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逃离家园(三)
江南君仔细观察一番行军沙盘后,出人意料地提出了清山行动,即将与军旅无关之人,通通撤离稽洛山。
在几位将军看来,就算要撤离,也得找一处僻静的山头,重新安置这些仙人与仙民,结果他明确指出的安置地点,却在人间界。
“啊,照军师的意思,是要将这些仙人与仙户,迁入凡间?”几人一听,又面面相觑,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他们的想法是,这些人常年在这风景如画的仙山居住,靠近蓝天,与云朵和星辰为伴,日/日于空中俯览大地,蓦然间,就要他们降落平原,与真正的凡人混居,他们能否一下就习惯得了?
这些担心,全在江南君意料中,于是继续解释:“子墨便是世居人间街市的凡人,只是幸得祖上荫护,家中广有良田,足足跨越了几个州县。虽然我家乡属余杭郡,先祖却曾在百年前,于越州置下土地万亩。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江南世家在越州,也已颇具声威,拥有的佃农可以万计,连官府都奈我不何。我若从江南府领地划出一片区域,安置这九十八户人家,以及几位仙人,实在不难。只是这规劝一事,倒真只能循序渐进,慢慢劝说,没有什么特别的良策可行。”
身为镇山将军的陈涛,对此事最为挂心,只要能保仙户们周全,将他们迁往何处,其实他并不在意,于是答道:“看来军师未雨绸缪,早在今日之前,就已将这清山行动设计得天衣无缝,属下实在是佩服!”
他这番话,也说到了其他几人心坎上,大伙皆不住点头。灵宣洛再没多的问题,这样复杂的计划,要在极短时间内执行,除了江南君,还有谁能助他万无一失?可就算他已接受,对捉衣嫂等人的不舍,也依然难以放下,只好强抑悲哀,以防在下属面前失仪。
江南君知他难过,拍拍他肩头,安慰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古皆是如此。目前战事将起,为保无辜百姓的万全,我们只能行此下策。稽洛山,永远都是他们的家,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为他们保住家里的一砖一瓦,待得他日海晏河清,铸剑为犁,再接他们回家!”
接下来的时间,说服九十八家仙户与仙人们撤离,就成了军队将领们手头的大事。
他们遵照军师嘱托,挨家挨户地拜访,耐心与他们分析形势,陈述厉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大部分人被成功劝离,同意举家迁往越州。
可这些人还没开始捆扎家什物件,就已纷纷抱头痛哭,没想到仅维持两天的喜悦,眨眼被别离之伤痛取代。
他们涌向落音竹宇,求见灵帅与军师,只盼得到他们的允诺,一旦战事平息,便能即刻获准回迁稽洛山。
少部分本打算死都要死在这山里的人,被撤离大军带动,执有的固执,也只能无奈地放弃。
刚刚入夜,稽洛山上下就已鸡飞狗跳。家家户户烛灯高挑,都在乱哄哄收拾行装。此情此景,虽非生离死别,却也令人心中万般不忍。
第三百零四章 逃离家园(四)
为有效推进江南君的清山行动,军营里所有有军衔的人,包括伍长在内,都被调动,去劝服仙户们收拾行装撤退。而仙人的劝说工作,只能由灵帅与军师自己完成。
捉衣嫂哪怕是刀已架上脖颈,也改不了她的火爆脾气,一听要她走,就如被火烧了屁股似的,第一个跳着脚吼声震天,且不停摇晃那把大仙剪,誓要与稽洛山共存亡。
她向她爱如宝贝疙瘩的小公子发誓,敌人若敢来犯,便要将他们如曾经那块碎红花底的布料一般,剪个粉碎。
碗仙也是高举两手,一手一把菜刀,大呼小叫地吆喝,说凭自己一个人管十口锅的看家本领,定能将敌人来一个剁一个,就如削瓜切菜。
砚仙与三果老不及那二位女将勇猛,只能站在一旁,叹气加抹泪。
砚仙是江南君唯一能求助之人,便悄悄拉他来身边,对他道:“你时时念及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便称我为兄,子墨实感荣幸。这许多年来,你都不忘要向我报恩,我实在是承担不起。但值此生死攸关之际,为兄只能求你,你帮帮我!”
砚仙见他态度诚恳,话语又如此谦逊,哪里受得起,俯身就要下拜,却被他一把拦住,继续道:“捉衣嫂与碗仙,都是女中豪杰,也是性情中人。她们与灵帅感情深厚,轻易无法劝离。你通四书,晓五经,定能体会到稽洛山已燕巢幕上,朝不保夕,你们是非走不可了。凭你读书人的深明大义,不会如她们那般糊涂,所以劝服她们的任务,为兄欲交托给你,你看可好?”
他这样哀求,砚仙除了答应,已别无选择。
那三位果老,虽是三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顽固,对于几年前跑去醉翁亭盗酒的顽童,现在名震六界的稽洛留仙,却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深为月竹仙收得的这位宝徒骄傲,哪怕灵宣洛已长大成人,他们也是逢人就夸,稽洛山的小宝儿本事有多大。
今时今日,无论灵宣洛求什么,老头儿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哪怕要他们把所有的仙人醉都奉献出来,也心甘情愿。只是这撤离之事,他们怎么使劲,也点不下这头。
森果老不光不乐意,还念念不忘缥缈僧,嘟哝道:“一旦六界联军开打,我们还不知啥时候,才能返回稽洛山,若是不拿酒去祭拜,那老和尚得多寂寞啊!”
