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稽洛留仙之毒剑
灵宣洛伫立于东方归墟之上,等追兵追至眼前,用腹语告诉打头的邵天仙,他所谓的师尊,现在是由厉鬼假扮。
邵天听他之言,本已开始迟疑,谁知厉胤适时出现,又把他从迟疑里拉扯回来。
师尊的声音一响,邵天就想起自己与灵宣洛是对立双方,道他定是在挑拨,顿时怒火腾起,心道:“恶贼就是恶贼!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污蔑我师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来今日定饶你不得!”
想到此,他心一横,不假思索地端起剑,对准灵宣洛就刺,见他闪身躲开,又步步紧逼,直将手中剑舞得寒光如幕。
灵宣洛并不指望揭露厉胤的真面目后,邵天能相信自己,并马上调转剑锋去杀鬼。他只希望将此事报他知晓,日后惠秋一旦露出马脚,他再联想自己今日之言,就可及时醒悟。说不定他这小小举动,在不久之后,能为东海派免除巨大的灾难也未可知。
不过邵天在受厉胤蛊惑后,已不由分说地袭来,他不可轻敌,忙连连向左走出莲花步,再用蛟虬剑对准他的剑刃一勾,那口看起来不俗的青龙吞口剑,就被他带得向前一倾,邵天整个人也栽过去,几乎就要从云层上跌落。
灵宣洛见状,忙将剑向上抬,再翻手一抵,止住了他的冲势。他这两个动作连贯且疾如迅雷,以致旁观的人们,根本就没意识到邵天刚刚才逃过一劫。所以他这一下,不止是救了他的命,还为他留住了几分颜面。
灵宣洛的剑法,能达如此精深莫测、出神入化的程度,邵天辨不出是隶属哪一派别。但从招式看,其威力甚至远超江湖中已知的几大剑术流派,着实鬼神难敌。且那把剑看起来,也是名贵无比,划出的不似剑光,倒更像拥有剑魂的宝剑,所发的灵光。
灵宣洛之前那微小的举动,明显是在为自己解围,自己对他喊打喊杀不留情面,他却非但没有敌意,还慷慨地出手相救,这些难道是一个奸佞之辈,装得出来的吗?
他再度犹豫,手中剑慢了下来。灵宣洛看准空档,身子一斜,便钻了过去,打算就此离开蓬莱,以平息这里的混乱。
打算虽好,不料眼前却闪过一条黑影,再抬头看,厉胤已拦在面前,阻断了他的去路。
“哈哈,小子想跑,有那么容易吗?”厉胤怪笑,手中已弹出一把同是青龙吞口的寒剑。
真厉胤江湖封号九曲宵龙,这把正是他的随身佩剑,唤做龙宵。灵宣洛曾在海岩镇上见他使用龙宵剑,现在不必问,自是已被这女鬼得去了。
只见那二尺长的剑身,龙鳞纹密布,赤红的剑柄,清晰雕刻九龙图案。剑身丰盈,本该闪烁青光,但从剑脊到两边剑刃,却透露出阵阵暗沉的黑气。
灵宣洛犀利的目光,再暗扫那龙吞口处,看出左右两边的护手,各装有一个隐秘的弹簧机关。左边护手藏有毒液,一旦机关按下,毒液便会沿龙鳞纹溢满宝剑。右边机关则连接毒针针囊,按动则会有剧毒的针形暗器射出,极有可能杀人于无形。
“好好一把龙宵剑,竟被她改装成如此歹毒的兵器!厉掌门若在天有灵,岂会瞑目?”灵宣洛怒在心中,脸上却不动声色,静观眼前形势。
后有追兵,前路又被挡,唯一离开的办法,就是在前或后中选出一方,杀出血路突围。
如果向后退,他势必与近千名仙族弟子展开厮杀,厉胤定会趁乱混进战场,难说还会借他之手,伤及这些弟子。而选择向前拼杀,他面对的最大威胁,不过是那把毒剑。
两相权衡,他毫不犹豫地再走莲池虚步,同时挥舞蛟虬剑迎战厉胤,希望与他速战速决。
第四百九十一章 稽洛留仙之暗器
邵天险些跌下云端,被灵宣洛暗中搭救,一恍神,剑招就出现断续。灵宣洛趁这空档钻出去,欲逃离蓬莱。谁知厉胤一直在暗中监视,他还没跑出两步,这鬼就已横在他面前,阻住了前路。
灵宣洛可以后退,但他后退的结果,就是身后那帮仙族弟子,被厉胤趁乱伤害。为保护他们,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前,想办法战胜那把毒剑,及隐藏其中的暗器。
