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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人     大国相txt下载     大国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6章 乡试

    九月初四,大吉。天还未亮,空气透露着秋的寒潮,但半座城已经苏醒过来。一座座房子亮起了灯光,偶尔还会传出有力的拍门声。

    乡试,一次真正鱼跃龙门的机会。若是跨过这道门槛,便是从民到官的飞跃,成为大明的乡绅阶层,从此便是衣食无忧。

    广东的举人名额只有七十五名,但参考人数却高达二千人,可谓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进则荣华富贵,退则要再寒窗苦读三年。

    谁都不愿意再寒窗三年,哪怕由于今年是恩科的缘故,其实仅是蹉跎一年,但亦没有人愿意等候,谁都想此次能一举跃过这道龙门。

    昨夜林晧然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但却因为紧张的缘故,很迟才睡着。倒是虎妞睡得很香甜,到丑时末刻就按时叫他起床。

    阿七端来了一盆热水,让林晧然洗了脸,这个朴实的汉子很紧张地站在一旁。若是眼前这位十九叔中得举人,那将会成为官老爷,亦将是长林村的一份巨大荣耀。

    洗过脸后,林晧然便是仔细穿着。头戴黑色儒巾,身穿青色生员服,脚穿粉底皂靴,扎着腰带,穿戴得整整齐齐。

    虎妞在厨房忙碌一通后,将弄好的早餐端到了酒楼的大厅中。今天的早餐很是简单,只是一碗香喷喷的白粥和咸菜,还有几个熟鸡蛋。

    吴道行亦是早早起床,在林晧然喝粥的时候,他掏出一个道符道:“贡院的冤魂太盛,今年又是临时增加的恩科,难免会有恶鬼作祸,这个能让你避邪!”

    林晧然抬头望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道符收下,然后冲着他说道:“你帮我算一卦吧!”

    “文曲星守护之地,算不到!”吴道行却是断然摆手道。

    林晧然亦是没有强求,看着虎妞吃得香甜,便将剥好的鸡蛋递给了她,并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又穿这套衣服了,领口昨天不是弄脏了吗?”

    “脏了也得穿呀!我上次就是穿这套衣服,你得的第一呢!这次肯定也一样!”虎妞接过鸡蛋,仰起脸有些得意地轻睥着他说道。

    林晧然无奈地笑了笑,又是继续剥鸡蛋,跟着虎妞享用着早餐。

    二人刚吃过早餐,便听到了敲门声,阿七出去后又走了回来,说赵东城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

    几人拿起考场用具,便是带着东西出门。

    赵东城的气色不佳,昨晚肯定是没睡好,那嫩白的脸蛋显得很憔悴。不过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跟林晧然恭敬地打了招呼,并主动让了座。

    马车前挂着“广州贡院”的字样,今天的广州城非比寻常,全城实行戒严,没挂这种样式灯笼的马车根本不准上街。

    到广州贡院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阿七帮着将东西搬了下来,只是要进里面,便被拦住了。每个人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帮着考生搬运行李,而虎妞主动接过了这个活。

    虎妞的力气其实很大,但林晧然却主动接过大部分的重物,只让她帮忙提一个考篮。

    对于贡院前的广场,虎妞比林晧然还要熟悉,当即就走在前头领路。事因这里平时其实是练摊的地方,她先前就来过这里好几次,并买了不少的东西。

    广场的左右各有一座壮丽的牌坊,右边的牌坊是“腾蛟”,左边则写着“起凤”,贡院大门前还有一座牌坊写着“天开文运”。

    在贡院门前,已经搭建了一个辕门,但有士兵在这里把守着,而考生们被挡在这外面,一大帮考生便站在这里静候着乡试开始。

    卯时一到,广州贡院前三声炮响,然后再响三声。

    滋……

    尘封两年的贡院大门徐徐打开,嘉靖三十六年的恩科乡试揭开序幕。

    “恩鬼进,有恩报恩;怨鬼进,有仇报仇。”

    却见两队士兵,一队手持红色旗子,一队手持黑色旗子,在辕门外高声喊道。

    在辕门前紧张得要命的考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些士兵唱的是哪一出,怎么在这里跳大神了。

    一个老考生解释道:“这是召鬼魂呢!恩鬼会躲在红旗跟着进去,而怨鬼则躲在黑旗跟着进去,所以人还是得多行善,莫作恶啊!”

    唏!

    有人听到这些话,顿时是倒吸一口凉气。哪怕那些没有恶行的考生,这时亦是不由得冒起了寒意,似乎真怕恶鬼会缠上他一般。

    林晧然望着贡院大门里面,只感觉阴风阵阵,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那道符。

    正是这时,主考官尹台在几个同考官的陪同下,出现在贡院门口,开始对着广场的考生进行训话。先是说些感谢皇恩浩荡的套话,然后就是告诫大家作弊的后果。

    辕门是不会再允许帮手进来的,虎妞被拦在了外面,林晧然随着人群走进大门,在那条长长的过道中排队搜检。

    “哎呀!干什么呀!我只是想进去陪我哥,我这么小又不可能作弊!”

    林晧然通过仪门排着队准备接受搜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瞧,突然一阵恶汗。却看到试图潜进来的虎妞给逮了出去,这丫头竟然打算潜进来跟他一起考试。

    在黎明时分,终于轮到他进行搜检。

    跟着童子试相比,乡试在防作弊方面做得更严,设有专门的搜检人员。

    面对着这次“鱼跃龙门”的机会,很多生员还是经受不住诱惑,从而会铤而走险,像夹带小抄的事情就屡禁不绝。

    搜检的人员不再由当地衙门的小吏担任,而是交由军兵来负责,俗称“搜检军”。他们往往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兵,一看一个准,光凭那双眼睛就能将人给揪出来了。

    他们手里拿着小锤,一样样东西进行敲击,查看是否是空心,那认真程度简直如同一个鉴定大师。而对那些饭团糕点,亦会利索地切开查检。

    旁边的队伍突然传来了骚动,一个搜检高声嚷了几句,却看到一个中年书生跪地求饶。但已有数名身披战甲的士兵走了过去,一把将那中年书生拖了出去。

    大明早有规定,这个考生除了在贡院外面“枷号一个月”之后,还会取消生员的功名,这辈子就别再想参加科举。

    相对于被查出的那个生员的痛苦,搜查军这边却是士气高昂。

    他们之所以这般积极,自然不是职责所在,而是每查出一名舞弊者将会得到二两的赏银。

第137章 虚惊

    林晧然顺利通过了搜检,接着又要进行身份核对。

    跟着科考一样,通过他的那个“学籍档案”进行核对,防止出现冒名顶替者。这第二道关口看似轻松,但要是遇到严厉的考官,同样可以让你是欲哭无泪。

    清朝有位考官胡希吕就爱钻牛角尖。他监考的时候,一个考生脸上有胡子,但是“准考证”上写着“微须”,他就认为是冒名顶替,不许入场。

    考生着急了,当即就跟他辩论:微须嘛,就是微微有胡须,凭啥不让我入场?胡希吕解释说文言文上“微”做“无”解。

    当然,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机智的考生马上反驳:“那我皇下江南微服私访,当作何解?”胡希吕哑口无言,掂量了一下,终究没有胆量说皇上就是一丝不挂游江南,只好让考生入场了。

    其实到了这个层次,名顶替的现象已经算比较少,但却并不是没有。

    如江南的一些科举大县,他们受录取名额所限,连个秀才都不一定考得到,但在一些偏远省份考举人却是易如反掌。

    “面白无须”的林晧然没有遇到刁难,在拿过属于他的考卷后,便跟着一名差役入场。顺着一条青石板通道走去,远远就能看到贡院那座标志性建筑物——明远楼。

    “明远”二字,取自于《大学》中“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矣”的含义。这栋楼很高,但仅有两层,底层四面为门,二楼只有柱子没有门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贡院,在这里起着号令和指挥全考场的作用,亦是考官监视考生的“高台”。

    明远楼坐落在这青石板甬道中间,甬道两边分立着一排排的矮屋,如同那密集的蜂窝一般,这便是考试的号舍。

    每个排号舍编一个字,以《千字文》进行排序,“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这样便于考生找到自己的考巷。

    林浩然来到了“来”字巷,穿过那道栅门,扛着随身的物品走进了里面。而他刚刚走进栅门,身后的军士便将栅门关上,他回过头张望,顿时有一种进了监狱的感觉。

    这是一条比较窄小的巷道,宽不足五尺,右边是青砖墙,左边则是舍号,每间号舍外都有一名军士在虎视眈眈地看守着。

    它是“来”字八号,一个很吉利的数字。舍号还算宽阔,三面墙被粉刷过,南面敞开着,并没有门,号舍里面有蜘蛛网,而号板积着厚厚的灰尘。

    两年没有人使用过,这确实需要打扫一番才行。

    好在他到过考具店,对这些情况早就了解清楚,便是卷起袖子开始干活。只是他走向巷道的那口大水缸取水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隔壁的九号已经有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正畏缩在舍号内。整个舍号都还没有打扫,书生的头上沾着蜘蛛网,身上披着一张毛毡子,但整个人在那里瑟瑟发抖。

    站在巷道中的军士似乎习以为常,朝着林晧然轻咳一声,算是一个小小的警示。这些军士自然不是摆设,他们的责任是禁止考生讲问、禁止串座,禁止交换试卷,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流都会制止。

    林晧然很快便是释然,如此重要的考试,紧张自然是在所难免,只是未必邋遢了一点。走到巷道的那两口大水缸取了水,对那两块大木板进行清洗。

    号舍上下有着两块大木板,上面的木板可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木板可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上面的木板取到下面,两块木板一拼可以当床。

    在打扫好号舍后,他又眯眼望了望瓦顶。

    号舍为四等:一等老号,结实高大宽敞;二等嘉靖新号,偷工减料矮又窄;三等雨号,屋顶春雨绵绵;四等臭号,活人进死人出。

    啊……

    林晧然看着瓦顶没有细缝正是高兴之时,墙角处一条黑色的尾巴突然垂下,在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脏都静止了,脸上亦是惨白无血。

    好在一阵屋顶的瓦片翻动声音传来,让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敢情不是他想象中的毒蛇,而是一只肥大的老鼠罢了。

    这贡院专为广东乡试所设,平时是封闭着的,这里并没有人打理,滋养毒蛇是很正常的事情。最倒霉的考生不是捡到臭号的,而是被分配到毒蛇窝的考生。

    林晧然知道这间不是雨号,但还是将准备好的油布取出,钉在号舍顶上的四个角上。哪怕屋顶真有毒蛇,那也算有一道屏障。

    人陆续从外面进来,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入场完毕!