这话如把锤子,锤碎另外二果老的心理防线,二人忍不住抱头痛哭。不过森果老倒提醒了灵宣洛,令他想回起在仙灵冢的梦境里,缥缈僧已将日/日不离手的酒葫芦,悬去腰间,同时再无醉态,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样子。
“原来四灵早已预知,稽洛山今日将面临的困境,率先进入了备战状态!”想到此,他心中又是好一阵感概。
再不愿别离,别离的时刻也已到来。
两日后,就是灵童军开拔轩辕山的大日子。为提前安置仙民,江南君一早已飞鸽传书回江南世家,将此事告知凤涅,请她在越州方面代为安排。
凤涅一直在江南府中养伤,收到他的书信,信中可见多情之词,自然心生暖意,但被派下如此重任,也不敢怠慢,急忙吩咐府中家奴,送自己前往越州,用最快的速度,在江南世家的土地上,辟出了安置区域。
第三百零五章 逃离家园(五)
稽洛山里,元帅与将领们共同努力,用最短的时间劝服仙民与仙人,让他们同意撤离,前往越州躲避战火。
时间紧迫,容不得任何人再优柔寡断,天尚未明,家家户户就已收拾妥当,人人都大包小包地扛着,准备灵帅一声令下,就动身离开。
灵宣洛很想去为百姓们送行,却迈不动步子。他担心自己若是出现,会加剧场面的混乱,只好唤陈涛进落音殿。
他紧握一支细长的令箭,知道此物一旦交到陈涛手里,此生大概,就再难和这些人见面。他有一万个不舍,不舍令他冲动,只想将这支令箭,一折两半,再也不提撤离之事。可今日的他,作为稽洛山之主,还能如十六岁的少年,任性而为吗?
箭身刻有“令”字,他的手指,不停在字上摩挲,就是下不了决心。
陈涛自己不好受,又知他心情复杂,便只是呆站,不去催他。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双眼却通红,布满血丝。他积蓄许久,等心痛已到爆发边缘,便“腾”地从案后站起身,一把将令箭抛向堂中,怒吼:“陈涛听令!”
陈涛的思绪神游在外,被这吼声唤回,浑身一震,忙大步上前,握拳跪倒,“末将在!”
灵宣洛下唇快咬出血,缩紧双肩,闭上眼,长吸一口气道:“本帅命你,亲率五千精兵,护送所有仙户与仙人,由稽洛山赶赴越州,不安置好最后一人,不许回来!”
陈涛含泪回答:“谨遵元帅之命”,便拾起令箭,大步而去。
目送镇山将军远去的背影,灵宣洛撑在桌案边缘的手,已捏成拳,狠狠砸上桌面,眼泪,也如雨珠般滴上了手背。
仅眨眼功夫,这些稽洛山的居民,就消失了。从明天起,不可能再听见山民间的谈笑声,也再闻不到,碎香阁飘出的卤水香。那埋在醉翁亭下的一坛坛仙人醉,也失去了三位主人的看护,被结界封存。
连他自己,也将与江南君一起离开,这一走,说不准何时才会回来。他猛然想起,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没去,就是那生活着三只蛊雕兽的坠思谷。离开前,他必须去探望一次,三位蛊雕前辈。
蛊雕兽们与他渊源之深,犹如命中注定。不仅在他五岁时,耐心听他讲师傅的故事,在他被困魇烈的圣火炉时,还救他一命。他如今成仙,得以仙人身份,再去感谢。
他将为仙户们送行的任务,委托给江南君,自己则离开落音殿,缓步走向坠思谷。
没了人间烟火之气,稽洛山的夜,静得可怕。
这次清山行动进行之彻底,除军营中人,与少数干杂务的竹叶灵童,山中再见不到任何普通人的身影。
尽管成仙后,食物对他已可有可无,他却依然怀念碗仙的饭菜,当然真切说来,他怀念的,是那些因为战争,不得不离去的人。在他心里,他将他们称为家人。
坠思谷很快就到,他探头向下张望,一抹抹怨火,漂浮依旧,以至星星点点的火光,不停闪烁,显得诡异阴森。一阵阵仿如婴儿的哭声传上来,说明蛊雕兽们,正安然呆在谷里。
第三百零六章 痛别师叔之老友
灵宣洛派陈涛率五千精锐,护送仙民们前往越州,自己却不敢亲自去山口送行,只好请江南君代劳。
他想起住在坠思谷里的三位老朋友,回山至今,也无暇前去探望,便离开落音殿,直接走向那阴暗深谷。
站在谷边,向下张望,他无法再如五岁时那样,冒然往里跳。成仙以后,他体内的骨血焕然一新,再也没有魔婴童荧光护体,保他免受仙魔侵害。所以单凭贴身穿着的凤羽宝甲,不可能抵御得了怨火的灼伤。
于是他在谷边找一块平地,端正地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强迫自己安静入定,用意念在脑海里召唤蛊雕兽。
默念不久,他已能听见,有沉重的鼻息声传来,紧接着,脸上就是一阵湿漉漉的,被舌头扫过的感觉。睁眼看,他惊喜的大喊:“蛊雕前辈,你们都来了!”
三只蛊雕兽,如过去一般,并排站在他面前,用铜铃大的兽眼瞪着他。只是这次相比上次,它们的兽眼里,不仅没了代表敌意的雾气,友善的目光,甚至流露出欢喜。
它们对这位稽洛山小主记忆犹新,不过在他成仙后,还是第一次相见,喜悦之情,便通过眼神表露出来。
灵宣洛见它们一直恭敬地站着,心道:“灵兽具有灵性,莫非它们知道,我已成三军统帅,所以多了局促感?”便用手拍拍地,示意自己只想与它们聊会儿天,千万不要显出生分。
蛊雕兽会意,目光含笑地围绕他这位老友,将大如水牛的兽躯匍匐下去,算是坐下了。
灵宣洛把手轻搭在掌管人间怨念的那只蛊雕兽头上,怀念地感叹:“直到通仙大典前,我所有的怨念,都由前辈你来收集,现在你却不得不退出,由来自仙族的这位代劳。可见世事变化无常,难以意料。小时候,我曾向师傅立誓,要做个没有怨念之人,长大后才明白,只要人活于世,就不可能做到无怨无念,我想这也是你们存在,并可同时在虚境与实境间穿梭的原因吧?师傅辞世后,这么些年过去,从我在扬州沦为小叫花子的那天起,恐怕我作为凡人的怨念,就已快将你这坠思谷填满,前辈可曾被我累散架?”