这所谓的东海派掌门虽为惠秋假扮,但她通过从真厉胤大脑里盗取的资料,基本熟悉了这一派主修的灵脉剑法的套路。使将起来,虽然内功心法不得要领,但招式模仿程度之高,就连东海派内部人士,一时半会也识破不了。
假厉胤见灵宣洛一柄灵光闪烁的蛟虬剑,正主动对准自己出击,不敢掉以轻心。为防被看出破绽,他先装模作样地拿出来几招灵脉剑法,应付他的攻势。
邵天本来感念灵宣洛的相救之恩,被厉胤赶到一边后,开始思考他腹语传音的那几句话,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可信。不过眼看厉胤能用正宗的灵脉剑法御敌,这才萌生出的信任,就被再次掐灭。
师尊从失踪到再度出现,时隔不足一月,谁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掌握整套灵脉剑法的精髓?而眼前这人,能将本门功夫舞得这般精熟,不得不令他相信,他绝非假冒,
真厉胤生前虽为东海派掌门,其功夫在江湖中并未达上层,而这惠秋虽是用灵脉剑法的套路,却在暗中加入了她鬼女的邪功,这就使得那把龙宵剑,招招杀势凌厉,相比真厉胤在世时,威力大增。
当水铃儿掉入归墟,归墟之水因他而转成血红,她一心以为顺利完成云清交代的任务,这心腹大患已除,可是喜不自胜。
谁知两个时辰后,唱言官那“稽洛留仙灵宣洛”的报名声,传遍了整座蓬莱仙岛。再一打听,才知水铃儿不仅复活,还晋级成为留仙,并获得了新的仙号。她心里那个憋屈,直恨不得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用手里里外都是毒的毒剑杀光这帮仙人,再重新对付灵宣洛。
不过她是奉云清之命前来,未得彻底剿灭仙族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现在终于与灵宣洛交上手,便心急地盼望能在几招内解决他,以永绝后患。
既是求胜心切,二人过了几招后,厉胤便不耐烦继续恋战,欲悄悄按下右手机关,放出那肉眼难以察觉的毒针,快速置他于死地。
灵宣洛察言观色,见他眼中邪气胜过刚才,就知他要出暗器了。
此时他的留仙身体,已灵巧如一道光,再窄的缝隙也能任意穿梭,那所谓的暗器,自可轻易躲避。奈何他身后的云层上,站满仙族弟子,若冒然闪开,这些人只怕就会被毒针成片放倒。
为免伤及无辜,他只有将蛟虬剑舞成一条腾云的白龙,以期用剑气抵御毒针。
厉胤可不会顾及旁人,若能在干掉灵宣洛的同时,顺带杀几个仙人,待向云清邀功请赏时,岂不是锦上添花?所以他瞅准时机,手指微动,机关按下,瞬时几百上千支微若尘粒的毒针,就冲灵宣洛而来。
灵宣洛将这一切看得清楚,眼见毒针已到,正要挥剑抵挡,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宛若金石触地的断喝:“恶鬼,休要伤我稽洛山的留仙!”话音甫落,一条细鞭贯着风声,如道闪电般抽来,竟精准地抽中毒针,令它们尽数落去地上,再也伤不了人。
“什么人?”
不少人听了觉得耳熟,却皆不敢相信,只是惊疑地看向声音来处,便个个都呆若木鸡,许久后,才有人唤出一个名字:“曦穆仙!
第四百九十二章 雪泪封山之现身
灵宣洛与假厉胤好一番恶斗,眼看那恶鬼已暗器出手。他正欲挥剑拦截,不料曦穆彤适时出现,用冰兽鞭扫落了那密集而来的毒针。
“师祖姑姑?我,我这是在做梦吗?”他一眼望见曦穆彤白雪般的身影,从远处疾驰而至,又准准插在他与厉胤之间,实在难忍那重逢的惊喜,竟忘却身周险境,差点就要扑过去与她拥抱。
可这惊喜仅闪现一秒,取而代之的就是极度恐慌,锦书圣现在可是在疯狂地调动全体仙族人捉拿她,要绑她去支离山受刑,她怎能在这时来自投罗网?再者,她明明是在幻生符里,由羽风先生守护,又因何出现在蓬莱?”
