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4章 原罪与命运
“你想要做什么?”
雨姬配合着孙小六解开身上的那个厚重的枷锁,但发现这个年轻男人不仅眼神不对劲,连手脚都显得很不老实的样子,便是脸带薄怒地道。
“小娘子,你只要从了我!这一路上,小爷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吃喝都不用愁!”孙小六不再进行伪装,显得色眯眯地说道。
他之所以主动接受这个苦差事,正是冲着这个美人儿而来。
按着江都县衙老人的教导,他只要等雨姬受上几天苦,将她的性子彻底磨掉。到时只要给予她一点好处,哪怕是天之娇女,亦会乖乖朝着他爬过来供他玩乐。
只是看着如此的美人儿,别说是要等上三、五天了,哪怕一刻钟他都等不及,他强烈地希望今晚就把这个美人儿给办了。
雨姬从小在青楼长大,早就看出这个孙小六是要打她的主意,但却是坚定地拒绝道:“你休想碰我!”
孙小六没想到会遭受这般无情的拒绝,脸上当即冷冷一笑,说着便伸手朝着她的胸部抓了过去调戏道:“我碰你就怎么着吧?”
对于这种流放的犯人,她们根本没处鸣冤,只能是沦为他们衙差的玩物。现如今,这个女子其实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注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啪!
雨姬看着孙小六当真是要动手,便是条件反射般,狠狠地甩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的愤怒显得更浓了一些。
两名衙差原本乐于不用动手,便是伸了伸懒腰,打算在院中的石板上休息。只是听到这个响亮的耳光声,不由得疑惑地扭头朝着这边望过来。
却见雨姬一个耳光甩到了孙小六的脸上,雨姬的脸上明显带着厌恶,而孙小六的脸上则是由晴转阴,渐渐宛如一头野兽般。
“臭娘们,你当真还以为你是花魁吗?你不过是被魏国公丢出来的残花败柳,现在是一个被逃放贵州的女囚!”孙小六彻底被激怒了,显得原形毕露地道。
雨姬看着孙小六凶神恶煞的模样,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些害怕,却是出言制止道:“你别过来!”
“孙小六,你这样做不合规矩!”两个衙差看到这里的纠纷,亦是上前制止道。
其他三名犯人同样看到这一幕,但谁都不敢吭声,甚至都懒得多瞧这边一眼,仍然是一副行尸走肉般。
“你们两个废物给老子闭嘴,这里老子便是规矩!”孙小六恶狠狠地瞪了两名衙差一眼,毅然是没将二人放在眼里道。
两个衙差看着陈小六如此的声势,心里倒是隐隐生起了几分怯意。他们在县衙都是没有任何背景,若是真惹上这种关系户,恐怕在县衙是混不下去了。
在县衙中,资历是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衙差进行排序的,而关系户从来都不在此例。
“孙小六,你想要做甚?”
李三带着一些柴木从外面回来,看着这厅中的动静,当即便是摆出领队的架子询问道。
两名衙差看着李三回来,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哥,别怪我不给面子你!我跟二老爷是什么关系,县衙上上下下都很是清楚。若是惹得我不开心了,你纵使还能继续在县衙干下去,那日子定然不会像现在这么舒服!”孙小六淡淡地瞥了一眼李三,显得有恃无恐地威胁道。
李三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显得阴晴不定地站在那里。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练,令到他不得不考虑得更多一些。他固然能够出手拯救这个女囚犯,但其中的后果同样很严重,而这个孙小六跟县丞的关系极可能是如同传闻那般密切。
特别这个孙小六是冲着这个女人而来,那一切似乎又解释得通了。
“识相的,现在便好好伺候小爷,不然这一路便有你苦头吃的!”孙小六解开了衣襟,直接将雨姬当成是瓮中之鳖邪邪一笑道。
雨姬在青楼都能够洁身自好,在这里自然更不会轻易服从,却是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根大拇指大的树枝,指着孙小六威胁着道:“你走开!”
孙小六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仅没有选择后退,反而稳步朝着雨姬慢慢地走了过去。
雨姬看着孙小六缓缓地走了过来,却是不由得向后退去,很快便退到了墙角处,她已然是退无可退,而孙小六又是步步紧逼。
她心里突然一发狠,便是闭着眼睛挥动着手上的树枝,朝着走过来的孙小六打了过去。树枝并不粗,上面还带着枝条,这打在孙小六的身上,只能算是抓痒般。
“美人儿,小爷来了!”
孙小六已然看到了这里有个草垛子,很是满意于这个角落,便是冒着这不痛不痒的树枝,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地扑了过去。
两名衙差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李三,李三却是一声不响地走到关二爷的像前,默默地开始生火。
他的心性并不坏,但仅此而已。
这些流放的女囚,命运大抵已经是如此了。纵使他们押送的衙差不下手,到了流放的卫所,这些漂亮的女囚也会成为**子的玩物。
这个事情只能怪她犯了事,更不该得罪了权势滔天的魏国公府,所以她只能接受这一种充满悲惨的命运。
“不要,救命!”
雨姬根本不是孙小六的对手,她手上的树枝根本无法庇护住她。她整个人已经被孙小六压在地上,上身的囚衣被剥开,里面是鲜艳的红肚兜和雪白的肌肤。
“哈哈……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不会有人来救你!你如果识相的,便拿出你在青楼学到的本领好好服侍小爷,小爷在路上便会多照顾你一些!”孙小六已然处于亢奋中,嘴里显得得意地说道。
他看着胯下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儿,看着根本无力反抗的花魁。正想要将她的衣服通通剥光之时,他却是突然愣住了,整个人显得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却是不知何时,一把利刃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第1505章 平静无波
破庙中,突然出现了一帮干练的黑衣男子,迅速地控制住这里。
不知这帮黑衣人是早已经潜伏在这里,还是刚刚才到达这里,行动显得很是迅速,甚至都没有给李三等人过多的反应时间。
为首的黑衣人身体挺拔,冷漠地将刀刃架到孙六的脖子上,只需要他轻轻一划,这世界便不会再有孙小六这号人。
“好汉,饶命!”
孙小六初时还以为是李三坏了他的好事,当缓缓地扭过头见到是一个黑衣人,那张猥琐的脸当即大变,哭丧着脸进行求饶道。
黑衣首领淡淡地扫了一眼如同哈巴狗般的孙小六,对着被搞得狼狈不堪的雨姬谦意地道:“让雨姬姑娘受惊了,还请恕罪!”
虽然称呼显得比较生疏,但语气却是透露着一份尊敬。
雨姬的眼眶还挂着泪珠,这时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地整理着衣服。她跟着这时代的女子般,并不愿意将自己身体的任何部位暴露出去。
李三刚刚的反应比其他两名衙差都要及时,并没有被突然出现的这一帮黑衣人给控制住,正手持着一把刀进行自卫。
这时看到他们已然是要劫走这个女囚雨姬,当即便是进行恫吓道:“各位好汉,你们可知劫走人犯是什么罪吗?”
“我等既然敢做,自然是清楚这些事情!”跟着他对峙的几个黑衣人中,一个年轻的声音显得很是不屑地回应道。
李三看着这帮黑衣人已然是有备而来,便又是指出其中的关键处道:“她是朝廷的重犯,纵使你们现在劫走了她,朝廷必然会下达海捕文书,届时她同样是插翅难飞,你们亦要受到她的牵连!”
“海捕文书?”一个更为稳重的黑衣人当即表露出不屑,便是侃侃而谈地道:“如果雨姬姑娘是普通的重犯,自然可以下达海捕文书!只是她所犯之事皆为那个狗官所虚构,卷宗如今怕是尚未到达刑部,她又怎么可能被押解流放,又怎么可能会被我途中劫走?你还是回去跟着你那位狗官县大爷说一说,别为了魏国公那点银子便将自己全都搭进去,这个事情……会有人盯着的!”
李三的眉头微微蹙起,深深地打量了这帮人一眼。
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可谓是阅人无数。这帮人定然不是普通的劫匪强盗,听着他们的谈吐和气度,怕是跟着官面上的人物有牵连。
至于雨姬的案子,不仅存在着很大的问题,且他们确实还没有等到回文便已经将人押送流放之地,其中存在着诸多不合手续的操作。
如果真有官面上的人物盯着,这个事情还真不能轻易捅出去,而是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事实上,官府亦不会真的事事较真。
像严世蕃被判处流放雷州,严世蕃就根本没有被押送到雷州,而是到广东南雄小住两个月,然后便偷偷返回江西老家了。
现在看来,这个事情当真要禀明大老爷,由大老爷重新进行决断了。
“雨姬小姐,这个人如何处置?”黑衣头领看着雨姬已经整理好衣服,便是指着跪在地上的孙小六,对着雨姬进行询问道。
“雨姬小姐,请饶命,饶命啊!”孙小六没想到命运变化得如此之快,深知他的性命已经被这个女人所掌控,当即便是对着雨姬进行求饶道。
雨姬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低头望向地上求饶的孙小六,深知这种人只会欺负她们这种弱女子,便是将心一横地道:“废了他的命根子!”
“不要!”
孙小六刚刚反应过来,便是被两个黑衣人将身子翻了过来,更是有一人将他的裤子给扒了下去。令到他惊恐无比。
黑衣首领先是一脚踩在他的膝盖处,还没等他大声叫出来,寒芒朝着孙小六的裤裆一挥一划,当即便是鲜血如注。
这个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东西,这时已经如同屠夫刀下的二两肉,被割掉在地上了。
啊……
孙小六的悲鸣声在破庙中响起,但却没有任何人同情于他。
李三看着这一幕,亦是暗暗地长叹一声。
他之所以能够干这行当十几年,除了为人小心谨慎外,便是一直恪守着规矩。
他虽然不会多么优待犯人,但却不会过于苛刻,更不会欺负这些女囚。他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孙小六今日的遭遇,其实完全是咎由自取,今天不被这伙人收拾,他日亦会被另一伙人收拾。
黑衣首领做完这些,仿佛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便是对着雨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雨姬姑娘,这些日子委屈你了!马车已经停在这座庙的后面,还请跟随我们一道离开,尽快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好,请带路!”雨姬抬头望了一眼这位黑衣首领,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
一行人到了破庙后面的空地,这里已经准备好马车和马匹。
雨姬并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眼神中仍然透露着几分空洞。来到马车前,她又是朝着南京城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眼睛显得颇为复杂。
她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奈何那个男人极度无情,令到她只能是惨淡一笑。
却是不知,还有多少像她这般的女子,给糟蹋之后,随便安个罪名给流放三千里,从而成为一个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的人。
都说豺狼虎豹恶毒,但这身穿华贵的魏国公怕是要恶毒百倍。
到了这里,林大眼等人摘下了面巾,他们这一次是奉命前来解救这个女人。
林大眼看着雨姬站在马车前迟迟不动,误以为她在担心能否逃出去,便是自信十足地道:“雨姬小姐,您尽可放心,我们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雨姬倒没有担心这些,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踏上了马车跟随着离开这里。她现在离开南京,自然不会再回扬州,而是要开启另一段属于她的新生活。
关于雨姬被劫走,似乎仅仅是一个小动静,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除了事后得知被劫囚而暴怒如雷的魏国公府,整个南京城仍然沉醉在中秋佳节即将来临的喜庆氛围中。
第1506章 无情帝王家
随着中秋节佳日一天天临近,京城彰显着节前的喜庆氛围。
永定门大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巍峨的城门敞开,不同身份的人员不断地进进出出,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门维持秩序。
街道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商品是应有尽有,特别琉璃厂一带已然成为外城的商业中心。有百姓在吵架,赶过来的顺天府公差正在处理着。
这便是现在北京城的现况,虽然近来没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但亦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大家都是有序地迎接着佳节的来临。
特别在林晧然主政期间打造的“鼓楼大灯会”传统,令到很多商家早已经是摩拳擦掌,而才子佳女亦是充满期待,寻常的百姓已经计划好购买那些物美价廉的商品。
这个古怪的经济学便是如此,已然是造成了三赢的局面,致使“鼓楼大灯会”越办越好,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当然,这其中的关键还是顺天府衙要保持着一种清廉的优良作风,一旦他们想要伸出那个贪婪的大手,这个局面必将是荡然无存。
很多人亦会是后知后觉,虽然林晧然已经离任小半年,但他的影响力却充斥在京城的每个角落,亦让京城这艘大船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行驶着。
西苑,万寿宫。
在这个气势雄伟的宫殿中,却是透露着一份冷清。
太监和宫女从这里进进出出,都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甚至不少宫女或小太监宛如是来到阎罗殿中。大家似乎都忘记这个佳节的存在般,没有人会提及什么团聚的话语,更没有人会提及要如何操办中秋宴。
如果说大明王朝历代君王之中,谁对亲情最为冷淡,大概便是这位以藩宗继大统的君王嘉靖帝了。
以他的三任皇后为例,第一任皇后在怀孕时,被他踢流产了,缠绵病榻半年多,死了;第二任皇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废了,老死冷宫。
第三任皇后,在发生“壬寅宫变”之时,嘉靖差点被宫女勒死时,正是这位皇后前来救了他,但后来嘉靖开始厌恶这个皇后,从此便不闻不问。
后来,皇后居住的坤宁宫突发大火,而皇后则困在里面出不来。太监和宫女们在嘉靖的寝殿外跪了好久,请旨嘉靖赶紧安排救火事宜。谁知嘉靖坐在里头一言不发,当做没有听到,就是迟迟不下救火之令,那群宫女太监也不能冒然去救火,于是就这么一直在殿外候着,直到坤宁宫变成了一片废墟,皇后最终葬身火海。
自从相信国师陶仲文“两龙不相见”的说法,他便没有再见两个儿子,特别是对于失去母亲的裕王,更是没有丝毫的关心。
至于去年在裕王府出生的孙子,至今都没有人敢在嘉靖面前提起,甚至裕王都不敢到宗人府报备,致使这位孙子至今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堂堂的裕王世子出生,特别还是嫡王孙,竟然沦落到此。
满朝百官大臣不提,儿子裕王不敢提,乃至他的身边人都不敢提,可见这位君王是多么的看淡亲情。
在他的心里,大概只有修道长生。
静室中,檀香袅袅,
身穿着蓝色道袍的嘉靖正在盘膝而坐,如同一个悟得天机的道士般,正在这里感受着大道至理,领悟着长生的玄机。
只是岁月终归无情,哪怕这位是帝王。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增多,已然成为了一个小老头般。
“主子,徐阁老和几位大臣都到了!”黄锦来到身侧,轻声地提醒道。
声音传达,但人却没有动。
黄锦不敢再说第二遍,而是老老实实地跪着等候,等候着嘉靖的指示或者没有指示。若是没有指示的话,他便只能继续在这里跪着。
冯保已然成为俊郎的年轻人,在黄锦的耳提面命之下,已然学得了小心谨慎。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亦是规规矩矩地候在外面。
过了一会,一个颇显干涩的声音淡淡传过来道:“灵丹!”
