志向变成了升官发财。
不过这亦是难怪,就如同后世很多“望生成龙”的高中班主任那般,亦不会跟你过多地强调考上大学报考国家,而是直接跟你谈将来的就业问题。
教育,不仅需要老师教授知识,还需要学生奋发学习。
在发现爱国教育无法达到催学生奋发读书的时候,他们自然是要“因材施教”,或是诱以权,或是诱人财,从而激发这些门生的上进心。
这已经不是个别的现象,而是一种越来越普遍的时候,以致徐阶当初进行教学的时候,便有官员指责他过于强调名利。
大量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瓦道不断地涌下来,接着汇集到水渠中,然后向着排水道涌去,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这一场暴雨不仅影响了士子的出行,亦是让到很多小商贩纷纷跑到屋檐下避雨,对京城百姓的生活同样是带来了滋扰。
不过时代使然,哪怕站在世界之颠的华夏民族同样无法跟老天相争,面对变幻莫测的自然灾害只能被动地承受。
这场暴雨显得很是公正,同样影响到深居西苑的皇上,亦影响到东江米巷那帮高官大佬,令到整个京城如同末日般。
礼部衙门,左侍郎堂署。
黄豆般大小的雨滴打在青瓦上,屋顶传来了如同炒豆般的嘈杂声,庭院中的几株牡丹被落了花瓣,雨水将很多枯叶带到了排水口处,却是被一个竹网给拦住了。
签押房显得很昏暗,这时已经点上了蜡烛,令到这里很是敞亮。若不是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怕是已经误以为到了晚上。
身穿三品绯红官服的林晧然显得不苟言笑地端坐在书桌前,正在处理着手头上的一些事务。下个月便是三年一次的秋闱,经过他所提举的乡试主考官人员以六批次派遣出去。
不论大明各地的灾情如何,哪怕广西发生了数十年不遇的灾情,这大明抡才大典都是重中之重,却是不可能因此而耽搁。
向小里说,这是大明读书人换取功名的切身大事,事关他们的晋身机会;向大里说,这是关乎朝廷选取“贤官能臣”,事关大明王朝的根基。
龙池中用手巾擦过了脸上和衣服上的水渍,又是接过林福送过来的茶盏,却是坐在林晧然对面的座椅道:“师兄,现在士子的风气当真不好,很多考生完全是冲着名利而参加乡试,咱们又怎么能为朝廷选取到人才呢?”
林晧然虽然是在处理手头上的事务,但耳朵却是耸着,却是半开玩笑地道:“我为乡试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你竟然还有闲功夫管士子的风气问题,是不是手头上的活太轻松了?”
“师兄,你别不将这个当成事情!现在外面的士子很多都是冲着升官发财而来,如果当真放任不管,我敢保证将来的朝堂都是自私自利的官员!”龙池中端着茶盏,一本正经地对着林晧然道。
林晧然自是明白风气败坏的危害性,不然东林党亦不会趁势崛起,却是将最后一笔写好道:“方正兄,那你以为当如何做呢?”
“自然是摒除这一种不良风气,想要发财的就别做官,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拒之门外!”龙池中显得正义凛然地道。
林晧然将毛笔放下,又是端起旁边的茶盏,对着龙池中正色地道:“只是当下的现实却是:想要发大财只能进入仕途做官,甚至徐阁老昔日都说过——举人娶美妾,进士揽花魁,状元睡四方!”
“师兄,咱们只能是干瞪眼看着这种风气败坏而不理吗?”龙池中手里捧着茶盏,蹙着眉头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水,轻轻一叹地道:“世风日下,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这个风气不是我们二人说改变便能改变的!不过我们现在身处在这个地位,首先还是得明白科举的本意是什么!”
龙池中本想喝口茶水,发现林晧然望了过来,已然是带着考核之意,便是认真地回答道:“大明科举主要是公正和选才。公正,这样让寒门士子有晋身的机会;选才,这样可以为大明朝廷选取将来的治国贤臣!”
林晧然有心跟龙池中进行交流,便是一本正经地道:“只要我们始终能够做到公正和选才这两项,哪怕士子的风气恶劣一些,亦是动摇不了大明的抡才大典!我觉得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风气,毕竟大明几百万士子,难道每个都是冲着升官发财而来的吗?”
“自然不是,起码我就知道师兄的同乡海瑞就肯定不是!”龙池中郑重地摇了摇头,又是无奈地说道:“所以症结其实还是我们先前所提到的八股取士,这个方式太过于死板,已经不能为大明选取到真正出色的人才了!”
“八股取士其实没有错!”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却是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八股取士在大明初期无疑是一种很有效的选材方式,只是过份地重视公平公正,但是无形地束缚了士子的思想。
在初期的时候,大家还能比拼一下才能。只是随着士子素质的提高,科举的竞争陷入恶劣的死记硬背中,最终很多真的有大材的人才却是过不得科举这一关,反而是一种书呆子成为了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这些都是林晧然所改变不了的,这八股取士有着弊病,但亦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公平,起码让到很多寒门子弟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如果当真搞以策取士那一套,主考官的人品过关还好,一旦主考官的人品低劣,那么被录取的只会是有钱子弟和关系户。
林晧然抬头望着龙池中,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时代变了,我们亦要跟着改变!不过咱们想要改变这些东西,你做不到,我亦做不到!”
龙池中却是苦涩一笑,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仪制司郎外员,哪里可能做出这么大的改革,林晧然这样说其实是抬举他。
他心里涌起一个强烈的信念,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相信将来师兄能够做得对,能够改变这种不合时宜的选才方式!”