    林晧然注意同考巷的考生,倒有一二个眼熟的,但却没有打招呼。有些规矩还是得遵守,毕竟这乡试并不是闹着玩的。

    没多会,明远楼传来了一阵鼓声,宣布考试的开始。

    林晧然发现号舍外配备了炭盆,主要是用来生火取暖和做饭。

    由于需要在这里连考三天,若是不想一昧吃干粮,那就必须得自己做饭。而林晧然自认动手能力还可以,有信心应付三天的吃食。

    考虑到时间充足,他倒没有急于打开试卷,而是开始生起炭火,准备弄些烧烤填肚子。

    他准备的食物主要有三大类:一类是新鲜的蔬果鲜肉,是今天吃的;一类是用盐腌制食物,是明天吃的;一类是干粮,留着最后一天享用。

    从大缸取来水,将新鲜的肉洗干净。闻了闻那些河虾,有着一股腥味,但却没有丝毫腐臭味道,这是今早才从酒楼水缸捉起来的,应该还算是新鲜。

    这些免费提供的炭火不错,没有杂烟,虾在上面烧着,香味四溢,惹得邻居考生纷纷翻白眼,自然少不得咽起口水来。

    尽管拉了仇恨,但林晧然却一点都不担心,这巷道的兵大哥可不是吃素的。这些人别说要揍他了,哪怕说一个字,都有可能被提出去。

    嘎嘎……

    林晧然咬得虾肉清脆作响,觉得厨艺又精进了不少,心里给自己点了赞。

    在吃过烧烤后,他的胃口变得不错,那小炉煮的蔬菜蛋花汤又好了,他又美美地喝了一碗。而他在喝汤的时候,发现同巷道的一些身穿貂裘的考生在啃馒头咽着咸菜,那双眼睛充满着幽怨。

    林晧然心满意足地收拾好碗筷,坐进考号准备考试时才发现,他的号舍在明远楼的东北角。从这里可以看到明远楼二楼的情况,而主考官和监考人员似乎亦能看到他。

    对于这点,他并不在意,将试卷从油纸装中取了出来,又拿出了笔墨和砚台摊放在考板上,这才正式开始乡试。

第138章 于休哉

    乡试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两夜,共九天六夜。

    第一场,《四书》三道,《五经》四道;第二场,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第三场,经史时策五道。

    现在进行的是第一场,四书三道和五经四道共七篇八股文。以着童子试时的速度,这其实就是不到两天的题量,林晧然的速度自然是可以做完考题。

    将徽墨加清水研好在端砚后,林晧然便铺开一张草稿纸,准备开始做题。

    第一题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这是一道标准的四书义,出自于《论语·述而》,意思是孔子说:“不到学生努力想弄明白,但仍然想不透的程度时,先不要去开导他;不到学生心里明白,却又不能完善表达出来的程度时,也不要去启发他。”

    这是孔子的一个教学方法的原则,体现了儒学积极学习的态度。

    只是这话理解起来容易,但要进行浓缩与精炼,却不算是易事。若是在这道破题中出了差错,有些考官甚至后面的内容都不看,直接将试卷打落了。

    “圣人不轻于启发,欲有所待而后施也。”

    林晧然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轻轻蘸上墨汁,便在草纸上便写下了这一句破题。这句话将孔圣人的教学原则进行归纳,将这个大道理精准地说了出来。

    “夫夫子固欲尽人而启发之,而无如不愤不悱何也!欲求启发者,亦知所省哉!”

    在破题后,林晧然又对孔圣人的教学原则进行论述,开始运用“尽人而启发之”进行举例,然后再跟孔圣人的教学原则作对比,突现了孔圣人的“英明神武”。

    “且学之中,必有无可如何之一候焉。自学者不知,而教者虽有善导之方,往往隔而不入。夫至隔而不入,而始叹善导之无益也;孰若默而息焉,以俟其无可如何之一候乎!”

    ……

    “不悱而发,是终无由悱也。若因不发而悱,亦事之未可料者也。不悱而发,是终无由悱也,若因不发而悱,亦事之未可料者也。学者日望吾之发而自思之,悱乎未也。愤勿但咎其不启,不发为也。”

    洋洋洒洒数百字,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林晧然便写一篇锦绣文章写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按着以往的习惯,将写好的草稿纸放在旁边晾晒着,又是继续做第二道题。

    第二道题:“逸民伯夷叔齐。”

    林晧然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却是抬头朝着明远楼望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身穿三品官袍的官员站在护栏前,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广东乡试归为南京礼部主持,而这次派遣的主考官规格很高,竟然是南京礼部右侍郎尹台,一个清流的典范官员。

    这道题并不是正统的四书题,但却是比较合理的截搭题,出自《论语·微子》,全文是:“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

    这虽然是一道截搭题,但题义很清楚,意思是:古今被遗落的贤人有伯夷、叔齐。伯夷和叔齐被世人当作抱节守志的典范,独行其志,耻食周粟,饿死首阳山,被孔子所称颂。

    只是这题放在乡试这里,似乎有着别样的含义。

    现在的朝廷以严党而尊,那些自谬为的清流官员却纷纷流放于南京,这位南京礼部右待郎怕亦是借着这次乡试的机会,要发一下牢骚了。

    “有逸于商周之际者,民之望也”

    林晧然自然是遵循着孔圣人的思想,对这两个隐士进行大大地夸赞。不管这里会涉及到什么样的政治斗争,这都跟他无关,他只需要专心答题,考取举人的功名。

    笔并没有停顿,不急不慢,整篇八股文像是一气呵成。这次的速度比方才还要快上一些,一篇标准的八股文便写好了。

    写完之后,看着旁边的草稿纸已经晾干,便将这刚写好的这张草稿纸放上去晾,然后继续看题。

    第三道题:“居则曰不吾知也”

    在看到这题后,林晧然伸了伸懒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倒不再急于一时了。

    乡试中,首重前三道四书题,这早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

    这既是因为乡试本来就是重八股文,又是客观条件决定的。像广东乡试只有四名同考官,但需要审批二千份试卷,但朝廷规定阅卷时间不可超过一个旬日。

    正是如此,哪怕再用心的考官,时间还是断然不够的。考官往往只来得及看前面三篇四书题,录与不录往往就由这三篇文章决定。

    由于昨晚睡得不好,今天又一大早起床,打了一个哈欠,打算先睡个午觉再继续做题。

    将试卷装回油纸袋中,然后把上面的木板取下,放在下面的“砖托”上,跟着里面的木板并到一起,这便是一张床了。

    他又挂着了一张帘子,只是考虑到明远楼那些考官正瞧着,并没有将帘子放下来。只是号舍有些窄,他屈着腿,头睡在里面。

    由于号舍是坐北朝南,在这个时节倒不怕日晒风吹。当然,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而且亦是没有风,更没有烈日。

    只是在迷迷糊糊中,他的脚有些冷,还想着搂搂虎妞取暖,结果才想起他如今是身在考场中,然后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一场秋雨。

    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如雾,如烟。

    虽然没有淋到,但身体感到了寒意,他翻出了一条毛皮毡子裹在身上,身体总算舒服起来。看着正匆忙披雨笠的军士,虽然只能萎缩在小小的号舍中,但一场幸福油然而生。

    啊……

    正是这时,一声惨叫从隔壁传来,动静很大。

    旋即几个军士向着旁边的九号舍号聚拢,他正疑惑地微微探头,却是听到“毒蛇”两个字,吓得他差点就魂魄扩散。

    他的心提到了嗓门眼,却见一条长达一米余的银环蛇吐着息子顺着墙角向着他这边而来,林晧然从胸口掏了银子砸了下去,那个护身符亦是这般砸掉了。

    只是很是神奇,这银环蛇看到银子后,竟然向着巷道外面而去了。

    军士这时有了准头,一把将蛇头砍下,一场灾难便算是落下帷幕。

    “于休哉!于休哉!”

    那个脸色惨白的书生捂着那被咬的手,竟然发疯般向着考巷外面赤着脚奔去,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以其说是受了惊吓,还不如说是中了邪。

    听着他嘴里话间的意思,似乎真看到了冤魂,如今他是劝冤魂不要再纠缠于他。

    林晧然这些天可没少听说,一些考生就是因为生平作恶太多,进到这里后就会被冤鬼缠身,别说要中举了,甚至有考生出去后一命呜呼!

    一念至此,他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再看看军士那一张张棺材脸,特别对面的青砖墙上的青苔像是一张人脸,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寒意。

第139章 独此一份

    九月初四,显然不是一个好日子。

    这场秋雨在黄昏的时候便晴了,西北角出现一团灿烂的晚霞,映黄了明远楼的屋顶。只是楼上已经没有主考官的身影,只有一些低品阶官员在监考着。

    来字巷八号舍号前,却见一个少年正给一条银环蛇剥皮,将那内脏去掉后,又将蛇头切除。银环蛇虽然是毒蛇,但亦是一道名贵的药材,有滋阴补阳的功效。

    林晧然咽着口水,从他的美食观来看,银环蛇虽然有诸多做法,但无疑炖汤最佳。在这里能喝到鲜美的肉汤,可谓是千金不换。

    幸好这次准备充分,他将一些配料放在锅里后,又将切成段的蛇肉放入,加上一些清水,便是用炭火煮了起来。

    由于九号舍号的考生已经被取消了考试资格,他便是不着痕迹地拿了那些黑炭,这样他就不用担心炭火问题了。

    没多会,来字巷道飘起了诱人的肉香味,却又迎来一双双憎恨的眼神。这个吃货还真什么都敢干,竟然吃起了毒蛇来。

    呸!

    一个正在咽咸菜的贵气考生,却不知是吃不惯这咸菜,还是看不惯那吃蛇少年的凶悍作风,往着地上重重地呸了一口。

    只是不管如此,大家都无法阻拦一个向往美食赤子的脚步。

    滋……

    林晧然美滋滋地喝起香喷喷的蛇汤,热乎乎的蛇汤入口,当真是鲜美无比,让他露出了陶醉之色。

    喝了几口汤后,他又夹起一块雪白的蛇肉。轻轻地咬了一下,发现比鱼肉更鲜更嫩,比鸡肉更好吃,还很有嚼劲,发现这蛇肉不易碎,完全可以用来打火锅。

    喝着蛇汤吃着蛇肉的时候,他注意到地上的护身符。拿起来放在鼻前,有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他的鼻子皱起,很像是蛇黄的味道。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将护身符又放回了怀里。

    军士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抽搐。他亦是监考过几届考生的好兵了,这在乡试中吃蛇汤的,怕是独此一份了吧!

    每个考生都分配到三根蜡烛,这既可以用于照明,亦可以用来连夜答卷。

    只是林晧然却是听说,有考生不慎烧了卷子,最终成为“蓝卷”,连主考官都不曾见到就被判落了。正是如此,他不打算连夜用功,故而早早就睡觉。

    由于白天一场秋雨的缘故,天气突然转寒,林晧然将皮毡子裹在身上很是舒服,睡得亦很香甜。

    不过有人却要遭罪了,特别是同考巷那位贵公子轻装进来,却没想到天气骤然恶化,晚上冻得瑟瑟发抖,更是喷嚏声不绝。

    次日清晨,天色仍然阴沉,还刮了一丝的冷风。

    林晧然揪开暖和的皮毡子,便是简单地弄了早餐,只是没有将炭火熄灭。今天天气有些凉,他想要烧炭火取暖。

    不乏跟他一样想法的考生,很多考生的衣料单薄,这时连答题都顾不上了,如同一只冻狗般卷缩在号舍中取暖。

    林晧然吃得饱,又睡得香,精力自然充沛。在吃过早餐后,他继续着昨天没有完成的事业,很快便做到了五经题。

    所谓的五经,是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而考生只需要在这五经中选取一经来完成即可。

    当然,这是事先定好的,考生在来参加乡试前,便要到布政司将你的选项提交上去。不过发卷子还是每经都发放五题,你选择所选的那一经完成即可。

    林晧然选择的是《尚书》,“尚”即“上”,意思就是上古的书。

    这是五经中最难的一经,因为尚书里的文字用典,都是上古先秦的典故。它是华夏上古历史文献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相当于历史科目。

    “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

    这道题目出自尚书的《无逸》篇,这话的意思是“文王身穿卑薄的衣服,最后成就了他的安民之功与治田之功。”

    且不说这话的逻辑性,但很明显遭到帝王的无视了,明朝皇帝的龙袍动辄造价近十万两白银一件,哪怕是整个穿道袍的嘉靖帝,他的龙袍亦是二万两一件。

    只能说,儒家的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往往很骨感。

    第三天中午,阳光明媚。

    贡院门口打开,两只在门口觅食的鸽子展翅高飞,向着远处的阁楼而去。一个少年郎从里面走出,眯眼望着阳光,呼吸着自由的味道。

    “哥!”