黄锦听到这话,当即招呼着冯保等人进来,一行人送来了一颗灵丹。
嘉靖看着盘中的丹药,已经从昔日的充满期待到现在的无动于衷,但他的心性令他只能如此,哪怕是一条黑道亦要走到尽头。
“主子,徐阁老和几位大人都到了,正候在殿外呢!”黄锦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入皇上的耳朵,此时又是重提了一遍道。
嘉靖顺着水咽下灵丹,或许是有点发苦,他并没有开口回答,而是抬了一下手。
黄锦看到这个手势,当即便心领神会地让冯保到外面将人领进来。
“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一行人来到殿中,对着出现的嘉靖规规矩矩地行礼参拜道。
“诸位爱卿,平身!”
嘉靖在软塌坐下,淡淡地说道。
除了首辅徐阶之外,还有户部尚书严讷、兵部尚书杨博和吏部尚书吴山,这已然是当前大明权柄最大的四位重臣了。
嘉靖的脸色微正,当即便是开门见山地道:“朕今日将你们召集过来,便是要问一问,为何不能再修一座紫薇宫?”
徐阶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
当今圣上迷信长生亦就罢了,但偏偏热衷于土木工程,却是恨不得将全天下都修成道家修筑。只是随着他的挥霍无度,大明的财政早已经是岌岌可危。
嘉靖看着四人不吭声,当即便望向严讷道:“严尚书,你说一说,这是为何?”
“回禀皇上,太仓已经无银了!”严讷面对着拷问,只好将先前的话再回禀一次道。
嘉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便又是望向严讷道:“你负责大明的钱粮,每年的钱粮入太仓,太仓的银子都去哪里了?”
“回禀皇上,兵饷,宗藩禄米和百官俸禄等,还有今年完工的三大殿,早已经将太仓耗尽了!”严讷苦着脸回答道。
杨博的眉头微蹙,暗暗地瞥了一眼严讷,深知这个皮球是要踢到他这边了。
第1507章 老狐狸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在经历邵元节、陶仲文两位天师之后,陶仲文的徒弟王永宁和刘文斌又展露头角,甚至还有一位投机取巧的江湖骗子王金成了御医。
说起这位王金颇为传奇,本是一位逃犯,在来到京城之后,却是抱上了赵文华的大腿,而后通过献宝得到了嘉靖的青睐。
去年,王金献上了一株五色灵芝和一只五色彩龟,得到了嘉靖的赏赐。嘉靖还告了太庙,让百官上贺表,将王金拜为御医。
现如今,嘉靖又听信了陶承恩的建言,想要在西苑修一座紫薇宫。只是事涉工程,则是离不开银子,致使嘉靖将这几位朝廷重臣都叫到了这里相商。
嘉靖深知“开源节流”的道理,现在兵饷被推到了首位,便是望向杨博进行询问道:“杨爱卿,你可有什么良策?”
严讷看着皮球滚到杨博的脚下,便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便并好奇地望向杨博。
“回禀皇上,臣奉命整顿九边军政,已经查处很多吃空饷的将领!跟着往年相比,今年的兵饷有减无增!”杨博狠瞪了严讷一眼,接着声色并茂地哭诉道。
在官场中,除了出身之处,资历同样是一个很关键的因素。杨博虽然是三甲进士出身,但却是嘉靖八年的老资格进士,比严讷足足早上四科金榜题名。
最为重要的是,杨博算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官员。在九边出任总督期间致使九边安定,是朝中文官体系少见的帅才,颇得当今圣上的信赖。
现在看着严讷这个小辈被皮球踢过来,自然不会过多的客气。
严讷被杨博这么一瞪,心里亦是生起了几分惶恐,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然是给人看穿了,没准这个老货还会找他“秋后算账”。
嘉靖现在想要的是解决的方法,自然是不喜欢这个答案,便是进行重申道:“杨爱卿,朕不问你兵饷如何,而是问你有何良策?”
“回禀皇上,若是让臣领兵打仗尚可,这钱银之事却是不甚明了,还恕臣愚钝,此事不能替皇上分忧!”杨博的头如同拨浪鼓般,显得很是沮丧地道。
这个老狐狸!
黄锦站在柱子的旁边看着这四位大臣,听着杨博如此应答,看着杨博将自己巧妙地摘出去,心里当即给杨博贴上了一个标签。
只是指责归指责,杨博出身于兵部体系,又不曾在户部中任职,而他又偏偏以军事见长,兵饷比往年又减少了,确实可以将皮球往外踢。
嘉靖虽然心里有所不喜,但亦是没有过于怪责杨博,却是扭头望向严讷询问道:“严尚书,你负责钱粮之事,总不该没有对策吧?”
绕了一圈,皮球又滚回到户部尚书严讷身上,黄锦等宫人显得怜悯地望向了严讷,杨博的眼睛则是闪过一丝的得意劲。
严讷看着事情避无或避,便是扑通地跪倒在地道:“臣接管钱粮之事尚浅,这些天已然是绞尽脑汁,仍是无法替皇上分忧,还请皇上责罚!”
在说话间,声音已然带着哽咽,那双眼睛涌起了眼花。若不是这一张令人不是很顺眼的麻子脸,他的表演可谓是满分了。
不愧是陪在皇上身边多年的老人!
黄锦看着跪在地上的严讷,看着严讷满脸愧疚的模样,心里却是黯然一叹,便是给这位户部尚书贴了一个标签。
“朕知道你忠心耿耿,亦无责备之意,起来吧!”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只是深知严讷的忠心,更明白他并不全然是推脱之词,脸色缓和地回应道。
“谢皇上开恩!”严讷暗暗地松了一大口气,便是“自责”地叩谢道。
徐阶如同一位老僧站在原地,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早有预料般,杨博和严讷眼睛的余光则是瞥向了吴山。
“吴爱卿,你曾经掌握户部一些时日,可有良策?”嘉靖跟着大家意料的那般,目光投向了这位昔日的户部尚书询问道。
吴山心里暗自一叹,知道这个皮球迟早会滚到他的脚下,便是直言不讳地道:“回禀皇上,现在太仓早已空虚,臣亦是无计可施。不过臣以为,当下大明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应当减少这些不必要的开支,紫薇宫之事或可搁置!”
声音并不大,但在这个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特别是周围突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令到这番话隐隐有着回音。
不入阁是有原因的!
黄锦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亦是暗暗地点评道。
杨博和严讷却是没想到吴山会给出这种答案,便是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了皇上。
“朕是让你过来分忧,而不是过来劝谏,你便是如此报答于朕吗?”嘉靖的脸色当即微寒,对着吴山进行责备地道。
他何尝不知经过这么多年的挥霍,这个国家的财政已经岌岌可危,但这些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能够修得长生,哪怕大明生灵涂炭亦是值得的。
最为重要的是,现在大明远远还没到达山穷水尽之境。跟着昔日明成祖修筑北京城和南征北伐相比,他并没有什么倾国之举,所耗钱粮并不算多。
杨博和严讷看到吴山果然触怒了皇上,便是带着一丝希冀地扭头望向了吴山,很希望吴山能够将火势烧得再旺一些,好让这个朝堂吏部尚书的宝座空出来。
吴山确实是想要劝谏于皇上,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和观察,亦算是摸清这位皇上确实不是一个心忧天下子民的圣明君主。
虽然严嵩父子已经去职了,但这个朝堂实质还是没有改变,而他似乎亦无力改变什么,便是心灰意冷地告罪道:“臣失言,请皇上责罚!”
徐阶由始至终地冷眼旁观,似乎又猜到会是什么结果般,脸上仍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此次可免,下不为例!”嘉靖冷哼一声,显得严厉地告诫道。
他并不是对吴山多么看重,而是他目前需要吴山来平衡于徐阶,需要通过这种相互制衡的方式来达到掌控朝堂的目的。
“多谢皇上开恩!”吴山虽然心情低落,但却不得不感谢道。
嘉靖看着三位重臣都没能替他分忧,便将目光落向最为熟悉的徐阶身上,亦是没有抱什么希望地询问道:“徐阁老,你可有什么良策?”
杨博等人纷纷望向了徐阶,心道:他会如何开脱呢?
跟着他们相比,这一位不仅资历最深,且陪伴皇上的时间最长。不说以词臣的身份给皇上撰写青词的时间,单是以入阁的时间而论,便已经相伴皇上已经十余载。
一个能够相伴于当今皇上十余载,不仅没有获罪,反而成为皇上目前最依重的臣子,其本身定然是有着过人之处。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却是语出惊人地拱手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吴尚书刚刚说得对,紫薇宫之事或可搁置!”
此言一出,嘉靖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他可以接受严讷这种求饶,亦可以接受杨博这种推脱,但却无法接受这种所谓的忠臣劝谏。
啊?
杨博和严讷正抱着学习的态度想要看徐阶如此表演,但万万没有想到,徐阶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这摆明是嫌首辅的位置坐得太久了。
咦?
吴山对徐阶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如果这一位真的是一位谏臣,那么便不会漠然地看着他的徒弟杨继盛瘦死于狱中,更不会跟严氏父子沆瀣一气这么多年。
却还不等嘉靖发难,徐阶又是接着说道:“臣对风水之事有所研究,并在京城寻得数位名士求疑解惑,发现陶少卿此举甚为不妥!”
陶仲文去世,其子陶承恩得到了官荫,现任太常寺少卿。这自然不会说陶承恩走上了仕途,其主要职责还是替皇上炼丹等,不过水平却要远低于陶仲文的徒弟王永宁等人。
只是他终究是“名门之后”,加上又有着陶仲文的几个徒弟相助,嘉靖还是很依重于陶承恩,故而接受了在西苑修筑紫薇宫的建议。
嘉靖看着徐阶不像是谏言,脸色微微缓和,但还是带着告诫的语气道:“徐阁老,莫要在朕的面前使小聪明!”
“臣能有今日,皆由陛下所赐!臣若有聪明,亦是替皇上分忧,万万不敢逆皇上之意!”徐阶当即表明忠心地道。
杨博和严讷虽然不知道徐阶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听着徐阶如此作答,已然是明白为何徐阶能够坐上首辅的宝座了。
徐阶抬眼望了一眼嘉靖,知道他的话打消了一些嘉靖的防备,便是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份地图道:“皇上,请看此图!”
嘉靖没有吭声,而是将目光望向站在红漆柱子旁边的黄锦。
黄锦心领神会地上前,出任职责的原因,他先是摊开了图纸,发现竟然是一副北京城的地图。只是细看之下,却是不由得“咦”地一声。
杨博和严讷如同蒙在鼓里般,只能从黄锦的脸色变化中,看到事情已然是有着异样。
地图摊开摆放在案上,直接呈现在嘉靖的视线之中。
徐阶微微一笑地道:“北京河山巩固,水甘厚,民俗浮朴,物产丰富,诚天府之国,帝王之都也。皇上,请看城中图形,可似一条龙乎?”