人间蛊雕兽被他最后的话,逗得兽目一闪,似乎欲笑,发出的却是嘤嘤哭声。它从口中,幽幽然吐出一团半明半暗的火苗,又微吁口气,把火苗推到他眼前,火苗就开始说话。
“苍天在上,如果可以,请让我代替月竹仙去死!为何你要如此不公,让想死之人苟活,却令那顶天立地的英雄枉死?水铃儿不能失去他的师傅,曦穆仙也不能失去他的徒弟,我求你,将你的雷霆之怒撤在我身上,让月竹仙活过来!”
“这……这怨念之人,莫非是江南哥哥?”灵宣洛惊得手向后撑,千真万确,这就是江南君低沉浑厚的声音!他听在耳朵里,眼中却已泪光闪烁。
他喃喃道:“原来江南哥哥,对师傅怀有的,竟是这样的赤诚之心,却一直将真情掩藏,从未告诉过我。哥哥啊,你怎的就这么傻?师傅对我重要,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也绝不比任何人轻,我又怎可能为保师傅,而失去你?”
第三百零七章 痛别师叔之怨念
稽洛山仙民散去,灵宣洛愁思难解,独自来到坠思谷,探望他那三位蛊雕兽老友。
来自人间的蛊雕兽见他伤感,便吐出团怨火,以逗他开心,却不想那团怨火,是来自江南君,让他到这时才了解,师傅刚去世时,江南君是怎样的悲痛。
魔族蛊雕兽,一见同伴用这种方式逗乐子,也觉有趣,便不甘示弱地动动血盆大口,连吐几团怨火,推到灵宣洛面前,一个一个念给他听。
谁知细听之下,灵宣洛发现,那几团怨火包含的声音,都不出自魔族中人,而是分属鬼王云清,与她那位邪师南风长老。
只听云清尖着嗓子怪叫:“老蠢货,什么都不懂,却敢妄称本王师傅,你凭什么?天天自诩本领高强,可通天地,你怎就不去亲手把水铃儿给杀了?搞来搞去,还是要求我哥哥出手,害得我稀里糊涂就赔上那本《殷螭蛟虬剑谱》!是我亲自推他去见的那个贱女人曦穆彤,是我亲自把剑谱双手奉上!我的后悔,能对谁说?我到底……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老蠢货?”
紧接着,又是南风那干巴难听的公鸭嗓,怨道:“这个云清,当初我收她时,真是错看她了!世人都说我心狠手辣,她却比我更毒辣百倍千倍,连对她这样披肝沥胆的嫡亲哥哥,都能狠心下那样重的杀手,还打算把他扔进殍幽湖,任水鬼撕碎!这样的女子,怎么留得?一旦我踩着她,实现一统六界的大业,就必要将她除去,以绝后患!”
接下来的一团又一团怨火,吐露的全是这师徒二人,对彼此的谩骂与怨恨,仿佛前辈子就已结仇,这辈子再遇见,更是仇深似海,却又必须要为不可告人的目的,把自己与对方拴到一处,共谋恶举。
听来听去,灵宣洛听得无比厌恶,只能摇头叹息。与刚才江南君的怨念相比,他怎能不感叹,人性的美与丑,差距能大到如此地步?
直到这时,他还只把这二人的相互攻击,当笑话来听,可接下来,南风长老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道出的怨念,却惊得他从地上跳了起来。
只听妖道带着哭腔念道:“雨秀,你可是我南风,在这世上唯一疼过爱过的人!你知道吗?当年虽然我受火铃儿之命,潜入巫雀门,是为取蓝孔雀的妖界宝血,假意拜师,却在无意中,对你情根深种……”
“雨秀?这名字听起来,怎这样熟悉?”
灵宣洛一凛,很快记起南风所念之人,是狞灭天子的母亲,便屏气凝神地往下细听。
南风继续道:“当年还在云南时,你若能垂青于我,或许后面那些悲剧,就都不会发生。其实我南风虽坏,那时却是真叫你给迷上了,你哪怕正眼看我一次,大概我也愿意放弃追随火铃儿,放弃令我劳累几百年的野心,带你远走他乡,从此恩恩爱爱,厮守一辈子……“
南风长老在巫雀门时,钟情于雨秀,澜沧神已有细述,所以这不奇怪。可让灵宣洛起疑的,是他下面的话。
第三百零八章 痛别师叔之忧心
灵宣洛在坠思谷边,探望三只蛊雕兽。
三兽为逗他开心,给他听一些过去收集的,自认为有趣的怨念,谁知被他听到一个,与南风和妖王有关的,极为可怕的秘密。
南风梦呓似地抱怨:”秀儿,我对你情有独钟,愿照顾你一生一世,可你那个冥顽不灵的父亲,竟然挑了狂蟒,那个一无所长的蠢物做女婿!他挑归他挑,你若能反抗,也会给我以继续追求的勇气。不料你竟欣然同意你父亲的安排,毫无怨言地下嫁狂蟒!你嫁归你嫁,你若与他不睦,我也还有把你抢回来的理由,可偏偏,你就要与他鹣鲽情深,日/日郎情妾意,如胶似漆,仿佛在有意做给我看!我空怀一片深情,你却时不时让我醋意大发,叫我情何以堪?秀儿啊,你若在天有灵,饶恕我吧,我不是有意要奸污你的,那日/我只是借酒浇愁,喝醉了以后,情难自控!可是,你能不能在冥冥中告诉我,狞灭到底是谁的孩子?狂蟒那样的蠢物,怎可能生出这样俊秀伶俐,有本事雄霸天下的好儿郎?秀儿,你对我说句实话,说狞灭是我南风的亲儿子吧……”
灵宣洛听得手脚发软,脑子一下变得迟钝,“这……南风长老这个禽兽,在说什么?羽风先生的母亲在世时,曾遭他奸污?狂蟒属于蛇妖脉系,先生不管从哪方面看,也看不出蛇妖的影子,莫非他的生身之父,真有可能,是那罪大恶极的妖道?这些事,先生都知道吗?他为了保护我,刺瞎过南风一只眼睛,万一他当时并不知情,而将来有一天真相大白,他怎承受得了?”
南风向老天坦白恶行,灵宣洛因此而惊怒交集,且深为狞灭天子担忧。谁知这边忧虑未完,那边再听到的秘密,更令他撕心裂肺。
蛊雕兽体格硕大,骨子里却顽皮好胜。打理仙族怨念的那位,见两个同伴都耍得这般开心,哪肯被晾在一边?