    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小女孩由远处奔来,而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脸上亦是露出灿烂的微笑。

    第一场考试无疑是最重要的,按着历年的惯例,中与不中几乎就取决于这一场。所以很多出来的考生,有人欢喜,有人却是沮丧。

    那个中了邪的考生亦成了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很多考生热衷于鬼神之说。都说那个考生先前的品行不端,肯定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打死过人,如今那人回来寻仇了。

    林晧然却不管这些,在好好地饱吃一顿后,跟着虎妞说起在贡院的见闻,然后又早早上床睡觉,因为明天一大早又得继续考试。

    第二天四点左右,广州贡院门前又聚满了一大堆考生。

    同样的入场流程,不过搜检和核实身份明显放松了不少,考生可以径直回到先前的舍号,到时会有人将试卷送过来。

    林晧然却是注意到,在那明远楼上,再也没有出现考官们的身影。

    第二场,论一道,判语五条,诰、表、内、科一道。

    这场考的是官方的应用文写作。这时代的信息主要还是书面传递,若是发生什么大事情,结果你表述得牛头不对马嘴,那这种人才不要亦罢。

    当然,能走到乡试的考生都不是泛泛之辈,这种应用文写作自然是难不倒考生。只是难度不高,所以重要性亦是不言而喻了。

    第三场的难度稍大一些,考核的是时策五道。

    策论无疑是很考核考生的真正能力,在殿试更是只考策论。只是在乡试中,惯例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对策论不会太重视。

    五道策论涵盖了农事、水利、风俗等,其中一道正是如今最火热的倭寇问题。

    林晧然看到这题的时候,不由得哑然失笑,便是将腹中的那篇治倭策写下,这场考试便是没能难倒他,而且他亦答得很好。

    在第三天的午后,他便是将试卷交了上去,九天六夜的乡试便算是结束了。

第140章 冲突

    在考生将试卷交上来后,审卷机制便如同一台机器般运作起来。

    收卷官将考生试卷封存到箱子里,从考巷中出来,沿着那条宽阔的青砖甬道向着北边而去,到至公堂前面的院落中。

    外帘官和巡抚都坐镇于此,监督着考卷的前期处理工作。

    考生的原卷统称“墨卷”,收卷所会对这些“墨卷”进行一一整理,剔除部分落有“印记”的考卷。

    像留有明显笔迹记号,或无意被火烧或雨淋又或撕裂,这类试卷会通通送到至公堂上。由监临官核实后,用蓝笔誊录,这就是俗称的“登蓝榜”,这些试卷通通为落卷。

    没有印记的考卷会用印铃记,送到弥封所。弥封所的人员将考生的信息用厚纸弥封,既是反舞弊的重要措施之一的“糊名”。

    经过弥封的考卷会送到誊录所,进行第二项反舞弊重要措施“誊录”。交由这百多名擅于书写的小吏进行誊抄,由于采用的是朱笔誊写,所以俗称“朱卷”。

    为了防止采用错别字舞弊,这些书吏亦要照写在卷子上,并在页顶将错误标注出来。

    誊录完毕,“墨卷”和“朱卷”都送到对读所,由负责对读的书吏进行核查,主要查看两个卷子有没有达到一致。

    在核查无误后,“墨卷”和“朱卷”再送到掌卷所,由掌卷所将朱卷与墨卷统一编号,确定能按“朱卷”的编号找到“墨卷”。

    “墨卷”会进行“留根封存”,“朱卷”交由监督官,由监督官将卷子分成四捆,用印钤记之后,亲自转送考卷。

    在至公堂后面,便是戒慎堂,由一道桥连着,有一支军士在这里昼夜把守。

    外帘和内帘正是隔着这道石桥,外帘官将卷子送到这里,并不能上桥。由桥上的军士将试卷送过去,乡试的六位考官会在对面等候考卷。

    事情到这里,外帘官的职责算是完成了。

    居住在聚奎堂的考官们已经不能再跟外界接触,哪怕是有心想要舞弊,但他们拿到的却只是没有任何考生信息的“朱卷”,几乎没有了徇私舞弊的可能。

    从这种种的举措来看,乡试想要进行舞弊,简直是难于登天,从而保证了乡试的公平公正。

    醉红楼二楼大厅,欢声笑语。

    在乡试结束后,这些考生像是约好一般,都纷纷挤到了贡院街,来到了最负盛名的青楼。

    在这秋意甚浓的时节里,这楼内却是春意盎然,姑娘的柔情如同春风般抚摸着他们脆弱的心灵,并在耳边轻轻地安抚着。

    不管考得好与不好,这时都需要姑娘们的慰藉,亦需要酒精的浇灌。

    林晧然自然不能免俗,跟着一帮高州府的考生聚到了一起。由于“小三元”和“科考第一”的名头摆在这里,能主动凑向他的考生,实力亦不能算差。

    像同届的院试前五考生:电白陈青书、茂名龙文华、信宜孙光明和石城赵东城,另外还有廉州府的院试案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案首陈开平等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由于大家成绩都不俗,倒没有什么沮丧,还主动聊起了考卷的话题。

    只是在这张酒席中,却多了一个小身影,就坐在林晧然旁边,对着桌上的小吃颇为喜欢,用筷子夹着那蚕豆,吃得是津津有味和虎虎生威。

    虎妞出现在这个酒桌上,无疑是极不合适的。只是林晧然却还是带上了这个贪玩的小丫头,在他看来,让这个丫头长见识和开眼界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此次解元必非李兄莫属!”

    在大厅东北角的两张酒桌上,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喝彩声。

    众人疑惑地望了过去,却见他们在传阅着纸张,在那里是如痴如醉。初时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好诗词,但陈青书走过去将真相带了回来,原来是李学一在分享他在乡试的答卷。

    作为同届考生,自然是知道李学一这号人。

    虽然林晧然考取了小三元,而且还被宋提学点为科考第一,但却并不能服众。众多考生都更看好厚积薄发的李学一,将他定为解元的头号大热门,而林晧然仅仅被排在五魁的末席。

    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些答卷却传到了林晧然这张桌子中来了。自然不会是全部的答题,而是那三道最重要的四书题。

    嘘!

    赵东城看过考卷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复杂地将考卷递给了林晧然。

    林晧然不以为意,只是看过考卷后,心里亦是猛地一跳,这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牛人。若这真是他那天所答的内容,说他是乡试解元,还真不是一句恭维的话了。

    “哈哈……我今天听到一个笑话!有赌坊竟然将粤西的那个书呆子定为解元的第一热门人选,你们说可笑不可笑?”龙腾飞从桌子上站起来,突然挑衅地望向这边又是说道:“粤西那是什么地方?以前就是一些蛮人住的地方,现在还是一个贼窝,只不过有些人才刚刚开化罢了,竟然想出解元,也不撒泡尿照照!”

    这话一出,骂的可不仅仅是林晧然一人,更是将整张酒桌的人都得罪了。

    “你们说谁才刚刚开化呢!”孙光明当即站起来,怒目望向那边的龙腾飞道。

    龙腾飞却是冷哼一声,脸笑肉不笑地鄙夷道:“就说你们怎么滴?每届乡试,你们粤西四府合起来不过几个人而已!”

    粤西四府的乡试确实不争气,历年乡试中举者甚少。高州府作为四府之首,茂名县无疑是粤西的科举大县,但每届乡试中举人数都只有三四个人而已。

    不得不说,地区经济的差异确实造成了人才的差距,故而朝廷划分南北卷是一个很明智的行为。只是朝廷恐怕不会想到,一省之内同样存在着巨大的差距,粤西考生亦需要关照。

    对于粤西乡试成绩差,大家自然早就有了深刻的认识,只是现在被这般赤裸裸地嘲笑,却都很难咽不下这一口气。

    “翻旧黄历算什么本事,要不咱们就比试比试?”孙光明暗自咬牙,当即反讽道。

    龙腾飞听到这话后,猖狂地大笑道:“哈哈……那我们就比一比,看是你那桌中举的人多,还是我这桌中举的人多?”

    “好……”孙光明正要应下,但被旁边的龙文华拉了一拉,改口道:“张榜还有些时日,要不我们在这里来一场文斗,如何?”

    听到是文斗,不少人停下筷子,顿时都是来了一些兴致。那边的领头人戴水生亦放下酒杯,颇有兴致地望向了这边。

    “好!我们如何斗法?”龙腾飞爽快地答应,然后望着他问道。

    “我们比对联!”陈青书说道。

    只是话刚落,却是被嘘声四起,都觉得这没有新意。

    面子使然,孔光明拿着一个桃子和一个李子大声地说道:“这对对联是有要求的!出的上联必须是所处之地的事与物,下联亦是如此!比如,我上联是桃子,你要对李子则必须在这里找到李子!”

    “这个有意思!”

    大家听完后,都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比法很新鲜。

第141章 斗对

    “那我先来!”

    孔光明朝着那边拱手,然后在大堂上踱步,抬头望着河对面的一座塔,便指着那座塔朗声道:“五塔重重,四面七棱八角。”

    这是一个数字对联,一下子便说出了四个数字,而且还包含着一个成语,一出口便露出了锋芒,以致整个大堂都充斥着杀机。

    龙腾飞有心想打头阵,只是听到这个对联后,抓耳挠腮,最后求助地望向了戴水生。虽然这一位的学识一般,但却是一个对联高手。

    戴水生的嘴角微翘,平举着手掌朗声道:“一掌平平,五指三长两短!”

    “好!”

    “妙!”

    “对得好!”

    ……

    广州府这边的书生听到戴水生的对联后,莫不是拍手称赞,连同作陪的美女眼波都是异样连连,让到戴水生仿佛是喝了蜜一般。

    林晧然这边桌子顿时凝重,知道对方的实力确实很强,甚至会在他们之上。孙光明的眉头微蹙,走了回来,因为轮到对方出题了。

    其实对对联考验人,出联亦是如此。

    戴水生当仁不让,一掌劈开了石榴,里面露出很多白色的石榴肉,轻蔑地望向这边朗声道:“劈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

    这其实是一个暗喻,将粤西这帮人通通比作是酸秀才。

    粤西这边顿时都是左右相盼,赵东城却是灵机一动,咬开了一个白果,带着一丝颤音道:“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仁)。”

    若不是赵东城过于紧张,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气势的下联。你指责我们是酸秀才,但我却回应这里的白衣中会出一个大人物。

    “好!”

    粤西这边的书生闻言,亦是拍人赞快,并得意地望向了那一边。

    只是赵东城回答完后,整个人的勇气仿佛都耗光了一般,求助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目光望向窗外,却看到院子中一棵枯了的梧桐树,那枝干被砍掉了大半,便朗声说道:“古木枯,此木成柴!”

    唏!

    大家听完这个对联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上联看似平常,但却暗藏杀机,前面的两个字竟然组成最后的一个字。

    龙腾飞仍然是答不出,原本兴致勃勃的戴水生亦是紧锁眉头,其他人亦是如此,那两张桌的书生突然间就冷场了。

    啊……

    却是这时,一个送着酒过来的少女却是尖叫了一声。

    原来要李学一手搂着身边美女的同时,又伸手在那个送酒的少女臀部拍了一下,朗声得意地道:“女子好,少女更妙!”