嘉靖定睛一瞧,发现在这份北京城的图中,已然用线段描绘出了一条龙形。仅是沉吟了片刻,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脸上的笑意更深,当即侃侃而谈地道:“北京城本就是一条龙,承天门宛若龙吻,金水桥似是龙的东西长安街仿佛龙的两条长须,从承天门到午门一带是龙鼻骨部,太庙和社稷如同龙眼,紫禁城恰是龙骨龙身,回座角楼好像是龙的四爪,伸向八个方向,景山、北安门大街和钟鼓楼构成龙尾,正阳门好似一颗宝珠。皇上,这京城本是一条龙,紫禁城原名为紫薇宫,如今若在西苑再建一条龙形,再修一座紫薇宫,此乃舍大龙而修小龙也,故臣恳请停止此念,将修紫薇宫之事搁置!”
这……
严讷的眼睛微微一瞪,虽然他一直知道这个同乡厉害,但万万没有想到已然厉害到这种地步。同样的皮球,到他的脚下并不是要踢出去,而是直接变废为宝。
吴山的眼睛亦是颇为复杂,虽然他跟徐阶是一样的观点,但两者已然是相距一万八千里。
嘉靖低头看着北京地图上的龙形,又细品着徐阶的话,目光渐渐变得冷峻地道:“陶承恩当真是不学无术,此事休得再言!”
他虽然历来刚愎自用,但亦不是全然不讲道理。他一心想要跟明成祖比肩,结果明成祖修了北京城,他却只能修得外城。
现如今,明成祖修的是一条大龙,他又岂能再跟外城般,在西苑修一个小龙呢?
经徐阶指出其中的玄妙之处,不说户部拿不出钱来,哪怕现在户部真的拿出钱来了,他亦不会再修小龙。
杨博扭头望向徐阶,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倒不是思索着徐阶这番话有没有道理,而是觉得事情由始至终都是一个阴谋,或者是徐阶对各方的一种试探。
跟着严嵩的霸道不同,徐阶不仅跟宫人的关系和睦,和方士的关系同样不错。昔日被严家拷打至死的蓝道行,便是徐阶引荐给皇上的。
自从徐阶上台之后,之所以修道家建筑的事情少了,其实不是皇上突然间不热衷了,而是那帮道士不提或少提了。
现在陶承恩突然间提起要在西苑修紫薇宫,徐阶又能够摆出如此令人信服的理由,未尝不是他自演自导的一场好戏。
嘉靖看着自己“朝令夕改”,微微感到面子有些挂不住,便是抬手淡淡地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启奏皇上,臣有一事禀奏!”徐阶突然郑重地拱手道。
杨博等人亦是疑惑地望向了徐阶,却不明白徐阶为何如此的心急,且选择他们这些人在场的时候上奏。
嘉靖正想要用事情冲淡刚刚的尴尬,便是语气缓和地询问道:“徐阁老,不知有何事要奏?”
“皇上,此事关乎东南!”徐阶顿了一顿,却是瞥了吴山一眼道。
吴山当即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暗感事情不妙。
第1508章 杨一刀
万寿宫,铜炉中的檀香一直在燃烧,致使殿内的空气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徐阶的脸上闪过一抹迷之微笑,这才对着嘉靖言之凿凿地说道:“左都副御史林晧然奉旨巡盐,只是到地方沉迷于女色,纳一位经商的女子为妾室。其妾室的货物在吴淞江被劫,他便突然改道前去松江府城,调动松江卫要对吴淞江的匪寇进行清剿。原本这是利于松江百府的大好事,我的大哥日前还写信对他进行了褒扬!不过此等做法过于意气用事,南直隶的言官和地方官员却认为此举甚为不妥,纷纷上疏弹劾于他!”
短短的几句话间,便将意思清晰呈现,矛头直指这几年风头最盛的左副都御史林晧然。
吴山心里黯然一叹,没想到刚刚的猜测成真,徐阶真的要对他那个乘龙快婿下狠手了。只是身处于朝堂中,他知道这种事情该来总会来,根本无法进行回避。
杨博和严讷原本打算离开,不想突然闹了这么一出,看到徐阶似乎是要对林晧然下手,倒是乐于在这里进行旁观。
徐阶将意思表述完毕,伸手从袖中取出几份奏疏,朝着嘉靖双手呈上。
黄锦扭头望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嘉靖,当即上前接过徐阶的奏疏。
徐阶将奏疏给了黄锦后,继续侃侃而谈地道:“臣是松江府人士,自当觉得林晧然所做之事有利于松江百姓,但南直隶户科给事中陈凤仪等人所言又不无道理,故而臣不敢轻率拟票,请皇上圣裁!”
徐阶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甚至是无可挑剔。
只是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这看似是在维护于林晧然,但将这几份奏疏亮出来,摆明是要借着地方言官的奏疏对林晧然进行发难。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黄锦将几份奏疏送到嘉靖的案前,心里给徐阶贴上了一个标签。
嘉靖对林晧然原本是寄以厚望,只是几个月时间过去了,看着林晧然仍然没有动静,他的耐性亦是一直在慢慢地消耗。
现在听着他竟然将自己的“便宜行事”之权如此胡来,为着一个妾室的货物而大动干戈,令到他的心里亦是涌起不快。
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看着呈上来的几份奏疏,便徐徐地打开并进行阅览,亦想知道林晧然这些时日都干了一些什么事。
吴山心里始终维护着自己的女婿,便是对着嘉靖进行拱手道:“皇上,地方言官不乏夸大其辞者,请皇上明察!”
严讷暗暗地瞥了一眼吴山,看到吴山的护犊之情。
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这话一点都不假。不仅升迁需要朝中有人帮助,遇到事情更需要朝中有人说话,若非吴山在这里,恐怕林晧然的命运跟胡宗宪差不多了。
嘉靖是一个颇有主见的帝君,翻开了南直隶吏科给事中陈凤仪的奏疏。
他发现徐阶刚刚说得还算是轻的,这个林晧然不仅调动松江卫泄私愤,近来在地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接着,又将其他的几本奏疏翻开,却是大相径庭。除了从不同方向揭露林晧然在地方的种种不当之举,矛头都是指向他竟然为其妾室而调动松江卫。
如果一个君王的逆鳞在哪里,无疑都会是兵权。任何事情都有妥协的余地,一旦兵权乱了,那么他的皇位将会岌岌可危,甚至他朱家的王朝要毁于一旦。
嘉靖深谙权术之道,哪怕心里有了决断,亦不会草率地表达出决定。他将奏疏轻轻地放到案上,抬眼望着四位重臣道:“诸位爱卿,汝等以为该如何处置?”
黄锦听到这个问话,不由得抬眼望向了四位重臣。由于徐阶刚刚已经作过表态,此刻关注的重点则是在其他三人,尤其是徐阶的朋党严讷身上。
严讷是常熟人,跟着松江府华亭县紧挨着,跟着徐阶的关系历来亲密。
他知道徐阶在这里选择公开,那便是要他从旁协助,便是主动站出来道:“启禀皇上,昔日鄢懋卿便是权力过大,故而在地方搞得天怒人怨!臣以为,应当即刻核查此事,以儆效尤!”
“皇上,盐政关乎国本!仅凭一个无端的猜测,就如此查办重臣,臣以为不妥!”吴山暗暗地瞪了一眼严讷,当即站出来进行辩护道。
如果是其他人或事,他或许还会做出退让。只是事涉林晧然,他知道不管是师生或翁婿的关系,他都要死死地护住林晧然。
嘉靖听到吴山的说辞,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虽然吴山是庇护他的女婿,但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林晧然身负整顿盐政的重担,若是如此轻易将人撤回来,整顿盐政之事可谓是要前功尽弃了。
徐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似乎能够洞穿嘉靖所思所想般,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站在那里。
嘉靖一时间亦是拿不定主意,从眼前的四人扫过,最终将目光落向中立派的杨博身上道:“杨爱卿,你以为如何?”
吴山和严讷纷纷扭头望向了杨博,杨博的意见已然变得至关重要,甚至是直接决定了林晧然的生死。
杨博由于出任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两个要职,都能令到边疆安宁,颇得嘉靖的器重。由于他在边疆任职多年,言行举止染上了军人的作风,致使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军人气质。
他迎着嘉靖询问的目光,心里早有决断地拱手回答道:“回禀皇上,盐政之事固然重要,但臣以为地方安定才是根本。松江乃东南最重要的七府之一,不管林晧然是为了松江百姓,还是因一己私怨,臣以为林晧然此举已然逾越,甚至令地方陷于动荡。臣认同严尚书的意见,当对林晧然即刻查办。”
声音洪亮,在殿中回响。
杨博最终还是倒向了徐党,对着林晧然狠狠地捅了一刀。
徐阶对于杨博的答案似乎早有预料般,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更是得意地瞥向了旁边的吴山。
第1509章 不得了的大事
吴山的心里黯然一叹,眼睛颇为复杂地瞥了一眼杨博。
他心知这位看似中立的兵部尚书,虽然没有跟徐阶结党,但早已经跟徐阶形成了一种默契。
却是不得不承认,徐阶拉拢人心极有一手。杨博跟徐阶本没有过深的交情,但徐阶自从出任首辅后,几乎从来不插手兵部之事,令到杨博亦是反过来拥护这位“老好人”首辅。
现在徐阶要对付林晧然,杨博定然是要“投桃报李”,从而在下一次能够获得徐阶更大的支持,亦或者是换取徐阶继续不插手兵部的事务。
正是这一种看不见的默契,令到这二个人虽然没有结党或者私交,但面对很多事都会悄然地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之上。
吴山虽然看穿了这二个人的默契,但这个时候只能是“以一敌三”,又是站出来替女婿进行辩护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林晧然定然不会无端如此胡闹,请皇上下旨让其上疏自陈!”
这其实是通常的流程,地方大员遭受到地方言官的弹劾,往往都会给这位地方大员上疏自辩,而不会因为某位言官的言论便将该地方大员给法办。
当然,有些事情如果证据确凿,亦或者是事情关系重大,皇上亦会直接选择下令锦衣卫将地方大员押解回京候审。
像昔日的浙直总督兵部尚书胡宗宪受到陈凤仪的弹劾,并没有给予胡宗宪上疏自辩的机会,而是直接下令将人押解回京。
徐阶的喉咙发痒,却是微不可察地轻咳了一声,已然是不想经过这一道流程。
杨博的耳朵微动,眼睛保持着目视前方,当即跟着吴山继续争辩道:“吴尚书此法不妥!军务关乎地方稳定,如今一来一往所费时日甚多,松江府出了事由谁担待?据臣所知,倭寇一直虎视东南之地,一旦他们趁虚而入,由长江口进入黄浦水道,直接进犯松江城,届时必将生灵涂炭,甚至会重演福建兴化府城的悲剧!”
随着福建兴化府城沦陷,令到朝堂上下的官员不再认为府城是铁板一块。现如今,杨博将松江城的安危抛出来,已然有了一定的杀伤力。
“杨尚书,你这是在危言耸听。不说东南的倭患已经趋于稳定,仅是调动一部分松江卫便致松江城沦陷,这可不是话本小说!”吴山没想到杨博会如此的落井下石,当即便是怒声指责道。
“吴尚书,你可以说本官危言耸听,但你没有领兵打仗,并不知晓军情历来变幻莫测。兵法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倭寇正是虎视于东南,定会派遣谍子藏于其中,焉知他们不会趁着松江府城空虚,从而兴师进犯松江?“杨博跟着吴山针锋相对地争执,显得正义凛然地朝着嘉靖拱手道:“皇上,东南万万不可再乱,请皇上为了维护地方安定,即刻下旨将林晧然革职解京查办!”
吴山生怕嘉靖会处置林晧然,当即进行求情道:“皇上,杨尚书此言实乃危言耸听,今林晧然正在整顿盐政,盐政关乎国本,请皇上三思,容许其上疏自辩!”
“林晧然若是真的替朝廷整顿盐政,又何必要逃到松江调动松江卫剿匪,其行径分明是罔顾地方安定!”杨博似乎不惜跟吴山撕破脸般,又是进行指责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间亦是在心里不断地权衡着。
盐政,这是他的一个心病。像为何修个紫薇宫为何这么难,正是朝廷的财政出了问题,令到他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为所欲为。
只是东南同样不能够再乱了。一旦东南再度动荡,那么每年又要拨付军费,又是一笔海量的支出,而他更是没有钱银可用。
嘉靖面对着这一个棘手的难题,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声,最终抬头望向一声不吭声的徐阶道:“徐爱卿,你以为如何?”
吴山听着这个问话,深知事情已经不妙。不过想到徐阶刚才说的那番话,估计徐阶亦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悬着的心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杨博和严讷扭头望向了徐阶,亦是充满着好奇徐阶会如此作答。
徐阶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显得一脸诚恳地道:“臣本不好参与此事,只是皇上既然要问臣,那么臣想问:陛下以为东南的安定重要,还是整顿盐政更重要呢?”
漂亮!
听到这个话,杨博和严讷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扬了起来,并得意地望向了吴山。
吴山的脸当即便白了,深知此次是真的要栽了。
嘉靖缓缓地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经过徐阶的分析,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取向,知道怎么做是最好的结果。
正是这时,冯保匆匆地进来。
黄锦见状,便是迎上前询问情况。跟着冯保简单地聊了几句,他将一份书信捧在手里,目光显得迟疑地落向了嘉靖。
嘉靖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便是扭头望过来道:“黄锦,何事?”