它勇猛地低吼一声,也从口里,吐出大大一团怨火,推到它们和灵宣洛围成的圈子正中,轻吹口气,怨火便开始说话。
这一次,是另外一人的诉说,且来自仙族。灵宣洛生怕错过,只好暂时放下对狞灭的忧虑,竖起耳朵细听。抱怨之人还没说几个字,他就听出来,那人竟是他已精神失常的师叔,竹星。
“哥哥,求你赐我一点勇气,让我离开这个世界吧!竹星没用,为了在世上苟延残喘,丢尽了你和姑姑的颜面,也让稽洛山蒙耻,我罪该万死啊!”
听着这哭诉,灵宣洛又吃一惊,暗想:“星师叔这样怕死,却难道有过,自尽的念头?”
再往下听,他继续道:“我这鼠胆之辈,懦弱一世,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永生永世,都只能算作是仙族的罪人?不行,我还不能走,我要吃下这粒药丸,获得勇气,完成澜沧神说的任务!这件事对未来的六界大战,至关重要,我不得不做!可是服下药丸后,我虽再不怕死,可不到死之前,我都不能恢复心智……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第三百零九章 痛别师叔之懊悔
三只顽皮的蛊雕兽,比赛谁吐出的怨火更有意思,等轮到仙族那只,抱怨之人,竟是已失去心智的竹星。
灵宣洛听完竹星一番话,惊得额头上虚汗如雨。但他怕自己这模样,吓到蛊雕兽,便不敢再继续这个游戏,只好强装振作,笑道:“此人之言甚为有趣,既有想死之心,却又能找出那样多不死的理由。可他最后,究竟是否走上不归路,蛊雕前辈不如让他说完,我们也好获知谜底?”
灵宣洛显得对仙族人的怨念最感兴趣,仙族蛊雕兽大感荣耀,毫不犹豫地就甩动兽头,婴儿般哭了一声,又吐出一团比刚才还要大的怨火,悬在半空,看起来冷得渗人。
怨火里,依然是竹星的哭诉:“云南边陲,正有异人借消失的古道偷运军火,瞒天过海地进行惊天阴谋。目前整座中原,怕都已陷于阽危之域,如鱼游釜中。末日将临,人们却浑然不知,还终日沉醉于表面上的和平。我已在古道露脸,冒然回中原通风报信,只怕走不出几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用仙寿,向澜沧神换来这粒药丸,服下就可改头换面,代价却是……却是再也无法理智地与人交流,那我还怎样道出秘密?我……我怎会被这样的矛盾纠缠……”
“异人?偷运军火?末日将临?星师叔一定是在云南查到了什么!澜沧神为何又参与其中?师叔用自己的仙寿,向这个贪婪之徒,交换了什么药?”他听出其中端倪,却难以理出头绪,只好接着往下。
“我这个窝囊废,连做人的资格都不够,却能得天大的幸运,做了竹月的弟弟,甚至他要断去仙根,保我残命,我不值得他这么做!他若在天有知,我为求苟活,屈从于尧豸,而受那难以启齿的凌/辱,得多后悔啊!也罢,既然我只有两条路可选,后一条还有揭露异人阴谋,真正为仙族尽绵薄之力的希望,我就服下这药丸吧。等我把那些情报,全部打探清楚,再按澜沧神嘱咐,躲入鬼王云清的幻生符,或许就安全了。云清成日找铃儿晦气,通过她,我必能见到铃儿,向他告知敌情!”
竹星话说到此,灵宣洛已听不下去,沿双颊淌下的,说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可蛊雕兽那团怨火,还没倾诉完。
“铃儿,我的好侄儿,你知道星师叔有多想你吗?只要入睡,我就能梦见你,你还是那个五岁的娃娃,我们快活地耍在一起。你高高坐在我肩上骑大马,我们假装和看不见的敌人打仗。可是现在,当我真的应该和你并肩战斗时,却已沦为一个,浑身上下污秽不堪的罪人,再也不配做你的师叔,更不配踏上稽洛山圣洁的土地。就算死了,我也只能流落异界,做一个肮脏的游魂野鬼。师叔不求你原谅,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要争取做一个,像竹月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收一个,像你这样优秀的徒儿,那我今生,就算死而无憾了……”
竹星抽泣的声音减弱,渐渐地,再也听不清楚。
第三百一十章 痛别师叔之嗜好
记录竹星长长一番哭诉的怨火,逐渐在灵宣洛眼前熄灭。他这位师叔身上,曾发生过怎样的秘事,已开始一点点浮出水面。可这其中疑点众多,他心绪纷乱异常,实难一下就梳理清楚。
“师叔,你在云南,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为何要通过云清,才能见到我?这些都是澜沧神给你出的主意吗?你为仙族搜集了什么重要情报?我如何才能找你把情报要出来?”
他已忘记,正被三只蛊雕兽注视,绝望地仰面躺倒,哭着捶打胸口,不住埋怨自己:“原来你是真的疯了,宣洛错怪你了!不行,我要去找你问清楚,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看着你老死而去,却什么都做不了!”