    “好!”

    “对得太妙了!”

    “李兄果然是性情中人啊!”

    ……

    大家又是拍手叫好,同时有人打趣李学一,都得意地望向了这边。

    粤西这边的书生望向李学一,很多人都涌起了紧张,对这场比试心生几分怯意。跟着这些经常吃喝玩乐的公子哥相比,他们在这方面确是欠缺了。

    李学一其实有几分持才傲物的,心底有些瞧不起林晧然这伙人,拿起桌面上的螃蟹,不屑地望着这边朗声道:“螃蟹浑身甲胄!”

    这螃蟹并不难,难在甲胄的一语双关。

    大家听到对联后,习惯性地望向自己的桌面,想从桌面的食物中找些灵感。只是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桌面上的碟盘已空,虎妞的嘴角塞得鼓鼓的。

    这里自然不是吃食之所,所以东西份量在精而不再多,做得很合虎妞的胃口。特别桂花糕清香扑鼻,虎妞边大口地吃着,边晃着小短腿。

    林晧然指了指上面的屋檐,却见一只蜘蛛在那里结网,对着那边朗声道:“蜘蛛满腹经纶”。

    同样是一语双关,经纶是整理丝线,亦指学问。

    “好!”

    粤西这边桌子的书生听到这个妙对后,亦是齐齐地拍手叫好,特别是赵东城都将手拍红了,眼睛崇拜地望着林晧然。

    林晧然看着赵东城已经不再紧张,便是微笑地望着他,想将出题权还给他。

    赵东城心里已然有了好对联,朝着林晧然拱了拱手,便站起来指着窗外河中的明月,朝着那边朗声道:“水底月如天上月!”

    “眼中人是眼前人!”李学一嘴角噙着淡淡的不屑,然后抬头望着窗外的夜空道:“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这是回字联,而且是首尾相同,让到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整个亦是骤然提升,让到大堂中的杀机更甚。

    “品清茶,茶品清,清清香茶品茶清。”林晧然端起虎妞前面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朝着李学一朗声道。

    “好!”

    “对得好!”

    “师兄,佩服!”

    ……

    这边的粤西书生拍手叫好,眼睛佩服地望向了林晧然。正是因为这人的存在,今天的比试,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落在下风。

    如今,整个客厅的其他书生似乎都只能旁观了,看着这二个牛人在相斗了。

    大家都望向了林晧然,而林晧然正色地望着李学一摆手,然后放荡不羁地望着左右朗声道:“贤人免进闲人进!”

    这对联看似软弱无力,但矛头却直指李学一,意思这里是我们这些闲人进来玩的地方,你这个有远大抱负的贤人就不要进来凑热闹了。

    李学一稍微思量,嘴角便微微翘起,先是指了指酒楼外面,然后又得意地点了点自己道:“仕者莫来事者来!”

    这亦是一个漂亮的回击。并没有否认自己不是那个特殊的贤者,而是换了一个说法,出仕为官的人忙于公务就不要来,我这个忙于俗事的人自然能来。

    “你听错了!”

    林晧然的嘴角微翘,走到那张摆着纸墨笔砚的桌前,刷刷地写下一行字,然后亮起纸张正色地望着李不一道:“我的上联是:闲人免进贤人进!”

    这两个字一调换,意思却大不一样。这里是贤人聚集的地方,那些闲人就不要进来了,瞬间就提高了这里的逼格,亦是贴情贴景。

    唏!

    大家听到这话后,都暗骂这人奸诈,竟然藏着这一手,利用同音字作文章。

    李学一的嘴角微翘,他如何不知道这里藏着同音字,淡淡地说道:“你也听错了,我的下联是!”说着,他亦走过去拿起了笔,准备将“仕”和“事”对调,但却突然愣住了。

    “事者莫来仕……”

    他手持着那支毛笔,但却迟迟不能下笔,目光突然阴晴不定地望向林晧然。

    林晧然的“闲人”与“贤人”可以自由转换,但他的“仕者”和“事者”却是不能。他们这些人可以是“事者”,但却不能是“仕者”,在座没有任何一人入仕。

    这无疑是一个极巧妙的陷阱,而李学一却是踩了下来,当即摔得狗啃屎。

第142章 玩不下去

    “碍者莫来爱者来!”

    却是这时,大堂门外传来了一个浓厚的声音。只见一个气宇不凡的青年书生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这无疑是相当应景的对子,这个刚进来的不速之客,可以是妨碍斗对的“碍者”,亦可以是喜欢对子的“爱者”,两者完全可以任意调换。

    结合着他这个有些鲁莽的举动,用这个对子是最合适不过。

    孔光明几人都准备拍手相庆胜利,但哪里想到,对方那里又来了强援,心里不免暗叫可惜。

    咦?

    林晧然打量着这个刚刚进来的青年男子,国字脸,浓眉大眼,蓄着漂亮的胡子,三十多岁的模样。衣着倒不显华贵,但身上的那股气势,却比宋提学还要盛几分。

    尽管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很肯定这人不是考生,起码是一个举人甚至更高的上位者。只是他没有去追究这人的资格,犯不着为了这场文斗,而得罪一个有身份的人。

    戴水生却是站了起来,恭敬地要给这个青年书生行礼,但对方淡淡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了靠窗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其他的书生都是机灵的主儿,当即猜到这人的身份怕是不一般,不由得窃窃私语。

    “还请吴……兄出对!”

    戴水生朝着那位青年书生拱手,恭敬地说道。

    青年书生亦是不客气,抬头望着河对岸的那座文昌塔,便朗声道:“文昌塔,塔顶尖,尖如笔,笔写五湖四海。”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地位决定着眼界。先前大家都局限于一事一物间,而这人才刚出对方,便是“五湖四海”。

    “明珠桥,桥洞圆,圆似镜,镜照万国九州。”林晧然亦是走到了窗前,望着那座横在河上的石拱桥,亦是朗声回应道。

    好!

    粤西这边又是拍掌称好,对林晧然的敬佩之意更浓。

    哎!

    戴水生这边则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小三元确实有些能耐,一般的对子怕是难不到他。

    “不错!”

    吴姓书生并不以为恼,而是微笑地冲着林晧然颌首。

    再次轮到林晧然出对,所有人都望向了他,由于方才那个对联的缘故,大家都显得更是警惕。

    看你还能出什么夭蛾子!

    由于有了先前的教训,李学一亦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漂亮地接下林晧然的杀招。

    今晚的月色明朗,可以看得很远的地方。河对岸不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宅子,雅致的后院被月色所笼罩,那后院中的假山、池塘、亭子都隐隐可见。

    林晧然走到了窗前,眯眼望着河对岸,然后便淡淡地开口道:“烟锁池塘柳!”

    “烟!”

    “锁!”

    “池!”

    “塘!”

    “柳!”

    这五个字虽轻,但却清晰地传进了大堂众书生的耳中。

    李学一自信满满,那“烟锁池塘”传来时,他的脑海闪过“雾绕宝塔”,只是那个“柳”字一出,他骤然色变。

    那个强援吴姓书生轻捋着蓄起的漂亮胡须,初时还觉得这上联的意境不错,但却不难对,只是回过味的时候,突然感到下巴一痛,手上已经捏着几根断胡须。

    其他人的反应颇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睛不由得瞪起。

    龙腾飞咽着口水,大气都不敢粗喘。

    戴水生正享受着美人的侍候,酒杯送到了嘴边喂着他,但这美酒虽然是倒进了他的嘴里,却又从嘴里流了出来。

    整个大堂的书生共有几十号人,但都是大眼瞪小眼,变得鸦雀无声。

    变态啊!

    很多书生的心里都在咆哮着,双方本是拿着木棍你来我往愉快地玩耍,但一方却突然推出了一门大炮,朝着你的面门便轰了起来,这还怎么玩嘛?

    这上联的意境美还是其次,最主要是每个字都嵌着一个五行偏旁,五个字便是金木水火土,组成了一道最紧密的枷锁。

    面对着这种变态难度的上联,别说是要继续奋战了,很多人连想都不敢再去想,不认为自己能接下这种级数的大招。

    先前都以为最难是回字联,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得离谱。

    硝烟散去,胜负似乎昭然若揭!

    整个会场的人沉寂了良久,然后是叹息声四起,都刷刷地望向了林晧然,似乎是想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

    林晧然,何许人也?

    石城人士,以《木兰词》、《竹石》而得才名,因此行事作风硬朗而有君子之风,被高州府学子冠予“竹君子”的雅称。

    在县试、府试、院试拔得头筹,故而得到“小三元”之名,本届恩科“科考第一”让他成为解元的热门人选之一。

    只是这一切都太快了,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般,所以很多人都保持着怀疑态度。大家只知石城江月白,不知石城林若愚。

    认为这个“小三元”只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科考第一”是宋提学的一种平衡之术,而这个名头实质也没有什么含金量。

    但今晚的斗对后,大家才突然发现,都小瞧这个竹君子了。这人的才学确实惊人,起码在对对子这一事上,已经足可以冠绝两广。

    不可能!不可能!

    李学一的大脑嗡嗡作响,这时不再去搜索对子,而是静静地望着林晧然。只是却仍然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他竟然败给了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少年。

    呼!

    吴姓青年书生轻吐了一口浊气,只是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沮丧,眼睛却是带着欣赏之色地望着林晧然。又是探头跟着他随从说了一句,那随从轻轻地点了点头。

    “烟锁池塘柳,你们有谁能对上吗?”

    孔光明得意地望着那边的两桌书生,朗声地问道。

    戴水生这边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望向了李学一,亦有人望向那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书生,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烟锁池塘柳,怕是升庵公在此,亦是难解矣!”

    吴姓书生端起酒杯,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这货是谁?”

    龙腾飞的脸上当即露出一抹怒气,想要对这个青年书生奚落一番,结果却给旁人伸手拉了拉,冲着他认真地摇头。

    “既然没有人能应答的话,那这一场可是我们……粤西胜了!”孔光明目光炯炯,下巴微微抬头,傲然地望着那边朗声道。

    咯咯……

    戴水生这边心里很是不甘,很不愿意接受这一个事实,竟然输给了这帮乡巴佬。但一想对摆在面前的那个对子,心里头又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不是他们的实力不济,而是对方太变态了。

第143章 接济

    咚……

    一声脆响,清鸣入耳。

    大堂中,不管是沮丧还是欢喜的书生都刷刷地往着对面望去,却见珠帘后面已经端坐着一个倩影,那个窈窕的身影让人浮想联翩。

    琴声如同那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上般,在这座青楼中徐徐响起,仿佛拥有一种强大的魔力般,原来剑拔弩张的大堂,这时都在静静地聆听。

    咦?

    虎妞正是无聊之时,这时听到对面传来的琴音,先是一愣,但马上伸长脖子张望,那张稚嫩的脸蛋写满了惊讶,嘴巴还微微张开。

    她有听过村里的九伯拉二胡,还曾经跑到江村看人家唱大戏,但跟着这里一比,发现根本是天壤之别。她终于明白,哥哥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了。

    很多书生的目光炯炯,温和地望着对面的珠帘,微微晃着脑袋,当真是如痴如醉。

    呼!

    林晧然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发现小瞧这时代的琴师了。虽然乐器要逊色于现代钢琴,但也得看是谁在演奏,这无怪大家要捧这女人当花魁了。

    一曲作罢,大家还在意犹未尽之时,一个身穿绿色裙装的丫环却走进大堂,径直来到林晧然身边道:“我家小姐说,有请林公子到房间一叙!”