躲在厉胤皮囊里的惠秋,先是惊愕,紧接着是狂喜,感叹今日吉星高照,自己不仅眼看就要制服灵宣洛,连曦穆彤也自动送上了门。这趟若能一箭双雕地将这二人除掉,那她这功劳可非同一般,只怕是鬼王,今后都得敬她几分!
想到此,假厉胤生怕好事落空,等不及地要先下手为强,于是“唰”地抬起龙宵剑,戳到曦穆彤面前,狂放地大笑:“哈哈哈!你这个贱人,还真不怕死,敢在这个时候来自寻死路!我才不信你会乖乖束手就擒,不过不管你这唱的是哪出戏,我也定叫你有来无回!”
曦穆彤久未露面,但当她再度出现在公众视线里,曾经作为仙首的威仪,却半分未失。她逼视厉胤,冷笑如腊月寒风,倒把他吓得倒退一步。
“不错,是我。厉掌门,上次稽落山一别,你可别来无恙?”她这句从字面上看,再寻常不过的问候,语调却颇具深意,在场之人就算猜不透,也皆是听得心头发紧。
厉胤的威风被她不怒自威的气势扫灭,恼羞成怒,赶紧站稳脚,破口大骂道:“曦穆仙,你私通异族出卖我族情报,还同时与数名男子不清不楚地交往,已罪犯滔天!那本厚厚的落音竹宇仙律,你自己去数数已触犯多少条吧!我本以为你此番出现,是因悔罪而自首,却不料你气焰还是这样嚣张,敢堂而皇之地挑衅本掌门!我就老实告诉你,仙首大印在你来之前就已易主,你休得再在老子面前妄自尊大!”
曦穆彤突然现身,令守在岸边的人们极为错愕。有不少生怕看错,不停举起袖子来擦眼,待确信那飘来的白衣女子,正是他们一直爱戴的前任仙首,人群又是大乱。武修缘知道厉胤必会百般刁难于她,急忙腾空而起,赶了过去。
自打厉胤露脸后,对曦穆彤的控告,都只是他一面之辞。单凭这样简单的几句,就定前任仙首的罪,其实谁心里都不能顺服。眼见曦穆彤本人到,虽不知是何原因,但至少她有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武修缘等人都大松口气。
这位蓬莱掌门向来礼数周全,不唐突于人,此时急于助她脱罪,竟忘了行礼,一冲到她身边,二话不说就掏出那粒刻有“狞”字的曦穆灵珠,拱到她眼前问:“曦穆仙,这粒灵珠,是否是你之前的遗失之物?又是于何时遗失,你可记得?”
他这是生怕她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厉胤再有机可乘,所以刻意暗示,希望她能明白该怎样回答。只要她亲口说出,这珠子的来历她不清楚,那么厉胤的指控,就不攻自破。这样一来,就算那位华留仙已荣登仙首宝座,也不能再治她的罪。
曦穆彤接过灵珠细看,不觉黯然。如她所料,这粒珠子,千真万确就是当日在支离山与云清见面时,自己亲手相赠的那一粒。
她略一沉思,双眸忽现深邃的笑意,笑得周围几人都摸不着头脑。她看着武修缘,一字一句道:“不错,这曦穆灵珠,确系我与妖王狞灭天子的,定情信物。”
第四百九十三章 雪泪封山之真情
曦穆彤从武修缘手里接过曦穆灵珠,他还指望她矢口否认厉胤的指控,谁知她竟三言两语就承认了。
武修缘与她仅一步之遥,不可能听错,两腿顿时发软,本来白净斯文的脸挂满惊恐,已变得乌青。
尽管他确认所听不差,却不甘心,还连加逼问:“曦穆仙,你切勿在此胡言乱语!曦穆灵珠虽然珍贵,但拥有之人不在少数,难说不是有人随便找来一粒,刻了个字就对你栽赃陷害?”
