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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34章 摩拳擦掌

    西苑的宫墙并不高,很多消息总是能第一时间传到外界。

    刑部右侍郎万虞恺上疏弹劾林晧然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的事情并不算过于隐秘的事情,倒不是谁到通政司翻了万虞恺的奏疏,而是万虞恺自己主动说出去的。

    除了他自己感到心虚外,实质亦是主动寻找着助力。他深知自身力量的渺小,希望得到那些试图狙击纲盐法或对林晧然有仇怨的人的帮助,一起合力将林晧然给扳倒。

    正是如此,很多人这些天一直关注着宫里的动静,想要知道嘉靖对万虞恺奏疏是何种反应,其中有没有“可乘之机”。

    当得知皇上看到奏疏很是愤怒,并即刻召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进宫核实,却是令到外面当即炸了锅,这已然是产生了效果。

    太常寺,少卿值房。

    陶承恩刚从宫里出来,便是将刚刚得到的这则消息主动告诉了徐璠。

    徐璠身居太常寺少卿这个闲职,在没能谋到工部侍郎的职位后,却是十分热衷于这些八卦事。在听到这则消息后,他显得十分兴奋地挥拳道:“林晧然这次要完蛋了!”

    “徐兄,此话怎讲?”陶承恩的政治天赋对徐璠更差劲,这时正在茶桌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徐璠难得遇到比自己还菜的人,便是洋洋得意地解释道:“万虞恺上疏弹劾林晧然,皇上竟然选择召见朱孝希,这便证明皇上对林晧然已经起了猜疑!”

    “只是一点猜疑,皇上未必会治林晧然的罪吧?”陶承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显得困惑地追问道。

    虽然他不喜欢林晧然这个人,但却不得不承认,此次整顿盐政是居功甚伟。不仅缴获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食盐走私案,而且重新梳理了盐政,令到大明盐政的局面焕然一新。

    哪怕皇上对林晧然产生猜疑,按说亦会对林晧然网开一面,而不应该会严惩林晧然。

    要知道,这个皇上对能做事的臣子都较为恩宠,所以他爹一介道士才能被封恭诚伯,他则由于父荫而官至正四品太常寺少卿。

    徐璠鄙夷地望了陶承恩一眼,显得更得意地解释道:“皇上自然不一定治林晧然的罪,但皇上已然有了这个心思,定然是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林晧然这一次是动了晋商和很多人的饼,这些时间可是不少人纷纷找上我爹,如今朝堂一大批人想要弄死林晧然呢!”

    哪怕他对政治再迟钝,当看着一个个官员或盐商主动到他家寻上他爹,他亦是知道林晧然现在得罪了多少潜在的力量。

    何况,严嵩之所以倒台,正是严老头想要整顿盐政,致使得罪了不少的人。在关键的时候,这才给人纷纷落井下石,致使受了皇上的宠信。

    若不是皇上念及严嵩的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恐怕严老头亦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可能还能风风光光在江西老家颐养天年。

    现在林晧然没有吸取到严嵩的教训,而是选择重蹈覆辙,偏偏又惹上了皇上的猜忌,他已然是看到林晧然的惨剧。

    “徐兄,分析得在理,徐阁老后继有人矣!”陶承恩慢慢地品过味来,放下手上的茶杯,当即对着徐璠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徐璠何时受到如此的赞颂,再加上他亦是感觉今天是孔明附身,更是有着小阁老之材,整个人亦是如同吃了蜜般。

    却不仅仅是陶承恩从宫里带出了消息,张四维今日亦是入值西苑。虽然不清楚万寿宫具体发生的事,但听到皇上召见朱孝希后,他亦是兴冲冲地从宫里出来。

    他却是没有回到翰林院,而是直接到大时雍坊找上了范千山,将这一则好消息直接透露给他。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范千山显得极为振奋。连徐璠都能看到的东西,他又如何看不透,却是第一时间前往了杨府。

    杨博今日并没有到兵部衙门,而是准备启程前往京察巡察。在得知范千山的来意后,他稍作沉思,便是淡淡地说道:“你且回去即可!”

    杨博已经是位居兵部尚书一职,算是整个大明朝最会打仗的人,颇得皇上宠信。现在他的儿子杨俊民又在户部担任主事,前途同样不可限量。

    现在的杨府注定会风光几十年,不仅是山西官员的领军人,而且还是晋商最大的一座靠山,其党羽更是遍布朝野。

    范千山知道杨博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便是告辞离开。

    只是他在离开杨府后,又是马不停蹄地联系各方,将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都利用上。借着这一个缺口,将林晧然撕得粉碎。

    皇上对林晧然产生质疑,这如同给众人看到了一道曙光。

    只要他们一起将这一点狠狠地捅刀子,坐实林晧然在扬州是“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那么林晧然便会被他们撕碎,而纲盐法则是受到了他们的狙击。

    官场的关系历来是错综复杂,却是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山西帮,亦不是所有人都渴望狙击纲盐法。其中不乏会亲近林晧然这边的官员,亦有很多支持纲盐法的人。

    当消息慢慢在京城传开的时候,林晧然这边的人亦是得知了这一则消息。

    “怎么办?”

    在得知这则消息之后,张伟等人却是心急如焚,便是纷纷聚到一起想着对策,试图帮着林晧然渡过这个突如其来的难关。

    因万虞恺上疏弹劾林晧然,致使皇上产生了猜忌,并召见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京城官场当即涌起一股暗流,已然即将发生一场大地震。

    更令人忧心的是,谁都不知道朱孝希会给皇上带去了什么样的消息,朱孝希有没有对林晧然选择落井下石,皇上现在是不是已经雷霆大怒,林晧然会不会直接被皇上给严惩,这颗最耀眼的政治新星就此陨落。

    在外界已然摩拳擦掌之时,万寿宫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呢?

第1535章 杀之、诛之!

    万寿宫,一股淡淡的檀香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弥漫在殿中的每个角落。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帝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堂下则是跪在地上的朱孝希。

    陈洪、冯保等几个太监跪在旁边紧锣密鼓地忙碌着,却是正在核对着一份名单,并用朱笔圈在上面圈出一连串的名字。

    “陈大用!”

    “孙仲贵!”

    “刘三思!”

    ……

    没多会,几个名字在殿内响了起来,竟然是出自嘉靖的嘴里,每念一个名字都伴随着一丝怒意。待到将名单念完,他又沉声询问道:“还有没有?”

    “皇上,还有一个,陈宏!”陈洪如获至宝,但话语到了最后,还是为这个相似的名字感到心虚地放低声调地回应道。

    呵呵……

    嘉靖突然间发笑,脸上已然露出了一抹残忍之色。

    陈洪等太监暗暗地咽着吐沫,深知这是皇上盛怒下的一种表现,致使他们已经不敢正视于嘉靖,行事越发显得小心谨慎。

    嘉靖已然是如同发怒的老虎般,却是抬头望向仍然跪在地上的朱孝希,沉声进行询问道:“这个账本来自何处?”

    “临淮侯府!”陈孝希的眼睛闪过一抹犹豫,只是想到他跟定国公府那边的交情,便是咬着牙进行回应道。

    嘉靖的眼睛微微眯起,当即迸射出一道狠厉的光芒。

    在嘉靖十一年之时,他重新给几位开国功臣的后代授了爵位,这临淮侯便是其中一支。

    只是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临淮侯李沂跟着他祖上李景隆一个德行,竟然是两面三刀之人。不念及他的恩情亦就罢了,竟然还窃取他朱家的盐利。

    陈洪则是不会忌惮南京的勋贵,当即进行补刀道:“皇上,这临淮侯当真是胆大妄为至极,竟然胆敢组织上万石食盐走私,损我大明的盐利,当真是罪大恶极!”

    “何止是他,这名单上面的名名姓姓之人,皆是可杀可诛!”嘉靖将那份账册名单重重地掷在地上,显得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历来对臣子还算是慷慨,不仅是对帮助他修玄的臣子和道士,像杨博和胡宗宪这种能臣亦是不薄,但却是最为痛恨这些蛆虫。

    盐税之所以历年减少,固然是跟盐丁逃亡等原因所致,但恐怕更主要的是原因便是这些走私之人损坏了盐政,致使大明最富庶的东南盐政萎靡。

    现在这一张庞大走私网络的名册落到他手里,他杀一个小小的临淮侯并不解恨,却是恨不得杀个精光,让这些窃取他朱家盐税的恶贼通通都赶尽杀绝。

    “皇上,卑职已经进行调查,发现此名册所涉之人多是东南的官绅和宗族大家,还请皇上三思!”朱孝希的脸上闪过一抹惊容,当即进行规劝道。

    虽然他亦希望借着这种大开杀戒,重整他锦衣卫的雄风。只是他是国公之后,却是忠心于大明皇室,不愿意看到这种动摇国本的行径。

    嘉靖稍微平息了心情,赞许地望了朱孝希一眼,亦是微微缓和地回应道:“朕知道不能全部杀光,这帮人都是地方的名绅大儒,且你这份名册亦不能当成真凭实据!”

    “皇上,臣……”朱孝希当即就想要申明这名册没有作伪,结果被嘉靖抬手制止,指着万虞恺呈上来那份请愿名单道:“这帮人关乎东南的稳定,朕不会真对他们全部人怎么样?不过这里有一部人竟然还胆敢向朕叫屈,竟颠倒是非黑白意图阻止朝廷推行纲盐法,这名单之人查之、杀之!“

    事情显得神奇地“撞”到一起,反倒是“拯救”了林晧然。

    嘉靖原本想要适当敲打一下林晧然,结果发现走私食盐的人跟上疏请愿的人竟然多是同一帮人,却是令到他有一种被人戏耍的羞辱感。

    如果他今日真因为这帮人的请愿,相信林晧然在扬州“排除异己”,那么他就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白痴的皇帝,更是将好不容易重整的盐政毁于一旦。

    正是如此,他现在的怒火已经发生转移,全部投向了这种明明犯下罪孽还敢向他哭泣的东南官绅身上。

    “卑职领命!”朱孝希自知远远没有陆炳那般的宠信,此刻亦是决心好好地表现一番地道。

    虽然他不敢对名单上的所有官绅和大儒都缉拿下狱诛杀,但将其中一些人进行查办并严处,这还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陈洪等人感受到嘉靖身上的杀意,却是大气不敢粗喘。他们突然间发现,皇上这些年少了一些杀戮,不是因为皇上已经老了,而是没有什么令到这位敢于制造左顺门血案帝君动怒的事情。

    嘉靖将手压在那份名册上,又是沉着脸说道:“严查临淮侯!”

    如果是魏国公的话,他可能会有所收手,只是这他临淮侯却不在此列。他竟然能够给予李景隆的后人侯爵,自然能够将他们或杀或贬。

    朱孝希知道南京将不会再有临淮侯,便是认真地拱手道:“卑职领命!”

    陈洪看着时机不错,便是站出来道:“皇上,万虞恺所奏之事怕亦是不实,这盐引提高三倍怕不是什么肥肉,这帮人分明是意图栽赃呢!”

    “皇上,请容臣彻查此事,林大人有没有逾越之举!”朱孝希心里微微一动,当即进行提议道。

    嘉靖的脸色微寒,当即进行表态道:“查什么?他们存心是不想朝廷整顿盐政,存心是要跟朕过不去,朕又岂能听信他的这些妖言便将有功之臣查办,此举不是寒了做事臣子的心吗?”

    冯保听到这番话,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同时暗暗地望向了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发现请来此人当真是一个明智之举。

    在外界摩拳擦掌之时,恐怕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关乎林晧然的危机却是悄然化解,而狙击纲盐法怕亦是自讨苦吃了。

    仅是两日,林晧然的奏疏送到了朝堂。令人感到惊奇的是,竟然还伴随着六十万两的新盐税,却是今年便创造过去一年的税盐收入。

第1536章 林晧然的新官职

    仅仅是数日,京城的天气似乎又冷了几分。

    在皇上对林晧然产生猜忌并召见锦衣卫指挥使朱孝希的消息传出,京城很多官员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上疏弹劾“正处于悬崖边”的林晧然。

    以山西帮和河南帮的京城官员最为积极,纷纷上疏指责林晧然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试图让林晧然获罪被贬谪。

    世事就是如此的奇妙,在林晧然“落难”之时,河南官员亦是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却不知是林晧然啥时招惹了他们。

    “臣刑部右侍郎万虞恺今已衰朽,愿乞骸骨归丘园,带月荷锄,臣之所愿也……”

    正当他们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之时,万虞恺上疏请辞的消息突然间传来,令到准备对林晧然“落井下石”的官员顿时是懵圈了。

    万虞恺今年刚满六十岁,虽然已经算是老了,但身体却很是健硕。在时下的官场,大家都是纷纷向严嵩看齐,谁都不可能无缘无故舍弃权势。

    现如今万虞恺主动上疏请辞,定然不是因为年老,其中必然是另有情况。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是误判了形势。

    皇上已然是没有猜忌林晧然,此次由万虞恺揪起的这一场风波,已然是由他自食恶果,而他们“落井下石”之举已然成为了笑话。

    很快,更加确切的消息从宫里传来:“皇上通过徐阁老勒令万虞恺递上辞呈,且刚刚同意了林晧然纲盐法的总方案!”

    在听到这两则消息的时候,京城整个官员当即一片哗然,而山西和河南官员纷纷被打脸。

    “不是说皇上要惩治林晧然吗?”

    “你是真是糊涂了,林晧然此次将差事办得这般漂亮怎么可能会严惩?”

    “万虞恺和那帮山西官员和河南官员真是蠢如猪,皇上的心里明亮着呢!”

    ……

    京城的官员都是一帮墙头草,官场一下子口风全变了,纷纷开启了幸灾乐祸的模式,嘲笑着这位不自量力的官员们。

    朱孝希那日上呈的名单波及极广,嘉靖不愿意对东南那帮官绅阶层进行大屠杀,最终是下达了封口令,故而仅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实情。

    只是真相已然不重要,其中经历什么亦不重要,重要的是始作甬者的万虞恺自食恶果,林晧然在此次风波毫发未损。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的纲盐法终稿已经被皇上通过,所有人都知道林晧然即将要被皇上召回京城了。

    林晧然的官职本就是坐堂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两淮巡盐钦差更不是常设的官职,现在他已经整顿两淮盐政完毕,按照常理肯定是要被召回京城。

    “万虞恺去职,林晧然又是出了名的擅刑专断,正好能填任刑部右侍郎!”

    “林晧然的功劳远胜昔日的鄢懋卿,我觉得他完全可以接任户部左侍郎!”

    “我觉得户部左侍郎由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而林晧然接任户部右侍郎!”