    “她家小姐是谁?”

    “是……是木兰!”

    “怎么可能?花魁木兰?”

    ……

    有人初是疑惑,但有人认出了这个丫环的身份。当将真相说出来的时候,大堂的众多书生都大为震惊,同时羡慕地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跟木兰算得上是旧识,说起来她能有今天的成就,还真多亏他当初在潘仙诗会赠给她的那首《木兰词》。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其实亦是沾了她的光,不然《木兰词》不会传得这般广和获得如此高的好评,他林晧然亦不会在广州府中扬名。

    据说现在《木兰词》已经传到了淮河两岸,林晧然之名在江南亦小有名气。

    “哥,我也想去!”

    虎妞却是一个好奇宝宝,这时很是兴奋地仰着脸说道。

    “好!”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虎妞想见识一下花魁,他自然不会拦着。

    丫环微微诧异地打量了一下林晧然和虎妞,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木兰的房间是在三楼,整座楼宇的西南角,显得很安静。

    林晧然带着虎妞跟着绿衣丫环走进了房间,丫环让他在客厅稍等片刻,然后揪开珠帘走进里面通禀。

    客厅并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飘着一股檀香,让人闻之提神。墙上挂着很多字画,虽然不是大家之手,但亦是不凡。

    虎妞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大胆地打量着这个客厅,注意到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木琴,当即就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她先是眯着包子脸审视一番,然后按捺不住好奇,伸出一根肉肉的手指头轻轻地捅了一下琴线,手几乎在“咚”的琴音响起的同时缩了回来。

    似乎觉得很有趣,亦想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抬头望向林晧然,眉毛轻轻扬起,眼睛一片雪亮,显得很是惊喜。

    正常而言,林晧然应该约束一下虎妞,让她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只是林晧然却没有,而且他似乎亦没有这个资格。

    他坐在备好的酒桌前,方才光顾着聊天没有吃东西,看着满桌的佳肴,肚子亦是咕咕地叫了起来,便抓起一块羊排吃了起来。

    这对兄妹进到这里,似乎一点都不显生分。

    里屋的珠帘传来了声响,却见一个美人走了出来。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五官精致,一双明亮的眼眸,肌肤白皙如雪,身穿着花色的长裙,散着淡淡的清香。

    “道者未来盗者来!”

    木兰的眼眸落在他手上的羊排上,俏脸仍旧如霜。

    林晧然闻言,低头望了一眼手上的羊排,突然却哑然失笑。显然是针对先前难倒李学一的对子,如今亦是完美对上了。

    她想要邀请的“道者”没有来,一个偷吃的“盗者”却是来了,用最文明的方式打了他的脸。

    “木兰花魁,请问这后面的盗是哪个盗呢?”林晧然却亦不生气,反倒厚着脸皮问她道。

    “自然是道德君子的道,难道公子对这点没信心,以为自己会是偷盗者不成?”木兰莞尔一笑,如同化掉了千年的冰雪一般。

    林晧然望着那张精美的脸蛋,发现这花魁真不是花瓶,明明就是骂了你,结果让你一点马脚都抓不到,还让你不得不笑颜相对。

    “烟锁池塘柳呢?”他又是咬了一口羊排,笑盈盈地问道。

    木兰却是翻了一个白眼,装着没听到一般,望向那个刚刚偷偷玩琴的小丫头,看着小丫头的模样,心里直呼好可爱。

    虎妞看着有人出来了,这时亦是不敢再碰琴,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亦是好奇地打量着木兰。

    “你是虎妞,对不对?”

    木兰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忧,开口轻轻地笑问道。

    虎妞认真地点了点头,同时疑惑地扭头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亦是疑惑地抬头望向木兰,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虎妞的。

    “你是不是喜欢弹琴,姐姐教你弹琴好不好?”

    木兰却是装着没看到林晧然探究的目光一般,微笑地走向虎妞道。

    “好呀!”

    虎妞重重地点头,她对这个新鲜的东西确实很感兴趣,很想跟着这位姐姐一样,能用这琴子弹出刚才那种好听的曲子。

    好好听的声音!

    木兰心里又是一亮,发现虎妞的声线极好。

    羊排,不错!

    叉烧,可以!

    醉蟹,美味!

    ……

    林晧然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对着满桌的佳肴,大块朵颐,满嘴的油渍,吃得不亦乐乎。

    在他的旁边,却是一个绝世美人在教着一个小女孩弹琴,那小女孩的眉毛微扬,显得极是兴奋,偶尔还传出咯咯的天真笑声。

    呃……

    林晧然喝了一口汤,发现再也吃不下,打了一个饱嗝,扭头看着那二个女人道:“你们继续弹,我到下面喝酒了。”

    “去吧!”

    “哥,我一会下去找你!”

    虎妞跟木兰同时说道,相视一笑,然后又继续在那里玩琴。

    哎!

    林晧然望了一眼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只是他突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这花魁请他过来干什么来着,好像一直都没有说呢!莫非是怕自己穷得没饭吃,特意接济自己一顿饭?

    思忖几秒后,他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第144章 朝局

    醉红楼的二楼大厅,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喝酒,亦有人调戏着佳人。

    林晧然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客厅瞬时安静不少,很多书生都给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其中亦不乏揶揄的目光。

    他当即明白大家心里所想,只是心里倍感委屈。他很想解释,只是到上面吃了一顿饭,花魁压根就没跟他说两句话。

    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知道大家断然不会相信。

    当他回到座位时,却是听到了两个令他意外的消息。

    一个是关于方才那个青年书生的,那位竟然是广东布政司的右参政吴桂芳,从三品的地方官员。

    这位吴参政可谓是少年得志,二十三岁便中得二甲进士,后官路亨通,凭着扬州抗倭的功绩又添加了他的政治资本,是大明朝官场上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极有可能官至尚书衔。

    另一个消息,则是又诞生了新赌局。

    粤西这边在对子上赢了戴水生那伙人,戴水生那伙人很不服气,对他们这边进行了挑衅。双方再次打赌,赌的是乡试的结果,比这张酒桌跟那两张酒桌比中举人数。

    由于人数和实力的关系,粤西这边的人是一顶三,那边明显充满着轻蔑之意。

    “休要得意!过些天乡试放榜,我看你们有几人能笑得出来的!”龙腾飞看着林晧然望过去,当即就恨恨地朗声道。

    林晧然眉头微皱,心里对这个赌注一点信心都没有。

    尽管提前获悉这些人已经打通了关节,提前弄到了通关字眼。只是他的能力还是很有限,除了到锦衣卫那里检举一下,亦没有太多的办法。

    现在他都不敢肯定,这事情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官官相护,这一起舞弊大案最终没有被揭露出来,他们那帮人笑到了最后。

    只是话又说回来,锦衣卫那边就算是顺藤摸瓜将舞弊大案给揪了出来,那亦是在发榜之后,那天怕也是得丢脸了。

    “等我中了解元,怕亦会得到花魁的青睐吧!”

    从林晧然走进大堂开始,李学一就紧盯着他,眼睛带着寒意,心里泛起了一阵醋意。

    不过他很快就宽慰自己,这次他在乡试超常发挥,加上那些通关字节,这解元简直就是板上定钉的事情。到时花魁怕亦会邀请他上楼,甚至做入幕之宾。

    一念至此,李学一仰起头将酒饮下,已经期待发榜日尽快到来。

    考生在乡试后,都能够痛痛快快地喝得大醉,但主考官却是不能,甚至是真正考验的开始。

    这一天,阳光明朗。

    在贡桥的那座石桥下,六位身穿不同品阶官服的考官有序地站在那里等候,而身后亦站着监察他们审卷的锦衣卫。

    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严苛的制度。这些主考官并没有完全的自由,亦要接受锦衣卫的监督,起码不准跟外界进行联系,亦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没多会,外帘官急匆匆地出现在桥的那一头,低着头将四份考卷送给军士,仅仅望了这边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军士将考卷送了下来,主考官尹台捧过四捆考卷,便领着大家回到了戒慎堂。

    戒慎堂是他们的阅卷的办公场所,而他们这六人都要住在后面的聚奎堂,这些时日的饮食起居都必须要在这里。

    尹台将四捆试卷放在孔圣人像前的案几上,进行了一项礼仪。

    “吾等深受皇恩,主持广东丁巳恩科乡试,为国抡才,当秉承公心,不徇私舞弊——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若有违此心,神明共殛!”

    主考官尹台带着众考官面对圣人像起誓,其他五位考官亦是跟着起誓,这是乡试阅卷前的规矩。

    “上来领卷吧!”

    送来的考卷一共有四份,每个同考官取一份,这个是由抽签决定的。

    主考官尹台和副主考官张木回到戒慎堂的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们二人并不负责阅卷工作,跟着外帘相似,内帘亦有一套流程。

    内帘的阅卷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四位同考官负责审阅这二千余份考卷,被他们选中的考卷叫“荐卷”,但没有被选中的考卷则叫“落卷”。“荐卷”给交到副主考官张木那里,如同他觉得考卷可以,则写上一个“取”字。

    这些“取”字考卷才会有机会到主考官尹台这里,而主考官尹台觉得试卷可以,则在试卷上写下“中”字,那一个中举者便产生了。

    当然,主考官其实还有一项权力,那就是对二千余份试卷进行“搜遗”。

    可以跨过副主考官、同考官,直接在“落卷”中挑选出一些合意的试卷,直接将这些试卷敲定为“中卷”的权力。

    尹台坐在大案前,眼睛微闭,仿佛在假寐,思绪却转到了当今的朝局之上。若说大明朝近些年发生什么大事件,那无疑就是跟着严嵩掰手腕的吏部尚书的倒台。

    嘉靖是一个擅弄权术的皇帝,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间,换了二十二次首辅,而严嵩亦有过起伏。只是嘉靖对严蒿似乎亦不放心,所以在掌握人事的吏部尚书人选上,用的是清流派李默。

    正是得到嘉靖的支持,李默绝对比一般的吏部尚书要硬气,而且他还拥有一个很大的资本,他是锦衣卫的头目陆炳的老师。

    仗着这份政治资源,他对在京的官员举起了屠刀,去年实行了一场浩浩荡荡的“京察”,裁掉了一批冗官,更是开始建立他的势力。

    一些故旧门生得到了照顾,特别是在权柄极重的浙直总督人选上,李默击败了严蒿,推举了南京户部右侍郎王诰。

    一个在南京养老的官员,竟然一举坐上了掌握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总督,主持着大明最重要的抗倭事宜。

    李默的这个大手笔,当即震惊了朝野上下,让到南京清流们看到了希望。

    尹台亦是以清流自居,所以那时很是兴奋,以为朝廷要拨乱反正,严党倒台,清流当兴。由于跟李默的关系,他亦是看到重回权力中心的希望,甚至将来会有机会成为阁老。

    尹台清楚地记得,那日给王诰践行的场景,那时一帮清流官员将王诰送到十里亭,大家对未来都无限憧憬,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重新被启用的希望。

    只是形势变化如此之快,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在了大家的头上。深受隆恩的李默突然间就轰然倒台了,被打入诏狱,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第145章 明悟与曙光

    形势仿佛在眨眼间就变了,本以为清流会重新执掌朝政,但谁都没有想到,来临的却是一场寒冬。南京的清流没有回到权力中心,反倒迎来了更多的清流官,这包括他现在的上司礼部尚书王用宾。

    一个个清廉的官员被打上了李默同党的标签,纷纷分配到了南京这里,有的甚至还直接被免了职。

    亦是从那一天开始,尹台才清晰地认识到,皇帝重用李默仅仅是平衡之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清流主导朝政,青睐的还是严嵩这种阿谀奉承的听话官员。

    严嵩无疑是合乎皇帝心意的首辅,他可以将大仓库的钱银全部转移到皇帝一人的腰包里,每年从大仓库调到内库的钱银就达一百多万两之巨。

    若是他们这些清流官当权,像胸怀天下的李默担任首辅,怕是不会同意皇帝如此恣意妄为。特别是现在北有俺答犯疆、南有倭寇之患,内有流民遍野,国家的财政怎么能只供皇帝一人挥霍呢?