未等曦穆彤答话,厉胤已像只疯狗似的咆哮起来:“武掌门,你忘了试仙殿上我对你的警告吗?众目睽睽之下,你胆敢如此偏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袒嫌犯,你蓬莱派将来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这……”武修缘又急又怒,本来想好的话,被厉胤这一抢白,全塞回了肚子。
曦穆彤注视惶惶无措的武修缘,淡然道:“武掌门,沉默是金,雄辩是银,与这样的人争执无益,你就不要再为难了。数月前,我流落漠北雪原,不幸头部受到重击,暂时失忆,又遭漠北狐群袭击,险些命丧狐口。是妖王及时出手相救,我才能活到今天。自那时起,我就已与他两情相悦。但碍于我们各为一族之首的身份,为不引起骚乱,只能暗中往来。现在我既已卸下仙首大任,就是一名普通的仙子,所以我不再介意让世人知道,我此生将心归何处。今生今世能与妖王相识并相爱,我深感荣幸。若因此将遭受万劫不复的苦难,我也无怨无悔。不过我曦穆彤可指天发誓,我虽愿随他走,从此与他共度余生,却从未做过任何有损仙族利益的事情,更不要说出卖仙族情报。武掌门,若仅因爱上他,便算触犯仙律,要因此而受刑,我甘心承受。该怎么做,你动手吧。”
这番由衷之言,如万钧巨石般,在曦穆彤心底埋藏数月,她已不堪重负,现在当众吐出,她曾经凝重的面色,眨眼就如烟云般散开,整个人也豁然开朗。
可她的实话,被听力精绝的仙人听去后传开,便如一颗巨大的火雷,在人群里炸响。不出片刻,从海岸到白云广场,就开始一阵阵地传来各种惊呼声、哭喊声、还有唾骂声。
厉胤见武修缘横加插手,频频诱导曦穆彤推翻自己的指控,一直就在以一颗小人之心猜想,她定会就着他的意,推说那粒珠子她早已遗失,所以不知为何上面会刻有妖王的名字。
眼见武修缘在坏他好事,他气急败坏,恨不得一剑刺死他,无奈不敢暴露身份,只好飞快地想出来一套辩论之辞,只等曦穆彤摇头否认,他就马上接上去。
谁料她明知是诬告,却非但不说破,还自曝与妖王情愫早生,主动证明他的控告为真。吃惊之余,他可是兴奋莫名,斜瞟沮丧得像只落水狗的武修缘,一脸得胜的表情。
灵宣洛虽知曦穆彤与狞灭天子爱得磊落,不愿用谎言来玷污他们之间的真情,却不明她为何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逼上绝路。
她的自白,就如利刀刺进他那颗已不堪重负的心,禁不住身子一晃,一口血喷出来,瘫倒在云端。
第四百九十四章 雪泪封山之委托
曦穆彤只身闯入蓬莱,非但不否认厉胤的诬告,竟还就着他的话,将她与狞灭之间的爱情,公告天下。
“仙族之首与妖王定情”,这句话在整座仙岛上炸响,撼动了东海海域的半边天空。绝大多数人都不敢相信,也根本不愿相信,她说的是事实。
那些围在她周围的人里,厉胤自是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灵宣洛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武修缘则是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他明知此事经曦穆彤亲口印证后,再争取也已是枉然,依然结巴道:“曦……曦穆仙……今日通仙大典,神圣庄严,开不得半点玩笑,你……务必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曦穆彤微微一笑,再不置可否,而是俯下身,用双手搀起灵宣洛。她冰颜上慈爱无限,犹如严冬后吹来第一缕春风,将她满脸寒冰的气息,一扫而空。
她把冰兽鞭塞进他手里,道:“好孩子,由今日起,我们便要称呼你为宣洛了。\'水铃儿\'这个可爱的名字,将被永远封存于历史。你既已修成稽洛留仙,今后保卫稽落山的大任,就落在了你的肩头。你要牢记,虽然你将与稽洛山共存亡,但因此山涉及整个人间界的安危,同时与仙族的整体密不可分,你绝不能仅把目光停留在这座山上。你需铭刻在心的,不是\'稽洛山\'三个字,而是另外两个字,\'天下\'。姑姑能陪你的时间,不多了,好在你已长大,就算我再不能陪伴在侧,你遇大事临危不乱、智谋善断的能力,也能助你在将来勇闯各种险关。同时,还有江南君等人相辅于你左右,我便更加安心。相信未来你必不辱姑姑今日所托,能为六界和平,作出自己的贡献!”