打定主意,他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向三只蛊雕兽告别,目送它们全部没入坠思谷,便匆忙赶往孤独殿。正走在半路,却见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向他奔来。
“灵帅,大事不好!”传令兵迎头跑向他,跑得满头是汗。
“何事快说!”灵宣洛预感又有大事发生,心里“咯噔”一下。
传令兵跪倒道:“禀灵帅,撤离稽洛山的仙人和仙民,在半路被魔兵发现,遭到了拦截。江南军师来不及通知您,独自带着两千灵童兵,骑芒头鹰去支援镇山将军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他一听急得跺脚,一把从腰间拔出蛟虬剑,抛向半空,就飞速踏剑而去。那传令兵话未说完,在他身后追着疾呼,他却再也听不见。
再说江南君,当日在落音殿,费尽苦心地劝一班仙人撤离,等他们终于全部点头,哭天抹地地回去收拾行装后,他就向灵宣洛及众将军告辞出来,回了孤独殿。
一进后庭,就见竹星痴痴哀哀地,一人在树荫下独坐。他已习惯他这种古怪的安静,所以不觉吃惊,只是随意地走过去,与他说说话。
竹星自回到稽洛山,又被送进孤独殿,就性情大变。他一扫过去那欢蹦乱跳的孩子气,举手投足间,都显露着耄耋老者的迟暮。
连续相处几天,江南君一直在悄悄观察他,并暗自琢磨,在他痴傻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他有许多疑问,希望能通过这观察解答,诸如离开幽冥谷后,他去了哪里,又是发生过何种大事,才导致他沦落成现在这副模样。
虽然一路观察下来,并没得到大的收获,他却发现了竹星的一个怪癖:只要见到有人,他便沉默不语。可当四周无人时,他就会拿只树枝或画笔,抓着可做画板的东西,乱画一气。
发现竹星有这爱好后,江南君暗喜。他从不刻意打扰他,只是备下一叠画纸,假装不经意地,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画,自己就悄悄走到他身边,不出一声地观看。
开始时,只要江南君出现在旁边,竹星就不动了。时间一长,江南君试着用夸赞的方式,对他的画作出评价,并鼓励他继续,让他十分欢喜,渐渐地,就不再排斥这个和善的人。
竹星画完后,从不收藏,而是直接把画纸丢弃在地上,对这些画过的东西,再不理会。
第三百一十一章 痛别师叔之康复
江南君与竹星同住孤独殿,只要有空,就会对他细加观察。终于他发现,竹星不知从何时起,有了酷爱画画的嗜好,于是他留心跟踪,并从中找出了重要线索。
竹星每画完一张纸,就随手丢弃。逢到这种时候,江南君就跟过去,耐心地一张张捡回来,看一眼后,再收藏好。
等收集多了,他把这些笔法拙略,犹如信手涂鸦的画纸摊开,再全部连贯起来琢磨,便意识到,没有一张内容是重复的。
他研究画里表达的意思,研究得越深,内心的震惊,就越难用语言形容。
为证实竹星是在用图画,作为语言与外界交流,并且自己从画里悟出的信息,都是正确的,江南君只要找准时机,就会和他闲聊,以尽量多确认,他真正想表达的想法。
此时一进门,就见他黯然独坐,江南君认为,这又是与他攀谈的好机会,便走到他身边,开始循循诱导。不料还没说上几句,南面山顶就呼啸着升起一枚信号弹,信号弹的烟雾,呈橙黄色,代表的暗语,是紧急呼救。
“南面,不是百姓们向越州撤离的方向吗?他们走了才一个时辰不到,肯定还没降落地面,怎就会发呼救信号?莫非,是一出稽洛山,就被敌人盯上了?”
信号弹已升,江南君惊出一身冷汗,二话不说,丢下竹星就奔出孤独殿,想先找到灵宣洛。
奔到门口,灵童兵用特有的寻踪仪一查,查到灵帅正身处背山处的坠思谷,和三只蛊雕兽呆在一起。
情况刻不容缓,等灵宣洛赶来会合后,再决策如何救援,怕是来不及了。江南君见军情紧急,唯有命魏斗速点齐二千天马骑兵,他自己骑上茫头鹰,一行人就望南杀去。
竹星被江南君抛在庭院里,有点不知所措。这个人,一直对他轻言细语,耐心有加,他已不自觉地,就把他当作了最亲近的人,只要见他出现,就会觉发自内心地欢喜。
可他今天一见自己,还没说上两句,就不知何故,匆忙离去。要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大哭大闹,不放他走,但他现在不仅不想闹,反而生出好奇,悄悄跟过去,躲在一边偷听。
他边听边使劲甩脑袋,江南君与斗斗的对话,在他蒙塞已久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这两日,或许是得了江南君的帮助,也或许是来自他自身的,不可知的原因,他的神智在逐渐清醒,对往昔的记忆,也在一点点恢复。
这种可怕的康复,就是他变得沉默的原因,可他没法向任何人诉说,哪怕是他最信任的江南君。
越是清醒,他内心的恐惧,就越深。
往事桩桩件件,犹如一把把锯刀,从他记忆回来的一瞬,开始由头顶往下拉扯,一点点锯开他的头颅。他甚至能看见那些往事,正如血肉模糊的浆汁般,一点点从大脑锯缝里向外挤。
江南君对于百姓们的途中遇袭,心急如焚,赶着出山救援,全副心思都集中在了调兵遣将上,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更想不到,跟踪他的人,会是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竹星。
第三百一十二章 痛别师叔之魔兵
江南君回到孤独殿,正要与竹星促膝谈心,却不料见到南边升起信号弹,显示撤离途中的仙民,正受到敌人攻击。
江南君在落音殿前,安排斗斗调集天马骑兵营的士兵前往支援,竹星则躲在暗处,静静偷听几人的对话。
他们对话的大意,是稽洛山百姓被魔兵劫持。这些字眼,竹星陡然间不再陌生。他们提及的一个个人名,全部印刻进他心里,记忆刚刚回来,与其中熟悉的人影对照,大多都对上了号。
这时他浑身震颤,明白自己曾精神失常,现在已从那种状态,彻底清醒过来,而这清醒,就意味着,他大限到了。
仙民们拖家带口,又拉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移动速度自然缓慢。江南君带两千卫营精锐,一路猛追过去,很快就听到了前方震天的喊杀声。
战场临近,偷袭的魔兵,就在正前方,他反而放缓行军步伐,示意魏斗率一千飞骑,从左面包抄,自己则带剩下的一千,往右路走。
斗斗会意,领兵向左,二人静悄悄以合围之势,向敌人缩拢。
潜行不久,他们已见陈涛的五千禁卫军,连同仿如惊弓之鸟的仙民,被万名魔兵团团围困在正中央。
再细看敌军阵营,为首的,是名浑身上下银光闪闪的女将。她身边一名扛旗魔兵,肩扛一面银旗,旗上标出的名号,竟是“银蛇坛尧”。
“我当是哪路大神来犯,原来是臭名远播的尧豸!”江南君冷笑连声,一把从腰间抽出殷螭剑,愤然道:“这个恶女人,我们没去找她为竹星报仇,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撞到我江南子墨手里,定叫她今天来得去不得!”