“主子,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刚刚送来八百里加急!”黄锦手持着一个信封,显得老实地禀告道。
嘉靖听到竟然是林晧然的八百里加急,眉头微微蹙起,便是抬手直接道:“拿过来吧!”
徐阶等人微微一愣,却不知是林晧然未卜先知,还是事情凑巧。只是这似乎已经不重要,只等皇上一声令下,林晧然便会被押解返京。
吴山亦是充满着困惑,目光落向了那份急件上。
嘉靖将急件打开,脸色渐渐由晴转阴。过了片刻,他徐徐地将信件放下,脸上显得无忧无喜,然后抬眼望向四位重臣。
气氛当即变得紧张,显得落针可闻。
徐阶等人看着嘉靖不发一言,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不知信件是什么样的内容,而当今圣上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严讷望了一眼左右,壮着胆子询问道:“皇上,发生何事了!”
徐阶等人望向嘉靖,亦是想怎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
“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嘉靖的脸色不改,显得故弄玄虚地望着在场的四位重臣道。
第1510章 王炸
殿内的气氛悄然变化,大明帝王嘉靖从那种散漫的状态复苏过来一般,那双眼睛没有刻意表现出威慑力,但正是这份漫不经心更显皇权的至高无上。
年仅十五岁继承大统,仅是登基三年便亲手制造了左顺门血案,力排众议推举张璁出任首辅,此后的首辅无不是马首是瞻之徒。
哪怕服侍了他二十年的老狗严嵩,在意识到严嵩的年迈和严世蕃的胡作非为后,他亦是毫不留情地踢掉,进而扶持同样忠心耿耿的徐阶上位。
嘉靖虽然沉迷于修道,但对朝堂的掌控一直不弱。不论是徐阶,亦或者是杨博和严讷,当他以为不再忠心自己之时,同样会毫不留情地换掉。
正是这一种强权和冷血的作风,令到这个朝堂的官员宛如都被阉割了一般,朝廷大佬对这位君王是打心底的敬畏。
黄锦侍奉嘉靖的时间最长,又是嘉靖的身边人,很是敏锐地捕捉到嘉靖的变化,却是小心地退后并躬身站在红漆柱子旁边。
檀香的香味更浓,但紧张的气氛骤然上升。
徐阶亦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为人处事重在一个“沉默是金”,面对嘉靖更是历来小心谨慎,亦是站在一边静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杨博在官场混迹多年,虽然表面看似大大咧咧,但实质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这时亦是察觉了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故而同样没有轻举妄动。
严讷望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徐阶和杨博,刚刚又是站了出来,只好硬着头皮拱手道:“微臣不才,愿替皇上分忧!”
“分忧?你们若是真心替皇上分忧,朕又何以至此,修道之事处处要受到掣肘呢?”嘉靖将那份八百里加急放下,抬眼望着眼前的四位重臣厉害质问道。
“臣惶恐!”徐阶等人意识到嘉靖的矛头指向了他们,虽然不清楚嘉靖为何会生起这么大的怒火,但是急忙跪下来认错道。
嘉靖将手压在陈凤仪等人的奏疏上,目光又扫过四位重臣,显得意味深长地说道:“林晧然调动了松江卫,并不是他逾越了,而是让到一些人惴惴不安了,让到一些人感到害怕了!
这……
杨博听到这番话,背脊当即涌起一层冷汗,感觉皇上的矛头可能是指向他,暗暗地咽了咽吐沫,但还是硬着头皮对着嘉靖施礼道:“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徐阶的心里涌起了一股不安,小心地抬头望向了嘉靖,感觉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按着目前的情况,纵使林晧然再巧舌如簧,那亦是改变不了他调动松江卫的事实。哪怕林晧然真是为了松江百姓着想,在吴淞江清剿了一伙大匪寇,那亦不可能功过相抵。
作为一个成熟的君王,从来都不看重这个官员做出了多大的功绩,往往更看重这个官员是否守规矩。如果这个官员不守规矩,那么能力越强功绩越大,反而更是君王的眼中钉。
徐阶自认是将皇上的性子摸得最透彻的那个人,深知嘉靖便是一个很注重自身利益的君王。
只是事情的诡异便在这里,林晧然不管清剿了多少匪寇,但调动松江卫已然是触了逆鳞。皇上对于林晧然都应该是责罚,而不应该是选择袒护。
吴山虽然对嘉靖没有那么深的了解,只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嘉靖态度上的变化,抬头悄然地望向了嘉靖,脸上不由得流露出迷茫之色。
“林晧然不仅调动了松江卫,还调动了镇海卫和扬州卫,但……他调动得好,很好!”嘉靖一字一句地说着,突然拳头“砰”地砸到案上。
这一拳动静并不小,发出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徐阶等人的心如同遭受重击,当即感受到了嘉靖许久不见的怒意。
特别是徐阶,他跟嘉靖以君臣相处的时间最长。哪怕嘉靖真的动怒,往往直接无情地下达杀手,而不会像现在公然动怒。
嘉靖的目光落向四位重臣,显得狠厉地说道:“若非是如此,又岂能将大明的毒瘤帮朕揪出来,又岂能在崇明岛截获整整一万石私盐!”
毒瘤?一万石私盐?
当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徐阶等人的嘴巴微微地张开,显得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了嘉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和数额给震惊到了。
大明的私盐可谓是屡禁不止,其实亦无法禁止。
由于各地的地形复杂,大大小小的盐枭总能找到崎岖的山路绕开关卡,更不乏商贾通过货物进行携带,亦或者直接打通关节进行私运。
不少权贵亦会贪图盐利,同样会参与其中,甚至有权监公然进行走私食盐谋利,而“京官食盐”更是让到京城衙门间接参与食盐走私。
除非是朝堂主动放弃盐利,放开食盐专营。只要食盐的暴利存在,那么便会有人铤而走险,走私食盐的事情根本无法根除。
只是如此巨量的走私案,却是从来闻所未闻。
足足一万石食盐,这对于大明的产盐基数不算什么。只是这批私盐真的投入到东南的富庶之地,那么以着东南的盐价行情,却是能达到四十万的销售额。
四十万两是什么概念,当年鄢懋卿将两淮的盐税从六十万两提到一百万两,结果惹得两淮盐商“怨声载道”,更是帮着徐阶推翻了严嵩。
现在竟然潜藏着一股如此庞大的走私集团,将一万石的私盐投到最富庶的东南谋利,亦是难怪嘉靖会感到震怒,会选择维护林晧然。
“皇上,林晧然调动松江卫是为了缉拿私盐贩子?”严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艰难地咽了咽吐沫,显得震惊地求证道。
徐阶等人亦是望向嘉靖,此时大脑嗡嗡作响,同时对事情的真相同样存在着一定的怀疑。终究而言,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了,林晧然简直是抛出了一个王炸。
嘉靖的目光落向严讷,却是冷声地反问道:“私盐贩子?你觉得这世间会有敢于一次走私一万石的私盐贩子吗?”
第1511章 后生可畏
这……
严讷听到这个反问,当即哑口无言。
这一起涉及一万石私盐的案子,又岂能会是什么盐贩子所为,这里面定然会涉及到诸多势力,甚至有朝廷大员涉及其中。
一念至此,他却是不由得暗暗地瞥了杨博一眼。
杨博的眼睛目视前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表情,显得一副凝重的模样。
“好手段!”
吴山得知事情的始末,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
本以为林晧然此次擅自调动松江卫,又被徐阶这头老狐狸给揪住了把柄,林晧然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早已经运筹帷幄,更是在最后关头抛出了一个王炸。
他妾室的货物被劫,根本就是一个借口,亦或者打一开始就是他自导自演的好戏。他借此以剿匪为由,进而调动松江卫,又秘密调动了镇海卫,从而一举拿下了崇明岛。
在大家都关注他逾越兵权的时候,亦是成功地转移了各方视线,进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过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其实亦是不容易。既要确保不能走漏风声,又要把握好拿下崇明岛的时机,这样才能一举将走私的船只截获。
现如今,林晧然成功截获这一万石的私盐。不仅揪出了荼毒淮盐的毒瘤,而且还会赢得皇上的更大信任,将会让他更加游刃有余地整顿淮盐的盐政。
最为重要的是,徐阶等人先前的种种攻击,简直成了一个大笑话。
“皇上,此事亘古不闻,断然不会是商贩子能为之,请彻查此案!”徐阶当即判断出形势的变化,第一个进行表态道。
“请彻查此案!”杨博和严讷旋即反应过来,亦是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地附和道。
刚刚还对林晧然喊打喊杀的三人,画风却是骤然一变。此时此刻,他们三人绝口不提林晧然之事,已然是指矛头指向了私盐的幕后团伙。
黄锦看着这三位见风使舵的重臣,心里却是暗叹了一声。如果说要论脸皮的厚度,这些朝堂大佬认第二,则无人敢认第一了。
冯保显得扬眉吐气地露出了笑容,显得得意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嘉靖的怒气很大程度是冲着私盐的幕后团体,这时看着这三位重臣都表示出同仇敌忾,脸上的怒容这才微微消散了一些。
他又是拿起了那份八百里加急,对着面前的四位重臣道:“你们可知私盐的源头在何处?”
“请皇上明显!”徐阶等人自然是装不知,当即便是拱手道。
嘉靖的目光落向四人,最终吐出三个字道:“长芦盐!”
大明将产盐区划分为若干个,并将不同的盐区所产的盐划出不同的销售区域。像广东的盐只能销粤东和粤中,海北盐则是粤西和广西数府,福建盐则只能在福建境内销售。
盐价的高低,除了垄断这个天然因素,则还要看当地百姓的消费能力。像海北盐的产量高,但面对的百姓消费能力低,其价格却要远逊于淮盐。
长芦,原系古漳河一条支流之名,因两岸多芦苇而得名。初置北平河间盐运司,转年改称河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永乐初年直称长芦都转运盐使司。
食盐产区主要是渤海西岸,共24个盐场,以天津区域的质量和产量占比最重。
长芦盐属于小弟角色,其食盐的产量不俗,但售价要远逊于淮盐和浙盐。若是能将长芦盐销往富庶的东南,那便会是一笔不菲的利润。
最为重要的是,从渤海西岸可以直接走海路,其运输成本很低廉。
不过想要从海运走私,那定然绕不开掌管渤海海防的天津三卫及天津最高军事长官天津参将,这股海防势力控制着海路动输线。
“臣愿替皇上彻查此事,定然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杨博的额头已然渗出很多的汗珠子,显得忠心耿耿地施礼道。
徐阶和严讷暗暗地瞥了一眼杨博,这位兵部尚书早已经渗透了天津卫,天津参将亦是他提供的人。却不知这位兵部尚书是被人蒙蔽,还是实则是牵涉其中。
只是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浙商有着他们的代言人,徽商亦是搞官商结合这一套,晋商同样在诸多地方依仗着杨博。
纵使杨博没的参与其中,他背后的人员能够会利用他的影响力,从而打开天津的门户,将长芦盐运送到东南攫取巨利。
“那便有劳杨爱卿彻查长芦盐!究竟是谁提供了长芦盐,又是谁打开了方便之门,这些务必要彻查清楚!”嘉靖并没有拒绝杨博的请示,而是直接提出要求道。
“臣领命!”杨博显得杀气腾腾,当即进行保证道。
嘉靖知道东南才是最大的隐患,当即便是望向徐阶询问道:“徐阁老,此案事涉人甚多,你以为当由谁南下调查此案?”
“一事不劳二主,臣以为可由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进行查处,再遣派一员副使从旁协助即可!”徐阶深知这一刻要显得大公无私,当即便是老实地道。
嘉靖轻轻地点头,便是望向吴山询问道:“吴爱卿,你以为谁可充当副使?”
徐阶等人听到这个问话,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望向了吴山。人家都是靠岳父或老师,这位倒反转过来了,竟然是沾了自己女婿兼门生的光。
“臣以为太常寺卿高拱可担当此任!”吴山思索片刻,当即便是举荐道。
咦?
徐阶听到这个人选,却是诧异地望向了吴山。倒不是说这个人不妥,而是高拱是一位比林晧然资历更老的正三品京官,却是给林晧然充当了副手。
“那便依你所请!”嘉靖却是没有多想,当即便是一口答应下来,接着对着四人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微臣告退!”徐阶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恭敬地叩谢道。
四个人施礼完毕,便是一起离开了万寿宫。只是看着外面耀眼的阳光,徐阶等三个人都颇不是滋味,却是有一种刚从阎罗殿出来般。
却不曾想,不仅没有将林晧然置于死地,反而给林晧然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个消息注定是要在朝野揪起一股轩然大波,一直在淮南“无所作为”的林晧然,却不想突然丢出了一个王炸。足足一万石的走私大案,不仅换得了皇上更大的信任,更是给他的履历增添了光彩的一笔。
“后生可畏啊!”