林晧然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是苦涩地回应道:“或许吧!”
他出任礼部左侍郎已经有了大半年的时间,不仅是看到了大明朝堂的种种黑幕,亦是看到这个腐朽王朝的种种弊病。
哪怕他来自于后世,面对着这种棘手的问题,他更多时候还是有心无力。最为重要的是,他知道一个真正的变革者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门被推了开来,一道身影从外面进来,地板却是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在不经意间,外面的暴雨停歇下来。
一个书吏出现在这里,对着林晧然见礼道:“林部堂,正堂大人有请!”
“麻烦事来了!”林晧然却是望向龙池中道。
龙池中的眼睛却是透露着一丝的幸灾乐祸,随着二人相处的时间益久,二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便是站起来微笑地道:“呵呵……下官先行告退了!”
林晧然瞪了他一眼,便是领着林福朝着礼部正堂而去。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烦恼,京城亦是没有例外。虽然各地灾情没有广西这般严重,但很多地方都受到影响,致使今年的夏粮收入大减。
面对着令人头疼的财政问题,那帮历来不安分的科道言官又是抛出了重磅炸弹。
“微臣刑科给事中张岳谨奏:今天下有两大弊所宜及时讲求者,外之边防,内之宗藩是也!宗藩之弊,莫过如藩禄,方今宗藩日盛,有司不能给。数千宗藩食于一城,别无资生之策,使之饥饿于土地,能保其不为变哉?今贫室多居于一城,无事既相尚以骄侈之风,有事又相邀为挟制之术。侍其势穷理极,万一生变,至于溃败,而不可收拾,虽欲议之,不矣晚哉?然朝廷每年岁入不足二千万禄米,地方多要救赈,而宗藩禄米达八百万石之巨,今当对宗藩削之、平之……”
刑科给事中张岳在上次弹劾兵部全身而退之后,令到他赢得了声望,更是激发了他更强的斗志,这一次是捅向了宗藩禄米的弊病。
不过他倒没有一味地提议削减宗藩禄米,亦是看到底层贫宗的生活困境,却是推出了削减和平均的“双赢”方案。
只是这一个举动,无疑又是引爆了这个大明朝堂。
哪怕是严嵩这位权倾朝野,亦是不敢轻易触碰宗藩这个大症结。特别建文帝的削藩之举,最终被成祖取而代之,令到皇上亦不得不小心谨慎。
李春芳将林晧然请过来,正是因为这个事情,却是对着林晧然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少宗伯,你怎么看待此事呢?”
“正堂大人,不知皇上是什么反应呢?”林晧然并没有急于表态,而是进行打听道。
李春芳望了林晧然一眼,最终透露口风道:“据我从宫里得到的消息,皇上并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将折子传给一个太监送给咱们礼部!”
“如此看来,这个事情恐怕不宜再拖了!”林晧然的眉头当即蹙起,却是无奈地判断道。
“不知什么不能再拖了呢?”
正是这时,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道。
李春芳和林晧然循声望过来,却见一个大胡子的官员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
秦鸣雷在上一次交锋之后,已然是失去了所有的圣眷。就在几天前,可谓是得偿所愿,秦鸣雷成为了礼部左侍郎,不过前面得加“南京”两个字。
从京城的礼部右侍郎到南京礼部左侍郎,已然是注定他出局了,远离了大明朝堂的中枢。
秦鸣雷在侥幸捡得一个“雷状元”,固然能够让他风光一时,但却不可能让他风光一世。如果他青词写得好,倒还有可能在嘉靖朝发光发热,但其水准却是一般,其实早已经注定了他的败局。
虽然诱因是林晧然在南洋使臣一事狠甩了秦鸣雷的耳光,但更深层次还是秦鸣雷没有赢得足够的圣眷,却是不可能走到入阁那一步。
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失败者,在秦鸣雷被调离的时候,大家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究竟会是由谁接任这个礼部右侍郎的差事。
很快答案出炉,大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拱成为了这个幸运儿,成为了礼部的第三把手,直接迈入六部高官的序列。
第1667章 礼部新貌
别看大常寺卿跟礼部右侍郎同样是正三品,但论到地位和权势,却远远不能跟礼部右侍郎相提并论。到了这一个层次,地位早已经不看品级,而是要看具体的位置了。
特别是对于词臣而言,他们最终目标始终还是入阁。
按照一贯的入阁排序,礼部尚书、其他六部尚书、礼部侍郎、其他六部礼部,所以从太常寺卿到礼部右侍郎,已经是更接近内阁的门槛。
这个位置可以在礼部衙门内部升迁,亦可以直接跳到吏部左侍郎或户部左侍郎,甚至是六部尚书。理想的状态却是在礼部衙门升迁礼部尚书,从而顺理成章地进入内阁。
现在的礼部衙门地位排序是李春芳、林晧然和高拱,但按资历却是高拱最高。高拱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比李春芳还要早上六年,其青词的功底同样不弱。
高拱在昨天正式上任,现在可谓是礼部衙门的“新人”,不过他丝毫不将自己当新人,甚至都没有摆好位置,却是先声夺人地走了进来。
“右宗伯,你来得正好!”李春芳是一个好脾气,对着高拱微笑着回应道。
林晧然当即捕捉到李春芳的弦外音,敢情高拱这是不请自来。
高拱倒不是完全不讲究礼数,到了堂中对着二人拱手施礼道:“见过正堂大人,见过左宗伯!”
高拱是一个标准的北方汉子,身材中等,但显得很结实,一脸又浓又密的黑胡子,嗓门显得很是粗犷。
“右宗伯,请坐吧!”李春芳显得满脸温和,抬手指着旁边的座椅道。
高拱大刀阔斧地在座椅落坐,显得意气风发的模样,坐下来便是直接询问道:“你们可是在商议宗藩之事呢?”