    “林晧然入仕不过五年有余,怕是其他人不服,我以为适宜刑部右侍郎!”

    ……

    京城所有官员都知道林晧然必定是要还朝,而林晧然是携伟功而返,定然是要加官晋爵,故而对林晧然的新职位展开了诸多的猜测。

    一时之间,林晧然的新官职又是霸占京城的话题榜首,不仅是京城的官员在讨论,而且很多士子和百姓亦是参与其中。

    在这个讨论浪潮之中,吏部尚书吴山突然被皇上召进宫里。

    秋意渐浓,槐树胡同里的槐树披上一层金黄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的苍老。秋日已经是昼短夜长,夜风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正不断地将叶子无情地割落下来。

    一顶轿子踏着暮色而归,四名轿夫的脚掌踩在枯枝败叶发生吱吱的声响,只是他们步伐整齐地走进到最里面的吴府。

    吴府门前的两盏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正在夜风中轻轻地荡漾着,淡红色的烛光照亮了门前。随着轿子由远而近,那扇红漆的大门已经大大地打开。

    轿子从大门直接进到前院,徐徐地停落下来。

    管家上前揪开轿帘子,吴山从轿子慢慢地钻了出来,整个人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那双眼睛比以前更显威严。

    吴山入阁虽然还是遥遥无期,但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却是收获颇多,对四品以下的官员有着直接任免的权力,这段时间已经调整了不少的官员。

    昔日,官员对他的尊敬是因为他的德行和声望,是他这位词臣有机会入阁拜相。现如今,官员对他的尊敬更多是来自于他的权势,是他对底层官员升迁的绝对话语权。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现在的地位和权势实质在阁老之上,仅次于当朝的首辅徐阶。

    “相公,你饿了吧,咱们先吃饭可好?”

    吴母虽然性子偏于活泼,但却是行事极讲规矩的女人,却是规规矩矩地从后宅迎了出来,对着归来的吴山热情地道。

    吴山轻轻地点了点头,这皇宫并不管饭,肚子确实已经饿了。

    “女儿给爹爹请安!”

    吴秋雨跟随着母亲从后宅迎出来,这时亦是上前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地位无疑是能够滋养一个人的气质,尽管吴秋雨的年纪不大,但整个人已经多了一份庄端的气息。配合着她年轻美貌的面容和姣好的身段,依然是一个颇为惊艳的家母形象,令人更加的着迷。

    由于林府已经从城北迁到隔壁的灵石胡同,令到吴秋雨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家里这边跑,甚至她经常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吴山对女儿的出现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他这个女儿却像是没有出嫁般,却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朝着饭厅大步走去。

    吴母扭头望了一眼旁边的吴秋雨,却是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吴秋雨的性子随吴山,看着母亲这个不舍礼数的小动作,却是抿嘴笑了笑。她虽然不会学母亲这种小动作,但亦是不可能出言纠正母亲。

    饭间,“食不言、寑不言”早已经成为吴家的一条家规。

    吴母大多时候都会遵守的,但今天却是例外,刚坐下吃饭就忍不住询问道:“相公,咱女婿是不是马上要被皇上召回京了?”

    吴山正慢条斯理地扒着米饭,闻言眉头当即蹙起,显得不满地抬头望向了妻子。

    吴秋雨规规矩矩地扒着饭,心里自然是想知道自家相公的动向,只是抬头看到老爹如此的表情,心里不免担忧起来了。

    “皇上今天召见我跟徐阁老,有提及要将若愚召回京城之事!”吴山虽然对妻子有所不满,但心知女儿亦是关心这个事情,便是索性放下筷子认真地答道。

    吴秋雨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骤然狂跳起来,俏脸亦是变得红润。

    世间最煎熬莫过于一个“情”字,随着林晧然南下的时间越长,她的思念越发的强烈。特别每当夜晚来临,她一个人孤枕之时,最渴望的便是林晧然能够早日归来。

    现在得知林晧然即将返京,她亦是情难自抑,兴奋且激动地抓着衣角,低着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在这桌间便笑出声来。

    吴母心中大喜过望,却是有着一颗强烈的八卦之心,眼睛微微发亮地追问道:“相公,咱们女婿立下了如此大功,他会升到哪个位置呢?”

    她在京城多年,早已经明白一个官员的权势不仅看品阶,更要看其具体的官职。哪怕同样是三品官员,可以是无人问津的尚宝寺寺卿某某人,亦可以是位高权重的吏部左侍郎李春芳。

    现在自家女婿既然出任六部侍郎,她虽然知道吏部侍郎是不可能之事,但亦希望女婿能谋得更有实权的六部侍郎,比如那个地位颇高的户部左侍郎。

    吴山有着他的行事准则,不可能做出边吃饭边说话的举止。面对着妻子的连番发问,他将筷子放在碗上,亦是朝着管家招了招手,管家心领神会地送来了一杯茶水。

    吴山面对着求知欲十分强烈的妻子,先是淡定地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透露消息道:“皇上有问过我的意思!”

    虽然他这位吏部尚书不能决定三品官员的升迁,但他终究是掌握百官考核的天官,皇上通常会听取他的一些意见。

    刚才在宫里,皇上便是询问过他这位吏部尚书的意见,已然将林晧然的新官职摆到了台面上。

    吴母心中顿时大喜,急忙进行追问道:“你怎么说?”

    吴秋雨亦是好奇地望向了老爹,亦想知道自家相公将要身居何职。

    在诰命夫人这个圈子里,却是处处充斥着攀比的味道。若是她相公能够谋得更好的位置,那么她亦会妻凭夫贵,将会得到更高的地位。

    当然,她在诰命夫人这个圈子里虽然不算顶尖,但却没有人敢于小窥她,哪怕是徐阶的妻子张氏亦得卖她几分面子。

    现如今,她主要是希望自家相公能谋得更高的位置,而后她这位正妻亦能多沾一点光。

    吴山将茶杯放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我建议由若愚出任刑部右侍郎!”

    啊?

    在听到这个话的时候,不仅是吴氏母女,刚刚送来茶水的管家和旁边的两个丫环亦是愣住了,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吴山。

    “你怎么老是这样,他可是你的女婿!”吴母率先反应过来,当即进行责怪道。

    在六部衙门之中,若是要进行排位的话,刑部定然是排在最后,而这个刑部右侍郎仅是衙门的第三把手,并没有太大的实权。

    吴秋雨听到这个答案,眼睛亦是闪过了一抹失望,更是有些不解地望向了老爹。

    吴山深叹一口气,将茶杯轻轻放下来道:“正是因为若愚是我女婿,我更要帮着他低调一些!且他现在只要能踏入六部侍郎的行列,那就会进入六部尚书的候选,且有适合的空缺亦能够平级调动。这次若是能够出任刑部右侍郎,其实已经是一次大大的升迁了!”

    在任何时代都会存在圈子这种东西,而混迹多年官场的吴山早已经看透了一切。这六部衙门实质是一个圈子,每一次的变动,通常都会由内部进行协调。

    林晧然虽然出任过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但其实还没有正式“入圈”,而这刑部右侍郎才是他的一个入场券。

    他现在之所以说得这么多,却不是要跟妻子解释什么,这一番话却是主要对吴秋雨说的,亦或者是对林晧然说的。

    吴秋雨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暗暗地将这番话记了下来。

    吴母虽然明白自家相公的做法应该是对的,但还是不免失望地道:“所以女婿此次回京是要出任刑部右侍郎了?”

    吴山正想要伸手拿起筷子吃饭,看着妻子又是继续追问,却是脸色古怪地回应道:“若愚有可能出任户部右侍郎!”

    “真的?”吴母闻言,眼睛当即发亮地道。

    吴秋雨微微意外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亦是疑惑地望向了老爹。

    吴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便是道出实情道:“皇上在询问过我的意见后,接着又问了徐阁老的意见,徐阁老举荐由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户部左侍郎,若愚担任户部右侍郎!”

    虽然他不明白徐阶为何会推荐女婿出任户部右侍郎,且让他的同年好友马森接任户部左侍郎,但论到对皇上的影响力,他却是远远比不上徐阶。

    现在徐阶推荐女婿出任户部右侍郎,女婿此次在扬州展现了超高的理财能力,确实有很大的机会出任户部右侍郎,而不是他所推荐的刑部右侍郎。

    吴母自然是知道徐阶的份量更重,不然他相公亦不可能至今都无法入阁,便是喜滋滋地询问道:“相公,所以皇上让女婿回京是要做户部右侍郎?”

    “皇上没有当场拍板,不过估计是这样了!”吴山将茶杯放下,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在说完这句话,他亦是决定结束这一次的短暂交流,便是伸手抓起了碗上的筷子,显得慢条斯理地吃着这香喷喷的饭菜。

    在这边议论得热闹之时,一道奏疏却是突然送到了嘉靖的案头上,而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正对奏疏微微发呆。

第1537章 副使到!

    时至十月,秋风萧索,运河坝上的绿草已经干枯,光秃秃的树枝站着几只毛发蓬松的麻雀,扬州城码头的苦力被冻得瑟瑟发抖。

    一艘高大的官船由北而来,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河道的民船纷纷避让。这船徐徐地停靠地码头上,当即引起码头的商人和苦力的注意。

    却见官船走下来一个男子,体形高大,相貌堂堂,脸形略显肥胖,最为引人注目是他那浓密的胡子,身穿着绯红的三品官袍,整个人显得官威十足的模样。

    “下官扬州知府曹腾飞拜见高副使!”

    扬州知府曹腾飞领着两衙的官员和乡绅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对着从官船下来的这位官员显得恭恭敬敬地跪拜道。

    这个大胡子的官员环视跪在地上的官员和乡绅,眼睛闪过一抹不满之色,便是沉着脸直接询问道:“林大人何在?”

    “回禀副使大人,钦差大人现在应当在两淮巡盐察院衙门!”跪在地上的曹腾飞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老实地拱手答道。

    大胡子官员冷哼一声,当即板着脸吩咐道:“诸位起来吧!带本官前去两淮巡盐察院衙门!”

    “下官已经在府衙给副使大人准备了下榻之所,且略备酒席替副使大人接风!”曹腾飞从地下站起来,显得为难地邀请道。

    “本官从来不搞这些虚头,现在便带本官去见林大人!”大胡子官员却是丝毫不领情,当即便是大声地拒绝道。

    “下官遵命!”曹腾飞自然不敢忤逆这位上官的意思,只好进行拱手回应道。

    扬州推官余长庆和江都知县马出圆交流了一下眼色,却是暗暗地摇了摇头,这位从京城来的上官还真是一点都不给他们留情面,更是不隐藏对自己这帮人的轻视之意。

    这位从京城而来的大胡子官员钻进轿子,曹腾飞等官员则是跟着后面,便是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扬州新城,朝着两淮巡盐察院而去。

    现在的扬州城显得更具活力,不仅是因为正处于秋粮北上的好时节,而且扬州城的旅游资源得到了挖掘,特别最近联合钱庄推出的盐引期票令到城中的百姓体会到金融的乐趣。

    “这人是谁啊?”

    扬州城的常住人口达到几十万之多,看着这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街道中,当即便是引起了城中百姓的广泛关注。

    “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

    一些读书人看到了仪仗队的那几面仪牌,当即便是道出此人的官职。

    “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谁?”

    只是上面并没有姓名,却是有人疑惑地追问道。

    一个读书人认真地想了想,显得不确定地说出一个名字道:“沈坤?”

    “这位兄台,你是多少年没离开村子了啊?沈坤当年还没到任,便被林润弹劾其杀人,早已经瘦死狱中了!”一个中年男子当即出言挖苦道。

    那个读书人脸色顿时羞愧,却是进行反问道:“你消息灵通,那你说说现任的国子监祭酒是何方神圣?”

    中年男子当即语塞,如同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根本不晓得现任京城的国子监祭酒是谁,又做了什么样的丰功业绩。

    却不是人人都能够有林晧然这般惊天动地的声名,很多人确实不清楚国子监祭酒是谁,毕竟这些人离他们确实是太遥远了。

    这些声音并不小,且争得还很是激烈,足以传到轿中端坐的大胡子官员耳中。

    “老夫是高拱、高肃卿!”

    高拱听着这些议论声,心里终于忍不住嘶吼道。

    这一位正是奉旨南下调查食盐走私大案的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拱,经过这段时间的奔波,终于是来到了扬州城。

    高拱祖籍在山西洪洞,祖辈由躲避战乱迁至河南新郑,出身于官宦世家。爷爷是成化年间的举人,官至工部虞衡司郎中,父亲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

    高拱从小受到极好的教育,年仅十七岁便中举,可谓是一位天才级的人物。只是在会试却是屡番碰壁,蹉跎三十个年头才于嘉靖二十年中得进士,以翰林院庶吉士进入官场。

    三十岁进入官场,这让高拱失去了“天才”的光环,但官途却很是顺畅。

    高拱在庶吉士期间,表现异常突出,一年考核期满,被授予正七品翰林编修。而后,翰林编修九年考满,升任正六品翰林侍读。

    嘉靖三十一年,高拱迎来了人生的一个大转折。

    裕王和景王从宫里搬出来开邸受经,高拱有幸被选进裕王府入讲,在裕王前途未卜之致,高拱成为了裕王最为依重的老师。

    嘉靖三十九年,高拱升任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成为朝堂的正三品高官,更是未来的帝师,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已经是圆满的人生,但高拱却很是不满意,他时时刻刻渴望着更高的官职和舞台。

    只是三年过去了,跟他同年的袁炜已经入阁拜相,跟着他同乡的好友郭朴已经官至吏部尚书,只有他高拱还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仍然没有觅得升迁的机会,自然不能施展生平所学。

    高拱的处境其实颇为尴尬,他的身上打上了裕王府官的烙印,却是成为最希望当今圣上去世的官员之一,故而很难获得皇上的宠信,离礼部侍郎的位置显得那般的遥不可及。

    只是裕王能够等待,但他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却是不能等待下去,却是渴望得到当今圣上的重用。

    现在他南下扬州调查史上最大的食盐走私案,令到他看到了一缕曙光,想要借着这个契机更上一步,甚至赢得皇上的青睐。

    却是不想,他本以为高拱之名已经是名冠天下,但到了这个扬州之地,却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这让他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高拱啊!这人可厉害了,未来的帝师呢!”

    令他感到微微欣慰的是,总算是有一个读书人知道他这个人,且还知道他是裕王老师的身份。

    虽然裕王还没有被正式册立为太子,但景王早两年就已经被皇上勒命到安陆就藩,加上裕王的世子去年降世,却是令到储君之争几乎没了悬念。

    正是如此,现在的他已经担得起“未来帝师”的头衔,有着他在林晧然傲气的资格。

    “副使大人,两淮巡盐察院衙门已经到了!”