徐阶心里暗叹一声,跟着严讷等三人进行道别,便是朝着无逸殿而去。他深知这一次没能将林晧然直接打死,已然是要埋下隐患了。
第1512章 冲击波
入秋时节,天色暗得要更早一些。
夜幕降临,教坊司亮起了盏盏灯火,这里的生意显得很火爆。从下衙时点开始,无数的达官贵人纷纷蜂拥而至,这里已然成为官员们寻欢作乐和交际的场所。
从前面大堂到楼上雅间,再到后面的院落,处处都充斥着男女的身影,一个脸上抹了几斤胭脂的老鸨热情地招呼着不同身份的贵客。
“陈公子,里面请!”
“刘大人,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大人,小桃红可是记挂你得紧呢!”
……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在门前迎接着进来的贵人,她对京城半数官员似乎早已经是了然于心,将这些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在后面的一处院落中,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布局显得很考究。
小池边上的花厅正坐着两个人喝酒,前面有佳人抚琴,身旁有着佳人相伴,最为难得的是天边挂着一轮洁白的圆月。
“来,陶仙师,咱们再饮一杯!”徐璠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道。
随着徐阶地位的水涨船高,徐璠的日子越发过得舒坦。虽然他仍然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但子凭父贵,在京城的圈子已然很是活跃。
“好!”陶承恩对徐璠的热情很是受用,眼睛明显透露着一丝醉意,但还是举起酒杯跟着徐璠共饮道。
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徐璠远没有严世蕃的精明,但却是一个交际的好手。借着同是太常寺同僚的关系,跟着陶承恩的相处得并不错。
徐璠的酒量不差,将酒杯的酒一饮而尽,轻轻地放下酒杯,抬眼对着陶承恩显得暧昧地询问道:“陶仙师,你觉得此酒如何?”
陶承恩吧唧着嘴,这才慢慢地进行回味,显得老实地评价道:“味道一般,但尚可入口!”顿了顿,又是疑惑地抬起头询问道:“徐少卿,此酒另有名堂?”
“自然是有名堂!”徐璠暧昧地瞥了身边的女子一眼,还在女子的身上抓了一把,惹到旁边的佳人乔装嗔怒了一句。
徐璠哈哈而笑,便是伸手在刚倒上的酒杯沾了一点水酒,然后用手指在桌面写了一个字。
“百?”陶承恩看着这个字,脸上仍然显得一副迷茫的模样。
徐璠心里暗叹:无怪乎这位陶仙师没能得到皇上的宠信,这脑子比他爹差得太远了,便是微微靠近直接说道:“此乃百花仙也!”
陶承恩听到竟然是传闻中赵文华献给皇上的仙酒,眼睛微微一亮,脸上旋即浮起一个暧昧的笑容,心里更是将徐璠引为了同道中人。
正是这时,一个颇有姿色的青楼女子引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过来。
“杨主事,你怎么来得这般晚呢?”徐璠抬眼望过去,当即便是微微责怪来人道。
来人正是杨博的儿子杨俊民,跟着徐璠和严世蕃这种二世祖不同,杨俊民是地地道道的进士官。于去年金榜题名,现在担任户部主事。
只是跟杨博略显粗犷的身形不同,杨俊民的身形比较胖矮,且皮肤白得跟女人似的,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杨博冲着陶承恩轻轻地点了点头,便是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并解释道:“徐少卿,并非下官有意迟到,实乃户部的事务繁多,这刚忙完便往这里赶过来了!”
虽然同样是京官,但太常寺少卿这种是闲职,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反观户部主事,虽然仅是正六品,但却掌握很多的实权,有着很多事务要处置。
“那我可不管,你得自罚三杯!”徐璠的嘴角微微上扬,将那壶百花仙酒送到他面前要求道。
陶承恩见状,亦是暧昧地笑了。
杨俊民不知其中的玄机,加上他确实比预定时间要晚上一些,当即便是应承了下来。
徐璠和陶承恩看着杨俊民老实地喝酒,二个人便是暧昧地对视一笑。
陶承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是进行打听道:“徐少卿,我今日听宫人说有地方言官弹劾林晧然调动松江卫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此事自然是假不了!这林晧然还是太年轻了一些,他竟然胆敢擅自调动松江卫,你且睁大眼睛看着,他便是要栽在这个事情上!”徐璠夹起了一块牛肉放入嘴里,显得很自信满满地咀嚼道。
杨俊民喝了两杯酒,发现这个酒的味道不对劲,这时听着他们谈论这个事情,显得诧异地抬起头道:“你们二位莫非还还不知?”
“知道什么?”徐璠和陶承恩纷纷扭过头,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杨俊民看着二个人不似作伪,便是趁机放下酒杯,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林晧然调动松江卫并不是前去剿匪,而是缉拿私盐!”
旁边的三名教坊司女子已然是知道林晧然这么一个人,这时听到事关林晧然的八卦,亦是表现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缉拿私盐要调动半个松江卫?即便是如此,他恐怕同样是难逃其咎吧!”陶承恩的嘴角微微上扬,显得不屑地道。
徐璠先是被杨俊民带来的消息冲击了一下,这时在听到陶承恩的这番话语后,亦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认可了陶承恩的观点。
杨俊民发现这二个人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是望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林晧然此次截获了一万石私盐,致使皇上雷霆大怒。”
他之所以姗姗来迟,除了户部历来比较忙碌外,正是受到这个事件的影响。他们的顶头上司严讷临近下衙时分归来,却是要求他们即刻整理长芦盐的相关资料,说是要查明长芦盐的历年账册。
“什么?林晧然截获了一万石私盐?”
徐璠和陶承恩在听到这一个数字后,脸上当即写满着难以置信之色,显得不可思议地瞪着杨俊民道。
杨俊民对于二个人的震惊并不意外,他初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现比他们还要夸张。完全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将如同冲击波般,撞击着整个大明朝堂。
第1513章 惶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徐阶等四位重臣不愿意透露,但架不住那些宫女和小太监会多嘴。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其实亦是捂不住。
到了此时此刻,这个消息通过那些消息灵通之士已经慢慢地在整个京城扩散开来,更是在这个热闹的教坊司进行发酵。
“我们其实都被他骗了!”
“整整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其实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我们都以为他为了小妾到松江胡闹,殊不知……人家是擒拿私盐团伙!”
……
从教坊司的大堂开始,越来越多的官员参与到这个话题之中。
“足足一万石,这当真是闻所未闻啊!”
“天津方面有军方参与,东南定然有一帮乡绅,这当真是走私大案啊!”
“这种事情能是这些人就能够干得了的吗?我看朝中定然要有大佬要倒台了!”
……
有一帮躲在楼上雅间的官员已然知道得更多,几位颇的威势的中年官员显得煞有其事地讨论起来。
“陈凤仪那帮人当真是笑话了!”
“他们自以为可以对林晧然进行攻击了,却不想人家早已经算好了一些!”
“林晧然到淮南的举动必然是被他们盯着,现在能做到这一步,当真是无愧林算子之名啊!”
……
在后面的某个庭院中,几个显得颇有见识的老年官员正在纷纷地发出感慨,已然又是重新对林晧然的智慧进行衡量了。
“林晧然还朝的话,必定是要出任六部侍郎了!”
“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六部侍郎,实在太年轻了!”
“甘罗八岁拜相,霍去病十六岁领兵,这些天纵之才岂能以常理度之?”
……
却是不仅限于教坊司,在整个京城官员的府邸中,已然都是在讨论着林晧然,甚至已经开始讨论着林晧然惊人的前程。
在官场混迹这么久,很多官员自然能够看到一些事情。
林晧然此次前往淮南整顿盐政,只要能捞到一些功绩,还朝必然是正三品的京官。现如今有了如此的“丰功伟绩”,这六部侍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正是在这个圆月当空的夜晚,整个京城显得窃窃私语。
林晧然本就是风云人物,而今在整顿淮盐之时,又搞出了这么一个大动静。哪怕他已经远离了京城,在今晚仍然是话题的主角,始终是大明朝堂最耀眼的那颗璀璨明星。
消息传到吴府和林府中,又是一阵欢声笑语,而早前吴母跟着女儿张罗了一顿丰盛的菜肴,而吴山更是痛快地喝了半壶酒。
林晧然在京城有着诸多的同年、旧属和门生,在得知林晧然做出这么大的政绩后,已然开始期待着林晧然还朝,早日将六部侍郎收于囊中。
南京城,却是另一番光景。
相对于位居大明之北的京城,南京城却是先一步得知消息:巡盐钦差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调动松江卫和镇海卫连夜登崇明岛偷袭盐枭窝点,截获由海口进来的走私盐船,一共缴获食盐一万石。
在一万石私盐被缴获的消息传来,令到整个南京城当即如丧考妣,特别是对南京的一些勋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
明朝创立之时,朱元璋秉着不立异姓王的原则,在南京一共册封了6个国公,分别是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和鄂国公常遇春。
只是胡惟庸案发,韩国公爵位被废,宋国公冯胜受蓝玉案牵连,冯胜被赐死,爵位被废除,故而南京城只剩下4位国公。
鄂国公常遇春之子常茂改封郑国公,死后被判定为蓝玉党,致使开国公的爵位受到波及,其侄子常继祖爵位被削。
卫国公邓愈之子申国公邓镇受胡惟庸党牵连,被赐死,爵位被削。
到了建文朝之时,南京仅剩下魏国公和曹国公两位国公。
曹国公李文忠成功避开了太祖时期的胡惟庸案和蓝玉案,其子李景隆成功世袭曹国公,曹国公府更是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
由于魏国公跟朱棣结亲,魏国公徐辉祖的姐姐便是朱棣的正妃,即后来的仁孝文皇后,魏国公一脉无疑要受到猜疑。
正是如此,曹国公李景隆被任为大将军,让他率五十万大军北伐,并亲自在江边饯行,行“捧毂推轮”之礼,赐“便宜行事”之权。
在靖难之役时,李景隆先后在郑村坝、白沟河兵败失利,前后丧师数十万,导致攻守形势逆转,坐罪夺职,召回朝中。
很多官员上疏弹劾李景隆“失律丧师,怀贰心,应予诛杀“,黄子澄惭愤不已,向皇上请求诛杀李景隆,以谢天下,建文帝对此一概不听。
燕军打过长江,直逼南京城下,李景隆却是选择“变节”。李景隆与谷王朱橞开门打开金川门迎接燕军,致使南京失守,史称“金川门之变”。
明成祖朱棣继位后,授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太师,增加岁禄,李景隆列于群臣之首,令到曹国公府登峰造极。
次年,李景隆受到文官和勋贵连番弹劾,朱棣将他以及妻、子数十人一同软禁于家中,并抄没其家产,削爵圈禁,黯然去世。
至此,南京开国六位国公被废掉五位,仅剩下魏国公一脉。
令人感到微微讽刺的是,魏国公徐辉祖不肯迎接朱棣,被下狱审问。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推戴朱棣称帝,最终朱棣勒令徐辉祖返回私宅,革去他的俸禄和爵位。
不过魏国公一脉有着徐国公一脉的帮衬,加上徐皇后求情,其子徐钦这才恢复世袭魏国公的爵位,不然魏国公这一脉同样凋零。
时间悄然来到了嘉靖朝,嘉靖深陷大礼仪的争端。
重臣郭勋组织编写了一本《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俗称:大明英烈传),书里描述了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带领开国功臣们艰苦创立大明的故事。
嘉靖十一年四月,嘉靖帝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以不能淡薄了功臣为由,寻找开国功臣的后代予以封赏:今皇上以开国元勋子孙宜与国同休,诏封常之后玄成怀远侯,李之后性临淮侯,邓之后继坤定远侯,汤之后贤灵壁侯。
正是如此,常复的孙子常元振被封为怀远侯,恢复了世袭;邓愈的后代邓镇坤被封为定远侯,恢复了世袭;李景隆的后代李性封临淮侯,恢复世袭。
魏国公府,这个南京城底蕴最深厚的府邸显得灯火通明。
魏国公徐鹏举将临淮侯李沂和定远侯邓继坤“二个小弟”叫了过来,三个人坐在书房中,显得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第1514章 谋算
魏国公府的管家送上了茶盏,然后领着侍女悄然退了下去,又是指使几名护卫守护着这里,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徐鹏举作为南京城唯一的国公,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整个人显得很是稳重的模样,正是一言不发地端起茶盏进行细品。
临淮侯李沂年过四旬,一副富家员外的体态,白皙圆润的脸上留着漂亮的八字胡,端起茶盏却是暗暗地观察周围,那双小眼睛毅然透露着一份精明。
定远侯邓继坤只有三十岁出头,身材显得高瘦,下颌留着一缕稀疏的胡须,嫌弃茶水烫嘴便是放下茶盏,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的模样。
他们三个人是走私食盐网络的重要参与者,在得知一万石私盐被缴获的消息,临淮侯李沂和定远侯邓继坤第一时间来到了魏国公府。
“他是怎么会摸到崇明岛的?为什么时机把握得这么好,刚好就将咱们的走私船队给截了?”定远侯邓继坤把茶盏放下后,便是打破沉默地连声发问道。
茶都还没有喝上半口,邓继坤就已经如此的急不可耐,旁边的李沂鄙夷地暼了一眼邓继坤。
徐鹏举早就摸清了邓继坤的急性子,却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这才迎着邓继坤急不可耐的目光道:“我们先前都小看林晧然了!他背后有联合商团的财力支持,加上花家的帮衬,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拉拢了曹孟等人,想要打听清楚我们的走私网络并不是难事。他原本在广东的旧部李木,刚好又调到天津左卫出任卫指挥使,亦是能摸清我们走私船队的行踪。只怪我们疏于防范,给他一举端了咱们的老窝,还将那批盐给截获了”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当局者总是后知后觉。他们如果当时真的极度小心地进行防备,那么林晧然恐怕亦很难“人赃并获”,但世事不可能再重来。
“魏国公,这一批盐我们还能要回来吗?”邓继坤知道自己这边确实是过于轻视林晧然,但仍然充满希冀地询问道。
临淮侯李沂微微一愣,抬头暼了一眼邓继坤,发现这个定远侯确实是过于天真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竟然不想着如何脱身,而是还惦记着那一批私盐。
徐鹏举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闻言便是抬头望向邓继坤进行发问道:“怎么要?哪怕林晧然肯给回来,咱们敢去搬吗?”