    一念至此,尹台知道若是抱着清流这棵大树不放,那他只会终老于南京礼部,起码在嘉靖一朝他就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张璁和严嵩能从南京这个泥泽跳出去,怕是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

    就在他思索着何去何从的时候,南京这潭平静的湖面再掀波澜,一道圣旨自北而来,让南京礼部主持南方数省的乡试事宜。

    在朝政的权柄中,除了人事权和财权外,还有就是科举的主考权。科举入仕,这是大明唯一的做官之路,而把守这条路的那个人获益良多,因为这些新科举人或进士会成为他的门生。

    尹台在被授予广东乡试主考官后,他这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南京礼部右待郎,一时间竟然被踏破了门槛。除了一些想要为自家子弟说项的,还有一些则是觉得他有重新启用的可能,便亦是来巴结。

    不过在这么多人中,却是迎来了一个令他深感意外的人,准确来说是一封书信。

    “旧山,莫负皇恩,来日京城小聚!”

    这是他的同乡严阁老的亲笔书信,而传信的人颇令他感到意味深长,正是工部尚书右待郎戴义,而戴义果然有所托。

    说起来,严嵩对他亦是颇为赏识,在他刚中得进士之时,就抛来了橄榄枝,想要跟他结姻亲。

    只是那时严蒿虽然是吏部尚书,但为官之地却是在南京,而且已经是五十五岁的高龄,官声还不佳。反观他尹崇基,新科一甲进士出身,入官之地是北京翰林院,前途一片光明。

    正是如此,他当时拒绝了这位南京吏部尚书的招揽,义不容辞地投入清流的怀中。

    只是谁能想到,仅仅一年后,严嵩以贺万寿节来到京城。由于廷议重修宋史,遂以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衔主持其事,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严嵩一直对他颇为赏识,一直都有招揽他之意。只是他自命清高,不愿意跟着这种奸臣为伍,寄望于朝廷能拨乱反正。

    哪怕被外调至南京国子监祭酒,他仍然抱着这个念头不放。但现实对他还是残忍了一些,被他寄予厚望的吏部尚书李默倒台了,这才让他幡然醒悟过来。

    严嵩选择在这个时候找他,意图无疑很明显,有着一个考核之意。显然是希望他在这次广东乡试中有所“做为”,若是将事情办好,那他就会被调回京城。

    在李默死于狱中、王用宾被贬到南京后,严蒿在吏部尚书推举了严党的吴鹏,不过礼部尚书却没用安排他们自己人,而是用了为官刚正的吴山。

    按着严嵩的一惯做法,必然会在礼部待郎上面安排自己人,而他似乎正是严嵩想要的那个人。

    “礼部待郎啊!”

    尹台的眼睛徐徐睁开,望着大门外,眼睛带着一丝向往。他只需要将自己亦染黑了,那迎接他的不是雷霆,而会是雨露。

    四位同考官却不知主考官的复杂内心,这时正用心地审着卷子,狗屁不通的考卷会毫不留情打落,但稍微通畅的考卷都会推荐上去。

    副主考官李木亦很是认真,他的审卷标准又提高了一层。对平庸的试卷会打落,稍显出彩的考卷会写一个“取”字,然后会递给尹台。

    审卷的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来越多的考卷送到了尹台的案前。

    或许是有着心事的缘故,尹台的速度并不算快,眨眼间都已经是夕阳西下。

    “旧山兄,这份考卷颇有文采,还请仔细过目!”李木又递送了一份考卷过去,并且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尹台当即“咯噔”一声,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他压抑着心里的紧张,不着痕迹地接过试卷,展开了这份刚送过来的考卷,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文章写得其实还可以,是处在取与不取之间,不过他发现了三处古怪的地方。第一篇,用了虚词“若夫”,第二篇用了虚词“于休哉”,第三篇则用了“岂不惜哉”。

    尹台自然不是蠢人,如何不知这些就是“通关字节”。他现在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上面写一个“中”字,锦绣前程将会等着他。

    他提起了笔,内心却突然挣扎了起来,一面是他坚持了二十年的信仰,一面却是有着真正实权的礼部待郎。

    只是他却是不知,在他提笔挣扎的时候,李木正在偷偷地注视着他,除此之外,还有此次乡试的内帘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

    朱九是广州卫的千户,这次乡试便由他来担任监官。跟着这些主考官一样,这阵子他亦要生活在这里,直到审卷结束才能离开。

    他长得一张棺材脸,但那双鹰眼颇为犀利,注意到李木的异样后,目光便落在了主考官尹台的身上。

    呼!

    尹台仿佛有了决断,手上的手笔徐徐落向试卷,而一旁的李木的嘴角微微后翘,而朱九却是一脸的森然,眼神变得阴沉。

第146章 高荐

    哎呀!

    却是这时,一个锦衣卫从外面匆匆而来,在门槛处拌了一下,差点摔得狗啃屎。

    正在审卷的众考官听到声响,刷刷地望去。

    那个锦衣卫的脸却是一红,抬头看到朱千户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急忙拱手禀告道:“千户大人,膳堂那边备好了饭菜!”

    “天色已暗,还请诸位大人移步聚奎堂,明日再阅卷!”

    坐在戒慎堂左侧的总监官锦衣卫千户朱九收回了冷凛的目光,压抑着心里头的那股火气,冲着六位考官郎声道。

    坐在堂上的尹台如释重负,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将笔搁放在桌面上,然后抬头望着堂下的四位同考官,缓缓地点了点头。

    清点试卷的数量无误后,众人一起走出了戒慎堂,戒慎堂的大门会上三把锁,由尹台、李木和朱九各执一把钥匙,明日会一同开启。

    这一天忙碌下来,有人已经是腰酸背痛,不停地用手捶着背。四位同考官并没有先行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门外等着两位上官,亦是在那里闲聊起来。

    由于四位考官都是从各地临时抽调过来的,相互都不甚熟悉,而乡试的题目亦不好拿来讨论,所以话题还是在这些天的见闻上。

    却不知谁先聊起了那天考场被毒蛇咬到的考生,然后扯到了鬼怪之事,猜测那个考生定然做了恶事,怕是被招魂旗带恶鬼缠了身。

    “子不语怪力乱神,休在此妖言惑众!”走过来的李木闻言,却是引经据典,正色地训斥道。

    那个同考官的官阶虽然不高,但却亦不怕他,正色地说道:“李大人别不信,下官当年参加秋闱之时,有一个考生是解元的热门之选,那文章令人望尘莫及。但他在开考没多会就撕毁了试卷,竟然还要撞墙寻死,幸好军士当时拉了他一把,才只是昏厥过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是不是他突然犯什么病了?”旁边最年长的同考官问道。

    “初时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同考官苦笑,然后叹息道:“但后来,我们才知道了实情。原来那个考生其实不是本省的书生,而是用了李代桃僵之法,想钻本省文运不昌的空子。只是被他取代身份的考生早已经被打死,那日正是被打死的考生回来寻仇来了。”

    众人一听,顿时直感阴风阵阵。

    都是经历科举的,自然对贡院的种种鬼神传闻有耳闻。但很多人是很平静度过科举,如今听着这煞有其事的经历,又念及自身便处于贡院中,顿时只感一股寒意袭来。

    那最年长的同考官捋着胡须,微微感慨道:“这么说来,那日被蛇咬的考生亦是作了恶,怕嘴里不是喊于休哉,而是汝……休哉,亦是冤鬼回来寻仇了!”

    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走过来的尹台当即伫立当场,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特别是听到“汝……休哉”那三个字。

    “我看就这么回事,那条蛇这么多考生都不咬,怕亦是通灵之物,却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可恶的军士乱棍打死了!”同考官点了点头,还操心起了那条蛇来了。

    “那些军士只是凡夫俗子,怎能奈何得了那条灵蛇,怕那灵蛇化作青烟消失了呢!”有人很是乐观地说了一句,然后又对着朱九道:“千户大人,我觉得你该查查那个考生,没准会牵出一起命案呢!”

    “本千户办事,不容你指手画脚!”朱户的脸瞬时黑了下来,狠狠地刮了那个同考官一眼,便就大步向着聚奎堂走去。

    “尸位素餐,大明迟早给这种人祸害了!”那个同考官其实就随意说一句,但看着他如此落自己的面子,当即朝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指责道。

    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主考官尹台的脸都白了,额头还冒起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

    这一天夜里,尹台从梦中惊醒,那日站在明远楼看到的一幕,又是在梦中重演。不过这次剧情有了变化,那被蛇咬的考生跑到了他面前,除了说“于休哉”,还说了“岂不惜哉”。

    岂不惜哉?

    他觉得这话不是劝他抓住严嵩的橄榄枝,而是要他不要放弃坚守了二十余年的信仰,继续做一个正直廉洁的官员。

    另外,那个锦衣卫朱九若真的去找了那个被蛇咬到的考生,所有事情恐怕都会败露,他如何还能冒这个风险呢?

    第二天,继续审卷。

    尹台第一件事便是将昨天决定要取中的试卷打落,然后便是继续审卷,而他敏感地注意到,朱九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抹失望。

    “哈哈……解元出矣!”

    却是这时,那个最年老的同考官兴奋地说道。

    这一声惊呼,却是吸引到了众考官的目光。而那位同考官自知失态,连忙朝着诸位拱手致歉,但脸上仍然是难掩兴奋之色。

    坐在他旁边的同考官心痒难忍,探头望了一眼试卷,看到了文章的其中一个破题,亦是连声称赞。

    最年长的那位同考官压抑着心里头的兴奋,兴冲冲地写明了推荐的理由,对这份试卷进行了高荐,即强烈推荐的意思。

    一般而言,被同考官进行高荐的试卷,往往都会取中的。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同考官都是进士出身,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副主考官李木心里亦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卷子让这位同考官会如此失态,当看完这三篇锦绣文章后,满脸涨红,眼睛亦放出了精光,朝着尹台欣喜地说道:“旧山兄,解元在此矣!”

    咦?