林晧然听到这个直来直往的话,看似不将自己当外人,实则刚来便想要共同参与要务。
林晧然却是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却是没有进行回应,而是抬起茶盏将目光望向了李春芳。
李春芳是礼部的正堂官,却是完全可以一言堂,但亦可以选择跟两位侍郎堂议,却是全看李春芳如何选择。
李春芳面对着高拱的询问,便是微笑着回应道:“右宗伯的消息果然灵通,我跟左宗伯正是得知刑科右给事中上疏惹得皇上不喜,正在商议此事当如何是好呢!”
“这个事情好办,咱们一起弄个方案便是,这宗藩一事总拖着亦非上策!”高拱显得大大咧咧,却是拍板子般地道。
林晧然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眼睛诧异地望了一眼高拱。若是不明真相的人,怕是以为他才是礼部尚书,而非新上任的礼部右侍郎。
李春芳的脸上却是没有恼色,而是微笑着回应道:“秦鸣雷年后弄了几个议案,但均不得圣心,此事颇为棘手!”
因韩王宗室大闹西安城惹得龙颜大怒,更是将宗藩禄米的事情推到浪尖上,只是由秦鸣雷递交几次方案都没有得到采纳,反倒惹得皇上不快。
现如今,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活,礼部亦是达成了默契,这段时间一直采用了拖字诀来对待这个事情。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春芳自然是希望永远拖下去,让到这个事情交给下一任来处理。
“秦鸣雷就是一个庸才,他提的几个方案根本是狗屁不通,圣上怎么可能采用!”高拱当即冷哼一声,却是丝毫不给脸面地道。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头认真地望了一眼高拱,发现这个高胡子当真是一个有性格的人。
这刚刚上任,竟然胆敢对前任如此评价,却不知该称赞这位新任的右侍郎是性情中人,还是该指责他不给人留情面。
按着现在大明官场的风气,更多还是彼此和光同尘,哪怕是再憎恨一个政敌,通常都会尽力保持着表面的和睦。
不过对于如此重要的官员,他亦是花费很大的财力和人力去收拾足够的资源,从而分析出高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据所得到的结论,高拱是一个强势领导型性格的官员。在出任国子监祭酒期间,在表现出他才能的同时,亦是彰显出他强势的一面,在国子监担任祭酒却是他的一言堂。
有些强势的官员仅对下属要求严苛,但高拱却不仅是对自己的下属,在跟同僚的相处之中,亦是屡屡的盛气凌人。
与之相反的是,李春芳则是有名的老好人,却是温和地回应道:“此事倒不然全怪秦鸣雷,皇上的态度亦是或明或暗,提的方案很难做得恰到好处!”
事实亦是如此,这个事情确实不能过于怪责秦鸣雷。
宗藩禄米是一个大明朝廷无法承受的一条吸血虫,但这条吸血虫偏偏又是太祖的血脉、当今皇上的宗亲,却是万万不可根治。
只是该如此处置这条吸血虫,却又是过乎一个“方寸”的问题,轻则是留下隐患,重则宗亲不愿意且皇上务必会同意。
“这个事情有何难?咱们制定一个比较适中的方案,认定这便是礼部给出的方案,只要咱们三个站在一起,相信皇上会更加重视,甚至会采纳我们礼部的方案!”高拱面对着李春芳的说辞,却是直接给出一个解决方案道。
如果遇上一般的礼部尚书,怕是对高拱心生怨念,不过李春芳似乎并没有过于放在心里,先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转而认真地对着林晧然询问道:“左宗伯,你以为如何呢?”
高拱淡淡地望了林晧然一眼,眼神中却是透露着一丝轻视。
林晧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经过一番思量后,这才对着李春芳回应道:“想必皇上现在会重视起这个事情,咱们没有一点动静确实不合适,既然右宗伯如此有信心,那咱们试一试又何妨?”
虽然他觉得这个宗藩的事情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如果有人真的敢于大力推动,他其实是会进行支持的,哪怕是会对他位置虎视眈眈的礼部右侍郎高拱。
李春芳跟林晧然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便是默契地瞥向高拱,打算将这个事情交给高拱道:“右宗伯,那么此事……”
“正堂大人,这样不妥!我刚刚到礼部就职,很多事务还没上手,我看此事便交给左宗伯吧!”高拱大手一挥,便是端着领导架势回应道。
噗……
林晧然听到这一番话,多年的养气功夫差点被破了,口里的茶水很想喷高拱满脸。
事情明明是他搞出来的,具体的解决方案亦是他提出来的,只是临到最关键的招待阶段,这一位竟然直接摞挑子了,且还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脚下。
有那么一瞬间,林晧然有将手里的茶盏砸过去的冲动,亏自己先前还觉得这个人真性情,却没想到是阴人的好手。
原本以为,这个新来的礼部右侍郎没准能跟李春芳斗上一斗,自己好做收渔人之利,但现在最有麻烦的反倒是自己。
高拱似乎亦是觉得直接安排工作不太妥,看着林晧然阴晴不定的脸,急忙进行补充一句道:“左宗伯是朝野公认的能臣,如果事情交给左宗伯处理,我相信事情定然能够迎刃而解,还请左宗伯为了天下苍生莫要推辞!”