灵宣洛极想阻止她说这些,可是除了摇头,已无力做其他事情。等曦穆彤说完,他勉强忍住抽泣,抓着她的手道:“姑姑…..姑姑您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时间不多了?什么不能陪伴在侧?我是水铃儿,我是你用内丹精华培育出来的孩子水铃儿!如果我成仙的结局,就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那我宁愿永远不做灵宣洛……”
他用撑在心里的最后一点毅力,吐出这几句话后,再次站立不稳,瘫倒下去,只是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愿松手。
曦穆彤轻抚他的黑发,恋恋不舍地想,抱着他,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口里却只爱怜地笑道:“小傻瓜,留仙风姿才刚展露,这还没多长时间呢,怎的就又犯浑了?你既已成仙,又身负拯救苍生的重任,以后可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似的,率性而为,更不能遇到伤心事就哭鼻子,让人家笑话,听到了吗?”
灵宣洛的心堵得紧紧的,满脑子的念头,都是接下来,锦书圣将怎样折磨她。她不让他哭,他却已嚎啕痛哭:“姑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何要跑来这里送死?你不知道锦书圣在抓捕你吗?你今日若是有事,今后铃儿该如何自处?”
曦穆彤弯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羽风先生的幻生符里,水碧山青,风景无限,犹如世外桃源,确实令我心向往之。可我最终还是用意念唤醒自己,只求能为此生,画一个完整的句号。”
第四百九十五章 雪泪封山之哭求
曦穆彤在灵宣洛耳边说出的最后几句话,让他明白,原来许久前,她就已预料到了今天,所以才会在锦盒里给他留下那样一封信。而她今天来蓬莱的目的,是想在办完人生最后一件大事后,坦坦荡荡地离去。
她的决定,羽风先生知道吗?他若知道,又怎舍得放她走?
灵宣洛泪眼婆娑,连连摇头道:“姑姑,你不能这样做,铃儿求求你,不要这样无谓地去死!只要有我在,有这些爱你的人在,就没谁敢伤害你!你大可以和羽风先生远离尘世喧嚣,寻一个无人之处,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只要你好好活着,先生就一定会为你重建梨花坳,他一定会的!”
曦穆彤不忍再看他的眼,定定神答道:“宣洛,姑姑确实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可如果活着,只为苟且偷生,特别是因爱而偷生,我就不能接受。我与先生虽爱得无悔,却从相识的第一天起,就不得不因这份感情可能带来的后果,而暗中往来。这种欺瞒天下的行为,才是一种真正的罪,对天下人是罪,对我们自己更是罪。这种罪恶带来的耻辱,相比被悬上支离山,更令我刺骨锥心。除了将此事公诸天下,接受因这份爱而产生的所有后果,我别无他选。所以我求你,求你的理解,也求你不要因此而埋怨我。古训有云,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姑姑去后,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记住我信上那些话,绝不可再做糊涂事!”
“铃儿怎么会,怎么会埋怨姑姑?可是铃儿的心,已痛得麻木……你走吧,让我为你杀出一条血路,回绝望之陵去见羽风先生,从此不要再踏入任何仙族之境!”
灵宣洛越说越抓狂,蛟虬剑感受到他的情绪,在他脚边不安地颤动。他双拳紧握,骨头也在咯咯作响。
曦穆彤见他情绪激动,随时就要爆发,忙死死拉住他道:“宣洛,切勿冲动!你成仙前就已在试仙殿闯下大祸,现在千万不可再造次,闹出更大的祸端!通仙大典,掌门齐集,姑姑该受到怎样的惩罚,他们自会公审!”
叮嘱完后,她放开他,转向呆若木雕的武修缘:“武掌门,我准备好了,请你派人来押我走吧,我随时接受你们的审判。”
这句话,厉胤等待已久,一听就知胜利在望,眼里透出令人心忪的狞笑。他明白这时再放毒器,无疑是画蛇添足,反而会为曦穆彤制造逃脱的借口,所以赶紧见好就收,龙宵剑回鞘,并向侧边一闪,以留出空位给人过来绑她。
武修缘纵然不忍,厉胤的警告也不敢当耳旁风。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能挥挥手,就让已经认罪,甘愿伏法的曦穆彤大摇大摆地走掉?