    过了好一会,队伍终于来到了两准巡盐察院的正院,扬州知府曹腾飞不敢怠慢这位从京城下来的高官,显得尊敬地揪开轿帘子道。

    高拱从轿子下去,环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大院,当即便是大声地道:“林大人何在?”

    林晧然是正使,高拱是副使,按说林晧然应该为尊。但他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资历和品阶都压着对方一头。

    哪怕对方此次回京很可能担任刑部右侍郎,他亦是资历更老的正三品常寺卿,何况他还是未来的帝师,足够将林晧然给压下一头。

    曹腾飞没想到这位大常寺卿如此的摆架子,更是没有将林晧然当成正使的意思,却是不由得为难地望向副手杨州府同知陈凤鸣。

    陈凤鸣当即上前,对着高拱进行拱手道:“副使大人,还请稍等片刻,下官这便给您通禀!”

    这一个“副使大人”和“通禀”,不仅是提醒高拱他的身份,更是故意将高拱摆在下级的位置。说完,亦不等高拱有所发现,便是匆匆地朝着里面走去。

    “让他出来见本官!”高拱的脸色微沉,显得傲慢地强调一句道。

    陈凤鸣却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般,头亦不回地匆匆消失在门口处。

    高拱看着陈凤鸣匆匆离开,便是扭头望向曹腾飞吩咐道:“曹知府,你到里面告诉林大人,就说我高拱到这里了!”

    他心知这是一个角力,更是明确双方的排序,此时此刻他不能轻意妥协。林晧然不到城门迎接他亦就罢了,现在起码得出来迎接自己。

    曹腾飞心里暗叹一声,对着仍然摆谱的高拱施礼道:“副使大人,本府刚刚想起还有一桩凶案要开堂问审,本府先行告退了!”

    “你……”高拱看着曹知府转身离开,当即不由得微微变色,却是指着旁边的一位官员道:“你!进去给老夫通禀!”

    “下官江都知县马出圆亦想起还有一桩凶案要开堂问审,下官先行告退了!”马出圆看着对方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便是自报家门地转身离开。

    高拱看着两位掌印官离开,又看到这帮纷纷躲避自己目光的官员,心里已然暗暗吃惊。这里的所有官员竟然不惜得罪自己,亦不敢进去通禀,不愿意站出来抱自己的粗大腿。

    要知道,他可是最正统的词臣出身,当朝堂堂的大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更是未来的帝师,前程却是要远在林晧然之上,起码是要比林晧然更早入阁拜相。

    偏偏地,这帮官员却无一人愿意站出来,向自己投上一注。

    扬州推官余长庆暗暗地观察着左右的同僚,深深地感受到大家有着前所未有的团结,是对那一位大人的强烈拥护。

    如果先前他们对那位大人的尊敬是因为对方的地位和权势,但见识扬州城的变化和重新梳理盐法后,他们对那位大人是由心的敬重。

    纵观整个朝堂,没有哪位官员拥有林晧然这般的能力,更没有哪位官员能够替地方做出此等实事,令到扬州城百姓从中获益。

    没多会,林福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高拱微笑地道:“小的见过高大人,我家大人已经在里面等候了,请移步到里面!”

    “前面引路吧!”

    高拱本心里暗叹一声,淡淡地开口说道。

    他打算以强龙之态压制对方,只是看着现在的形势,深知这是一种奢望,对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一个能够短短五、六年的时间能够爬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位置的人,现在更极可能问鼎六部侍郎,又岂会是一种平庸之徒。

    余长庆等官员纷纷望着高拱走进里面,发现这位太常寺卿亦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高拱随着林福到了后宅,直接来到了客厅中。

    “高寺卿,本官总算是将你给盼来了,请上座!”林晧然身穿着居家服饰,显得热情地迎上前道。

    “林大人,客气了!”高拱听着对方以官职相称,心里微微好受一些,亦是淡淡地回应道。

    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此人已然不是昔日翰林院的毛头小子,身上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眼睛更是隐藏着一份智谋。

    “高寺卿,请用茶!”林晧然让人上茶,对着高拱显得热情地道。

    高拱的太常寺卿更像是虚衔,但这个北京国子监祭酒却是不容小窥。这个官职看似品阶不高,但北京国子监是全天下最高的学府,收拢着天下的英才,跟着不少将来进入官场的学子结下师生深厚情谊。

    徐阶当年便是出任过国子监祭酒,这才让他在官场拥有不错的口碑,更得到了不少的门生,这实质是一份很强的政治资源。

    最为重要的是,高拱是裕王最依重的老师,这是高拱最大的政治资本。

    正是如此,林晧然哪怕知道这是一位潜在的竞争对手,但亦不希望跟对方为敌,更希望能够成为政治盟友。

    高拱慢悠悠地喝过一口茶,却是话中有话地望向林晧然道:“这茶当是明前龙井,老夫在裕王府亦是喝不得几回呢!”

    “本官不懂茶,别人前些时日赠予几两茶叶,今高寺卿喜欢此茶,那便全赠予你可好?”林晧然装着糊涂,显得云淡风轻地道。

    高拱看着对方并不接茬,便是公事公办地放下茶盏询问道:“林大人,咱们还是谈些正事吧!此案究竟进展如何了?”

    高拱此次南下,正是冲着那起史无前例的食盐走私大案而来,亦是他能否升任礼部侍郎的契机。

第1538章又见圣旨

    官场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官员的性格亦是不尽相同。

    总体而言,东南的官员相对要温和一些,如徐阶纵使位居首辅,给人仍然是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北方的官员则更要强势,像兵部尚书杨博则是其中的典型,几乎将兵部视为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林晧然是此次查案正使,高拱是查案副使,按说应当是以林晧然为尊。只是高拱历来自视甚高,自持资历老且地位稍高,故而想要压制住林晧然这个小毛头。

    林晧然早在翰林院就知晓高拱是刚愎直率的性格,更是明白对方肯定不会向自己低头,所以他并不打算跟高拱争什么主次尊卑。

    面对着高拱的咄咄逼人,他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抬头淡淡地回应道:“不瞒高寺卿,那一帮都是亡命之徒,根本审不出什么来!我前些天发了狠,让人动了重刑,那个负责押送私盐的头目陈昭武这才招出幕后主使我,却是咬了……”

    说到这时,却是突然间停了下来,林晧然则是抬头望向了高拱。

    高拱的性子直率而急躁,注意力早已经被林晧然说的事情所吸引,虽然知道身份定然不简单,但还是着急地瞪着眼睛追问道:“他咬了谁?”

    林福将高拱引进来,便是一直守在门外。他站得有些讲究,背站在门的左侧,抱手在胸,只露出小半个身子,既不惹眼又显示着他的存在。

    林晧然将大胡子高拱的急躁看在眼里,却是抬眼望了一眼门外的林福,这才一本正经地揭示答案道:“魏国公府!”

    若是抛开那份账本,他现在手里仅有缉拿私盐行动中所逮捕的那帮人,而真正的核心人员是押运私盐的陈昭武和崇明岛守备牛大春。

    由于牛大春在抓捕的过程中选择自吻,只剩下一个昔日有些名气的海盗头目陈昭武。这个陈昭武既然没有像牛大春那般当场自杀,定然不是一张铁嘴,在严刑拷问便咬向了魏国公府的管事。

    高拱听到幕后黑手竟然是魏国公,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魏国公是开国六大国公之一,由于种种原因,现在南京仅剩下魏国公这一支。若是他将魏国公给揪翻,却是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

    大明的勋贵固然已经失势,特别南京的勋贵不仅没有兵权,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政治影响力。只是这魏国公府世袭罔替,底蕴却是极为深厚,更有着北京的定国公府相互照应。

    高拱脸上的凝重很快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文官的傲骨和清高,当即抬头望向林晧然认真地求证道:“可有实据!”

    林晧然将高拱的反应看在眼里,深知魏国公府能够吓得一般的官员,对于高拱这种官职和性格的官员根本没有效果,便是端起茶盏苦笑着摇头道:“他并没实据,都是一些空口白牙!”

    “那你这些时日可查到了什么?”高拱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当即又是询问道。

    “高寺卿,你觉得本官应当顺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魏国公府?”林晧然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呷着一口茶水进行反问道。

    高拱的脸色骤然一变,显得正义凛然地斥责道:“我等食君之禄,自当行忠君之事。林大人既是朝廷委任的查案正使,若是害怕魏国公府的权势而畏手畏脚,不过是一个沽名钩誉之徒矣,当真枉费顺天府百姓至今还称颂你为林青天!”

    哪怕是高傲如高拱,亦是不是不羡慕林晧然。在顺天府仅是主政一年,便得到顺天府百姓的爱戴,至今都传颂着林青天的名头。

    他此番想要压制住林晧然,虽然心里是不甘仅是排在林晧然后面的查案副使,但未尝不是有着一份忌妒的心理呢?

    “高寺卿以为本官是沽名钓誉之辈,那好走不送!”林晧然虽然知道高拱的性格有着蛮不讲理的一面,但当即变得强硬地望向高拱并针锋相对地道。

    高拱不由得愕然地望向林晧然,这刚刚将心里的怨念借机发泄出来,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强硬,当即令到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此次南下是想要借着查案的契机更进一步,只是他深知这个案子很是棘手,特别他南下浪费太多的时间,却是要偎助于林晧然。

    现在他若是真跟林晧然闹翻了,林晧然完全可以不要这查案的功绩,但他无疑是白跑了这一趟,甚至还落得办事不力的污点。

    高拱的脑海运转极快,很快便是缓和口气道:“老夫自是相信林大人不是沽名钓誉,却不知林大人已经调查到哪一步了呢?”

    林晧然看着高拱的态度缓和下来,深知这已经是不容易的事情了,便是喝了一口茶老实地道:“仅凭一个匪寇的证词,我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调查魏国公!不过,本官早前已经派人在南京调查,倒是有了一点眉目!”

    “什么眉目?”高拱没想到林晧然真敢调查魏国公府,眼睛微微发亮地追问道。

    林晧然抬眼望向高拱,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魏国公府的家财……甚丰!”

    “魏国公是开国国公,盘踞于南京城一百多年,单此一点说明不了什么吧?”高拱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失望地道。

    林晧然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却是抽丝剥茧地道:“魏国公府的收入主要源于是禄米和赏赐,这皆有数目可查!本官派人暗查魏国公府的家财,发现魏国公府在南京、杭州和扬州等地购置大量的商铺和豪宅,其花销却是远远超过这些数目。仅凭一个盗匪头目的证词,我们是不能证明堂堂的魏国公府参与其中。只是调查魏国公府这些新置的家业,再加上陈昭武的证词,却是可以向皇上做某些方面的揣测而上疏弹劾徐鹏举。如果皇上同意继续调查,咱们自然还是要顺着这条线索继续盘查,但若是皇上让咱们停止,咱们便只能是回京了!”

    事情说出这里,他可谓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若是他选择不说,高拱现在完全是睁眼瞎,不仅无法向皇上交差,而且根本无从入手。

    现在他不仅将案子的情况说了出来,而且给出了相应的方案,令到高拱眼前顿时明朗起来,甚至很快便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一件原本千头万绪的案子,在林晧然这里却突然捋得一清二楚,如何不令高拱感到高兴呢?

    高拱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却是困惑地询问道:“你现在查到了这一步,完全可以向皇上奏明这一切,根本不用等老夫到这里!”

    在官场混迹这么长时间,他明白谁都是自私自利的,特别林晧然跟他非亲非故,根本没有道理跟他共享这个唾手可得的肥肉。

    “本官刚刚整顿盐政,现在的风头太盛,却是过犹不及了!”林晧然微微一笑,显得半真半假地接着道:“高寺卿的消息应该比本官还要灵通,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等人上疏弹劾本官在扬州培植亲朋和排除异己,致使本官受到的诽议颇大。若是本官现在再将这事上疏,定然会引发朝野的猜疑,怕是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现在本官希望高寺卿能够接下这个案子,前往南京城核实一些情况,然后由你上疏将向皇上奏明这些结果。”

    高拱虽然离开京城,但一直都关注着京城的动态,自然是知道林晧然被弹劾的事情,但还是保留疑惑地询问道:“你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昔日本官对付郭质夫确实是情非得已,还请高寺卿莫要介怀,咱们就此化解芥蒂可好?”林晧然猜到对方会如此一问,却是开诚布公地道。

    高拱和郭朴的年龄相仿,又是河南老乡,还在翰林院共事很长的时间。由于高拱稍晚进入官场,得到郭朴的诸多照顾,双方已然结下了很深的情谊,二人更是政治上的同盟。

    却是不想,如日中天的郭朴遭到了林晧然的算计,现在郭朴背负着“匿丧不举”的恶名,令到林晧然成为河南帮的公敌。

    “若是此事的话,那便是怨不得你!”

    高拱并没有多么记恨林晧然,只是觉得林晧然比较阴险罢了毕竟徐阶都能向严嵩背后捅刀子,便是浑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本官希望此事过后,咱们能够和睦共处,一起推动朝政的改革!”林晧然认真地望向高拱,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真论到改革派的话,高拱无疑是最典型的一位。正是高拱力推隆庆新政,这才让到大明有了新的生机,已然是一位激进的改革派。

    “此事以后再议!不过今日之事,老夫承你的情了!”高拱深深地望了林晧然一眼,对着他郑重地拱手朗声地道。

    “现在已经到了中午,不如跟本官一起用个午饭可好?”林晧然抬头望向外面的天气,当即进行邀请道。

    “不了,老夫约了人,告辞!”高拱却是直接拒绝了林晧然邀约,便是起身离开。

    林晧然将高拱送到了门外,看着这个匆匆离开的身影,心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虽然想要跟高拱形成政治同盟,但却深知不可能永远和睦共存下去,特别高拱的背后有着山西商帮的身影。不过他亦是明白,政治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起码这段时间可以跟高拱走得近一些。

    有人欢喜,有人愁。

    新城是盐商的聚居之所,他们凭借着雄厚的财力,在这里购置土地和兴建奢华的宅子。只是一场洗牌却是悄然进行,很多盐商纷纷收拾物件离开了这里。

    “走吧!”