虽然这是给林晧然戴高帽,但林晧然现在确实对得起“能臣”的称号。不论是广东开海,还是淮盐新政,却是给大明创造了不菲的税收,进而让到大明朝廷的财政问题有所缓解。
纵观当下的朝廷大佬,却是没有一个有林晧然这般的成绩,哪怕被誉为大明“定海神针”的兵部尚书杨博,其实就是让蒙古不能轻易威胁到北京城而已,实则没有拿得出的战功。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深知大家其实都是聪明人,已然是没有必然像对付秦鸣雷那般耍太极,却是开诚布公地道:“宗藩禄米的症结在哪里,想必正堂大人和右宗伯都应该知晓!新的方案想要令皇上满意,还要解决大明这个弊病,下官当真是没有这个能力!”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个宗藩禄米如果真的这么容易解决,恐怕在严嵩那里就已经解决了。而不是大明财政捉襟见肘之时,严嵩却宁愿采用克扣的损招,亦没有提出一个侵害宗藩利益的改革方案。
“这个事情自然有很大的困难,但解决总比不解决强,提出方案比虚以委蛇要好!我看这个事情就由你来全权负责,我们二个定然会全力支持于你!”高拱宛如一个领导的派头,却是开着空头支票地道。
作为一个刚入职的礼部右侍郎,其实不该如此的强势,只是高拱却是这种领导性的性格,事事都喜欢以自我为中心。
不过他却有着自傲的资本,景王已经到安陆就藩,裕王已经算是名义上的储君,高拱的地位已然是水涨船高。
跟很多朝廷大员只能风光于嘉靖朝不同,高拱却已经攥紧了下一朝的入场券,即将成为大明最资深的帝师,地位自然是远超一般的礼部右侍郎。
在面对着礼部的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他却是完全没打算将自己摆到第三把手的位置上,而是想要凌驾于二人之上。
李春芳却是觉得高拱的话有道理,却是望着林晧然认真地道:“左宗伯,这个事情确实不宜再拖下来,要不由你来试一试?”
跟着高拱的咄咄逼人相比,李春芳的态度明显缓和很多,已然是摆着商议的态度,并没有强行将事情塞给林晧然。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眼睛复杂地望着李春芳和高拱,发现事情绕了一大圈,却还是无法逃脱这个命运。
其实他亦是明白,这个事情迟早都会跟他扯上关系。正如张岳所言:“今天下有两大弊所宜及时讲求者”。
如果他真的想要做一些真正有益于国家的事情,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王朝,想要给大明百姓带去一场巨变,那他就必须要处理好宗藩的禄米。
不说随着宗室的繁衍,大明的财政必定不堪重负,实则现在已经负担不起了。
据林润的统计,现在宗室禄米是八百万石,但大明的夏秋两税的收入是二千万石左右。
这二千万石还是比较理想状态下的收入,但前年的东南七府被淹、去年福建发生倭乱、今年广西大旱等,这些都需要朝廷从财政中拨款,更何况大明朝廷还是养军队和官员,甚至还要养一些生员,更有种种的水利工程和治河费用等。
常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宗室却不是蚁穴,简直是一个食金兽。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将话说得太满地回应道:“既然正堂大人亦是这个意思,那么下官便试上一试,整理一个方案看看皇上是什么态度!若是触怒了龙颜,还请正堂定要施予援手!”
这个请求其实说了等于没错!李春芳跟林晧然究竟不是一路的,若是林晧然真的陷险,李春芳没有落井下石,已然都算是一份恩情了。
只是林晧然还是选择说出这个请求,已然是有着另一番计较。
“这个自然!”李春芳面对着林晧然的这个请求,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地道。
高拱捋着胡须等着林晧然亦来拜访自己,却发现林晧然压根没有瞧他一眼,而是从座椅站起来告辞道:“正堂大人,下官不叨扰了,手头还有一些要事处理,先行告辞!”
“左侍郎,慢走!”李春芳对林晧然这种能办事又恭谨的辅官颇为喜欢,亦是微笑着抬手道。
林晧然跟着高拱仅是敷衍地点了一下头,并不理会高拱是什么样的反应,却是直接离开了这里,走向了那个雨过天晴的院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如果真的不进行尝试,确确实实是不太合适了。不过他亦不是莽汉,不可能真的强硬上,而是以礼部的名义提出一个方案。
只是他很是清楚,这个事情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而外面有着很多人对他虎视眈眈。只要他接手这个事情的消息传出来,定然会生起种种波澜,他恐怕又要身处于漩涡之中。
第1668章 林府家风
京城的气温由盛而衰,虽然还处于较高的气温中,但经过了五、六月份的酷暑,令到大家对当下的天气并没有太大的抱怨。
刚刚的一场暴雨,更是一扫平日的那股闷热,令到每个人都感到很舒爽,而经过雨水洗涮的叶子变得更加油亮。
到了下衙的时分,像是早已经约好了一般,各个衙门不断有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离开六部和其他部门的衙署,朝着或买或租的居所而归。
身穿绯色官袍的官员则是没有一个选择步行而归,都是选择乘坐专属的轿子,在耀武扬威的护卫陪同下招摇回家。
林晧然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掏出那块精致的岭南金表瞧了一眼时间,知道现在到了下衙的时点,便是起身准备回家。
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加班一说,加班的官员不仅赢不到别人的称颂,甚至还会给衙门的运作增添不少麻烦,故而官员都会按时回家。
对于宗藩禄米的修改,其实早就制定了几个方案,不过他并不急于将方案抛出去。一来,现在事态并不算太过于明朗,还不知道哪套方案更合适;二来,若是方案抛出太快的话,反而显得自己过于草率和鲁莽,事情反倒是适得其反。
“十九叔,李尚书的轿子到了,咱们要不要等一等?”林福已经等候在侍郎署的门前,却是小声地对着出来的林晧然询问道。
一顶熟悉的红漆轿子正摆放在不远的二门前,已然是在恭候着李春芳,而李春芳应该很快就会登上轿子。
林晧然虽然是改革的领军人,但却是一个遵守规矩的人,哪怕他跟李春芳属于对立的派系,亦是一直保持着对李春芳的尊重。
他并没有在意多等一点时间,却是负手站在轿子前。
没多会,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二门走了出来。
李春芳虽然从礼部下衙,但他的另一项工作刚刚开始,今晚轮到他入值西苑。由于西苑并不管饭,他此时嘴里还咬着一块烧饼。
西苑的宫门不可能等人,一旦真的关上落锁了,却不是李春芳这个礼部尚书能够下令打开宫门的。他深知暴雨过后路滑难走,却是没有往日的从容,显得争分夺秒地赶往西苑。
李春芳的嘴里叼着一个烧饼准备钻进轿子,似乎是听到旁边的老仆提醒了一下,却是朝着林晧然这边望了过来。
林晧然一直注视着那边的情况,看着李春芳扭头望了过来,脸上则是露出一丝微笑,并规规矩矩地给李春芳施礼送行。
李春芳心里暗暗感动,对方这一个看似小小的举动,其实透着对他的一份浓厚的尊重。他亦是对林晧然回了一礼,这才匆忙钻进轿子并吩咐道:“快,不可耽搁时辰!”