“曦穆仙,你……你真的想好了?”他哭丧着脸问。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你们动手吧,不要再犹豫。我该说的话,已在此处说完,审与不审,悉听尊便。”
武修缘倒退几步,抖得张不了口,厉胤不愿再耽误时间,干脆自己向一众蓬莱弟子嚷嚷:“你们还在看什么?这女人已对她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甚至挑明再不用查不用审,你们还不快动手把她给绑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雪泪封山之押解
眼看曦穆彤要落入锦书圣和厉胤之手,灵宣洛怎能袖手旁观?他欲不顾一切地爆发,拼死护她逃出蓬莱。曦穆彤生怕他再出事,急忙安抚,同时通知武修缘,快将自己押走。
武修缘不开口,厉胤却大剌剌代他发号施令,命蓬莱弟子来绑人。
从在试仙殿起,这帮弟子就已对厉胤百般厌恶,现在他竟敢越俎代庖,代本派掌门胡乱指挥,自然更加反感,一个个都侧过脸去,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曦穆彤由出现到愿被公审,他们由头看到尾,对这位前任仙首既是敬佩,又为她接下来的命运担心。所以这绑与不绑,他们拿不定主意,唯有齐刷刷盯向掌门,等他定夺。
厉胤披着东海派掌门的皮,被蓬莱一班晚辈漠视,而他的弟子全在一旁围观,就好像当众挨了一记耳光,再次颜面尽丧,悻悻然又去逼武修缘:“武掌门,你倒是发话呀!怎么老是婆妈得像个女人,耽误大家的时间?”
武修缘也知不能再拖,只好勉强端起架子,招呼众弟子道:“曦穆彤既来蓬莱自首,我们就得彻查此案。你们带她入正殿,接受审判。”
随后,又嘱咐其中一名弟子先行一步,去通知新仙首,及其他掌门到正殿汇合,一起参加公审。那名弟子得令,往白云广场方向而去,另外几人则应声过来,准备将曦穆彤押走。而厉胤这时又想出新花招,阻止道:“且慢!”
武修缘恼恨地瞪着他,“你已事事遂心,且公审很快开始,此时还有何话说?”
厉胤扯动嘴角,露出他招牌式的狞笑,道:“曦穆彤这五百年仙首,可不是白做的。她已修成指天禅七层,无论灵力还是功夫,都号称天下第一。这种人,明知若罪名成立,就会被吊上支离山,还能乖乖把自己送上门,又顺顺当当认罪,实不足取信于人。凭她的本事,怕是早就跑出十万八千里了!所以她这自首是否有诈,实在令人遐想。你别忘了,她背后还躲着一帮狐群狗党在为她撑腰,这些人是否正在附近埋伏以伺机而动,都未可知。他们中最厉害的,莫过于那个妖王,据说他拥有百万大军,单马蹄都能把你这座小破山给踏平!武掌门,为保险起见,我看你们必须得把她给绑了。一般的捆仙锁绑不住她,不如就用那取通仙汤的,神龙不动锁吧!”
“什么?厉掌门,你这要求得是不是太过分了?”武修缘听得怒不可遏,那过来的几名弟子,对他也是怒目相向。
千年来,神龙不动锁唯一的用途就是绑通仙汤桶,从未用以绑人。锁链一旦套上汤桶,就会缩得极紧,以保桶在风中不动。这要是套在人身上,还不得嵌入皮肉里去?
厉胤意在折磨曦穆彤,见武修缘拒绝,更加来劲,插着腰道:“说我过分?我看过分的人是你吧!你作为这么大一门派的代表,从头至尾偏袒犯人,今日之行径若被记入仙史,只怕会累得蓬莱派遗臭万年,你自己也会沦为千古罪人!为这么一个下贱女子,就葬送掉三万弟子的前程,你说值得吗?”
“这……”武修缘被他激将得血脉喷张,顿时不知所措。
曦穆彤见他一再遭厉胤刁难,有心为他解围,淡然道:“武掌门,为令厉掌门安心,你就应他诉求,上神龙不动锁吧。但锁我之前,有一个条件,你们若不答应,我就即刻离去,再也不会被你们找到!”