    范千山的头发显得更加苍白了,揪开车帘望了一眼宅子,却是深深地叹息一声,最后对着外面的马夫吩咐一句道。

    马车很快驶出了巷子,进入热闹的街道中,听着这比昔日更热闹的喧嚣声,却是令到范千山怅然若失,踏上了返回山西老乡的路途中。

    他此次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当所有人都以为联合钱庄再次弹尽粮绝之时,联合钱庄却是突然向扬州城百姓发行明年正月和后年正月的两期盐引期票。

    即花费一两买上一张盐引期票,明年正月则能够以一两五钱的价格直接交付给纲商,后年正月则是以二两的价格交付给纲商。

    由于有着纲商的信誉,加上联合钱庄确实拥有足够交付的旧盐引,令到很多百姓都愿意选择相信联合钱庄所发行的盐引期票,用他们手上的真金白银从联合钱庄购得盐引期票。

    联合钱庄还成立了二级交易市场,凡是拥有联合钱庄盐引期票的百姓都可以在联合钱庄的柜台挂牌交易,各个投资者可以自行进行买卖。

    联合钱庄发行的盐引初价仅是一两,但明年正月的盐引期票很快炒到了一两四钱,而后年正月的盐引期票则炒到了一两七钱。

    正是如此,很多人的财富突然暴涨了四成,令到更多人热衷于这个盐引期票的交易中,令到联合钱庄推出的三年期盐引期票被抢购一空。

    联合钱庄在这个交易中,既是增强了自身的名声,又借助回笼了资金,更是有足够的资金在市场上大肆收购着盐引。

    只是这个时候,恐怖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在刚开始之时,联合钱庄十两的价格是令人趋之若鹜,致使旧引跌破了朝廷的发行价,但现在十两的价格根本无法从市场上收盐引。

    现如今,很多持票人选择捂票,却是希望在十年后能够以现行盐引的价格卖出去,令到旧引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十五两。

    范千山为了能够砸垮联合钱庄借了不少的盐引,只是现在的盐引翻了二倍多,令到他只能是将扬州城的宅子和店铺卖掉偿还债务。

    多年的心血,多年的财富积累,却是毁于一旦,令到范千山充满憎恨地离开了扬州城。

    只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扬州府已然是焕然一新,显得蒸蒸日上,联合钱庄和纲商已然是在这片肥沃的土地疯狂地成长。

    高拱在扬州仅是逗留一日,次日便是朝着南京城而去。与此同时,一个太监手持圣旨乖船从南京城乘船而来,在扬州城南门直接登岸。

第1539章旨意

    时值正午,街道正是最热闹之时,四辆马车并行的青石板街道显得车水马龙,到处充斥着商贩的叫卖之声。

    “让一让!”

    身穿锦服的李公公带着几名锦衣卫拍马进入扬州城,面对着这一条最热闹的南门大街,脸上流露出傲慢之色,当即不耐烦地喝斥着前面拥挤的人群。

    听到这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加上看到李公公身后的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行人和车辆当即是纷纷选择进行避让。

    只是很多人的眼神颇为犀利,已然是察觉到了这帮人的异常之处,却是一直盯着李公公手上的那道一明黄的圣旨。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宫里安插眼线,甚至连京城的动静都无法知晓,但却是阻挡百姓和士子那颗八卦的心,很多消息早已经或真或假地流传于扬州城。

    随着朝廷通过了纲盐法的总方案,大家都知道林晧然此行的使命已然是圆满完成,他被召回京城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正是如此,对于林晧然的去向早已经是甚嚣尘上,更是成为当下扬州城最为热门的话题。

    现在看着这一位品阶不低的公公手持圣旨来到扬州城,大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这阵子的最热门的话题,猜测林晧然的去向谜底很可能在今天正式揭晓。

    “这会是钦差大人的圣旨吗?”

    “我看这个阵势肯定是错不了了!”

    “兄台,咱们一起跟过去瞧一瞧吧?”

    ……

    周围的百姓的士子看着李公公如此招摇过市,隐隐间嗅到了大新闻的味道,不少人亦是纷纷尾随而上,打算前往两淮巡盐察院衙门查看情况。

    却不知是扬州的百姓和士子过于清闲,还是他们对新闻历来如此热衷,亦或者仅是想知道林晧然的去向,竟然足足有几百号人选择尾随。

    对于一位官员去向的关注度如此之多,虽然有八卦的原因,但恐怕亦是证明林晧然在扬州已经有了很高的群体基础。

    李公公自然不会理会后面百姓和士子的动静,一直骑着那匹枣红的高头大马从南门大街来到了院大街,而后向左拐进入府西街。

    府西街是行政街,扬州城的两级衙门都坐落在这里。

    很多人一直盯着李公公的去向,心里不免担心这次是一个乌龙事件,这道圣旨并不是冲着钦差大人而来。当看到李公公从两淮巡盐察院衙门拍马而过之时,他们的心情当即跌落到谷底。

    不过好在,李公公只是来不及勒住僵绳。他并没有踏过那座通泗桥,而是在通泗桥旁边的这个两淮巡盐察院衙门翻身下马。

    李公公显得没有任何的犹豫,手持那一道明黄的圣旨拾级而上,领着几名锦衣卫直接走进了两淮巡盐察院的大门。

    “应该是钦差大人的圣旨没错了!”

    当看到这一幕,很多人的心当即悬到了嗓门眼,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已然是有着新鲜的八卦新闻要出炉了。

    事情已经是越来越明朗,这一道圣旨正是冲着钦差大人林晧然而来,朝廷是要将钦差大人召回京城并委以新的官职。

    “圣旨到!”

    李公公在一只脚迈过门槛的同时,对着里面用特有的声音大喊一声道。

    听到这三个颇有威慑力的字,当即引起了两淮巡盐御史衙门官吏的强烈关注,不少官吏纷纷从各自的衙署中跑了出来。

    不过看到手持圣旨的李公公出现,他们却是不敢确定这道圣旨是冲着林晧然而来,还是冲着两淮巡盐御史徐爌而来。

    在徐爌上疏弹劾林晧然到松江剿匪是“挟公报私”之时,便是陆续有消息从京城传出,这位两淮巡盐御史徐爌将会出任陕西省右参政。

    右参政虽然是从三品的官职,但对于科道言官而言,已然是明升暗降的变动。如果传闻是真的话,徐爌仕途已然是定格在地方上,今后很难再重返京城。

    徐爌恰好要出门办一些事情,这才刚刚从衙署走出来,便是看到李公公手持着圣旨走了进来,令到他当即面如土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般,不过他很快又是长叹一口气。深知这次圣旨不是奔着他而来,下一次恐怕亦是难逃劫数,他的仕途已然是毁在那一次的错误判断上了。

    李公公高举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走在正院的甬道上,对着从各个衙署的官吏大声地喊道:“左副都御史林晧然接旨!”

    “天啊!真是钦差大人的圣旨!”

    这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却富有穿透性,当即令到周围的官吏如同听到圣音般,钦差大人的去处已经是要正式宣布了。

    一些官吏很快回过神来,只是他们并没有朝着衙门后宅跑去通风报信,却是急匆匆地朝着衙门外夺门而出。

    林府,扬州城最为显赫的府邸。

    随着十月的来到,扬州城的秋意渐浓,庭院之中亦是多了一份萧索之意。东边的花圃已经失去了色彩,很多花枝已经是萎靡不振。

    在花圃的不远处,正是这座宅子的花厅,却是显得忙碌的模样,不断有丫环和账房手持着账本而来,而后又是纷纷离开。

    花映容从来都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女人,正是端坐在花厅之中,优雅地品着手中的香茗,那双美目则是专注于着桌面上的账本,宛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很多女人都是靠着贴身的衣物或衣服的稀薄来彰显自身的魅力,只是她今天穿得很厚实的衣服,外面是深蓝色的套装,虽然只是稍微勾勒一点曲线,更却是胜过其他卖弄风骚的女人千万倍。

    她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衅,皮肤白皙如凝脂,嘴角正是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睛显得多情而充满着自信。她那双纤纤玉手保养得极高,比那白瓷更显美感,跟着精致的茶杯相得益彰。

    她今天盘着一个妇人的头饰,用一串宝石链装饰其中,发型顶端微微指向右,整个人显得那般的高贵而富有女人味。

    随着联合钱庄推出盐引期票,令到联合钱庄迅速解决了资金的问题,更是将市场疯狂抛售旧引的压力给直接化解了。

    联合钱庄给百姓支付了很高的利息,虽然牺牲了一定的经济利益,但联合钱庄既得到了资金,同时炒高了旧引的价格,令到很多人选择了“惜售”。

    正是如此,联合钱庄开始重新步入正轨,除了打造着盐引期票的交易平台建设,便是将陆续到位的资金出借给灶户。

    花映容是一个极为合格的管理者,正是有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联合钱庄的账目,通过她培养的丫环掌握着整个联合钱庄。

    林晧然刚刚接见了曹孟等人,正从书房那边走过来,当看到正在专注处理事务的花映容,脸上亦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喜欢花映容认真做事的模样,却是没有惊动她,直接在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现如今,他已经开始蓄胡,加上眼睛越发的深邃,已然给人一种比实际年纪更成熟的印象。

    站在花映容旁边的丫环兰儿已经不再是昔日灶户的野丫头,整个人显得越发的精明,当即规规矩矩地给林晧然送来了茶盏。

    花映容注意到了林晧然的到来,抬头望向林晧然却是直接询问道:“联合钱庄现在已经在扬州站稳了脚,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发展?”

    “切莫操之过急!”林晧然端起茶盏便是当即定下基调,接着认真地进行解释道:“联合钱庄的信用想要建设起来,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是要经过时间的检验才能真正赢得扬州府百姓的信任!且现在为夫去向尚不明朗,此番回到京城怕又是要陷入争斗之中,联合钱庄行事更要低调一些,切勿被人借题发挥了!”

    “妾身晓得的,定然不会轻重不分,不会让联合钱庄拖相公拖后腿的!”花映容认真地点头,显得一本正经地承诺道。

    她很早就已经知晓,大明的生意除了精于经营外,更为重要还是背后政治实力的较量。现在林晧然的成长,却是比联合钱庄的发展更为重要。

    如果林晧然倒下了,那么联合钱庄必然会毁灭。只有林晧然站到高处,联合钱庄才能真正站起来,才有机会成为大明的第一钱庄。

    正是如此,她一直都知道联合钱庄是要铺助于林晧然,而不是联合钱庄拖累林晧然。

    林晧然看到花映容是真心要相助于他,心里亦是舒畅不少。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正想要说着联合钱庄接下来发展的事情,结果却是看到林福从走廊急匆匆跑过来。

    花映容的心里微微一动,亦是抬头望向了林福。

    林福来到花厅前,当即眉飞色舞地汇报道:“十九叔,圣旨到了!”

    如果外界只是猜测林晧然即使出任新官职,那么林晧然则是早知晓了京城的动静,更是知晓他极可能出任刑部右侍郎或户部右侍郎。

    正是如此,这些时日以来,他正是做着最后的安排,静静地等候着这一道朝廷的圣旨。

    花映容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喜忧参半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下,知道该来的终归是要来了,显得淡淡地询问道:“圣旨在哪里?”

    “李公公现在已经在两淮巡盐衙门的大堂侯着了!”林福这才发现漏了事情,当即便是急忙回答道。

    “好,咱们过去!”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当即便是吩咐道。

    只是这一刻,他亦是拿不准嘉靖会不会选择敲打他,究竟会给他什么样的官职。特别当今圣上是一个很随性的皇上,既能将夏言重新叫回来出任首辅,亦能够将夏言推出断头台。

    这个皇上历来喜怒无常的皇上,对赏罚更是随性。

    不过他深知这一次整顿盐政有功,更是给大明财政雪中送炭,嘉靖哪怕是要打压他,至少亦会给他一个刑部右侍郎的官职。

    “相公,这是妾身向观音娘娘给你求的官运亨通符,你带上吧!”花映容给林晧然整理衣服,同时将一个符递过来认真地道。

    林晧然原本不相信这些东西,但此刻心里亦是没有底,加上看到花映容眼中的真诚,便是伸手接过了这个符并点头道:“好,希望能给相公带来好运!”

    两淮巡盐察院衙门,堂中的香案已经准备妥当,衙门的官吏都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院中。

    随着林晧然到来,众官吏的目光显得热切,李公公更是主动对着林晧然打吩咐道:“见过林大人!”

    “原来是李公公前来,此番劳烦了!”林晧然最近亦是接过几次圣旨,跟着这个李公公已然是有过数面之缘,这时亦是客气地回应道。

    李公公身处于南京备都,根本没有嚣张的本钱,这时亦是讨好地回应道:“不敢!能给林大人跑这个差事,却是咱家的福分!”

    林晧然深知这是先前的银两见了一些效果,加上他的地位亦是有资格令到对方主动巴结,便是不再客套地点了点头。

    两淮巡盐御史徐爌目光复杂地望向林晧然,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昔日的顺天府丞已然要再上一步,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六部侍郎。

    李公公手持着那道明黄的圣旨站到了香案前面,显得温和地提醒道:“林大人,请接旨吧!”

    “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晧然站在香炉前面,对着那道明黄的圣旨行跪拜之礼道。

    身后的众官吏看到林晧然如此,亦是恭恭敬敬地跟着林晧然跪了下来,一起迎接着这份来自京城的圣旨,同时亦是想要知晓这份圣旨的具体内容,林晧然究竟是出任刑部右侍郎还是户部右侍郎?

    李公公的脸色显得严肃起来,则是徐徐地展开了那道明黄的圣旨,目光落到圣旨的内容之上。他先是默念了一遍,这才抬头扫视面前的这一帮官吏,用他特有的嗓音念了起来。

第1540章 天意

    西苑本是一处皇家园林,虽然嘉靖在这里修建了宫殿和诸多道家建筑,但却还保留着大量的景观,保存着很多原生态的湖光山色。

    嘉靖今日早上起床,整个人的状态显得很好,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般。他刚刚洗漱完毕,却是多看了一眼天窗,突然破天荒地想要在西苑内转上一转。

    “主子,你当真想要转转?”黄锦刚刚支使那帮宫女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嘉靖道。

    嘉靖的脸色微正,显得没好气地对着黄锦严肃地吩咐道:“去将袁炜叫过来,徐阁老若是无事的话,亦让他一起!”