轿夫心知不能耽搁时间,亦是即刻抬起轿子,但却是没有第一时间前行,因为一顶从右边插过来的轿子已经挡在他们的前头。
林晧然却是看得真切,高拱的轿子突然从对面插过来,刚刚好挡住李春芳轿子的去路。
虽然耽搁的时间不多,但他却见到那个老奴慌张地走向轿子,李春芳这个老好人似乎有些急疯的样子。
不过亦是没有什么后续,随着高拱的轿子离开,李春芳的轿子亦是跟随着离开。
林福在给林晧然揪开轿帘的时候,却是小声地说道:“十九叔,高侍郎刚刚应该是看到李部堂出来了,他不谦让一下,实在是有点不懂礼数了!”
“他不是不懂礼数,而是给李部堂下马虎呢!”林晧然猜到刚刚高拱的行径隐含着其他的意图,弯着腰钻进轿中道。
林福的眼睛一瞪,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他……他只是右侍郎!”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礼部右侍郎,起轿吧!”林晧然显得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是闭上眼睛淡淡地吩咐道。
高拱的牌面确实是漂亮,不仅有着足够的资质,而且还是裕王资历最深的老师。现在他已经出任礼部右侍郎,将来入阁拜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有很大的机会出任首辅。
在大明做官,特别经历了嘉靖朝的大礼仪事件,致使圣眷成为了官员地位最为关键的一个因素。
当严嵩圣眷无敌之时,却是做了足足二十年的首辅,更是创下八十二岁仍然身处百官之首的历史记录。只是随着老迈,当圣眷不再之时,这位权倾朝野的老首辅亦是只能灰溜溜地返回江西老家。
高拱跟裕王的关系简直是情同父子,一旦裕王继承大统,那么高拱必定会被重用,甚至是直接被扶上首辅的宝座。
林晧然心里却是暗叹一声,这宗藩禄米的事情已经够头疼了,现在高拱到礼部摆明是要夺话语权,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了。
轿子回到了灵石胡同,直接到最里面的林府前院落下轿子。
家宅,在这个时代属于私人领土。作为当朝礼部左侍郎的府邸,哪怕是顺天府亦是不敢闯进来,这里宛如是一方天地般。
林晧然已然是这个宅子的守护神,肩上有着丈夫的责任,随着轿帘子被揪开,他微微躬着身子从轿子走出来。
“夫君,你回来了!”
身穿着诰命服的吴秋雨跟着以往一般,亭亭玉立地站在轿子前,规规矩矩地给走出轿子的林晧然见礼道。
林晧然在原地站定,对着吴秋雨轻轻地点了点头。
“妾身见过夫君!”
气质高雅的花映容从吴秋雨的身后出现,却是给人一种意外的惊艳,同样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在当下的林宅中,已然是一夫两妻的模式,不过倒还算是融洽。花映容是一个知道分寸的女人,吴秋雨则是有着容人之量,故而从来没有出现过争执。
林晧然面对着眼前两位绝色佳人,却是伸手摸了摸肚皮微笑着道:“为夫有点饿了,让厨房准备膳食吧!”
吴秋雨当即应了一声,便是吩咐旁边的丫环。
在这个家里,吴秋雨是这个宅子的主母,这亦是他正妻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花映容虽然性情孤傲,但亦知道她争不过这个吏部尚书的女儿,却是乐意做西院的小半个主人。
林晧然换下官服到饭厅的时候,饭桌已经准备妥当,而吴秋雨和花映容正在聊着天,气氛显得很是欢快的模样。
吴秋雨不是呆萌的女人,第一时间便看到林晧然进来,当即吩咐着上菜。
“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呢?”林晧然在主座坐了下来,显得好奇地询问道。
花映容掩嘴浅浅一笑,吴秋雨却是幽怨地道:“咱们女人家子的事!”
林晧然倒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便是耸了耸肩,却接过阿花送上来的饭碗,吃了几口饭又是询问道:“今天家里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
“没有,但这……很不寻常!”吴秋雨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显得别有深意地望着林晧然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看着她话里有话,便是微微困惑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按说,高侍郎到礼部担任右侍郎,她的夫人应该到我们林府跟我走动的!”吴秋雨停下筷子,显得郑重地说道。
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却是装着不以为然地夹起一块肥美的鱼肉道:“这是谁的规矩?人家不来拜访就不尊重了?”