江南君之前的分析没错,稽洛山作为仙族的核心军事要地,苍狼盟无一刻放松过对她的监视。探子们频繁在山外活动,只要山中有活物进出,哪怕是只兔子,也会被当作情报,给记录下来。
自从灵宣洛带军师回山,山里连续几日,都没啥特别的动静,探子们也就一直没有动作。
可几日后,山下仙户聚集的村庄,忽然变得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牵牛拽马,将大件大件的行李向外扛。探子们一见活计来了,立即活跃起来,飞也似地,就将一道又一道情报,报进西王山。
苍狼盟收到消息,料定灵宣洛与江南君,是在打算,将山中的普通居民全数撤离,如果堵在山口围剿,可是将这些平民百姓一举歼灭,大挫稽洛山锐气的好机会。
尧豸早就与竹月有仇,素来憎恶稽洛山,一听有这好机会去狠狠打击他们,可是卯足了劲儿,忙不迭地主动请缨,一经那位隐形盟主应允,便带领银蛇坛一半人马,也就是整一万魔兵,冲杀而来。
一万对五千,那五千还要顾及一大群瑟瑟发抖的老弱妇孺,她尧豸此战想不取胜都难。六界之战尚未开始,她就已立下战功一件,岂不是爽哉?
正想得美滋滋,陶醉地指挥魔兵对付陈涛,忽听身后一阵激烈的马啸声响起,同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唤她:“尧豸,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痛别师叔之恶念
江南君与斗斗一起,率两千卫营士兵,从后路包抄魔族偷袭者,发现他们的领头之人,是银蛇坛主尧豸。
大战未开,尧豸就可轻而易举地摘取首战战果,正自鸣得意,却听背后响起一阵震撼人心的战马嘶鸣,同时还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唤她,这声音,听着十分耳熟。
她马上想起一人,惊得两肩一抖,暗想“不好!”
有新情况出现,她便命魔兵停手,然后转回头看,不出她所料,来人正是江南君。
确认来者是他,她反不紧张了,露出招牌式的淫邪,怪笑道:“哎呦,我道你这不中用的禁军,得了啥后援,却原来是姐夫。我说江南子墨,你是和这稽洛山有勾结,还是做了曦穆彤的倒插门男人?怎的成天就要与这班贱人搅和在一起!”
尧豸为示挑衅,又称江南君为姐夫,江南君却不在意,唯一不爽的,就是这二字给从她嘴里吐出来,实在有所玷污,于是轻蔑一笑,道:“贱人?在场所有人里谁最贱,你不最是清楚吗?”
“你……”尧豸被他反唇相讥,怒火顿生。他这是在含沙射影地骂她贱,她可听得出来!
“江南子墨,本座带银蛇坛魔兵攻打稽洛山,是仙魔之间的事,你一个连云都踩不稳的凡人,少来瞎掺和!否则别怪我无情,即刻就放出银蛇,把你啃成一堆白骨,让凤涅那个臭婆娘守寡!”
她辱骂自己,江南君还能当没听见,可现在竟对凤涅出言不逊,哪还能由得她放肆?仅抬手一晃,殷螭剑明晃晃的剑尖,就指向了她的银脸。
“尧豸,废话少说!就算你带一万人来,我两千骑兵精锐,也已将你团团包围!加上镇山将军的五千兵马,由内向外突围,这样的夹击之势,你以为你能抵挡多久?”
江南君绝非凭空威胁,尧豸看看眼前形式,银脸霎时发黑。自己没能速战速决,被对手后来居上,形成反包围之势不假,但她既然来了,又岂有空手而回之理?
她满脑子冒“不甘心”三字,暗道:“你的援兵不过两千,加进来也短我魔兵一截。如此兵力悬殊,难道我还怕打不过你?对你来说,最为致命的,是要顾及那些仙民,为不伤到他们,肯定畏手畏脚。我就专点你这死穴,看你还怎么和我斗!”
想罢恶念再起,挥舞令旗大喝:“银蛇坛魔兵听令,先不要管这些不中用的灵童兵,给我杀他们那些仙民,要杀得一个都不剩,把稽洛山变成一座死山!”
魔兵得令,改换攻击目标,张牙舞爪地挥舞兵刃,就欲冲向缩成一堆的百姓。
陈涛与尧豸开战不久,因江南君赶到及时,人马折损不多。见她敢拿无辜百姓开刀,哪能轻易让她得逞?迅速指挥禁军,拼死护住一众仙民,等江南君从外围夹击。
江南君目睹尧豸猖狂,意欲破釜沉舟,也不再多说,命令两千骑兵策动飞马,就要从后进攻。
眼看双方的浴血厮杀,就要展开,在这生死关头,却听半空又传来一声威喝:“尧豸,你这个魔头,休得在我稽洛山地界放肆!”
难道又有援军到?尧豸一听,叫苦不迭,好容易争得这么个露脸的机会,来给稽洛山致命一击,也算为自己出口恶气,怎的就冒出这许多打扰?
她烦躁地抬头,再往前看,却惊得面如灰土,脚也向后挪,喊道:“怎么会是你?”