    “奴才遵旨!”黄锦从失态中恢复过来,当即便是转身进行安排。

    皇上出游,哪怕是在这西苑之内,那亦不会是一件小事。却不仅是要防刺客,皇上要经过的道路,自然是要让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袁炜能够爬到大明次辅的位置,却不仅是凭他的一手好青词,其对嘉靖的性格摸得很是清楚,故而颇得嘉靖的欢心。

    徐阶在严嵩当政的时候,就已经成功地塑造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实人形象。现在听到嘉靖的传唤,哪怕是有天大的事情,他亦是要陪着难得走动的嘉靖走上一遭。

    一行人先是到了万兽园观看了灵兽,接着到金鳌玉蝀桥领略了太液池的波光粼粼,再到静谷中品茶观鱼,最后到琼华岛上的天目宝塔鸟瞰底下的无限风光。

    哈哈……

    袁炜是一个有趣的人,他的本性本原就放荡不羁,甚至有着老顽童的雅号,加上黄锦在旁边极力配合,将嘉靖哄得几番开怀大笑。

    徐阶表现得并不出彩,甚至整个人显得有点木讷的模样,但对嘉靖的问话应答得体,言行举止恪守着臣子的本分。

    如果进行比喻的话,袁炜是一个献媚得宠的臣子,徐阶是一个恪守本分的重臣,而黄锦则是千方百计讨皇上开心的奴才。

    天目宝塔位于琼华岛上,有五层高,算是整个西苑的最高处。此时此刻,他们站在塔顶鸟瞰着四处的景致,隐隐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体会。

    东边是巍峨的紫禁城,西边是气势不俗的王府街,南边和北边则是太液池的无限湖光,更远处只能隐隐看到是鳞次栉比的宅子。

    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天空下,站在这天目塔上,众人的心情都显得很好。

    徐阶留意着嘉靖,同时观察着嘉靖的目光朝向哪一边,却是发现他朝着南边望了过去。只是不知嘉靖是望向小时雍坊,还是关注外城的天坛,亦或者是望向了东南。

    袁炜一边讨好着皇上,一边则是暗暗地观察着徐阶,虽然二人目前相处还算不错,但他的心里已经将旁边这位首辅当成了假想敌。

    袁炜是明代少数可以称为“神童”者之一,很小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十岁便开始专习八股文,读书过目则成诵。

    他小时候随父亲到清道围观知县审案,因他的年龄虽小,但情神专注、气宇不凡,加之眼珠子黧黑,却是引起了知县的注意,并当场进行了考究。

    县令看见道观上空有两只白鹤翩翩飞舞,便出了一对:“三清殿上飞双鹤”,袁炜应声答道:“五色云中驾六龙。”

    接着县令又给袁炜出了一联:“投子四方开六面”,袁炜立刻又对出:“丈夫一德贯三才”,至此令到他“神童”之名得到宣扬。

    嘉靖三年,袁炜无愧于神童之名,年仅十七岁便成了秀才。

    只是在科举一途,他“神童”的光环渐渐黯然失色,却是屡次在乡试中碰壁。

    反观,徐阶虽然没有神童之名,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少年得志。早在袁炜取得秀才功名的前一年,年仅二十岁的徐阶已经高中探花郎,正式步入了官场。

    按说,二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却是造化弄人。

    徐阶为他的年轻气盛付出了代价,由于得罪了张璁,直接被贬为延平府推官。好在,张璁并不为官场主流所接纳,徐阶的仕途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嘉靖十三年,徐阶担任浙江按察佥事,管理和监督省以下地方学校。此时,比徐阶仅小四岁的袁炜已经蹉跎了十年光景,仍然还是江浙宁波府一个小有名气的秀才。

    徐阶是浙江的一省提学,而袁炜还是一位“老秀才”。二人虽然没有师生之实,但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又存在一定程度的“师生”关系。

    不过这种关系其实很微妙。虽然徐阶出任浙江省提学,但浙江的士子多若牛毛,甚至二人都没有打过照面,根本没有什么师生的名分。

    袁炜于嘉靖十七年中探花,而后进入官场,从来没有给徐阶送上门生刺,跟徐阶亦是没有什么往来,自然算不得师生。

    现在二人同为阁臣,袁炜对徐阶保持着的尊敬,但并没有什么师生之礼,更没有师生名分,更多还是想要将徐阶取而代之。

    徐阶刚刚收回目光,便发现袁炜望向自己,则是温和地轻轻点头示意。他跟袁炜并没有太强的利益冲突,目前想要跟着袁炜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让这个“学生”本分地呆在次辅的位置上。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面对秋风拂来,看到下面光秃秃的树木,又是掠过大液池的湖面,却是望向了更远处的小时雍坊的宅子,显得颇为感慨地开口道:“在这个时节,登高望去,确实是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个时代,想要登高望远,却不是容易的事情。

    对于底层百姓,只能是登上山头,领略田野风光。但对于达官显贵,更多是选择登塔,故而各地的高塔颇为流行。

    黄锦看着嘉靖如此开心,当即便是陪着笑容表态道:“主子若是喜欢,奴才天天陪着主子上来!”

    “如果天天上来,朕的身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嘉靖负手而立,话锋一转地道:“没准再过几年,朕的身子便如严阁老般,得让人背着才能登上此塔了!”

    身后的冯保听到这话,却是觉察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则是小心地抬头望向了嘉靖。

    袁炜的性格历来乐观,当即便是陪着笑容进行讨好地道:“依臣之见,若是再过几年,皇上定是腾云驾雾登塔了!”

    嘉靖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期待,但旋即又是怅然若失,并没有对袁炜的恭维进行表态。

    徐阶一直都在观察着嘉靖,当即一本正经地拱手道:“皇上若是要天天登塔,臣则如严阁老般哪怕身体不便,亦是紧随皇上一起登塔!”

    咦?

    袁炜深知自己刚刚没踩到皇上的点,听到徐阶抛出忠心说辞,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徐阶。虽然他更能逗得皇上开心,但说到对皇上心思的揣摩,他则是要逊于徐阶。

    嘉靖同样没有对徐阶的话进行表态,却是由南转西,眼睛已然是望向了王府街方向。

    徐阶和袁炜看到这个举动,隐隐捕捉到了皇上的心思。

    这些天,京城的形势其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一些人还在讨论着林晧然是出任刑部右侍郎还是户部左侍郎的时候,一则更大的消息突然从宫里传来:由于礼部左侍郎陈陞由丧父回乡守制,传闻由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高拱将接任礼部左侍郎的位置。

    一些嗅觉灵敏的官员在得知此事后,却是从中闻到更大的政治机会。他们是悄悄前往裕王府,由于高拱得到重用,有人已经解读皇上此举是有了立储之意。

    随着景王就藩已经两年,裕王世子又降世,很多臣子越来越看好裕王。现在得知高拱被重用,有官员已然准备上疏建言立储,已然是准备进入下政治赌注了。

    嘉靖遥遥地望着王府街方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显得很是冷淡地询问道:“不知现在京城之中,谁的府邸最为热闹?”

    黄锦听到这个问话,吓得脸色都白了。

    “启奏皇上,据老臣所知,裕王一直平分地呆在府中,对来访的官员太多拒之门外!”徐阶的眼珠子一转,却是做出选择地跪下来道。

    袁炜却是没有跟着行动,则是暗暗地望向了皇上,很希望皇上将帮着裕王说情的徐阶进行严惩,甚至直接将徐阶革职。

    嘉靖仿佛忍让多时,额头的青筋突然冒起道:“纵使朕现在老了,那亦要等朕的身子进了寑陵,否则谁敢跟朕提立储之事,朕必杀之!”

    最后四个字,明显透过着浓浓的杀意。跟着那些受到正统教育的皇帝不同,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对臣子却是历来想杀便杀。

    “臣谨尊教诲!”

    徐阶和袁炜放下了勾心斗角,知道最近关于立储的风言风语已经引起了皇上的极大不满,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徐阶看到皇上没有惩戒自己,则是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眼睛闪过一道得逞的亮光。

    正是这时,一个太监前来汇报道:“启禀皇上,礼部右侍郎秦鸣雷今日在街市觅得一件重宝,正在宫门外求见!”

    如果在嘉靖科举历史上,谁是最大的幸运儿,那必将属于现任的礼部右侍郎秦鸣雷。

    秦鸣雷是南直隶无锡人士,在嘉靖二十三年的会试和殿试之中,却是发挥很是一般,仅考得了二百多名的同进士。

    按着常例,这种人注定是要外放地方出任知县或推官,只有很小的机会成为言官才有机会重返京城,而其仕途往往只能触摸到知府的天花板。

    只是事情发生在嘉靖朝,很多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就如同当年二甲进士张璁能够以极短的时间成为首辅一般,奏鸣雷的人生迎来了重大的转机。

    嘉靖听到阅卷大臣定吴情为状元,却是对吴情这名字谐音“无情”不满,说自己祈雨,夜里梦见雷声阵阵,宜找一个名字中带“雷”的当状元。

    如果面对有气节的阅卷大臣,定然是要对此关乎抡才大典的事情争上一争,但本臣的阁臣早已经成为摇尾乞怜的走狗,却是同意了这个荒唐的方案。

    阅卷大臣对嘉靖是唯命是从,从进士中的第二名往下找,直找到二百多名之后,才找到一位叫秦鸣雷的,选作状元。

    正是如此,当时流传一句打油诗:“无情举子无情帝,鸣雷恰巧拣便宜。”

    秦鸣雷捡了这个天大的便宜,本该是要被发配地方,但却是以状元的身份进入翰林院出任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并一步步爬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

    徐阶和袁炜听到这话,却是没有丝毫的意外。

    礼部左侍郎陈陞因父亲去世,只能是辞官回乡守孝。秦鸣雷哪怕是一位“捡了状元”的幸运儿,却是能保有着野心,自然是想通过积极表现取得礼部左侍郎的职位。

    礼部在权力上比不上吏部和户部,甚至比兵部还要低上一些,但却是入阁的跳板,而现任阁臣徐阶和袁炜都是从礼部衙门入阁的。

    现如今,一旦能够成为礼部左侍郎,若不是平调出任吏部左侍郎,那便是六部尚书,甚至跟袁炜般直接入阁拜相。

    正是如此,若是论到六部侍郎含金量的话,礼部左侍郎仅仅低于吏部左侍郎,更是一个成为朝廷重臣的大跳板,难怪奏鸣雷会千方百计想要谋得这个位置。

    “今时秋风起,天意寂万物。松柏和杨柳,谁能耐冬寒。”嘉靖望着岛中的植被说了莫名其妙的话,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让他回去吧!他当年得到状元,那是天意,但礼部左侍郎已经是另有天意所属之人的了!”

    “天意所属之人?真的是高拱?”

    袁炜的脑中当即闪过了高拱的名字,因为高拱的字是“肃卿”,这“肃”跟“属”音相近,这不正是“属于你”的意思吗?

    亦是到了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何宫里会传出高拱接任礼部左侍郎,大家为何纷纷跑去裕王府了。

    徐阶的眉头却是微微地蹙起,原以为礼部左侍郎这个重要的位置会属于他的老乡礼部右侍郎秦鸣雷,但现如今怕是真属于高拱了

    随着礼部左侍郎陈陞突然回家守孝,令到京城的官场突然发生了一个动荡,甚至令到嘉靖帝动怒。不过这一切,似乎跟远离京城的扬州城无关

    在两淮巡盐察院衙门中,跪在正院中的官吏已经抬起了头,望着手持一道明黄圣旨的李公公,渴望着他宣布林晧然的去向,究竟是刑部右侍郎还是户部右侍郎。

    李公公已然是知晓了答案,眼睛清晰地注视着圣旨,并对着众人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奉旨整顿两淮盐事,期间勤政奉公,打击私盐团伙,推行纲盐新法,其功至伟,深得朕心,今免去左副都御史一职……”

第1541章 少宗(盟主加更)

    在对某位官员的功绩进行褒扬的情况下,接着免去其官职,自然是要任命新的官职。

    众官吏心里都如同明镜般,知道林晧然离六部侍郎又近了一点。只是官场历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特别越是想要往上,进步的空间会越窄。

    像徐阶入阁十年,结果严嵩钉在首辅的位置二十年,令到他亦是难得寸进。反观袁炜的运气很好,这头刚刚升任礼部左侍郎不久,接着遇到阁臣李本回家守制,致使他即刻入阁填补阁臣的空缺。

    林晧然的前面已经是六部侍郎,只是六部侍郎仅有十二个位置,每个位置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所激烈争夺的目标。能够坐到这种位置上的官员,自然不会是简单的人物,甚至是皇上所依重之人。

    哪怕嘉靖想要给林晧然安排一个六部侍郎的位置,那亦是要作诸多考量,考虑相应位置官员的感受及安排。要知道,一旦迫使某位六部侍郎让出位置,通常这个官员只能到南京养老了。

    正是如此,最理想的处理方法是六部侍郎某个位置由于某种原因恰好出现了空缺,然后由林晧然直接回京进行填补。

    从京城的消息来看,户部左侍郎张舜臣的理财能力不足,现在已经被调到南京担任右都御史。却不管其位置是由户部右侍郎马森接任,还是户部右侍郎马森不接任,户部侍郎已然出现了一个空缺。

    正是如此,林晧然既可能直接将刑部右侍郎万虞恺给挤掉,亦可能接任马森所留下的空缺,甚至直接填补户部左侍郎,答案已然是呼之欲出。

    李公公念到这里,却是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一丝得意和戏谑地扫过在场的众官吏,仿佛是故意要跟众官吏作对般。

    “拖出去打!”

    “老子弃听了!”

    “尼玛,一个圣旨打算念三天吗?”

    ……

    跪在堂下的官吏纷纷暗自吐糟,有的人眼睛瞪起了血丝,很想将这个长相颇为白净的李公公拖出去脱下裤子再阉割一次。

    李公公轻蔑地扫过众官吏,目光重新回到圣旨上,这才继续朗声念道:“……今仕礼部左侍郎,成周少宗伯之职,掌礼制、祭祀、历法……往稽古训,勉钦职任,上必有以光辅朕德,下必有以厚民之生,钦此!”

    声音并不洪亮,但周围早已经静得落针可闻,每个字都清晰可闻。圣旨的内容在公堂中久久回荡,更是从这里传到了蹲守在院门外的围观者耳中,又仿若一道惊雷般炸响。

    在诸多人的期盼中,答案已然正式揭晓!

    却不是大家所猜测的刑部右侍郎,亦不是传闻中的户部左右侍郎,而是毫无征兆的礼部左侍郎,周朝时期的少宗伯。

    这个声音刚刚落下,全场俱惊。

    跪在堂下的官吏再也顾不得吐糟这位拖沓的李公公,显得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左右,仿佛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少宗伯?礼部左侍郎?