“这是我们诰命夫人圈子的一个潜规则!”吴秋雨现在是游走于诰命夫人的圈子,却是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知道这里面怕是有高拱的阻拦,却是显得摇头晃脑地道:“你们都是有官无权的诰命,反倒染上了官场的陋习!”
说到最后,抬头对着站在一旁的阿花故意道:“阿花,将来你被封了诰命夫人,可不能学这些不良的风气!”
阿花跟着王时举已经订亲,听到这话当即是闹了一个大红脸。
“我可是听说了,这个高侍郎作风很是霸道,怕是不好相处吧?”吴秋雨渐渐摸清自家相公的性子,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地道。
花映容更是察颜观色的行家,深知林晧然定是跟那位新来的高侍郎相处不融洽。
林晧然却是瞪了一眼吴秋雨,亦是没有隐瞒地将下衙的一幕说了出来。
“他这样做是不是太不知礼数了?”吴秋雨听到这个事情,亦是微微吃惊地道。
花映容却是想得更深一些,当即进行分析道:“他应该是试探,亦是摆明自己的立场,从而在礼部赢得更多的话题权!”
“本来宗藩禄米的事情还想着能不能推掉,结果被高新郑闹了一通,我却是有些稀里糊涂地接了重制宗藩禄米的差事了!”林晧然轻呷了一口汤,显得苦涩地说道。
吴秋雨显得吃惊地道:“你不是说这是一个碰不得的差事吗?”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林晧然借用了后世的话,说出自己的无奈道。
吴秋雨却是望了一眼花映容,显得打趣地说道:“这种事情我的脑子不够用,你得跟映容一起相商了!”
“我可不懂这些,打理一个钱庄已经是力不从心,这朝堂的事情还得要相公自个苦思冥想,或者再娶个更聪明的回来!”花映容却是进行推脱,并进行打趣地道。
林晧然则是白了一眼,不过想到今晚是双号,有什么怨气晚上再报复亦是不迟。
一夫两妻的模式总体还是没有出现差子,花映容的精力主要放在联合钱庄上,且时不时离京南下,而吴秋雨则是负责打理宅子和游走在诰命夫人圈子之中。
到了晚上,陆续有官员前来拜访。
林晧然现在身处于朝堂之中,自然免不得应酬,不过今晚率先找上他的却是他的同科吏部文选司主事周幼清。
林晧然在书房见了周幼清,在林金元送来茶水后,便是直接询问道:“周兄,不知所为何事,你们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由于二个人每月都小聚,所以他们彼此都避让过多的往来,而周幼清这个时候找上他,已然是有事情要跟他相商。
“师兄,我上面的考功司员外郎张牧远要告老还乡!”周幼清抬头望着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听到这话,当即知道周幼清找他的意图,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我对此事并没有耳闻,这个消息可属实?”
“此消息千真万确,是张大人亲口告诉于我,明日便会递上辞呈!据我观察,考功司郎中空缺,结果却给陆光祖抢了去,怕是因此事而心灰意懒!”周幼清认真地回应道。
林晧然倒是知道陆光祖这号人,能从不走言官路线的三甲进士迅速爬到吏部考功司郎中的位置,此人确实有些本领。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进行询问道:“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张牧远肯定不会只透露消息给你,你们吏部现在是什么动静?”
“师兄猜得没错,这个消息在吏部几乎传来了!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董侍郎有意让验封司员外郎章孝出任这个职位!”周幼清眼睛闪过一抹佩服,却是正色地回应道。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当即进行询问道:“章孝跟董份是什么关系?”
在这个朝堂中,不仅是六部尚书存在着竞争,下面的位置同样存在着争斗。文选司决定官员的前途,考功司则是决定官员的升迁,这是吏部最重要的两个司,而每个位置历来的争斗都很激烈。
“他跟董份是同乡,算是董份的嫡系,而且资质强于我,我看恩师……”周幼清将情况说了出来,脸上显得担忧地道。
林晧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咱们老师肯定会觉得那个章孝比你的资历深,让你不要争的!”在周幼清失望的眼神中,却是进行补充道:“老师那边由我来游说,你抽个时间到朱侍郎拜访一下,不用多说什么,你就跟他拉一拉关系,我后天会拜访朱衡!”
周幼清是江西人,当年走了严世藩的门道,从而以见习的身份到了吏部。不过他亦是有能耐,不然不会顺利入职吏部,在考功司担任主事。
现在考功司员外郎出缺,这已经是他的一次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
相对于其他五部,吏部的升迁通常都是内部升迁,虽然速度很慢,但胜在权柄重。特别一些五官郎中的权柄要远逊于吏部两司的主事。
不过想要谋得这个职位,除了要得到吴山的支持,最保障的做法是拉到朱衡的支持票,这样才能压过圣眷正隆的董份。
“那有劳师兄了!”周幼清很是感激地拱手道。
林晧然则是不以为然地回应道:“没事,咱们本该相互扶持,这样才能为百姓多做一些事情!”