    堂下的其他三位同考官的兴趣更浓,又是抬起头望向堂上,目光落在那份呈给尹台的试卷,知道定然是出了佳作。

    这被同考官和副主考如此吹捧的文章,哪怕这位考生不是解元,亦要入五魁了。

    “此文章倒是通顺,但却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此子不取!”尹台轻轻地抖了抖那份试卷,然后丢向了落卷之中。

    堂下,皆寂。

第147章 覆灭

    一份被同考官“高荐”,被副主考视为解元的卷子,不仅没有得到主考官尹台的认同,竟然连取都不取,直接被黜落。

    堂下的同考官顿时面面相觑,仿佛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般。

    八股文能成为科举的主流,其实是有着他先天的优越性,因为八股文格式极为严格,比较容易把握对与错、优与劣。

    比如,八股文开篇的破题,出彩与否便能一目了然。若是无法拿捏,可以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一项项地看下去。

    只是如今,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分歧,确实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不过主考官用的是“胡乱用典,妄论先贤,此狂生矣”,似乎亦能成立,毕竟文中表露的思想亦是八股文的衡量标准之一。

    “尹大人,这话过了吧?此卷的文风四平八稳,分明就是经典之作,哪怕你不接纳下官的意见,那也不至于不取吧?”李木却没想到尹台是这般态度,当即阴沉着脸说道。

    将卷子高荐的同考官亦是响应道:“尹大人,这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啊!纵观以往,怕亦是此卷最佳,绝对是解元的不二之选。”

    其他三位同考官看着二人如此表态,确信这是一份好卷无疑,不由得又抬头望向了尹台。

    “难道我的话还不够明白吗?”尹台却是拿出他作为上官的威严,徐徐地望向李木又道:“内帘有内帘的规矩,莫非你收了他的好处不成,如此偏袒此子?”

    那位同考官闻言,便是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帽子,便是拱手解释道:“我亦是惜其才,断没有收受贿赂。”

    内帘确实有内帘的规矩,不管出现怎样的争执,一切都要以主考官的意见为主。

    李木选择不吭声,一直是阴沉着脸。

    在接到乡试副主考的差事之时,他便知道翻身的机会来了。果然,工部右侍郎戴义很快就伸来了橄榄枝,虽然无法调回京城,但一府之尊亦让他很是知足。

    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本以为会成为同盟的尹台,这时却成了他的拦路虎。

    看着提交上去的几份关系户卷子又被打落,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很想跟这迂腐的礼部右侍郎相博,恨恨地将拳头砸在他的脸上。

    等到吃饭的时候,李木拉住了尹台,话间仿佛从牙齿中挤出来一般,低声质问道:“尹旧山,我何时得罪于你,何要毁我前程?”

    “我是在救你!朱千户看你我如鱼肉,那个被蛇咬的考生在锦衣卫的拷问下,难道还能守着秘密不成?”尹台看着朱九没察觉这边,当即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只是话刚说完,朱九却是转过身来,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从他们二人的身上扫过。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但最终却不吭声。

    李木伫立当场,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顿时亦是将事情想通彻。迎着朱九的目光,知道那个考生确实可能成为祸源。

    亦是从这一天开始,不需要尹台再将那些带着“通关字眼”的卷子黜落,这些试卷连李木那关都通不过,统统都被丢到了落卷堆里。

    戴水生网罗的关系户,其实都不是无能之辈。毕竟在这广州府附近一带,都是些富贵人家,很多考生的才学出众,靠着自身的实力亦是能过。

    只是乡试的竞争太大,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只录取七十五人,加之戴侍郎已经打通了门道,所以大家都选择了这条最稳妥之路。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条稳妥之路却是通向了地狱。

    李木不确定能不能从这事中抽身,但知道不能让一份带有“通关字眼”的卷子被取中,所以看到“通关字眼”的卷子,仿佛是看到了仇人一般。

    一张张带着“通关字眼”的试卷呈上来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就进行黜落,还恨不得在试卷上面踩上两脚。

    同考官看着一些被他们推荐上去的优秀卷子仅被李木一眼就黜落,亦是有人会挺身而出,还跟李木发现过几次争执。

    但总体上,戒慎堂还是以忙碌为主弦律。

    在这一场阅卷中,同考官无疑是最悲催的人。

    同考官拥有了解决试卷去留的权力,掌握着考生的生与死,但却要承担着一定的风险。那就是朝廷为了防止同考官在审卷过程中敷衍了事,所以又制定了“磨勘”制度。

    “磨勘”,其实就是对乡试或者会试的试卷进行复查,一般会交由礼部下面的翰林院来完成。

    翰林院这些都是一、二甲进士出身,才学摆在那里,平时亦很是清闲。现在有一个捞政绩的机会,自然会很用心办差,主要工作是核查同考官对试卷中的错别字、语句不通等问题是否注明了。

    一经查出重大问题,那么同考官轻则降级和罚俸,重则贬黜为民。

    正是如此,同考官不敢一目十行地审卷,都是一字一句都仔细阅读每一份试卷。对于推荐上去的试卷,亦要写上推荐的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这套审卷的规矩,始于洪武十七年。

    那时国家刚刚经过战乱,人口锐减,读书人更是稀罕之物,一个乡试只有区区数百人参加。故而,四位同考官完全能应付得过来。

    只是到了如今的嘉靖朝,不论贫富都供养着读书人,一心想通过科举为官。像北直隶参加乡试的人数,就达到了五六千之巨。

    现在同考官仍然还是最初的四人设置,但是试卷的数量却以倍数增加,又由于朝廷规定审卷时间不得超过一个旬日,所以同考官的工作量相当巨大。

    亦是如此,同考官们为了提高审卷的速度,同时不被上面挑出毛病而担责,所以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阅卷只重第一场的四书文,后面的策论基本上是不看,故而乡试是以八股为尊,策论变得无足轻重。

    但即便如此,同考官亦是累得半死,才堪堪赶在放榜前将卷子审完。

第148章 放榜日

    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从东边升起,正洒落在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枝上的枯叶显得更金黄。一只小金猴顺着笔直的树干攀爬,很快就到了树顶,在那里吱吱地怪叫。

    沙沙……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正拿着大扫帚,在酒楼门前地扫着梧桐树的落叶,那张肉墩墩的脸蛋显得很是认真,将地扫得干干净净。

    只是突然间,她扫到一堆破掉的碗煲碎瓦片,眉头当即蹙起,将大扫帚扛到身上,迈着小短腿向着隔壁的陶器店走了过去。

    一个年近五十的掌柜正在店里喝着粗茶,她走到门口便指着那个掌柜厉声道:“你怎么老这样呀?又将破掉的陶器丢到我店门口,扎到人怎么办?”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丢的了?”掌柜端起茶杯,轻蔑地反问道。

    “不是你还能是谁呀?整条街就你这一间陶器店,而且这款式亦是你家的!”虎妞拉长着语气,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这条街陶器店只是我这一家没错,但谁都能来买陶器!”掌柜喝了一口水,眼皮一抬又是继续道:“我看是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人家不敢跟你那秀才哥哥作对,才这般针对你们家!”

    “我会做见不得光的事?你看看我天天给了多少乞丐吃食的,我会见不得光?”虎妞伸手指着自己的小塌鼻,一副有些自豪的模样道。

    “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找些善事来做!”掌柜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出言挖苦道。

    “我不跟你争辩,你还敢将那些碎片丢到我家酒楼门口,我就让小金天天到你家门口尿尿!”虎妞指着他警告了一句,扛着大扫帚转身就走回去。

    掌柜的眼睛一瞪,终于明白门口那滩尿是怎么回事来着,当即气不打一处地道:“我看你们家得意到几时!龙掌柜可是放出话来了,你们是以势欺人谋了他家的酒楼,等他儿子中了举,这事是要讨回来的。”

    尚食酒楼,后院。

    林晧然正蹲在井边刷牙,看着气呼呼走进来的虎妞,便是问道:“怎样了?”

    “气死我了!”虎妞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托着双腮道。

    林晧然眼珠子一转,便是问道:“你刚才是出去扫地,那是不是隔壁那个陶器店的老板又乱丢东西到咱家这边了?”

    “对呀!我去说他,他还不承认,但小金都看到了!”虎妞将头一转,仿佛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般。

    林晧然暗叹一声,其实这事情是有缘由的。

    酒楼重新开业时,要置办一批碟碗。虎妞初时是打算找隔壁的陶瓷店,只是发现这隔壁的店主很不地道,要的钱竟然比别家高出两倍,给的还是劣质品。

    虎妞终止跟他家店铺进行交易,到别处采购用具。后来被请回来的张厨子在知道这件事后,不管是为了自身利益着想,还是怕得罪了虎妞,亦没到隔壁购买。

    正是如此,便算是将这个陈掌柜给得罪了,而陈掌柜亦是隔三差五就丢些破东西过来。

    “要不要我出面帮你解决!”林晧然吐了一口水,好心地问道。

    “还是算了,我能解决的!我听说他也挺不容易,店里的生意不好,家里又要他来养!”虎妞摆了摆肉肉的小手,拒绝道。

    林晧然耸了耸肩,便不打算插手这件事了。这丫头其实是自找烦恼,对人是爱憎分明,但偏偏又极富有同情心,这种性格很容易吃亏。

    不过,他其实亦没有心情理会这件事,因为今天是乡试放榜日。

    虽然他很有信心能够中举,但没有到最终揭晓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悬着的。其实从前几天开始,心里就已经开始患得患失了,基本上没有什么食欲。

    从秀才到举人,这个跨度实在太大,是从民到官的一道坎。中则,鱼跃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之人;不中则,寒窗苦读,继续做着穷酸秀才。

    林晧然虽然不用做穷酸秀才,但只有拥有举人的功名,那么他才算是在这个封建王朝中立稳脚跟,才真正有能力照拂妹妹和族人。

    在这一个放榜日里,不仅仅林晧然如此,呆在广州府的二千余名考生此刻都是紧张无比。

    乡试跟童子试略有不同,会先派衙差到考生在广州府的临时住所进行报喜,待向所有的新科举人报喜完毕,才会在广东贡院门前张贴完整的榜单。

    所以想要最快知道结果,不再是到贡院门口看榜,而是留在客栈中等待。若是等到了报喜队伍,便是中举了,若是等不到,那可以收拾包袱回家了。

    只是这届的乡试却是有些特殊,一大帮考生没有选择在客栈等候,而是选择来到了尚食酒楼,两波人各坐在一边。

    那日在醉红楼的斗对,以粤西胜利告终。而最后的那个对子,直到如今都没有人能对得上,这更让粤西这边的学子扬眉吐气。

    现在要进行履行新的赌约,粤西这边的学子虽然忐忑,但还是选择前来。先是今年高州府院试五魁,然后是廉州府院试案首张一山和雷州府院试案首陈开平等人。

    他们选择前来,倒不是多么有信心,其实是很没有信心。只是他们终究有些文人的傲气,觉得就算是要输,但亦不能退缩。

    正是如此,大家聚到一起的时候,都只是勉强一笑,笑容中带着更多的是苦涩。

    跟着紧张的粤西考生相比,戴水生这边显得神情自若,继续喝酒行乐,在那里行酒令吆喝着。

    戴水生等人有理由如此,他们本身极具才学,如今又得到了“通关字眼”,他们都想不到有什么不中举的理由。

    特别李学一将考试所作的文章跟大家分享后,有人还特意拿给宋提学点评,宋提学当即便断言,他必定是解元郎。

    正是在这种乐观的预期下,个个都显得趾高气扬,包括那个才学很一般的龙腾飞,似乎都懒得瞧这边的粤西学子。

    “报喜开始了,差役出了贡院!”

    有个书童快步走上来,满脸兴奋地说道。

第149章 喜报

    听到报喜开始的消息,大厅的气氛当即弥漫着一股紧张感,哪怕戴水生那边亦没有那般大的动静了,派人继续留意着报喜的动态。

    仅是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但没有在尚食酒楼大门口停下,而是又继续拍马远去了。倒不是报喜的差役故意消遣这些考生,而是同条街上有两间客栈,很多考生都住在那里。

    只是马蹄声去而复返,在酒楼门口停了下来,隐隐还听到翻身下马的声响。

    中了!