    这是无数词臣奋斗二十年都无法指染的位置,在六部侍郎中亦是显赫的存在。

    哪怕是李春芳,虽然他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郎,亦是受到皇上的恩宠,但走到礼部侍郎的位置的时候,亦是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

    现如今,林晧然却是直接越过了诸多词臣,甚至将礼部右侍郎秦雷鸣直接压了下去,一举跳到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上。

    最为重要的是,林晧然如此年纪走上了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已然离入阁拜相又近了一大步。哪怕没有担任吏部尚书的岳父相助,他现在亦能够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成为货真价实的朝廷大佬。

    “微臣林晧然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晧然的脸色亦是再难保平静,整个人如同做梦般,但多年的官场生涯令到他不至于失态,显得恭敬地进行接旨谢恩道。

    他自然是关心自己的新职位,只是从他所得到的情报来看,刑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和户部左侍郎都有可能,而户部右侍郎的可能性最大。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现实比他最高预期的户部左侍郎还要更好,甚至都没有经过礼部右侍郎过渡。已然是一步跨到了礼部左侍郎。

    对于职位规划最终目标早已经设定为首辅的政客而言,自然是希望能够尽早回到词臣的行列,重新成为大明的储相。

    大明有着诸多的官场规则,更是极讲究出身。其中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非翰林不入阁,致使当年的张璁哪怕官至首辅亦无法成为统率百官。

    现任首辅徐阶比林晧然情况还要惨一些,还在翰林编修的时候,便已经被张璁踢出了词臣的行列。不过徐阶的官运亨通,先是回到了学官的行列,然后被夏言提回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重回了词臣的行列。

    正是徐阶早早回到了词臣的行列,接着顺理成章地迁入礼部,然后堂而皇之地入阁拜相,最终毫无争议地接任首辅。

    林晧然从翰林院出来后,经历了雷州知府、广州知府、顺天府尹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但却始终跟着词臣离得很远,身上词臣的印记自然是越来越淡。

    如果他的最终目标是吏部尚书,却是没有必要再回词臣系统中,但他若是想要将来成为首辅,那就必须尽快谋得词臣的官职。

    现如今,仿佛是天下掉下一个大馅饼般。

    他终于重回了词臣行列,出任了无数词臣根本无法染指的礼部左侍郎,成为当时大明王朝最顶尖的几位词臣之一,重新回到储相之列。

    这些年积累的功绩和功劳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的回报,令到他实现了“弯道大超车”,一举跑到了很多老词臣的前面。

    “祝贺林大人荣升少宗伯了!”

    李公公将那道明黄的圣旨交给了林晧然,亦是满脸讨好地道。

    “有劳李公公跑一趟,还请到里面喝杯茶水!”林晧然接过圣旨,亦是渐渐恢复以往的从容和镇定,对着李公公微笑着邀请道。

    身份和地位决定着做事的方式,如果他还是雷州知府或广州知府,对李公公自然要亲自进行接待,但现在有着一位官员相陪并塞银子即可。

第1542章造福于民

    林晧然让门生蒙诏招待李公公,这才转身望向了院中的众官吏。

    众官吏从地上站起来,这时发现林晧然的目光投来,却是不敢跟林晧然的目光相触。他们保持着躬身的站姿,微微垂下头去,目光只敢落到林晧然的下半身。

    都察院副使御史和礼部左侍郎同为正三品,但地位已然是截然不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人,不仅是一位朝堂的大佬,更是已经触及到内阁门槛的储相。

    虽然他们都知道林晧然会借着这些功绩向前迈一步,但谁都没有想到会直接迈到了少宗伯,成为本朝词臣中的佼佼者。

    此时,面对着这位礼部左侍郎的威严,他们默默地选择了屈服,却是不敢吭声,而是用动作来表达对这位大佬的崇高敬意。

    哪怕是两淮巡盐御史徐爌,面对着已然升任礼部左侍郎的林晧然的目光,亦是不敢跟林晧然的视线相触,显得恭敬地躬身站着。

    林晧然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心中从刚刚的波涛汹涌渐渐归于平静,望着众官吏显得诚恳地说道:“方才诸位亦是听到了,整顿盐事已经完毕,皇上让本官即刻返京,并给本官安排了礼部左侍郎的新职位!眼看本官即将回京,在此向诸君辞行了!”

    说到这里,便是顿了一顿,他站在原地朝着在场的众官吏拱了拱手。

    “祝少宗伯此番回京大展鸿图!”

    “少宗伯,此次返京多加保重!”

    “下官不能相随少宗伯,请务必保重啊!”

    ……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刚好前来汇报工作,结果恰好迎到了李公公颁旨,这时带着众官吏对着林晧然纷纷进行见礼道。

    这些有些露骨的表忠之词,却不全是客套之词,很多都是由衷地祝愿。他们很多人的身上已经打上了林晧然的烙印,前程全系于林晧然身上。

    现在林晧然回京出任礼部左侍郎,保不准哪天就会平调到吏部左侍郎或其他高位,众官员都希望林晧然能够平安无事,今后能够提携于他们。

    特别跟着京察不同,外察是三年一次,他们很快又将会遇到外察。哪怕是不想着借此升官,亦是想得到林晧然庇护,从而避免被罢官回家种田的命运。

    林晧然看着众官吏纷纷激动道贺和表忠心的官员,而闻讯而来的两级衙门官员亦是加入其中,便是微微抬手地道:“诸位,请先静一静!”

    众官员当即安静下来,显得乖巧地望向了林晧然,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林晧然明白众官员激动的心情,他这一步迈得着实出人意外,以致现在有些官员已然失态了,显得赤裸裸地向他表达忠心之意。

    虽然他亦是觉得自己升到礼部左侍郎有些出乎意外,但他亦是清楚地知道:在升迁这种事情上,总是充满着种种的变数,而运气占据着很重要的成分。

    像马森去年以刑部右侍郎重返京城,结果遇上今年京察,从而改任户部右侍郎。这还没过几个月,户部左侍郎张舜臣被调到南京,现在极大可能填补户部左侍郎。

    现如今,在他即将升任六部侍郎的关键时期,正是虎视眈眈六部侍郎之时。

    礼部左侍郎陈陛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礼部右侍郎秦鸣雷并没有得到皇上的赏识,反而让他恰逢其会捡了这个大便宜。

    只是说他此次升迁全凭运气,却又不尽然。

    这些年,他所做出的政绩和功劳,特别是在这次整顿两淮盐政为大明朝廷创造了几倍盐税,确实有资格直接升迁礼部左侍郎。

    其实这次升迁有着不好的一面,若是他升任刑部侍郎或户部侍郎,定然不会引起多少非议。只是他如此年轻和资历就坐上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必然会遭到诸多官员指责,起码礼部右侍郎秦鸣雷怕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完全可以想象,他此次返回京城出任礼部左侍郎,必然是要遭受到一定的言论压力,甚至会有各方势力对他明枪暗箭。

    林晧然已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精明,对此次升迁的得失看得很是透彻。

    他自是不会将这些不好的事情公之于众,且他早已然明白要谋得高位,那就必然遭人记恨。哪怕是以老好人著称的徐阶,他最终还是在背后捅了他的老亲家严嵩,成为严世蕃扬言要报复的对象。

    不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林晧然亦是做好了准备。哪怕知道他回京必然会受到诸多压力,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甚至是要迎难而上。

    林晧然的目光扫过众官吏,心里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便是直接开口道:“本官跟诸位一般,寒窗十载,方得入仕报国。入仕之时,恩师便教诲曰:为官者,当造福于民也。林某时年少,但亦有报国志向,建言开海禁。幸得皇上赏识,林某人离开翰林院,被任雷州知府兼广东市舶司提举,于雷州行开海事。”

    “到任之时,府库存银不足,内有恶霸为祸地方,外有海寇掠杀于村庄,更是肩负大明开海之大任。林某人当时念及恩师教诲,却不敢有半分懈怠,有恶则除之,有贼则剿之,在清肃雷州湾后,终建雷州码头通商于南洋和佛郎机。”

    “林某以造福百姓之念,以报孝朝廷之举,不仅赢得百姓爱戴,亦是换得皇上屡番提携。由广州知府至顺天府尹,林晧然勤政奉公,朝廷则是提携不断。”

    “林某到扬州整顿政事,离京至今已有半年,幸得诸公相助,终令两淮盐事通达,亦是换得朝廷提携,今升至礼部左侍郎。”

    说到这里,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员纷纷捕抓到什么一般,眼睛微微发亮地望向了林晧然。

    大明是重文章而轻演讲,而林晧然却是没有丢掉前世的那张簧口利舌,却是忽悠住在场的所有官员,正向着他们灌输着一种思想。

    林晧然的目光坦诚,最终说出他的想要灌输的东西道:“朝廷任德用贤,亦行唯才是举。汝等若功绩斐然,朝廷自是恩赏,而若是勤政奉公,朝廷亦是厚待。今临行之致,本官与诸公共勉,专注于实务,为国谋利,造富于民,不负圣恩!”

第1543章 影响力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员听着林晧然说出这番推心置腹般的话,脸上亦是微微动容了。

    他们未尝不想造富于民,赢得地方百姓的爱戴,但时下的官员风气却是更加注重官场间的亲疏关系。致使他们想要保乌纱帽都得各方打点,而踏实做事往往成为牺牲品。

    现如今,林晧然结合自身经历道出这一番说辞,更是引用了吴山的教诲。此举既是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又是巧妙地对他们做出了某方面的承诺。

    很多聪明的官员知道林晧然虽然提及“任德用贤”,但他明显更加侧重于个人才能。一旦他们表现出色,朝廷必然会嘉奖于他们,林晧然亦会“嘉奖”于他们。

    如果是一般的官员这般说的,那么便是在放屁。但林晧然现在是礼部左侍郎,他的岳父又是吏部尚书,已然有资格说出这番话来了。

    正是如此,原本还惴惴不安的众官员如同吃下了定心丸,他们隐隐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林晧然需要怎么样的追随者。

    造福于民,专注事务,这已然是考核他们的标准。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吏认真地朝林晧然拱手施礼,已然是将这番话记了下来,更是决定要用实际行动造富于民,争取获得林晧然更多的青睐。

    林晧然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知这帮人是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亦是成功地向他们灌输了这一种思想和观念。

    之所以结合自身经历说了这么多,他确实是希望这些地方官员能多做一些实务,改变当下大明官员怠政和钻营的风气。

    从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和顺天府尹,他都是推行这种观念,摒弃个人品德的修养,更多宣扬着踏实为民做事的思想。

    他既然想要官运亨通,想要尽早入阁拜相,却无论是认知上,还是在行动上,都要摒弃“谈资论辈”或“任德用贤”那一套,而是要将重心放到个人的能力上来。

    若是论资历的话,他却是要排在众多大佬的九霄云外,甚至眼前的官员一大帮都要胜于他。如果论到能力和功绩的话,他在这个朝堂已然是顶尖的存在,甚至比徐阶还要厉害。

    正是如此,他既是为了这个王朝的振兴,亦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他需要推行“唯才是举”的一套机制,推行选官更重实务而非理论。

    林晧然却是不知,他的出现正在悄然地影响着这个腐朽的王朝,让到很多堕落的官员选择重新振作。

    特别是他主政过的雷州府衙、广州府衙和顺天府衙,这些衙门都有官员受到他的影响,正在现任的官职上,为着这个王朝发光发热,为着地方百姓谋福祉。

    可以预见,扬州的官员亦有人会受到他此次精彩演讲的感染,从而改变自身的行为,进而一点一滴地改变着这个王朝,令到这个王朝变得强盛起来。

    林晧然将想要说的东西都说了出来,最后深深地望了众官吏一眼,又是认真地拱手道:“诸公,珍重!”

    “少宗伯,珍重!”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等官吏长长地施了一礼,显得充满不舍地道。

    不少官员施礼完毕,抬头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高大背影,心里头突然对林晧然产生了眷恋之情,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了。

    虽然林晧然到扬州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在他主宰扬州的这些日子里,这座千年古城已然是脱胎换骨般,重新焕发了新的生机。

    在林晧然跟着众官员话别之时,这里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扬州城,令到这座千年古城为之轰动。

    扬州城,林府。

    花映容原计划要到联合钱庄处理一些事务,但得知朝廷有圣旨颁给林晧然,亦是留在家里等候着消息。不过关心则乱,令到她失去了往日的淡定和从容,正是在房间中不断地来回蹭步。

    却是不得不承认,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这般着急地走动,那张精致面容所流露出来的焦急之色,同样是令人赏心悦目。

    兰儿被派到两淮巡盐察院衙门探听消息,正是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回来,显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小姐,姑爷……姑爷他……!”

    “他怎么了?”花映容的心里一紧,却是担心林晧然出事了,着急地追问道。

    兰儿咽了咽吐沫,总算是缓过劲来汇报道:“姑爷已经升任礼部左侍郎,大家……大家都叫他是少宗伯,什么是少宗伯啊?”

    花映容听到这番话,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又是拍了拍胸口。却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她并没有回应兰儿的问题,转身到灵堂给观音娘娘上香去了。

    她原本是不信观音的,但随着她心里有了牵挂,已然开始成为了信徒。因为她跟他隔着几千里之时,她除了打量好联合钱庄外,这已然是她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

    林晧然回到府中的时候,扬州知府曹腾飞等官员来了,纲盐曹孟等人亦来了。

    “祝大人荣升少宗伯!”

    扬州知府曹腾飞等官员原本就对担任左副都御史的林晧然恭敬有加,现在林晧然已经出任礼部左侍郎,自然是越发的恭敬道。

    “草民拜见少宗伯!”

    曹孟等人亦是闻讯而来,脸上显得很是兴奋的模样施礼道。

    林晧然在京城的位置越高,那他们则是越发的安心。毕竟纲盐法还存在一定的变数,一旦遭到朝廷的反对,则是需要林晧然顶住这些压力。

    在不经觉间,他的身边已然又聚拢了一大帮子人,他似乎不是扬州的一个匆匆过客,而是一个在扬州保持着极大的影响力的大人物。

    虽然低调是为官之道,但该庆祝还是要庆祝的。

    林晧然当晚便将这些亲近之人请来了府中,亦是在花厅设宴庆贺了一番,跟着众人分享这次荣升的喜悦之情,同时对曹腾飞和曹孟等人再次耳提面命。

    十月初四清晨,浓雾笼罩在江面上。

    扬州城的大小官员全部到场,以曹孟、胡大勇和许云安为代表的纲盐亦是通通到来,还有一大帮闻讯而来的普通百姓,准备要为返京的林晧然送行。

第1544章 送别

    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秋露将码头的地面打湿,四周的空气透着一股冷飒飒的寒意,但送行的百姓达到了数千人之多。

    虽然林晧然并不是以主政官的身份凌驾扬州城,但他却是极大影响着扬州的格局。

    在扬州城平反了张无尽的冤狱,又推行了瘦西湖的开发,更在扬州花魁大赛为灾民募捐,最重要是推动了两级衙门的廉政建设,故而赢得了扬州城百姓的爱戴。

    现在得知林晧然要回京出任礼部左侍郎,亦是纷纷自发地前来码头相送,表达着对这位钦差大人的感激之情。

    “请钦差大人喝下我等百家酒!”