对于谋官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鄙夷,他同样是千方百计地往上爬,甚至现在亦是在谋着六部尚书的位置。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官员在职位上做了什么事情,而升职后又做了什么事,这才是判断一个官员优劣的真正标准。
在敲定一些细节之后,周幼清亦是主动告辞离开。
这刚刚送走周幼清,结果一份拜帖却让他微微一愣,竟然是以前在广东任命时的旧识,现任大理寺左少卿的潘季驯。
第1669章 官场之中
林晧然是一个念旧情的人,昔日他担任广州知府兼广东巡海道副使的时候,却是没少跟潘季驯这个人打交道。
虽然他跟潘季驯的关系没有过于亲密,但总归算是广东的旧识,当即让林金元将人领过来。
潘季驯是嘉靖二十九年的三甲进士,初授九江府推官,后任监察御史,累历担任广东巡按御史,出任北直隶提学巡御,今回升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其仕途顺畅,固然跟他的个人能力有关,只是在时下的官场,若是在京城没有强硬的后台,却是不可能从正七品的言官留京出任正四品的大理寺左少卿。
潘季驯的贵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位高权重的吏部左侍郎董份。潘季驯跟董份同为浙江湖州府乌程县的同乡,还曾经一起进县学,其仕途上正是得益于董份的扶持。
任谁都没有想到,后世大名鼎鼎的名臣竟然跟一位大贪官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
林晧然有认真地窥视过潘季驯这个人,跟着大多数追求权势的官员不同,潘季驯对名利并不热衷。他的性子显得木讷和老实,算是典型的学者型官员。
林金元将人引到书房的外厅,潘季驯跟着林晧然的地位又拉开了很大的差距,却是恭恭敬敬地朝着林晧然施礼道:“下官拜见少宗伯!”
大理寺少卿的官品和地位都不算低,只是面对着身居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已然是站在小山头仰望着一座山峰般。
“时良兄,请坐!”林晧然对这位后世的大名人还是比较重视,审视着这个憨厚的中年男子并指着旁边的座椅微笑地说道。
潘季驯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哪怕林晧然的资质和年纪都不如他,但人家的地位却是摆在这里,故而又是规规矩矩地拱手谢礼道:“谢少宗伯!”
林金元深知林晧然对这位大理寺左少卿很是重视,亦是送来了上好的茶水。
林晧然不紧不慢地轻呷了一口茶,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时良兄,你回京主动登门可谓是寥寥可数,此次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潘季驯并不是一个擅于交际的人,虽然两年前便回到了京城先前出任北直隶提学御史和大理寺左少卿,但主动登门拜访的次数并不多。
“下官确实是有事相求,还请少宗伯过目!”潘季驯将茶盏放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份稿子上前呈给林晧然道。
林福一直守在门前,看着潘季驯靠近林晧然,却是警惕地盯着潘季驯。不过看着潘季驯没有不当的举动,猜到这个人应该是谋官而来。
由于很多地方督抚都是由廷推而出,故而拥有投票权和影响力的十九叔成为各自巴结的对象,这种上门谋官的官员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林晧然满脸狐疑地接过那份稿子,先是诧异地抬头望了一眼潘季驯,然后这才低头借着烛火查看稿子中的内容。
却见稿子上面不仅有着大量的数据,还配着画工精湛的河道图纸,看到最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显得疑惑地说道:“时良兄,这是很规范的束水冲沙的工程,这份图纸不曾有问题!”
由于他的出现,这“束水冲沙法”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杰作,而他毅然是大明的权威水利专家。只是他认真地查阅,并没有显得有什么问题。
“少宗伯,不知工程总造价可妥当呢?”潘季驯刚刚一直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却是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虽然不是工程师出身,但毕竟掌管雷州府、广州府和顺天府都没少推动工程项目,看着这上面一笔笔精细的开支,便是轻轻地点头道:“这里每一笔花费都很合理,这个束水冲沙工程大概便是这个数,只是总共耗费十万两却是过于理想!我昔日主持修建雷州码头之时,因台风天前后不得不休整小半个月,无奈增加了一成的费用。同样的道理,这个束水冲沙工程需要考虑到天气耽误工期的情况,故而再提高一成的开支更为合理!”
“下官当真是找到行家了,明日便到钦天监去查阅,争取数额更为切实!”潘季驯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用手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颇为意外地抬头询问道:“时良兄,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潘季驯并不瞒林晧然,将茶盏放下并拱手回应道:“河道总督衙门打着束水冲沙法的名义治理黄河,结果就在刚刚的那个河段,我这阵子认真核查费用仅为十万两,但河道总督衙门却上报足足耗费了八十万两!”
在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是透着一份痛心疾首。
林晧然心里亦是暗叹一声,虽然早知道地方贪污腐败很严重,但看着近七十万两被那帮官员贪掉,心里亦是颇为无奈。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明白潘季驯主动找上他并非为个人私利而来,而是想要他这个“水利专家”帮忙进行论证。
林晧然轻呷了一口茶水,对这贪墨的官员亦是生了恶念,便是认真地询问道:“时良兄,负责这项工程的官员是谁?”
“去年朝廷本是任命吴春芳出任河道总督,但吴春芳刚刚抵达济宁又被改任两广总督,而这项工程当时真正的负责人则是河道同知周永清负责!”潘季驯讲明情况道。
林晧然在脑海搜索着这个人,却是恍然大悟地道:“可是那个因白马坝崩堤而被关到大理寺的官员周永清?”
官场的很多事情其实都瞒不过他,但很多信息都是储存到脑海,到了需要的时候才会调出来。
“大人好记性,正是此人!”潘季驯轻轻地点头,接着进行补充道:“下官听闻他贪墨之举,故而对他进行了更深入的调查,从而发现了这个工程很可能存在重大的贪腐问题!”
林晧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慢悠悠地捏着茶盖子泼动茶水。却不知该谴责地方官员的腐化,还是该赞扬这位大理左少卿的认真负责,进而发现了这一起贪腐的大案子。
“除此之外,下官还发现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之风甚为恶劣!”潘季驯对林晧然的观感很不错,一些跟董份都不会交心的话,却是对林晧然正色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毛微挑,便是进行接话道:“此话从何讲起?”