现在这批私盐已经上报朝廷,朝廷定然会追查幕后之人。他们现在主动跳出来去要盐,那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典型是要钱不要命。
只能说,这个定远侯平日在南京城是嚣张惯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若是真不回来的话,那这次我们的损失有点大啊!”邓继坤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不切实际,显得心疼地说道。
足足一万石的私盐,如果全部顺利地投放到东南市场,那么至少能够变现四十万两白银。只是经林晧然这么一搞,这笔银子便没有了,确实是让人感到肉疼。
李沂想到那一万石私盐打了水潭,心里颇不是滋味,轻轻地呷了一口茶水。
魏国公的底蕴深厚,徐鹏举并没有过于将这笔损失放在心上,显得认真地说道:“盐是肯定要不回来了,接下来朝廷可能还会进行调查,各位都要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我们是大明堂堂的公侯,他们谁敢调查我们!”邓继坤当即冷哼一声,显得傲气地大声道。
徐鹏举轻呷了一口茶水,脸上却是浮起了一抹苦笑。
他们是公侯不假,但却是远居于南京,跟皇上连面都难得一见,且手上并没有实质性的兵权,其实就是开国功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罢了。
不说李沂和邓继坤二个嘉靖朝才恢复爵位的侯爷,哪怕他这位一直延续的魏国公,在朝廷实质没有什么影响力,更不可能令到查案钦差忌惮了。
像他想要让自己的小儿子继承爵位,结果只能是巴结严世蕃等官员,这才让他的妾室成为了魏国公夫人。如果真有那么大的面子,他用得如此去巴结那些朝廷官员?
一旦他们被查案钦差坐实了走私的罪名,他魏国公府可能还能有机会逃过一劫,这临淮侯和定远侯定然是要被皇上再次废爵了。
“定远侯,一般的地方官员自然不敢惹我们,但从朝廷下来的大员不会将我们当一回事!特别皇上定然因为这个事情震怒,我们万万不能破出破绽!”李沂耐着性子分析当前的形势,又是极度认真地对徐鹏举询问道:“魏国公,你可有应对之策?”
邓继坤对这话进行了细品,脸色凝重地望向了徐鹏举。
“我们终究是大明的公侯,而他们手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咱们大可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即可!”徐鹏举迎着二人的目光,显得傲气地回应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并不打算将账册丢失的事情吐露出去。一来不想引起这二个人的慌乱,二来则是说出来已经无济于事了。
“不错,我们装着什么都不知,查案的钦差哪怕怀疑我们也没有用!”邓继坤深以为然地端起茶盏,显得大大咧咧地附和道。
李沂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最终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徐鹏举看着二个人的情绪被安抚住了,便是让管家将二位侯爷送走。
“刘管家,本侯刚落了东西在书房,烦请带本侯回去!”李沂看着邓继坤上轿子离开后,却是温和地对着刘管家道。
刘管家深深地望了一眼李沂,当即李沂领回书房。
徐鹏举看到去而复返的李沂,并没有过于意外。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只有邓继坤那种人才如此的乐观,李沂无疑是一个聪明人。
这涉及到了一万石的走私大案,单是拿一位天津参将肯定是交待不过去的,南直隶这边必然还要有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做牺牲品。
第1515章 回扬州
“魏国公,咱们现在的情况极为不妙,当断则断。若是朝廷真的深究起来,这把火怕是要烧到您的身上!”李沂回来见到徐鹏举,显得开诚布公地道。
由于祖上李景隆的行径,令到他们曹国公一脉受到涉及最大,后代中屡屡受人排挤。哪怕恢复了临淮侯爵位,他们临淮侯府的处境却是要差上很多,禄米都要被克扣得更多一些。
李沂是嘉靖十四年从兄长李性的手上接过临淮侯爵,行事历来是小心谨慎。现在看到走私案败露,更是注定惊动皇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保存自己。
他不指望徐鹏举会自我牺牲力扛一切,所以他希望徐鹏举能主动将邓继坤那个狂妄自大的蠢货抛出去,从而避过这一场危机。
“若是我们缄默不语,朝廷手头并没有线索,根本查不到到我们的头上!”徐鹏举轻轻地摇了摇头,显得很是自信地说道。
“魏国公,林晧然能够查到天津卫,能够查到崇明岛,他便肯定知道我们的存在!”李沂心里顿时一急,当即进行剖析道。
这亦是他为何会如此担心的真正原因,林晧然既然能够如此精准地打击到他们的走私网络,那么自然会查到他们这些幕后的黑手。
徐鹏举面对着李泊的分析,脸上显得一副为难的模样,默默地端起了已经凉掉的茶水。
“魏国公,当断则断,不然后患无穷!”李沂看着他犹豫不决,当即认真地继续劝导道。
刘管家便是站在门口处,这时亦是扭头望向了徐鹏举。
徐鹏举将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回应道:“你说得对,当断则断!”顿了顿,他轻叹一声地吩咐道:“你写一封折子检举定远侯吧!”
李沂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是点头应承下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虽然他很想游离于事件之外,但魏国公已然不可能允许他仅仅做个旁观者。而他为了自保,自然亦得做一些事。
刘管家将李沂送走,回来却是困惑地道:“老爷,您不是说要放弃临淮侯吗?”
其实不用李沂提醒,徐鹏举已然是打算要牺牲队友。由于账本已经丢掉,他想要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那就必须拿出壮士断臂的决心。
在最初的构想中,他要牺牲的是临淮侯李沂,毕竟临淮侯李沂的祖上是出了名的反骨,故而临淮侯更适合充满反派的角色。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临淮侯李沂竟然如此有心计,已然是主动跑过来要配合坑定远侯邓继坤,甚至不惜充当马前卒。
“李沂跟他祖上李景隆都是小人,但小人有小人的好处,先让他跳出来咬邓继坤,到时咱们再决定站在哪一边吧!”徐鹏举如同渔翁般,显得淡淡地说道。
不论是临淮侯李沂,还是定远侯邓继坤,在他的心里其实都差不多。现如今,他跟李沂一般,只会考虑着如何保全自己。
“老爷,高明!”刘管家略作思索,当即便是竖起大拇指道。
徐鹏举面对着称赞,脸上却是浮起了苦涩之色。事情到了这一步,特别账本大概已经落入林晧然手里,他亦是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了。
随着一万石私盐被截获的消息传出,整个南直隶地区陷入于舆论的漩涡中。
倒不是谁都不知走私网络的存在,只是事涉到一万石私盐,且林晧然已经将这张走私网络摆到台上,还是令到很多人感到震惊。
在历年的巡盐钦差中,却不乏有想要做实事的官员。只是像林晧然有如此胆魄,且将这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做成了,却是仅有林晧然一人矣。
一时之间,无论是官员还是黎民百姓,对林晧然的行径都是赞誉有加,对这位名扬天下的林青天更是刮目相看了。
正是响午时分,一支舰队浩浩荡荡地由南面而来,直接进入了扬州府地界。
在中间的位置是一船庞大的楼船,上面的一面玄黄的龙旗迎风招展,这种旗帜只有钦差才能使用,运河上的漕船和商船纷纷进行避让。
不少船主亦是消息灵通之士,当看到那一艘艘的运输船和战船,便是猜到这定然是南下巡盐的左副都御史林晧然的船队。
船队由镇海卫的战船护航,中间则是十艘被缴获的运输船,令到这一支船队显得很庞大,像是一支纵横于海上的大商队。
林晧然身穿着一套威风凛凛的斗牛服,站在楼船的护栏前,沐浴着迎面而来的秋风,欣赏着两岸的景致,脸上显得无喜无忧。
他那天连夜从上海县离开,便是直接奔赴了镇海卫所。由于苏松参将杨尚英调任浙直总兵,反而让他少了一些麻烦,很顺利地接手了镇海卫。
镇海卫指挥使谭显是原浙直总兵卢镗的旧部,面对着林晧然的橄榄枝,亦是欣然接受,并积极地参与到清剿崇明岛的窝点。
正是在各方的配合下,他们不仅成功地控制住了嵩明岛上的窝点,且将随之到来的走私船悉数擒下,进而缴获一万石的私盐。
足足两个月的等待,每个步骤的精细布局,终于换取了他所想要的结果。
“相公,这船头的风大,可不能久吹,当心染了风寒!”妇人感十足的花映容走了过来,从丫环兰儿的手里接过披风,轻轻地给他披上去柔声细语地道。
八月下旬即将来临,这江南的秋意渐浓,运河上的秋风透出了少许的凉意。
林晧然很配合地让她绑上披风的带子,望着眼前秀色可餐的美人儿,显得半开玩笑地道:“你相公的身子还不至于如此不堪!待这里的事毕,没准皇上给我一个兵部侍郎,你相公便是要统率几万精兵呢!”
“纵使是兵部侍郎,你亦是留部的兵部侍郎,你怕是有这个心,亦没这个机会!”花映容对政事有所研究,当即便是笑靥如花地道。
林晧然看着眼前笑得很美的佳人,并没有说那些有煞风景的话,伸手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感受着这难得的安宁日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一个月后便会返京,回到那个充满着明枪暗箭的朝堂,跟着徐阶那头老狐狸继续围绕着大明的未来展开争斗。
第1516章 大序幕
扬州城,古色古香的街道热闹依旧,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随着小西湖的景致被整理出来,这座千年古城彰显出新的活力。特别这段时间有大量糟粮北上,令到扬州钞关很是忙碌,致使这扬州城显得更加热闹和繁华。
在南门外,扬州知府曹鹏飞、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户部员外郎李培东和杨州卫指挥使杨来等官员已然在这里等候。除此之外,还有杨州的士绅曹孟、大盐商胡大勇、许云安和翁子荣等人。
今日的秋日显得很明媚,只是这帮扬州城最有权势或最富有的人都没有任何抱怨,显得规规矩矩地呆在这里等候,目光眺望着南面的运河。
“一万石,这当真是大手笔啊!”
“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来了吧!”
“有人怕是要肉疼了,这次损失怕是不小呢!”
……
胡大勇等盐商在这里议论纷纷,只是话语明显有针对性,毅然是在这里指桑骂槐。
在这个圈子里,晋商参与私盐走私,早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只是其中牵涉的利益甚广,背后更是有着通天的大人物,他们这些背景不深的盐商亦是小心慎行。
只是如今,林晧然已经将这一层窗纸捅破,令到他心里舒畅无比。
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盐商,而这一张走私网络不仅侵占了朝廷的利益,更是用私盐抢夺了他们的市场,令到他们的利润不断地被稀薄。
时来运转,朝廷派遣了一位精明无比的钦差下来,不仅将这张走私网络给揪了出来,更是截然了足足一万石的私盐。
虽然他们一直都知道这张走私网络的存在,但亦是没有想到这张走私网络竟然如此的庞大,一次走私的市场价值高达了四十万两白银。
“别跟他们争辩,否则我们会更被动的!”
陈伯仁面对着旁边的冷言冷语,对着蠢蠢欲动的杨大石进行劝告道。
杨大石本就蒙受损失,听着这些风言风语,亦是愤怒地攥紧了拳头。只是他听到劝告亦是冷静了下来,他们确实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走私的事情终究上不得台面,他们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争辩,而是要在不同场合洗清自己。特别朝廷必然要调查此案,他们更得装着不知情。
“来了!”
正是这时,有官员大声地提醒道。
众人听到这话,便是停止了交谈,纷纷朝着前面的河面望去。只见一支船队浩浩荡荡而来,那艘楼船格外的显眼,隐隐还能看到站在船楼上的大人物。
如果先前认为林晧然是前程无量更多是一种猜测,随着林晧然截获这一大批私盐,已然是一脚踩在六部侍郎的门槛上了。
六部侍郎,这是京官正三品的实权官员,是大明朝堂货真价实的高官。
哪怕是刑部侍郎,那亦是主管天下刑政的次长,常常跟着都察院、大理寺进行三司审讯。若是吏部侍郎,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是地方官员打破脑袋想要巴结的对象。
却不论林晧然以何种身份重返大明朝堂,都是他们这些地方官员所要仰望的对象。
扬州知府曹腾飞、扬州府通判陈凤鸣、扬州推官余长庆、江都知县马出圆和扬州卫同知许三安等官员已然是明白这一点,此时望着船楼那道身影,眼睛充满着无限的敬意。
身穿斗牛服的林晧然带领着几位门生和一帮亲卫走下楼船,看着一帮官员、乡绅和盐商热情地迎过来,亦是对着众人微微地还礼。
看着林晧然出现,两淮都转运使尹尚上前施礼道:“下官两淮都转运使尹尚参见大人!”