    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一个老者捧着酒碗饱含深情地为着林晧然践行道。

    跟着官员的繁文缛节不同,百姓则通常都是用最实在的吃和喝为所爱戴的官员践行,以此来表达对这位官员的崇高敬意。

    杨州知府曹腾飞和江都知县马出圆看着这一幕,眼睛充满着嫉妒之色,但旋即又是释然,心知这是林晧然应得的待遇。

    只是他们二个人的思绪随之飞越,却不知自己在离任之时,会不会有这种场面呢?

    “多谢!”

    林晧然伸手接过那碗水酒,却是不由得想起了昔日为他送行的雷州府百姓和广州府百姓,便是饮下了这一碗略显辛辣的酒水,接受了这一个情份。

    这个时代的百姓无疑是朴素的,只要自己能够真心为他们的利益着想,那他们亦会真心待自己,拿出最好的食物为自己送行。

    百姓看着林晧然没有嫌弃水酒,而是一滴不剩地喝掉,心里显得非常激动,那位接回酒碗的老者的眼眶亦是已经湿了。

    林晧然来到曹孟等纲盐面前,做临行前的叮嘱道:“本官回到京城,定是不遗余力地守护纲法,令汝等纲商身份能够传于子孙。然,汝等既为纲商,当为大明儒商,在两淮行盐之时,当童叟无欺平价售之,切勿居奇囤积祸害于百姓!”

    虽然他这个人功利心颇重,但他心里始终是装着百姓的。一旦这些人当真是想要垄断谋利,却不用朝廷出手,他亦不会对这些人进行清洗。

    “林大人且放心,吾等定会守法经营,绝对不令林大人失望!”曹孟等人心知这是一句忠言,当即认真地表态道。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扬州知府曹腾飞、扬州同知陈凤鸣、扬州推官余长庆、江都知县马出圆,扬州卫新任指挥使许三安等官员已经是深情款款地站在码头上。

    眼前的年轻人不仅是位高权重的礼部左侍郎,更是他们在朝中的最大靠山和依仗,现在已然是强龙归海,回到皇城继续争夺权势。

    林晧然望着这帮已经打上他烙印的地方官员,做临行前的最后叮嘱道:“诸公,功名发轫青云路,长愿存心在泽民。”

    这诗句引用了唐伯虎《顾君满考张西溪索诗饯之故为赋此》的诗句,意思是因为考取功名而走上了官途,却是不要忘记施恩惠于民的初心。

    虽然官场令很多人迷失,让到严嵩那种看不惯官场退官回家的愤青沦为大奸臣,致使仗义直言的徐阶成为甘草阁老,但能够从千军万马夺得进士功名的官员,其初心绝对不会太坏。

    现如今,他借用这句诗告诫于在场的所有官员,却是比唐伯虎还要有底气一些,同时再次申明对他们造福于民的期许。

    “下官定会谨记少宗伯的教诲!”众官员已然明白林晧然的苦心,纷纷对着林晧然长长地施了一礼表态道。

    林晧然环视在场的众人,跟着相熟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意外地发现泰兴知县石松亦是赶了过来,便是转身登船离开。

    从四月离京南下,到现在十月回京,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却是发生了很多的事情,甚至还第一次遇到了杀手行刺。

    不过他算是超预期地完成当初南下的目标,当时是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离京,现在却是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回京。

    虽然品阶没有变化,但两者的地位已然有着极大的差距,而他更是六部侍郎中的佼佼者。只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虽然他荣升礼部左侍郎,但京城的形势只会更加的恶劣。

    先前,各方势力主要针对的对象可能是他那位担任吏部尚书的岳父,但现在他必定无法幸免,已经无法躲在背后了。

    礼部左侍郎已然是货真价实的朝廷的大佬,下一步已经有机会出任六部尚书,对很多势力的头目已经产生了直接威胁。

    扬州众官员在前,数千百姓在后,又是纷纷朝着林晧然行礼,很多百姓对着林晧然直接跪拜,目送着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登上船梯。

    蒙绍、王时举等门生在甲板上目睹着这一切,此次的南下之行得到了历练,现如今亦是感慨良多。他们对这座城似乎颇为不舍,在临行之前,深情地注视一眼这座千年古城。

    “行船!”

    随着林晧然登上甲板,这艘高大的官船从河底收起了船锚,正式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而那面明黄的腾龙旗迎面招展。

    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

    雨过隋堤原不湿,风吹红袖欲登仙。

    ……

    在官船徐徐离开码头向北航行之时,城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悦耳的琴声,旋即有一个年轻的男声伴随着江风传了开来。

    曹孟的儿子曹雪芹却是另辟蹊径,正是手持一把纸扇,迎风站立在城头之上,传唱着这一首惊艳于扬州花魁大赛的诗篇。

    却仿佛就在昨日一般,这首已经名扬于大明的扬州诗在花魁赛上问世,令到扬州的名声再度鹊起于大明,令到这座千年古城隐隐有了复苏之象。

    别了,扬州!

    林晧然亦是注意到了城头的动静,抬头眺望着这一座千年古城,想起扬州的种种人与物,心里亦是生起了一丝的不舍。

第1545章 北归

    官船北上,正处于深秋之时,运河还没有结冰,只是河道两岸给人一种荒凉的感觉。

    因为九月是秋粮收成的日子,现如今的河道出现了很多的漕船,正在押解着秋粮赴京。这一路,便是时常见到漕船的踪影,只是漕船的速度普遍慢如乌龟。

    虽然是同在一条河道航行,但宛如身处于不同世界的人般。林晧然所乘坐的高大官船航行于河道最中央,漕船则是行于两边,漕兵更多是向官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林福等长林氏族人似乎是颇为喜欢这种目光,却是时不时跑到甲板乘凉和聊天。只是终究来自底层,看到有人饥肠辘辘划不动,亦会主动给他们一些食物。

    林晧然现在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又有一位掌握地方官员升迁的岳父,致使各地的官员闻风而动,纷纷对林晧然进行逢迎。

    途经淮安的时候,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王廷亦是出来相迎,哪怕是王廷挂着正三品户部右侍郎的头衔,对林晧然仍是以下官相称。

    在大明官场,权力来自于京城,而京城以内阁的地位最高。纵使他不投靠林晧然,亦要林晧然留下一个好印象,算是给自己将来留一条后路。

    林晧然面对着这些络绎不绝的逢迎,却是始终高兴不起来。

    在离开淮安的时候,当即令人将船上的船牌给撤了下来,除了一些重要人物或者相熟之人,其余则是能推则推,打算趁河道结冰之前到达通州。

    身处于朝堂,很多时候他早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在南下之时,他要想着如何破局,如何将纲盐法顺利在两淮推行。现如今,他虽然完美地解决了两淮的政务,更是借此更进一步,但是不得不考虑回到京城如此站稳脚跟和打开新局面。

    在扬州,他是说一不二的钦差大人,而回到了京城,他则要排在诸多大佬之后。哪怕在礼部衙门中,他上面还有一位资历和能力都无可挑剔的礼部尚书李春芳。

    除此之外,还有徐阶、袁炜和杨博这三位强劲势力的领军人物,另外还有领工部尚书衔的吏部左侍郎兼詹事府詹事董份。

    董份确实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去年却是推掉了到嘴的礼部尚书位置,而是选择留守在吏部衙门担任左侍郎,已然是培养着属于他的班底。

    “林算子,在算啥呢?给奴家亦算一算呗?”花映容来到观景台看到林晧然板着一张苦瓜脸,却是故意进行打趣道。

    林晧然瞥了她一眼,虽然不再思考着京城的形势,但亦是不吭声地继续呆坐着。

    “你就不能摆着你礼部左侍郎的官架子,耀武扬威地招摇过境,不去想京城那此勾心斗角的事情吗?”花映容如同他肚子里的蛔虫般,却是微微进行数落道。

    林晧然伸手将丰润的身子揽在怀里,静静地欣赏着两岸寂寥的风光,良久才开口道:“我不能输的!哪怕我不为自己,亦要考虑你们,想想跟随我的那帮子人!”

    不经觉间,他现在肩负着太多的责任和期望。

    长林村的崛起需要他举旗,联合商团的利益需要他守护,大明开海的进程需要他的坚持,杨州纲盐需要他的庇护,纲盐法的方向需要他掌舵,而广东地方官员、扬州地方官员、顺天府衙官员和京城的诸多追随者的前程亦是寄望在他的身上。

    现如今,他若是真的倒下了,那么开海和盐法的成果将会付之东流,他的跟随者必将被其他势力所吞噬,而这个腐朽的大明王朝终将走向没落。

    花映容经过这些时日跟着林晧然朝夕相处,知道了这个男人的野心,更晓得他肩负着多少人的希望,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显得坚定地道:“相公,妾身一心一意帮你的!”

    林晧然的心里得到了一丝慰藉,紧紧地握住了她白皙的手掌。

    联合钱庄是极重要的一环,特别南洋的黄金已然开始注入钱庄,若是花映容能够将钱庄打理妥当,那么他对未来会更有信心。

    途经济宁城,由于河道总督衙门便设在这里,因而济宁被誉为“运河之都”。只是济宁处于京杭大运河的交通要塞,但繁华程度却远远不及扬州府。

    济宁的北边则是脾气暴躁的黄河,时常因黄河洪水泛滥而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更是深深地陷入于黄河改道之苦。

    虽然河道总督衙门在这里,但对黄河多是无计可施,令到济宁北边的百姓同样是苦不堪言。

    王士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江西安福人,明嘉靖十七年三甲进士,曾任直隶监察御史、西关巡按、太仆大理少卿等职,现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理河道。

    “下官见过少宗伯!”

    王士翘得知林晧然途经济宁,亦是早早等候在码头上,带领着河道衙门和济宁州衙门官员前来这里逢迎林晧然入城。

    林晧然这一路见过太多的逢迎,哪怕他已经摘掉了官牌,故意选择低调北上,但架不住这些地方官员的消息灵通和执着。

    林晧然其实不用给王士翘什么面子,但还是选择进城到了河道衙门,参加了这一场丰盛的宴席,感受着京官经过地方的高规格待遇。

    只是他之所以见王士翘,却是另有打算,到书房边的厅堂喝茶的时候,便是开门见山地道:“王大人,我听闻黄河淤泥囤积,你可有治理之法?”

    “林大人,你怕是冤枉下官了!下官到任已有三载,当时便听闻廉州府南流江采用束水冲沙法颇有神效,哎呀!”王士翘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用手背重重地打在另一只手掌上,那张老脸显得颇为懊恼的模样。

    林晧然却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深知官场都是演员,不过心里仍然疑惑为何河道衙门不采用束水冲沙法,便是淡淡地询问道:“那为何不推行束水冲沙法?”

    跟着后世很多人理解的有所不同,不是好的东西就会被人拿来使用,这里既有主客观的因素,同时还可能波及到利益的较量。

    哪怕是雷州布再如何物美价廉,他亦不敢用雷州布到松江府打击松江布,不说臧继芳会如何反应,起码他得给徐阶一点面子。

第1546章 见闻

    书房厅中,茶香袅袅而起。

    王士翘仍然扮演着一个苦主,显得大倒苦水地说道:“这束水冲沙法的工程颇大,预计要动用五十万两,但……朝廷总是不敢划拨,再说了……!”

    说到这里,他又是停了下来,抬眼观察着林晧然的反应。

    林晧然的神色如常,端起茶盏抬头望向王士翘,静候着他的答案。

    “严阁老卸任之后,若非有吴部堂照拂一二,下官怕早已经被朝廷免官归家了,现在……哎,听说朝廷要换人过来了!”王士翘用手背重重地打在另一只手掌上,那张老脸露出痛苦的表情道。

    林晧然端起茶盏喝了一小口,嘴巴却是挂着一丝苦色。

    虽然王士翘确实是严党,但徐阶经过两次的清洗已经完毕,现在处于稳固权势中,更大的可能是朝廷拿不出这五十万两给河道衙门。

    至于朝廷要将他从河道总督的位置上调任,这其实是朝廷的惯例,谁都不可能在总督这种位置永远干下去。通常做得好与不好,或是升迁或是贬谪。

    只是朝廷的抉择确实存在问题,束水冲沙法早已经在南流江等到了证明,结果朝廷硬是不肯挤出这笔银子,用于解决黄河泥沙淤积的大隐患。

    林晧然了解到这些事情后,又是客套了一番,便不再进行深究。

    终究而言,他既不是内阁阁臣,又不是工部衙门官员,根本无权插手黄河的治理问题,更没能力让朝廷财政给河道总督衙门拨付五十万两。

    王士翘的老脸先是一阵不好意思,但终究是官场中人,拿出书籍显得极为渴望地道:“这是下官的拙作,还请少宗伯能够点评一二,若是能够上眼的话,还请给下官作个序!”

    跟着后世一个农民都能出书不同,这时代通常都是由官员和士子刊发书籍,特别是一些仕途无望的官员或士子极是热衷于此道。

    请名人作序,这是时下较为流行的方式。

    虽然他这位河道总督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若能得到林晧然的序,凭借着林晧然的名人效应,出版必然会受到士子们的热捧,而他的书传播更广和传世更远。

    林晧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过这本名为《西关志》的读物,发现上面有大量的插图,已然是一本难得的地方志。

    “这是下官在巡按西关时的拙作,还请少宗伯赐教!”王士翘面对着眼前这位大人物,这位在文坛有极大声望的林文魁,将姿态放得很低地道。

    在他出任巡按西关御史期间,巡察居庸、紫荆、倒马、固关四关。因巡按御史“巡历一年,满日复命,造册画图,贴说进呈”,故而他在任期间广集资料,悉心巡察,最后编纂出了这部记述长城重要关塞的方志书《西关志》。

    这本读物详细记载了西关的沿革、疆域、形胜、星野、山川、关隘及域地等。

    林晧然认真地看了一看,发现这本书确实能够增长士子的眼界,心里已然有了作序的想法。只是抬头看着无比紧张盯着他的王士翘,心里却是不由得一阵苦笑。

    堂堂的河道总督不忧心于前程,不想着保住河道总督的位置,却是紧张于这本书的出版,当真不知该指责他什么好了。

    不过他亦是明白,却是不论在哪个时代,总有会一批“不务正业”的人。

    李时珍放弃了科举跑去从医,嘉靖放弃治理国家跑去修道,周王朱橚放弃造反闭门研究学问,编著的《救荒本草》和《普剂方》等。

    王士翘似乎没有沉迷于官场,却是热衷于创作,已然是想要将他编写的《西关志》进行刊印发表。

    林晧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面对着王士翘紧张兮兮的目光,便是将书籍放下并表态道:“不错,不失为传世之作也!”