第三百一十四章 痛别师叔之不堪
江南君与斗斗率卫营骑兵赶到,支援陈涛。
尧豸立功心切,毫不掩藏她一颗蛇蝎心,进攻目标从灵童兵转向稽洛山仙民,誓要将他们杀光。
眼看双方要再度开战,半空却传来一声霹雳怒吼。尧豸望见怒吼之人,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江南君与她同时抬头,竟也惊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星竹仙!”他呆呆喊出一声,便喉头哽住,再说不出话来。
竹星在幽冥谷的男宠阁里,得水铃儿与凤涅解救,趁魔族内乱时独自逃走,不知逃向了何方,很长一段时间,江湖里都再见不到他的踪迹。
几年后,尧豸才从魇烈那得来机密消息,说她那个宝贝星竹仙,不知何故失去心智,疯了。不仅如此,他还折损仙寿,莫名其妙,就变了个皱巴巴的老棺材瓤子。
这人可来自仙族,是她享用过的,最为得意的男宠,哪怕后来跑了,她也津津乐道,不停向人炫耀,自己曾与仙人鬼混的本事。
不过一朝得知,他已沦落得不成人形,炫耀兴致即刻大减,夸赞变为自嘲,庆幸甩他甩得早,否则天天盯着个丑八怪,可不得把她给看吐了。
但此时忽然再见他,直把她一双色眼,看得直勾勾的,嘴角差点没关住,在手下面前淌了口水。
只见眼前这位公子,仅二十出头,峨冠博带,目若朗星,高挑的身材骨骼精奇,何止没半点传言里的迟暮老态,连在幽冥谷时的一头银发,也转成了缕缕青丝,整齐地用玉冠束起,一根淡白的象牙笄,穿冠而过。他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温文儒雅的气质,这一副美男形象,实在是好不吸引人。
竹星正常时的模样,尧豸在仙魔宴上见过。后来把他劫去幽冥谷,还一直可惜他因竹月白了头,以至容貌有损。
现在见他彻底复原,色心又起,一回过神,就发出难听的笑声,不向后退,反而迎前两步,甩着衣袖道:“哎呦呦,我道是谁,敢这么大声吆喝本座呢,原来是你这个小白脸!想当年,你我夜夜巫山云雨,好不欢愉,结果你说跑就跑,狠心扔下我一人,弄得好像我曾亏待你似的。这许久不见,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猴急地赶过来,看来还是想我的!你别急,等我收拾了他们,再与你亲热一番,呵呵呵……”
竹星离开稽洛山后,竟和这女魔头发生过见不得人的关系,就算知情者皆有心隐瞒,但经尧豸当众抖搂,自然再隐瞒不住。
所有仙民都在此集中,刚才见到他们思念数年的星竹仙出现,个个都惊讶地张大嘴,以为是在做梦,一时连眼前的危险都意识不到了,一齐哭喊着,就要向他下拜。
可尧豸话,如细针般钻进耳朵,人群里有那年纪大的,激动的脸就立即沉了下去,一把拉住其他人,不光不许他们拜,还努努嘴,眼神变得比冰还冷。
尧豸肆无忌惮地揭露竹星不堪的过去,江南君义愤填膺,苍白如纸的脸,已如涂血,就要一剑劈向她。但他斜眼偷瞧竹星,却见他面无表情,举止上也没有任何反应,唯有丹霞般的双唇,在微微颤抖。
第三百一十五章 痛别师叔之功力
尧豸当着所有稽洛山民众的面,无耻揭露竹星曾为她的男宠。那一山老小,本因星竹仙的回归而激动万分,受尧豸一番话蛊惑,不少人似火的热情,被瞬间浇熄,不过更多人,还是眼巴巴地盼竹星能自己澄清,毕竟那女魔头残暴无道,她的话,实在不能轻信。
江南君偷眼看竹星,看出他正强力克制。
等心神稍定,竹星的唇角,竟勾上一抹笑意,语调怪异地回答尧豸:“想你?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我生米做成熟饭,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碰过的女人,不想你,我还能想谁?不过死人更易让活人悼念,既然你对我余情未了,不如此刻死在我面前,就当成全你我的露水夫妻情分,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竹星就算亲口承认了,与这魔头有染的事实。百姓们一片哗然,其中对他鄙夷而视的不在少数,但更多的人,则是捶胸顿足,涕泪俱下。唯有江南君黯然静立,眼中的惊疑,越堆越浓。
竹星举止反常,说明他已打定主意,要与尧豸同归于尽。为防他做出极端举动,江南君身形一闪,就跃去他身边,欲拦他在身后,却被他一把推开。
尧豸受他冷言讥讽,怒不可遏,泼妇嘴脸尽露,骂道:“好你个没用的小白狼,还真把自己抬举成我男人了?我告诉你,你在男宠阁里,不过是伺候我,供我风流快活的奴才,那时是奴才,你终身都别想再翻身!今天我就要处死你这个不好用的奴才,看你还敢和我顶嘴!”
说罢摆动银蛇裙摆,江南君禁不住惊呼,知她是要使出银蛇阵。
银蛇阵启动快如闪电,夺人性命只用一秒,竹星功力早废,必无力抵抗,若无人出手相助,只怕很快,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竹星已命悬一线,却不慌不忙,手指扬起时,指尖竟能见到星光闪耀。
“星竹仙不仅容貌复原,连指天禅的功力,都已恢复?”江南君本来忧心,这时却是一喜,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浓浓的悲伤。因为从那些画里,他已猜到他这康复,意味着什么。
银蛇虽快,但没等游到眼前,竹星“剑归”二字,已然出口。众人眼前一片紫光拉开,几百个仿若他体型的幻影兵,挥舞着指天剑出现在了战场正中。
攻击目标,骤然由一变百,细小的银蛇们迷失方向,随便找准一个光影,就扑食而上。谁知一扑再扑,扑到的,只是触到即散的光影。
光影兵组成的军阵,将竹星围在正中,他见时机已到,又轻松使出指天禅第三层,火忍诀。银蛇覆上幻影,即被烧成一团火焰,他再将剧烈跳动的蛇火,一团团吸附进了掌心。
江南君冰冷的额头,早已冷汗涔涔。他手脚麻木,唯一的感受,就是时间过得太快。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却想不到任何办法改变或避免,只能向天祈祷,灵宣洛尽快赶到,以见他师叔最后一面。
大概是他的诚心感动上天,祈祷奏了效。
竹星刚将尧豸的银蛇化为火焰,吸进掌心,战场外围,又传来惊云裂石的怒吼:“妖妇,休要伤我稽洛山仙民!”
众人定睛向外看,仅一瞬功夫,灵宣洛已脚踏蛟虬剑,如道惊雷般落在了魔兵与灵童兵之间。
第三百一十六章 痛别师叔之不解
竹星恢复英俊小生的容貌,尧豸一见色心大起,奈何他与过去那个懦夫,判若两人,再也难被驯服,于是她动了杀心。
银蛇阵杀人,快如闪电,她以为这样弄死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谁知非但人没杀成,银蛇反被对方用忘心诀化成火,又用火忍诀控入了掌心。
竹星康复后,变得这么厉害,她实料不到,正急得跳脚,却是这边麻烦没解决,那边又冒出个灵宣洛,顿时气急败坏,嚷道:“好哇,你们这些仙,成天到晚鼓吹什么仁义道德,现在却来以多欺寡,实在太不要脸!”