厉胤见她明是退让实为威胁,生出惧意,深知她若想走,抬抬脚就能消失无踪,除了神龙不动锁,也确实没什么工具能困得住她,于是只好妥协,悻悻地答道:“你这贱人,还有脸面来和我们讲条件?不过我厉胤心怀慈悲,如果你的要求在情理之中,我们或能网开一面。”
第四百九十七章 雪泪封山之阻拦
在曦穆彤将被押赴蓬莱正殿受审时,厉胤再出毒招,要求武修缘用神龙不动锁绑她。
为给武修缘解围,曦穆彤同意他们上锁,但转念一想,忽觉这是一个保灵宣洛,并防止日后,稽洛山被奸佞恶徒侵扰的好机会,便坦言要提出一个要求作为交换条件。
厉胤知她威胁不假,生怕她说跑就跑,令已到手的功劳鸡飞蛋打,只好答应。
曦穆彤并未着急把要求说出来,而是先满眼怜爱地望一眼蜷缩一旁的灵宣洛,再凝神一会儿,才说道:“我与妖王生情,纯属个人行为,绝无任何人在其中为我们牵过线或搭过桥,你们不可为了打击我,而牵涉进其他无辜者。水铃儿在稽落山长大,对我仙山感情深厚,且自幼乖巧伶俐,事无大小都以我为尊,受我调遣。所以无论他做过什么,都只是听命于我,非有心而为。现在我作为罪魁祸首,既已认罪伏法,你们就不得再对他作任何追究。另外,稽洛山为我族军事要地,无论我在与不在,它所承担的镇守五岳,保卫人间界的责任都不会改变。统帅三军的大印我已交给灵宣洛,十万灵童军将只受他一人调遣。所以从今日起,他的安危,就关乎全仙族未来的命运。我去之后,你们不得以任何借口滋扰稽洛山,否则灵童军就有权将滋事者剿杀。我的要求,你们需以书面形式确定,并盖上仙首印章,否则我就不能弃他们而去。”
这个要求何止合乎情理,更点醒众人,记起了稽洛山不仅是首任仙首的故乡,还拥有强大的仙族军队这个事实。
在场之人,除厉胤外,无不点头称是。武修缘想到曦穆彤的离去将带给仙族的混乱,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心悸,对她这要求,自是坚决答应。
厉胤受这种形势压迫,自知若再强求,必会引起公愤,只怕那时自己女鬼的真面目都要被揭出来,只好呛声道:“好了,你这个请求,我们允了就是,何必说那么大套废话?一旦你伏诛,我们就放灵宣洛回稽洛山。这你满意了吧?武掌门,你还愣着干什么?上神龙不动锁呀!”
灵宣洛迷迷糊糊听到曦穆彤提及他,又见那帮人不住在他身上瞟来瞟去,便强撑着站立起来。
可刚一立稳,他就惊骇地见到,两名蓬莱弟子取来条银光锃亮的锁链,欲往曦穆彤颈项上套。
“你们这帮禽兽这是要干什么?你们押她去受审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绳捆索绑地加以羞辱?”他一时气冲天池,愤怒的力量已彻底将他唤醒。
武修缘尚未答话,耳边却响起另一道霹雳般的怒吼:“你们这帮宵小鼠辈,我看你们谁敢动她!”
循声望去,一道冰蓝色身影如疾风飞至,眨眼间,断箫就已手持玉箫化作的龙音剑,横在了曦穆彤身前。
厉胤本以为答应了曦穆彤的要求,就再无阻滞,不想灵宣洛忽然醒来,不仅如此,半路又杀出断箫这个瘟神,只能恨好事多磨,又叫苦不迭,嘴里还得应付:“呵,我道又是哪路神仙降临,原来是恒留仙!我看哪怕全仙族人都来救她,也轮不到你吧?谁不知道这女人与你有千年情?她却往你脑袋上扣了那么大顶绿帽子,你若还要救她,岂不是连乌龟王八都不如?”说到此,故意发出夸张的大笑,笑完却发现,其他人不但未跟着笑,还个个面无表情地死瞪着他。
他尴尬地闭嘴,以为这几句话,必能激得断箫暴跳如雷,谁知连他都不为所动,只是圆睁双目,怒道:“厉掌门,我敬你东海派为仙族大派,才对你一再容忍。你若要继续得寸进尺,就休怪我手中宝剑不客气!”