新任两淮都转运使尹尚能够出任这个肥缺,除了自身的资历够深,亦是多得了吴山的赏识。现如今面对着巡盐钦差林晧然,自然是恭贺有加。
只是他瞥向旁边,心里却是暗自一叹,发现自己还是修炼不到家。
新任户部员外郎李培东是扬州钞关的最高长官,却是上前直接进行跪拜道:“下官户部员外郎李培东拜见钦差大人!”
除此之外,包括正四品的扬州知府曹鹏飞都行了跪拜之礼,恭迎着这一位上使。
按说,扬州知府曹鹏飞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跟林晧然仅差二个品阶,并不用再行跪拜之礼。
只是他深知二人地位远非二个品阶的差距,更是感激林晧然的提拔之恩,故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行了跪拜之礼。
“下官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拜见大人!”
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暗自一咬牙,却还是在机会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双膝落到了地上,对林晧然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尹大人不必多礼!”
林晧然微微感到意外,主动上前虚抬他的手臂道。
虽然他在官场已经有了超然的地位,但终究还得要面对论资排辈的考验,亦要正视年龄的劣势。哪怕是开明的后世,一位二十二岁的总统注定会受到更大的质疑,需要做得更多政绩才能证明自己。
好在,他这一路走来,并没有过于投机取巧,不论是广东还是京城,亦或者是此次南下巡盐,他都已经证明自己足可以胜任这个位置。
尹尚被虚扶起来,心里已经突破了那层障碍,对林晧然是打心底的折服。就如同一头被驯服的鹰般,不仅不会再质疑林晧然的年龄或资历,而且还会反过来拥护林晧然。
却不仅仅是尹尚,很多官员都是悄然地经历着这个过程。
不管是谁面对着一位年仅二十二周岁的三品大员,心里多少都会感到不舒服。只是随着双膝着地,向着林晧然低头,亦是慢慢地折服于林晧然,拥护这位大明最有实干精神的改革先锋。
“诸位,请起!”
林晧然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又是温和地道。
扬州知府曹鹏飞等人从地上起来,便是纷纷上前拍起了林晧然的马屁,赞颂着林晧然此次的打击私盐的丰功伟绩。
林晧然并没有得意忘形,让两淮都转运使尹尚派人接收这批私盐,又跟着几位相熟的官员简单地寒暄几句,便是钻进轿子,摆着仪仗队进入扬州城。
倒不是他的为人作风喜欢高调,而是他终究代表着皇上,令到他不得不摆出足够的牌场。
“林青天回来了!”
“听说他此次截获了一万石私盐!”
“呵呵……那帮蛆虫怕是要倒大霉了!”
……
扬州城的百姓和士子再次被惊动,纷纷争先恐后地聚到了街道两旁,对着这位再度光临钦差大人已然是充满着无限的敬意。
虽然他们或许不能从此次打击私盐中受益,但想到那些倒霉的走私贩子和背后的官员要遭殃,他们却是乐见其成。
林晧然端坐在轿子之中,感受到了扬州城百姓的那份热情,不过他心里却是平静,因为他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此次成功地打击到私盐,自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只是这其实治根不治本,就如同严嵩父子倒台,大明的朝堂亦不见好转一般。
他此次南下整顿盐政的目标并不是要打倒谁,而是想要改变大明盐政败坏的现状,既让朝廷的盐税增加,同时又不至于百姓吃上高价盐。
现在感受到百姓的那份热情,特别是一浪接一浪的跪拜,令到他感受肩上又添加了一份责任感,一份为着这些纯朴百姓做些实事的使命感。
上天既然给了他一个的璞玉浑金的妹妹,那他这个哥哥总不能太差劲。
一路上,不仅是百姓很热情,很多士子更是如同追星般爬到了树上,而一些怀春少女更是凑过来想要一睹林晧然的“芳容”。
在诸多官员的簇拥下,林晧然回到了两淮巡盐察院,已然又是在后宅住下。
虽然许久不在,但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直都有专人进行打扫。
花映容是一个讲究生活质量的人,自然不会仅仅满足于干净两个字,便又是进行了布置一番,令到这里住得更舒服一些。
林晧然却不用理会这些琐事的事情,换了一套寻常的衣服,便是到前面的花厅参加酒席,请着扬州诸多官员和乡绅、盐商等人。
林晧然居首席坐下,两淮都转运使尹尚和扬州知府曹鹏飞等官员作陪,扬州乡绅曹孟和陈伯仁等人却是没有资格到首桌。
曹鹏飞安排了歌舞助兴,表演的主角却不是花魁雨姬,亦不是绮兰或者兰香,而是最近风头最盛的一名青楼女子燕飞儿。
跟着后世的明星一般,今年还是红得发紫的人物,却是用不着多久,又有新人冒了出来,成为诸多扬州城富商和士子所追逐的对象。
林晧然在酒桌上,更多是一种应付式,跟着曹腾飞几位官员聊了一些扬州的政务,甚至是直接教导着曹鹏飞如此治理这座城。
却不知曹鹏飞是为了讨好上官,还是真的想要在扬州做出一番政绩,显得很是认真地倾听,甚至还用纸笔进行了记录。
林晧然并没有深说,只是点到为止,待到吃喝差不多,他便是选择离开了。
至于两淮巡盐御史徐爌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虽然他自称身体抱恙,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因上疏弹劾林晧然而没脸出现在这里了。
徐爌是昔日“扬州铁三角”隐藏到了最后的人,本以为对林晧然一击致命,但不想落到了林晧然的算计之中,所攻击林晧然调动松江卫一事已然沦为了笑谈。
林福的伤势早已经康复了,看着参加宴会的人三三二二地离开,对着着曹孟等人进行邀请道:“曹老、许员外、翁员外,我家大人请你们进去一叙!”
曹孟等人心里微微一动,对着林福恭敬地施礼,便是一起随着林福到了后宅。
陈伯仁等人很失望,甚至感到了害怕。
他们明明一直都盯着林晧然,时时提防着林晧然,本以为能够借着松江之事扳倒林晧然的时候,反倒被对方狠狠地将了军。
现在一万石私盐落入对方的手里,他们已然是陷入了被动之中,甚至会被人连根拔起。
“我们还有机会!”
陈伯仁一直关注着林晧然的动静,看着曹孟等人被邀请进去,心里当即被狠狠地刺了一下般,却是攥紧拳头暗暗地道。
虽然林晧然通过打击私盐,致使他赢得当今圣上的更大信任,只是却不可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
不管是昔日的刘瑾,还是两年前的严嵩,其所受的皇恩都要远胜于林晧然。这些人都尚不能跟天下为敌,他区区一个左副都御史又岂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哪怕他得到曹孟等人的支持,他只要抛出票盐法,定然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请曹老等人想要做什么?”范千山亦是一直盯着林晧然的动静,这时看着曹孟等人被请到后宅,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咱们等着他出招便是!”陈伯仁早已经怀疑曹孟等人在打击私盐上给予林晧然帮助,但已经顾不上这些,却是恨恨地期待道。
这一场密谈,外人并不得而知,只知道曹孟等人脸色涨红地离开。
林晧然打发曹孟等人后,却是一个人回到了书房,却是准备上疏进行自陈。
他通过声东击西揪出了走私网络,更是截获了一万石私盐,只是面对着陈凤仪等人的上疏弹劾及其罗列的罪名,他决定要上疏进行申辩。
虽然他什么话都不说,嘉靖亦不可能治他的罪,甚至还会嘉奖于他。只是这终究要落得下乘,甚至会为自己的仕途埋下隐患。
若是他现在上疏进行自陈,不仅能够名正言顺地洗清自己,而且能给人一种居功不自傲的形象,却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林晧然来到书桌前,面对着窗中透进来的光芒,便是在宣纸上捻袖挥毫道:“臣左副都御史林晧然谨奏,听闻南京吏科给事中、两淮巡盐御史徐爌罗列十余项罪名,臣深感惶恐,请皇上革臣之官职,遣使查核,以还臣之清白,明臣忠君之心。……臣另有所奏,经臣巡盐数月所得,以为淮盐当推行新法,此法曰……!”
虽然是上疏自陈,但在奏疏的后面还是添加了他整顿盐政的构想,向着当今皇上发出了正式的请求。
一封奏疏朝着京城而去,却是拉开了整顿盐法的大序幕。
第1517章 风云动
西苑,万寿宫。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盘腿于三清道君像前,鼻间吸吮着空气中的缕缕檀香,将心境调到平和的状态,寻求着长生的法门,希望能够如同瞿童白日飞升。
话说,千百年前,湖南辰州发生瘟疫,“十室九空,新冢成林”。州中人瞿公染病身亡,瞿母三日后追夫而去,其子瞿童如苦藤坠瓜,乡人刘五见状,带瞿童上船,顺沅水而下,至武陵桃源山,入桃川宫学道从医。观主黄洞源收下瞿童,并带至药堂,让其拜药堂道人朱安为师。
奇人自是有一段奇遇,后来得到了祖师的青睐,这位登仙造极的祖师选择助他成仙。
瞿童如约而至,来到观后的古松下,正值白日升空。一朵紫云掠过桃川宫顶,师祖按下坐骑,在瞿童头上按挲三下,便与他同乘仙鹤而去。
送行的师兄师弟长呼短唤,瞿童实在不忍,脱下一只鞋子作为纪念扔了下来,正好打在松树顶上,松树成了秃头老人一般。
晚唐诗人李群玉,曾涉足古松之下,有诗为证:“我到瞿童飞升处,山川西望使人愁,紫云白鹤去不返,唯有桃花溪水流。”
正是这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令人神往,令到虎妞一度想要成为行侠仗义的侠女,令到大明的君主想要成为天上的仙人。
同样的一则奇人异事,有人嗤之以鼻,亦有人深信不疑并展开追逐。
黄锦如同世间最忠诚的老仆,静静地站在静室的门槛边上,这里既能随时服侍于当今圣上,又能及时地跟外界保持着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俏瘦的身影如同木雕般盘坐在那里,秋日的一缕阳光从天窗悄然照射进来,光滑的地上出现了一个洁白的光圈。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小跑进到殿内,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那双眼睛显得分外的明亮。直到被守在静室门口的黄锦用眼睛一瞪,小太监脸上的笑容这才收敛起来。
黄锦能够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聪明,而是那一份对皇上打心底的敬畏和忠诚。对于任何惊扰到皇上修玄的人与事,他从来都不会客气。
小太监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小心地来到黄锦的跟前,低声在黄锦的耳边汇报了消息。
黄锦的脸色显得很是平静,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是对小太监吩咐几句,然后又如同老僧入定般侯在静室的门槛边上。
那个光圈在地上慢慢地移动,很是神奇地落到了嘉靖的身上,将嘉靖的身子烤得暖洋洋的,令到那身蓝色的道袍更显神圣。
却不知是经受不住这种光芒,还是因为身体被烤热了,嘉靖的慢慢地睁了开来,这双皱纹日益增多的眼睛仍然透着一抹坚毅。
自古七十古来稀,皇帝更不是一个长寿的职业。嘉靖下个月便满五十七周岁,在这个时代已然算是高寿之人,更是一个难得的高寿皇帝。
哪怕修长生是一个痴心妄想之事,但他已然是修得了高寿,起码走在两个儿子的前面,更是成为大明寿元仅次于太祖和成祖的大明皇帝。
这对于从小体弱多病的嘉靖而言,他已然是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
“主子,该服用灵丹了!”
黄锦如同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领着几名宫人悄然出现在嘉靖的身旁,显得轻声细语地提醒道。
嘉靖对这个称心如意的太监总管突然间出现,早已经是习以为常,便是扭过身子,伸手从盘中取了一颗朱红的丹药,然后用金杯的水顺着丹药咽进肚子里。
由于去年的身体出了些问题,在通过食膳调整过来之后,他并没有刻意加大用量。只是吞咽一枚丹药后,他心里却有一种怅然若失,这药效明显是大不如前。
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他对长生没有了当初的信心百倍,不过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现在正朝着六十高龄挺进,且身体还不算太过于糟糕。
黄锦看着嘉靖将丹药服下,先是观察了一眼嘉靖的脸部表情,这才脸上欣喜地进行汇报道:“主子,大喜!”
嘉靖对于底下人的报喜不报忧早已经习以为常,而黄锦更是充当地发挥着这种精神,每日在他修玄结束都总会弄来一两件喜事,便是显得淡淡地道:“什么大喜,别总拿一些小事来糊弄朕!”