“河道总督衙门有很多官员看似清白,但吃喝用度极为奢靡!下官从昔日的同僚口里得知,朝廷每年拨付的河工银被他们弁之挥霍,饮食务极奢侈,每道菜都是骇人听闻。像他们吃鹅,却是将一群鹅赶到铁笼子里去,下面烧炭,驱鹅践之,鹅的精华就全到鹅掌上了,割去鹅掌,全鹅可弃,一席就需数十乃至上百只鹅。”潘季驯一脸坦然地望着林晧然对视,显得触目惊心地说道。
在广西为了生存而啃吃生老鼠之时,这些受百姓奉养的河道总督衙门的官员却如此的奢靡,确实是令人感到寒心。
林晧然轻呷了一品茶水,却是表明态度地道:“若是河工当真如此奢靡,这既是河道总督衙门的恶习,亦是河道总督的一种严重失职!”
虽然河道总督的力量其实很有限,但事情变得如此的失控,河道总督必定是要担任相当大的责任。
“正是此理!”潘季驯仿佛找到知心人般,当即郑重地点头道。
林晧然慢悠悠地用茶盖子轻泼着茶水,突然进行询问道:“时良兄,你觉得束水冲沙法能否治理好黄河之患?”
“黄河之患困扰华夏千年,此患近乎无解。这束水冲沙法既然能解南流江入海口的积沙顽疾,定然亦能解黄河积沙的大顽疾,但亦仅是如此!”潘季驯思量了片刻,显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束水冲沙法是林晧然的杰作,但他并没有违心地说此法能解千年积弊,而是选择就事论事。治理黄河不仅是要治沙,其中的各种问题远超想象。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对潘季驯这个人不由得高看几分,便是正色地询问道:“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成风,今又出现如此的贪墨大案,工部侍郎李迁的河道总督的位置是不保了!”
“下官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哪怕李迁没有贪墨,但他亦是要担保责任!”潘季驯终究是言官出身,身上有着舍生取义的劲头,显得铁面无私地回应道。
林晧然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便是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道:“时良兄,若是我举荐你出任河道总督,不知你意下如何?”
站在门口处的林福听到这话,却是不由得多望了一眼潘季驯,已然是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显得木讷的官员。
“这……少宗伯怕是说笑了,下官何德何能,怎么能胜任此职!”潘季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直接打懵了,旋即谦虚地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轻轻地摇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不,你能够胜任此职,且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且问你,若是由你担任河道总督,你会如何做呢?”
“若是下官能够担任河道总督,必定肃清河道总督衙门的奢靡之风,推行束水冲沙法治理黄河的积沙顽疾!”潘季驯想到这些年河道总督衙门的种种不作为,显得咬牙切齿地回应道。
林晧然对这个有热血的学者型官员更有信心了,便是正色地说道:“我提出束水冲沙法已经五、六年了,但河道总督衙门却是始终不肯全力推行,甚至还打着此法的名号向朝廷申请大笔河工银,本官心里亦是深恶痛绝。我之所以想要推举于你出任河道总督,并不涉个人利益,而是希望能够通过你替两岸百姓多做些事,为朝廷财政多留一些救赈灾民的银两!”
潘季驯跟周幼清有所不同,潘季驯是董份那边的人,且他更像是一个局外人,故而是强行拉到自己阵营倒不如成君子之交。
“大人的美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资历尚浅,怕是不堪此任!”潘季驯犹豫了一下,却是进行拒绝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心知潘季驯的资历还是要差一些,便是耳提面命地道:“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等到河道总督李迁离职,你先到董侍郎的府上提出你要谋取这个河道总督的位置,之后再到我这里走一趟,我有六成的把握将你推上去!”
河道总督是一个肥缺,必定会被各方势力所觊觎。
只是董份的支持,再加上他这边的相助,哪怕潘季驯的资历稍微浅了一点,但应该能为他争取到足够的票数。
终究而言,这个官场虽然很讲究资历和声望,但更重要还是背后是否有人,很多重要的官职都是各方协商的结果。
“大人,还请容我考虑一下,这并非我的为官之道!”潘季驯犹豫了一下,却是不想陷入这种争斗之中,却是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直接进行质问道:“我不知道你的为官之道是什么,亦是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河道总督衙门奢靡成风,两岸百姓深受黄河泛滥之苦,你难道希望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吗?”
潘季驯突然长叹一声,对着林晧然进行拱手道:“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定会全力一争,还请大人鼎力相助!”
二人又聊了一会,潘季驯站起来主动告辞。
“十九叔,他似乎都没有涉及河工之事,你当真觉得他能胜任河道总督?”林福看着潘季驯离开,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转身回书房,却是瞥了林福一眼道:“他出任河道总督会比我做得更好!”
“十九叔,他怎么能跟您相比?刚刚那个人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林福却是满脸不相信,发表着自己的看法道。
林晧然伸手摸了摸发酸的脖子,却是由衷而发地道:“聪明人往往做不成事,只有一根筋的人才更能克服种种困难做成事!”
送别了潘季驯,却是迎来了门生王时举和李廷臣等几个门生。
随着乡试在即,这帮通过了院试和科考的门生纷纷登门。林晧然对他们亦是勉励了几句,自然不指望他们中能出多少得意门生,但还是要摆出重视门生的姿态。
身处于大明官场,特别他现在已经是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注定没有太多的私人时间。他现在大部分的精力都要放到官场之中,正在慢慢地编织着一张属于他的庞大关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