    大家的眼睛涌起一抹兴奋,因为他们都已经跟客栈的掌柜有过交待,若是有人来报喜,那便让他们来尚食酒楼。

    “乡试捷报!恭喜雷州府吴富贵老爷高中乡试副榜第二十五名!”一个报喜的差役拿着喜报,从楼梯匆匆地走上来。

    “哈哈……我中了,我中……等等,你刚才说副榜?”

    跟林晧然同桌的一个胖子激动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才吼了两嗓子,突然就戛然而止,扭头望向那个报喜的差役询问道。

    “是,副……榜!”拿着喜报的差役,这时目光亦是复杂,担忧地望着眼前这个胖子。

    “哇哈哈哈!”

    “哈哈……太逗了!”

    “副榜……哇哈哈哈!”

    ……

    戴水生那边的考生听到后,便是捧腹大笑起来,有人眼泪都笑了出来。

    副榜,科举中的一种附加榜示,亦名备榜。

    乡试中的副榜正是源于嘉靖朝,每正榜五名取一名,不需要参加科考,拥有直接参加下届乡试的资格,同时亦拥有到北京国子监读书的资格(只要你不嫌远)。

    只是不管如何,这其实就是没有中举,跟落榜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广东乡试正榜取七十五名,所以这副榜第二十五名,其实还是最后一名。

    “副榜你报个球啊!”吴富贵恶狠狠地揪住那差役的衣领,顿时有种从天堂摔到地狱的愤怒。

    差役亦是老实,讪讪地笑道:“往年确实是不报的,但这明年不是正科乡试了吗?所以……小的便给您报喜了,提前祝贺吴老爷明年高中!”

    吴富贵眼睛顿时微亮,将他放开后,便豪迈地挥手道:“赏!”

    随着他的话刚落下,他的书童便是拿出了碎银,分发给了这些报喜的役差。

    这报喜的差役心中大喜,很是庆幸于这个报喜副榜的决定,拿着喜银急着往下面跑。今天可不止他这一拨,谁的速度快上一些,可能多捞到几两、甚至十几两银子。

    “一个副榜之末,竟然让你这般高兴,真是奇葩!”

    “毕竟是从小地方上来的,你还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追求!”

    “就是嘛!陈兄的解元不用说了,怕五魁都在我们这里呢!”

    ……

    那些粤中地区的考生看着吴富贵喜滋滋的模样,便是纷纷出言嘲讽。

    “你们懂什么!今天我是副榜二十五,明年我就是正榜二十五,只是迟一年中举罢了!”吴富贵眼睛一暼,骄傲地回应道。

    “……”

    面对着如此乐观的胖子,不说戴水生那边无语,粤西这边亦是无奈。只是不管如何,吴胖子高兴,大家亦是向他道贺。

    其实他的这个论调,亦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今年的乡试带走七十五名厉害的考生,明年的乡试的录取标准自然有所下降,说不好他就真能中举了。

    但若有得选择,谁都愿意现在中举,明年的事情谁又能预测得了呢?像有个人明年定会是小三元,但谁能想到恩科会突然而至?

    沉寂了好一阵,便又有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然后亦没有在尚食酒楼门前停留,而是向着那边飞奔而去。大家很是紧张,大堂的谈话声骤然减弱,都关注着那匹快马的动态。

    马蹄声果然去而复返,又在酒楼门口停了下去。

    大家顿时感到窒息了,因为间隔的时间不长不短,不能确定这次是正榜还是副榜,更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喜报。

    “乡试捷报!恭喜高州府赵东城老爷高中乡试第七十五名!”

    报喜役差拿着喜报砰砰地从楼梯冲了上来,满脸兴奋地喊道。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乡试录取人数是七十五名,这第七十五名,亦是榜单的最后一位。

    只是跟着吴富贵的副榜之末相比,这个正榜之末却如同仙乐同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举人老爷,价值可谓是千金。

    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的考生二千余人,但仅仅取其中的七十五人,哪怕是最后一位,其实难度都不是一般的大。

    坐在林晧然身边的赵东城却是“啊”地一声,顿时是被“吓”到了。

    他那张跟女人似的脸顿时惨白,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发现大堂的人都刷刷地瞧着他,他的眼睛急得都泛起了泪光。

    林晧然在桌底下伸手按在他的大腿处,并且微笑地说道:“恭喜你高中了,快给人家赏钱吧!”

    “……赏!”

    感受到林晧然那手中的重量,赵东城这才平复了少许,用颤抖的声音对书童说道。

    他的书童已经是欣喜若狂,当即便是掏出了准备好的银两,给着报喜的役差分发了下去。

    报喜的役差看着厚实的银两,脸上的笑意更浓,当即对这整桌考生的好感大增。只是为了更多的银两,便又匆匆下楼。

    看着这位十五岁如花似玉的少年郎中得举人,其实很多人心里是复杂的,特别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的头发都白了,此时眼中更是复杂。

    大家都亦是替赵东城感到高兴,纷纷朝着他道贺,同时他们在跟粤中考生的赌局中领先一筹。

    虽然是最后一名,但中了便是中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举人老爷,亦是截今为止,广东乡试的第一位新科举人老爷。

    戴水生那边其实想拿他最后一名做文章,挖苦他靠运气云云,但终究还是开不了口。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人家的举人功名着着实实摆在那里,而且对方还如此的年轻。

    “就姑且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吧!他们确实有中得尾榜的实力,我们大家的名次在榜首,到时……呵呵!”戴水生鄙夷地望着那边,冷声不屑地道。

第150章 终于等来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直是粤西学子的盛会。

    报喜役差一次次从尚食酒楼门口经过,然后又去而复返,砰砰地跑了上来报喜。

    雷州府的院试案首陈开平、廉州府的院试案首张一山、高州府院试五魁陈青书、龙文华和孔光明等人,都先后中举。

    陈开平仅在赵东城之后,而孔光明的排名最高,在第三十八位。只是不管名次高与低,这中得举人都是天大的喜事,完成从民到官的跨越。

    粤西这边足足中了八人之多,反观戴水生那伙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开胡。

    渐渐地,粤西这边的声势便是起来了,特别在科举蹉跎得小半生的陈开平,这时抹干了眼泪,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大声说着话。

    只是对于这个结果,粤中学子的脸却渐渐绿了起来,这输掉赌约还是其次,如今他们都涌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如今喜报都到了第三十八位,他们这帮人竟然还不开胡,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担忧。若不是知道戴待郎的权势,相信着戴水生的许诺,大家怕是要分崩离析地闹起来了。

    他们都没有说出心里头的担忧,反而嘴里相互安慰着。期望于主考官特别给力,将他们这些关系户都排在了最前头,这亦是一种可能。

    李学一坐在桌前品着美酒,虽然一声不响,但却是他们中最镇定的一个。

    这股镇定来源于他的实力,那三篇四书题做得极为精妙,而后面的考题同样发挥出色,连宋提学都断言他是解元了。

    只要主考官不是眼瞎,将他列入五魁都是眼拙,定然是要高居解元。而这次的主考官是谁,那是一甲进士出身的尹待郎,他会眼拙?

    在殿试中,除了状元外,还有第二名榜眼和第三名探花都能让人记住。像大家都知道的次辅徐阶便是探花郎,但在乡试的争夺中,却仅仅只有第一名的解元才能让人记住。

    世上只知道往届的解元郎是谁,但若问乡试第二是谁,怕十个九个都是不知。而李学一对这个解元,却是志在必得。

    正是如此,哪怕旁边人已经焦虑不安,戴水生只是在强装着镇定,但他却是怡然自得地品着佳肴。至于他的喜报为什么还没有来,这来了才是真见鬼了。

    想着又有戴水生给他的那个保险,他知道前面的喜报跟他肯定无关,而他的喜报会排在最后一位,如今只需要静静等候那最后一刻的光辉降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下面的楼道仍然没有动静。

    有人已经是坐不住了,想着是不是客栈那边出了什么差错,没有给报喜役差指明地址,便纷纷派着随从或亲自回去查看。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跑到尚食酒楼门口便翻身下马。

    大家顿时感到疑惑,这次报喜的差役直接来到了酒楼前,而没有先到客栈。一念至此,很多人的目光望向了林晧然。

    终于等来了!

    林晧然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属于他的喜报终于到来了。

    看着赵东城、陈青书等人纷纷中举,他便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跑不掉了。只是一切都没有敲定,他亦不敢过于乐观,所以心亦是一直在悬着。

    好在,虽然晚了一些,名次怕也没想象中的那般高,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来了,他将成为大明的一名举人,成为大明乡绅阶层的一员。

    砰砰……

    差役拿着喜报急匆匆地走上来,额头已经冒起一层汗珠,咽了咽口水便朗声道:“乡试捷报!恭喜惠州府燕长亭老爷高中乡试第十五名!”

    咦?

    林晧然正要站起来接喜报,但突然却是愣住了,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喜报。

    粤西这边学子亦是一愣,都已经准备向林晧然道贺了,但没想到闹了一个乌龙。顿时纷纷扭头望向戴水生那边的桌子,因为是惠州府的士子中举,便知道这些人终于是开胡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确实是有些能耐,一中便是排在第十五名了。

    只是那帮粤中的学子却是没有人站起来,目光都闪过一抹失望,同时龙腾飞还没好气地沉声道:“他在高升客栈,人不在这里!”

    啊?

    差役讪讪地笑了笑,转头便下楼。

    他已经到这里报喜两次了,其实是想要取个巧,知道一大帮厉害的考生都呆在这,所以才绕过客栈直接来这,却没有想到人却不在。

    又过了一会,有书童跑过来汇报进展,喜报已经到了第十名。

    “是不是掌柜忘了说了?”

    “希望如此吧!”

    “我不等了,我得回去看看!”

    ……

    很多考生再也坐不住了,这都已经是第十位了,哪怕考官再疯狂,恐怕也不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排进前九,似乎亦是排不下他们这一大帮人。

    其实紧张的不仅仅是那些人,林晧然此刻亦是紧张得要命。

    按着他的估计,这些关系户有可能垄断前五,而他大概会排在第六到第十间。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关系户都还没开胡,名额变得很是稀缺。

    哪怕他再如何自信,亦不敢说要争得过这种关系户。特别陈学一的文章他可是看过的,这是铁定的解元,其他的关系户怕亦是不低。

    又过了一会,突然街道传来了动静。

    “报!”

    一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尚食酒楼的门口而过,但没过多会,那匹马又跑了回来,在酒楼门口翻身下马。

    粤西这边深叹了一口气,而粤中的学子却是眉开眼笑,个个都显得极是紧张,因为这喜报无疑是冲着他们而来。

    砰砰……

    报喜的役差捧着喜报走上来,一脸兴奋的模样,如同是喝了酒一般。

    众人看到是方才弄了乌龙的那个报喜衙差,顿时有人便沉声问道:“你不会又报错了吧?报的是谁?报到第几了?”

    “此乃解元喜报!”差役高举着喜报,很是得意地揭示了答案。

    此话一出,全场齐刷刷地望向了李学一,而陈李学一仿佛是如释重负般,脸上亦浮起了灿烂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是在说,终于等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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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相介绍: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相,相而优则大国。中华民族有一个共同的大国梦,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亦或者过去,我们都应该为之奋斗。——十六世纪世界第一大国缔造者。
嘉靖三十六年春,一个没能肩负中华使命的现代人重生在粤西山村的一个贫寒书生身上,而后他考取功名进入官场,人生很快有了新的奋斗方向,中华民族的历史亦将重新书写……
(书友群:大国相96857475)大国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国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国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