“主子,你这是错过奴婢了,奴婢岂敢糊弄主子!”黄锦知道嘉靖没有责怪的意思,便是进行申辩,接着正式进行汇报道:“启禀主子,真的是大喜事!刚刚百瑞园的公人来报,白龟复生子,且好事成双成对,此乃吉数也!”
嘉靖对祥瑞的狂爱程度远超历代君王,致使在北京城的街道上充斥着很多卖假祥瑞的贩子,各地的官员亦是苦苦寻觅着祥瑞。
嘉靖三十九年,胡宗宪上献五株灵芝和二只白龟,嘉靖当时很是开心。现如今的白龟诞子,并不是胡宗宪的那一对,胡宗宪献上的那一对白龟,实质没过多久便死了。
所谓的白龟,实则是得了白血病的普通乌龟而已,寿命通常都不会太长。只是历来都是物以稀为贵。由于乌龟跟道法有相通之处,更是嘉靖的心头所好。
“小龟何在?速速给朕送来!”嘉靖眼睛当即一亮,只是话音刚落,便又是改口道:“不,朕要亲自前去百瑞园观看!”
随着祥瑞数量的不断增多,致使西苑不得不修建一座“百瑞园”,在这里饲养着从全国各地收集而来的奇珍和祥瑞。
一旁的小太监听着皇上改口,却是不由得佩服地望向了黄锦。
黄锦听到嘉靖要前往百瑞园,当即便是进行了安排。
由于是在西苑内行走,嘉靖的依仗队仅是保持着寻常的规格,一行人很快便是抬着嘉靖,直接到了跟万寿宫相距不足二百米的百瑞园。
百瑞园可以跟后世的动物园相媲美,进到了大门便是一个水池,这里养着各种水中生物,前面则是方形规格的兽圈,里面豢养着很多飞禽走兽,其中几只白鹤平添了几分仙气。
嘉靖带领一帮太监进到这里,却是没有在正院中停留,而是直接奔着白龟天地的院子而去,上等的祥瑞都有着一个专属的院落。
负责这里的太监姓李名盛,显得很是热情地引着路,并是认真地介绍情况道:“皇上,白龟这些天显得没什么精神,但刚刚那二个小家伙出世,它就开始吃东西了。还有,那两只小龟很是生龙活虎,一看就不是凡胎!”
在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庭院的房舍内,却见屋中豢养的一只白龟,这只得了白血病致使龟壳呈白色的乌龟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爬着。
两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乌龟显得很有精神的模样,正在旁边的浅水池中觅食。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竟然朝着另一边逃窜,接着耸着脑袋在那里装着一动不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盯向后面。
看着那边沙子残留着的白色龟壳,又看着如此幼小的生命,却是彰显着一种神奇。
黄锦看着这两只可爱的小龟,不由得进行夸赞道:“若非亲眼所见,真的没有想到白龟还能生产,更是诞下了这两个有灵性的小家伙。恭贺皇上,这是天大的祥瑞也!”
其他太监亦是纷纷称是,感叹于小龟的灵性。
嘉靖对这两个刚刚破壳的小龟颇为喜爱,听着黄锦的如此恭维,深知祥瑞再生产确实很难得,便是朗声笑道:“好好,此乃果真是祥瑞,令群臣上贺表!”
黄锦听到这道指令,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旋即恭敬地称是。
长孙出世之时,嘉靖却是可以不闻不问。现如今,这只白龟诞子,却是当即下令群臣上贺表,这当真充满着讽刺。
只是这便是大明的君主嘉靖,一位淡薄于亲情的父亲,却是执着于修道长生的皇帝。
对于拦阻他修玄的人,他能够痛下杀手。对于有功于自己修玄事业的人,他却是不吝于恩赐,更是给邵文芳和陶仲文两位道士高官厚禄。
现在看到白龟诞子,他同样不含糊,决定要群臣上贺寿,更要让他那几位青词大臣写上一份感天动地的青词文章。
嘉靖既然已经来到了百瑞园,却是没有厚此薄彼。他如同领导视察地方般,亦是观看了其他的祥瑞,从红色的兔子到雪狼,这里可谓是应有尽有。
在百瑞园大概耽搁了半个时辰,他这才摆驾返回万寿宫,又是开始一天比较忙碌的工作之中。
好事接踵而至,广东市舶司进龙涎香达一百零八两有奇,福建巡抚进龙涎香则是八两。
“广东这么少?”嘉靖心里对广东方面进贡的龙涎香数量微微进行抱怨,但一听福建方面上呈的数量,便是当即选择不吭声了。
实质上,他亦是清楚这龙涎香极难寻觅,今后恐怕只会越来越少。
嘉靖是一个擅于管理时间的人,将精力都放在重要的事情上,面对海量的奏疏却不会逐一进行翻阅,而是挑出其中的重点。
他坐到案前,便是直接淡淡地对着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太监询问道:“福建的倭寇有什么动静!”
如此处理奏疏,大明其实早已经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和章法,他根本不用过多的创新,按照着前人的经验依瓢画葫芦即可。
像兴化城沦陷,浙江副总兵戚继光督浙兵至福建和总兵刘显俞大猷合兵收复兴化城,朝廷则是要对戚继光等人论功行赏,兴化府的百姓赋税则免除三年。
遇到灾情,朝廷免税三年,这已然是一种固定的治国套路了。
陈洪和冯保负责归类奏疏,陈洪听到问话后,当即接过冯保递过来的一份奏疏道:“回禀皇上,刚刚福建传来好消息,请皇上过目!”
嘉靖的眉毛微微挑起,便是接过奏疏,发现是来自福建巡抚谭纶。
对于这位甲辰的进士,他的印象还算是颇深。在出任台州知府期间,三战三捷,不仅守住了台州府城,而且还将倭寇悉数斩杀。前年他回到江西守孝,却不想遇到了张琏起事,复出之后的表现可圈可点。今年临危受命出任福建巡抚,更是率领着三路人马收复了兴化城。
嘉靖打开奏疏,却见谭纶在上面写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谭纶谨奏,福建新倭自长乐登岸,流劫福清等处,总兵官刘显俞大猷合兵邀击于遮浪歼之,平海倭引舟出海,把总许朝光以轻舟抄之,斩首四十九级,贼乃尽焚,其舟还屯平海……”
这是一个小战事,仅仅斩首四十九级。不过这是大明剿倭的一种现状,这些倭寇通常都是小股作战,地方军队剿灭几十人已然是很大的功绩了。
“把总许朝光竟然有如此的胆气,那便赏给他一个卫指挥使吧!”嘉靖对于嘉奖从来都不吝啬,当即便是淡淡地道。
陈洪等人自然是应允,随后会将这个意图反馈给兵部,然后由兵部将正七品的把总许朝光推到某个卫所的正三品长官。
冯保听到嘉靖询问有什么重要的奏疏之时,他将一份奏疏高举过头顶道:“这是左副都御史林晧然刚刚送上来的奏疏!”
嘉靖对于能办事的官员历来都比较器重,而林晧然通过刚刚的缉拿私盐已然跻身此列,便是伸手接过了那一份奏疏。
不论是黄锦,还是陈洪,此时的注意力亦是被那一封来自于左副都御史林晧然的奏疏所吸引。
在当下的大明朝,亦是论到变数最大的官员,无疑便是这位左副都御史林晧然。
从最初的广东开海,到后来的京城的诸多争斗,再到现在的整顿盐政,这个妖孽般的年轻人总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东西。
嘉靖看过奏疏的内容,却是做了一个沉思的表情,突然进行吩咐道:“去将徐阁老、严尚书,还有吴尚书叫到这里来吧!”
第1518章 帝心
嘉靖翻开奏疏,看着前面请罪的部分,心里却是微微一沉,当即冷哼一声道:“这帮言官都是奸诈小人,凭借着风闻奏事之权,当真是颠倒是非黑白。不过这林若愚倒是过于谨慎,竟然上疏自陈,莫是以为朕会被小人蒙蔽不成?”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数日,但他对林晧然还是保持着极高的好感。每每想到林晧然揪出如此庞大的食盐走私网络,令到他既是气愤又是解恨,对林晧然自然是爱护有加。
“若不是林大人缴获了十万石私盐,奴婢其实以为他真是一个大奸臣呢!”冯保心里微微一动,却是突然表达观点道。
嘉靖自从登上宝座之后,对内监的打压是全方面的。
以往大明很多君王视内监为内臣,很多政务都依仗于太监,哪怕没有将“批红权”给他们,还是会听取他们的意见。
只是到了嘉靖朝,嘉靖却是将太监视为奴婢,不仅撤掉地方上的镇守太监,而且牢牢地掌握着批红权,更是严格地束缚他们参与政务中来。
严嵩之所以昔日能够总揽朝政,除了嘉靖对他的信任外,则是内监根本无法分权,从而形成首辅这个职位权力极大的现状。
黄锦和陈洪听到冯保表态观点,却是小心地望向嘉靖。既是想知道冯保有没有触怒皇上,又是想知道皇上对他们内监是否放松了一些约束,他们是否能够谋得一些政务参与权。
“林晧然不是奸臣!”嘉靖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头亦不抬地继续点评道:“他有胆魄和能力,就如同当年惟中般,就是可惜大过于年轻了!”
此言一出,算是达到了林晧然的预期。有着这一番话语,若是将来他再因巡盐的事情受到攻讦,怕是根本过不了嘉靖这一关了。
黄锦和陈洪却是拿捏不住嘉靖是对他们内监放松了管制,还是出于对林晧然的高度认同感,令到他们一时间无从判定。
陈洪是一个有些野心的人,且对林晧然的观感很不错,便是试探性地拍马屁道:“主子,奴婢以为林晧然年轻反倒是好事,这样他就如同严阁老那般,可以好好辅助皇上几十年呢!”
“呵呵……朕岂能!”嘉靖爽朗而笑,只是想到说着自己没这般长寿,又是觉得很不吉利,便是直接改口道:“希望如此吧!”
黄锦仍然拿捏不定嘉靖有没有对他们放松管制,只是心里却是暗自一叹,深知皇上还是向往着长生,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老,甚至能够白日飞升。
或许正是这么一个原因,哪怕景王已经就藩一年多,朝臣还是没人建议皇上立储。哪怕现在裕王府诞生了嫡长孙,亦是没有官员上贺表。
在这位大明君王的数十年的淫威之下,满朝的文武百官像是被阉割了般,没有官员再拿前途和身家性命进行冒险。
等待,似乎成为了各方的默契,外面的文武百官和裕王都显得规规矩矩的,不再提诸君或王孙之事,似乎都在等待着皇上殡天的那一日。
嘉靖或许洞察到这一点,亦或许并没有,但他始终如一地追逐着长生,忌讳于官员谈及他殡天的后事,更是不允许谈论立储君。
咦?
嘉靖看到奏疏的后半部分,却是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
黄锦和陈洪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心里亦是微微一动。二人都是在猜测着,林晧然又带来了什么变数,竟然令皇上露出了这种少见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宫人大气不敢粗喘,诺大的宫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嘉靖极擅于权术,对政务同样极有主见,故而被后世好事之人评为大明最聪明的皇帝。此时他看着奏疏的后半部分内容,已然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似乎有了主意,目光这才从奏疏中离开,对着旁边的黄锦直接吩咐道:“明日将徐阁老、严尚书,还有吴尚书都叫到这里来吧!”
“是!”黄锦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施礼道。
京城,永远都是漩涡的中心地带,这里处处充斥着斗争。
徐阶虽然将严嵩取而代之,但却没有严嵩父子那种对朝政专断专横的地步,致使朝堂有着兵部尚书杨博的山西系、礼部尚书董份的浙江系、吏部尚书吴山的山西系、原吏部尚书郭朴的河南系等。
随着朝堂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这里的争斗更是汹涌,各方都在寻觅着上升的机会。
私盐的事情进一步发酵,有的人想要自保,但有的人却想要借机进行打击。由于天津卫参将是杨博所举荐的人,杨博近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京城的舆论已经指向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
槐树胡同,徐府。
一顶显得很普通的轿子在傍晚时分归来,徐徐地落在前院,从里面钻出一个身体瘦矮的小老头子,只是浑身散着一种威严。
“爹,你可回来了!”身材高大的徐璠从里面闻讯走来,对着自家的老爹微微抱怨地道。
徐阶对儿子这副德行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而是径直朝着里面走去。跟着很多官员不同,他回家喜欢往书房里钻,平时很喜欢读书或写字。
“爹,家里那边出事了!”徐璠一直跟在徐阶的后面,等进到书房当即苦着脸说道。
徐阶在偏厅坐下,接过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当即便是板起脸询问道:“是徐琨还是徐瑛?”
“呃,不是二弟和三弟!”徐璠当即微微一愣,接着进行纠正道:“其实不是我们家,是三叔出事了!”
徐阶轻呷了一口热茶,仍然是眉头紧锁的模样,耐着性子询问道:“具体什么事?”
“爹,您请看!”徐璠当即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徐阶认真地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这才伸手接过那封书信,便是认真地阅读起来。慢慢地,他跟着嘉靖那般,脸上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