    “林大人,不知可否为下官牵桥搭线,由书雅斋进行刊卖呢?”王士翘的眼睛闪过一丝贪婪的目光,又是极为期许地追问道。

    在当下的大明朝,第一大书商已然属于书雅斋。很多人通过书雅斋出版书籍,既是赚得了大把的银子,更是赢得了极大的声名,成为官员和士子最渴望的合作对象。

    曾经有一个花匠找一个秀才帮着编写了一本栽花心得,得到了书雅斋掌柜李云虎的看重,结果放到书雅斋的渠道一炮而红。

    那位花匠不仅成为了大明最有名的花匠,更是拿着“稿费”在京城置办宅子和纳了妾,还在家乡置办了上百亩田产,成就了一段佳话。

    林晧然端着茶盏,却是坐在那里愣了半响。

    他原本是想跟这位王大人一起探讨黄河治理问题,但没想到对方却是想要跟着他商量卖书的小事,当真是人生寂寞如雪啊!

    虽然权力在京城,但很多事务在地方。从京杭大运河北上,他亦是擦亮着眼睛观察着地方,哪怕现在不能改变什么,亦是为着将来参与政务做准备。

    在济宁过了一夜,次日便是再度启程北上。

    到了黄河和运河的交汇处,由于河水携带着大量的泥沙,这里的水质显得很是浑黄。因秋季的水量较少,黄河,岸边很多地方都露出大面积的沙床。

    看着黄河淤积如此严重,哪怕心里早做准备的林晧然亦是暗叹一声,很想将朝廷的大佬都拉过来瞧上一瞧,问他们于心何忍?

    黄河带来的不仅是泥沙,还带来了陕西、河南等地过来的官船和商船等,致使北上的船只突然间增多,令到河道变得更要拥挤一些了。

    不仅是黄河淤积严重,运河的淤泥亦是不少。特别是到了聊城地界,由于秋季比较干旱的缘故,运河从北边聊城下来的水流量明显减少。

    运河为了维持水量,在很多地方都设了河闸。河闸设闸官一名,闸夫三十名,面对着南来北往的船只,他们正是有条不紊地持续着秩序,让他们依次通过。

    只是有些人免不得霸道一些,刚好轮到林晧然官船过闸之时,有一艘官船却是强行插了过来,想要抢在前方通闸。

第1547章 争先

    王时举站在甲板想要弄清这河闸的原理,结果发现后面的官船想要插队先行。

    由于知晓老师是想要早些回京,他顾不得什么谦谦君子之风,指着那艘想要插队的官船大声地呵斥道:“你们做甚!”

    这艘突然出现的官船其实绕过了后面的几艘官船,甲板上站着几个公子哥,其中为首的锦衣公子哥显得鄙夷地道:“本……本公子这边有事,劳烦让一让!”

    虽然他有几分商量的味道,但官船已然是打定主意要抢在前头,官船径直从旁边穿过,已然是想要抢在前头进入闸道。

    王时举心里那个急,却是不知该如何进行争论,倒是身旁的林海见状便是厉声指斥道:“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快退回去!”

    与此同时,得知后面的官船想要插队,蒙诏和林福等人亦是纷纷跑过来。他们不想招摇过境,不想使用特权,却不可能容忍别人插队的行径。

    这边的水手反应亦是很快,加快速度向前占到半个身位。虽然他们不能顺利进入闸道,但亦是阻止对方进行闸道,令到两边的船头陷入了僵持状态。

    闸官在上头看到了这一幕,只是看到两边都不好得罪,却是乖乖地做一头缩头乌龟。

    “你家大人几品,是什么官职?”

    锦衣公子哥看着这边颇为强硬,当即端着架子进行质问道。

    林海知道林晧然是这一次是想要低调进京,却是突然间语塞了,不知道此时该不该亮明身份将这帮人给狠狠地震住。

    林福已经跑到甲板上,面对着那位锦衣公子的询问,当即针锋相对地呵斥道:“你管我家老爷是什么官职,你现在即刻给老子退回去!”

    锦衣公子大概是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众指责于他,整张脸当即便是黑了下来。

    “你们的官牌怎么没挂上?我看你们分明是做贼心虚,定然是冒使上京!”旁边的胖公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兴奋,对着上面正在看戏的闸官命令道:“查一查,他们定然是冒使!”

    闸官却是满脸苦笑,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哪敢去查人家是不是冒使。哪怕人家真是冒使,他若是得罪某位大佬的亲故,同样是自寻死路。

    “我们自有我们的考虑,你们如此不讲规矩,你家大人又是何人?”蒙诏亦是来到了甲板上,沉声望向对面质问道。

    蒙诏是举人的身份,本身又是老诚沉稳,加上扬州之行令他多了一分官威。这时站出来无疑是加重了这边的份量,同时给对面造成一定的压力。

    那位胖公子当即冷哼一声,显得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地道:“我爹乃是洛阳府同知陈溥,现在奉旨上京献宝,尔等还不速速退让?”

    王时举等人一听是进京献宝的官船,发现这是一件关乎天子的事情,顿时不由得感到一阵棘手。

    蒙诏却是平静地望着那位嚣张的胖公子,显得平淡地询问道:“不知陈同知是奉诏入京面圣,还是持礼部文书赴京呢?”

    因当今圣上喜好珍宝、术书和祥瑞等,令到天下的地方官员都纷纷挖空心思想通过献宝得到皇上恩宠,从而青云直上。

    只是这地方官员的积极性很强,但嘉靖不可能每件都亲眼过目,像术书一类的东西则是丢给礼部进行审查方能入宫。

    胖公子这番话一路不知吓退了多少官船,却是没想到对方这般深究,更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知晓他爹是持礼部文书赴京,当即便是进行强调道:“你是没听清楚吗?我爹是洛阳府同知!”

    对于一般人而言,洛阳府同知是正五品官员,特别此次进京有很大机会官升一级,已然属于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只是到了他们这里,这一路实在是见到太多哈巴狗般的知县、同知和知府,又如何会畏怕于一个小小的洛阳府同知。

    “别说洛阳府同知,哪怕是洛阳王来了,那亦得给我家老爷的船先过!”林福自然不将这位洛阳同知放在眼里,当即便是指责道。

    “当真找死!”

    锦衣公子突然间大怒,却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张小板凳,竟然朝着林福直接砸了过来。

    哎呀……

    林福人如其名,那个小板凳没有砸中他,反倒是将后面的文弱书生王时举砸得正着,疼得王时举抱着头眼泪都飙出来了。

    “弄死他们!”

    林福见状,火气当即涌了上来,对着自己的族人当即下令道。

    能够被老族长派来保护林晧然的人,虽然说不上武艺多高,但亦算是能打之人,加上陈镜这帮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却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终究只是一场意气之争,大家并没有动用武器,都是木制品和陶瓷一类的东西。

    却是不知林福为何会堆积一堆石头在船舱里,而这时恰好派出用场。众人纷纷朝着对面砸起石头,砸得甲板上的人抱头鼠窜。

    “汝敢!”

    一位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刚刚露面,结果被飞来的石头砸得正着,却是失态地退回了船舱,不敢再站出来耀武扬威了。

    林福看着对面的人躲起来不敢再冒头,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早回京,便是挥手叫来了几个帮手,一起用船浆将对方的官船用力向后稍微一推,终于是占得了航道。

    闸官看着官船进到闸道,当即命令关闭下方的闸门,接着打开上方的闸门。随着河水注入闸道中,官船慢慢地跟着水面升高,接着朝着上流行使而去。

    这种小事情自然不需要惊动林晧然,实质他是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但仅此而已,甚至都懒得听林福汇报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河闸,很快便到了聊城。

    林晧然的官船要在这里补给物资,林晧然亦是想要运动一下,便带着花映容一道下了船。

    由于这一路都没有打出官牌,又是到了鱼龙混杂的山东地界,地方官员已然是没有那么容易认出他来了,权当他是普通官员进京。

    他们挑选了一间上档次的酒楼,品尝了当地的美食,便是下楼要离开。

    一行人刚走到楼梯下面,一帮如狼似虎的捕快出现在这里,而那个锦衣公子哥和那位官员得意洋洋地出现,敢情是来兴师问罪了。

第1548章 破绽?

    聊城是东昌府的府城,虽然地方并不小,但想要在城里找一帮人并非难事。若是能得到府衙捕快的帮助,那简直是手到擒来。

    贵公子在武力上处于全面的劣势,被林福等人打得抱头鼠窜,已然是吃下了一个闷亏。只是他们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似乎是动用了官方关系,找来了强有力的帮手。

    除了眼前这一大帮捕快外,还多了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应该便是东昌府的同知大人。

    “你们这是何意?”

    蒙诏早已经习惯于掩护林晧然的身份,面对着这一大帮来势汹汹的捕快和前来寻仇的人,则是站出来硬气地质问道。

    贵公子和胖公子听着蒙诏的声势不小,但脸上却是露出了嘲讽之色。

    那个穿身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傲慢扫视蒙诏及身后的人,仅是意外地在林晧然和花映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旋即对蒙诏进行询问道:“敢问你何官何职?”

    却不会谁都是鲁莽之辈,他认定蒙诏便是这帮人的头目,当即想要打听清楚蒙诏的官职,从而再做下一步的行动。

    “你又是哪一位?”蒙诏站在台阶上显得居高临下,显得明知故问地道。

    话音刚落,一个捕快头目当即厉声道:“大胆,这是我府衙二老爷!”

    有了这个铺垫,李居左捋着漂亮的胡须,显得颇为自得地自报家门道:“本官乃甲寅科进士,东昌府同知李居左!”

    东昌府的同知在大明官场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普通百姓和士子眼里却是不得了的大人物,而在这聊城更是第二号大人物。

    蒙诏证实了对方果然是东昌府同知,自然不会给这位同知吓到,显得冷漠地询问道:“李同知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贵干呢?”

    贵公子等人看着蒙诏竟然还如此的硬气,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便是望向了旁边的胖公子。

    胖公子还没有动静,他的老爹便已经站了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蒙诏愤怒地质问道:“你可曾还认得本官?”

    虽然是被贵公子怂恿过来寻仇,但他堂堂的洛阳府同知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又岂能善罢甘休,亦是怀揣着满腔的怒火。

    在官场之中,关系总是千丝万缕,同年、同乡和师生都能将官员间亲密地联系起来。他已然是第一时间找上了自己的同年好友,想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教训这帮不知好歹之人。

    蒙诏面对着这位怒气冲冲的同知大人,显得很是淡定地回应道:“如果我猜得没有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刚刚那艘官船上的洛阳府同知大人,却不知又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胖公子忍不住跳出来厉声进行指责道:“你们打了我爹,你看看他头上的包,你们这是袭击朝廷命官!”

    袭击朝廷命官,这个罪名不可谓不大,一旦坐实恐怕得面临着牢狱之灾。

    蒙诏为人老诚,遇事沉稳,这半年时间亦是经过一番历练,却是义正严辞地反驳道:“你们船只强行插队在先,动手砸人在后,我等何罪之有?”

    “好一张巧嘴,你们用石子砸了本官可曾有假?”洛阳府同知陈溥指着额头鼓起的青包,显得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蒙诏深知确实是砸到了这位同知大人,却是冷哼一声道:“汝等挑事在先,方便流石砸中于你?你怎不扪心自问,你为何要强行插队坏了朝廷规矩,又为何先行动人袭击我等,我等刚刚不过是自卫还击,此事罪魁祸首应当是汝等!”

    事情到了这里,已然是反戈一击。

    虽然袭击了朝廷命官不假,但陈溥的船只插队在先,而后那位贵公子主动挑起事端,陈溥这个顶多算是一个误伤。

    东昌府同知李居左原本想要偏帮这个同年,但没想到对方如此伶牙俐齿,一时间亦是不知该从哪里着手整治这帮人。

    “这里为何如此吵吵闹闹的?”

    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带着几名官吏大步地走进酒楼大堂,看到这里颇为吵闹的模样,便是进行大声询问道。

    李居左和陈溥看到是东昌知府王茂林出现,却是顾不得追究蒙诏这边的责任,便是纷纷上前向王茂林恭敬地见礼。

    得知陈溥此次是奉命上京献宝,王茂林明显热情了不少,对陈溥多了几分重视。

    当下的大明靠着献宝而上位的官员确实不少,像现在已经升至南京户部侍郎的汪柏,像现在的太医王金,哪怕是当朝的阁臣,正是靠着一手好青词从而平步青云。

    若是陈溥此次真带了稀世珍品上京,定然得到皇上的恩宠,必定又是加官进爵。

    林晧然自是不用理会这三位正在嘘寒问暖的官员,而是注意到跟随王茂林一起进来的年轻官员,却是微笑地摇了摇头。

    陈溥宛如是一个苦主般,指点着自己额头上的大包,当即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咬定蒙诏这边是袭击朝廷命官。

    王茂林抬眼望向蒙诏,一眼便知道这个人的官气并不重,当即便是板着脸询问道:“你是何官职?”

    蒙诏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但想着身后并站之人后,当即便是傲然地回应道:“我无官无职,那又当如何?”

    王茂林得到这一个答案,嘴角不由得轻轻地扬起。

    李居左是一个很聪慧的人,当即便是指责道:“你等公然袭击朝廷命官还不知悔改吗?”

    “知府大人,他们强行插队在先,而后又先行袭击我等,我等何罪之有?”蒙诏的眉头微微蹙起,认真地重申道。

    陈溥亦是看到了其中的破绽,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对着王茂林拱手道:“王大人,他们是冒使,下官的船根本无须礼让于他们!”

    事实确是如此,一旦证明蒙诏的官职是冒使,那么陈溥的插队却是从非法变为合法,而蒙诏这边还得担任冒使的罪名。

    王茂林自是看到了这个破绽,对着蒙诏显得公私分明地道:“若是你们是奉命上京,本官只会惩治于他们。若是你们是打着官家旗号的冒使,那便是怨不得他们抢行,更怨不得本府治你们的罪了!”

    贵公子看着这一幕,脸上亦是挂起洋洋得意的笑容,显得幸灾乐祸地望向了蒙诏等人,已经考虑呆会到大牢如何惩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了。

    林晧然一直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当看到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亦是不得不改变初衷,他直接给林福递了一个眼色。

    林福当即心领神会,只是他没有将官牒直接给王茂林,而是转而恭敬地递给蒙诏。

    这一幕,当即引起了王茂林的注意,却不知对方这是要唱哪一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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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