这抱怨愚蠢到家,听者皆觉得好笑,可惜没人笑得出来。
灵宣洛伶牙俐齿,怎可能饶她?正气凛然地指着她道:“尧豸,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这帮仙民,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为躲避战乱,才从稽洛山撤往人间,你为钳制我灵童军,竟然妄图对他们大开杀戒,这般丧心病狂,实是天理难容!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魔头,我灵宣洛岂能再留你活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你速速纳命来!”
说罢他扬动手臂,指天剑就要出手,却听身后有人朗声道:“宣洛,这个恶妇,请交给我。”
“这声音,是谁……?”灵宣洛猛然一怔,明知说话何人,却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迟疑地转身,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惊呆了。
竹星原地站立,一动不动,望向他的面庞,却充满慈爱的笑容,“铃儿,虽然你已成留仙,得仙号灵宣洛,师叔却怎么都舍不得放下这个名字。师叔好期盼,眼前的你,依然是那个一脸懵懂,天真无邪的孩子,现在还能将你扛在肩头,听你银铃子般的笑声……”
“师叔……”这真是竹星在说话,他再也不老,再也不傻,而是如自己刚来稽洛山时见到的那样,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灵宣洛呆望着他,感觉眼前景象,恍如一梦。
他又愕然转向江南君,希望能从他那里寻得答案,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能让他狂跳的心,稍许平静。
可江南君的眼里,只有泪水,泪光中闪烁的,只有心碎。
他一刻都不愿等,想在此时就弄清楚,师叔究竟发生何事,可他身处战场,身系稽洛山全山百姓的性命,这心愿,实在难以实现。
就算尧豸的银蛇阵已被竹星控制,她也还指挥着一万魔兵,正饿狼般地盯着一众仙民,准备着随时扑食他们。
不过师叔好容易才恢复正常,灵宣洛不愿让他涉险,说话的一瞬,指天剑剑尖已快窜出战甲的护腕。
可竹星目光坚定,不容他作任何辩驳,无奈下,只好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江南君身边。
“竹星,你想怎样?快把我的银蛇还过来!”
尧豸把她那摇步银蛇裙,看得比命还重,哪怕损去一角,都恨不得与人拼命,现在整个银蛇阵都被竹星攥入掌心,实在是又气又急,却无计可施,生怕他稍一着力,银蛇就全都会在指天禅的神力下,变成粉末。
竹星语气寒冷如冰,却依旧不紧不慢,道:“恶妇,你这些宝贝银蛇,上次被我哥哥毁去一部分,剩下的,现在全都在我手上,你怕了吧?自己过来拿呀!你若求我,我就还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痛别师叔之引诱
天空战场,灵童军与魔兵,两方僵持不下,稽洛山仙民的生命,依然受到威胁。灵宣洛在这时出现,惊觉师叔竹星已恢复年轻时的样貌,正与尧豸对峙。
尧豸的银蛇被竹星用火忍诀吸走,一心要逼他交还,不料他语出惊人,要求她亲自来取。
“你……”尧豸本未把他放在眼里,他话音一落,就真要冲过去,但刚抬脚,本能地感觉不妙,又生出戒心,抬起眼皮细瞧他,这一瞧,便从心底滋生恐惧。
只见竹星一对星眸,仇恨之光闪耀,相比银蛇燃起的火焰,更盛更猛,刺激得她两眼发疼,赶紧挪开目光,不敢直视。
她一害怕,脚就不自觉地向后缩。竹星见她不上钩,忙抬起手掌,推给她看。
他掌心银光闪闪,不停起伏,那是银蛇们被关在指天禅的冥想空间里,因出不来而烦躁不安。
尧豸恨不得一个箭步就跨过去,一刀卸下他的手臂,把她的宝贝们全放出来,但第六感始终暗示,她此举不妥。
她疑心深重,能这样周全地自我保护,竹星倒没想到。
他自虐地一笑,仇恨的表情,竟转成柔情蜜意,对她轻言细语道:“以前在幽冥谷,你与我不是情意绵绵吗?你忘了那些巫山云雨的夜晚了?我不过是你的手下败将,是你的奴才,你在魔兵面前怕个奴才,就不怕失了将军的威仪?我快死了,要你过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再与你亲近一番。你若这样怕我,一步都不敢靠近,你这些宝贝,可全都将随我化散而去。”
他的死活,尧豸岂会在意?但听说若不取回银蛇,它们就会随他化散,自然不答应,怒火万丈地回道:“怕你?想当年,你可是个听见‘死’字,就浑身抖得像筛糠的胆小鬼!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趁虚而入,把你变成我的男宠。如今就算你做回原来那小白脸,又能使出啥了不得的花招?姑奶奶我玩过的男人,多得数不清,用得着你用以往的肌肤之亲来和我套近乎?我的银蛇,今天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说罢放下顾虑,从魔兵手里夺过把大刀,怪叫一声,高举着就向他劈来。
竹星终于成功引得她来,诡谲一笑,收起藏银蛇的手,握紧了放在身后,又不紧不慢地抬起另一只,依然用掌心对向她。
尧豸刚冲到近前,一股强大的吸力,就扑面而至。凭她一身功夫,怎可能被人迎面偷袭成功?可她尖叫一声,再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已死死被竹星扣住,手中刀一下握不稳,也闷声落到了云上。
“竹星,你这个狗奴才,这是要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你……你这是在吸走我的内力吗……”
尧豸面部的表情,从不可一世转为吃惊,又从吃惊转为极度惊骇,最后固定的,就是不可名状的痛苦。
竹星的手,犹如施过法术的铁钳,紧紧钳制住她,不仅是手臂,连全身都好像被封死穴道,动弹不得。同时她从丹田到奇经八脉,全身的能量,正形成水流之势,源源不断地向外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