第四百九十八章 雪泪封山之恒留仙
眼看曦穆彤就要被神龙不动锁绑走,灵宣洛在这时从浑噩里惊醒,正欲上前阻止,断箫也手持龙音剑出现了。
厉胤不知断箫即将离开中原,见他如此强势,便用对付武修缘的手段同样来对付他,讪笑道:“恒留仙,这得寸进尺的人是谁,你心里没数吗?试仙殿上,水铃儿触犯众怒,依照仙律,应被治以重罪,你却公然与全族人对抗,带他逃跑。你之前的行径,就已构成对仙族的背叛,现在还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地干预武掌门对曦穆彤执法,想过后果吗?你不要面皮,把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还进而维护她与她的奸夫,岂不是给整个恒山派抹黑,让弟子们今后都抬不起头?恒留仙,你这脸,未免也丢得太大了!”说罢放肆地大笑,却见那柄长长的龙音剑,已寒光森冷地直刺向他面门。
断箫二话不说就出了手,厉胤眼看只差一步就能把曦穆彤悬上支离山,却依然阻力重重,不禁大为光火,也龙宵剑出鞘,挡开他第一剑后怒喝:“混账东西,竟敢和本座玩真的!你有龙音我有龙宵,今日咱们就好好比试比试,看看谁的那条龙更厉害!”
眼看一场恶斗就将在二人间展开,两把剑正要相击,却被一道灼亮的紫色剑气从中弹向两边。二人皆被剑力推得向后连退几步,等站定再看,曦穆彤已插进中间,把他们隔了开去。
曦穆彤料定断箫会随时出现,所有一直留心观察四周。厉胤龙宵剑有剧毒,他若以龙音剑与之相搏,必处下风,只怕最后连性命都难保,所以她必须加以阻止。
断箫见这条绝路,她执意要走到底,急得冷汗涔涔,一把拉住她道:“彤儿,这里不是殍幽湖,你说的一切最终都会兑现!你不要再发疯了,不管锦书圣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和清秋无忧还有云之裳,也决不允许你被再次吊上那刑山!”
再见断箫,曦穆彤心中坚守的无畏,才稍有退散。她望着他凄然一笑,道:“断箫哥哥,我们之间的话已说尽,彤儿今后若能活在你的记忆里,就心满意足了。切记我的嘱托,赶快回云南,否则锦书圣一定会对你不利!今日之事,我做得一点都不糊涂,之后无论转往哪一世,也绝不后悔,你就放手让我去吧。”
灵宣洛见断箫出现,犹如见到希望,也冲过来与他结成联盟,默契地代他答道:“不行,姑姑,铃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被他们这样带走!”
曦穆彤目光流转,又望向他,苍白的双唇在颤抖,却没有出声,而是用腹语对他道:“铃儿……就让姑姑最后这样唤你一次,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亲切,姑姑舍不得放下。你听姑姑的话,暂不要回稽洛山,先随断箫去云南,找出隐遁的募须神族,让真正的鬼王归位。姑姑走后,这里的事情就算全部终结,你不要再与任何人纠缠!还有,万一你在路途中遇到你星师叔,姑姑求你,不管他做过什么,都请善待他……”
曦穆彤在把这几句话传递给灵宣洛时,并未避开断箫,所以他也听得真切。
灵宣洛听她要他去云南找募须神族,并且语气里明显透露出竹星的遭遇,她已知晓,就是一愣。趁他这愣神的瞬间,曦穆彤指尖星光闪过,几粒光点钻入他眉心,他立即失去知觉,倒在了断箫怀里。
第四百九十九章 雪泪封山之等待
曦穆彤不愿灵宣洛再因冲动出事,所以使出耀海诀,令他陷入梦境,并交由断箫照顾。
断箫目睹她身陷囹圄,伤心欲绝,却什么都做不了。此时若能救她,他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无奈禁锢她之人,并非厉胤,也非锦书圣或其他仙人,而是她自己。他只能认输,只能遵从她的心愿,让她坦坦荡荡地离去。
最终,他眼巴巴看着她被套上神龙不动锁,五花大绑地押往正殿,接受公审。
正如武修缘所料,神龙不动锁一触到她的身体,便习惯性收紧,紧紧勒进她柔软的皮肤。
很快地,她洁白的绉纱长裙就透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血痕随白纱扩散,直至纱裙被染成红色。但凡旁观之人,都于心不忍,她却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呻吟。
她现在的心情,没人可以体会。体肤再痛,也抹不去她心头说不尽的畅快。曾经历过的种种苦难,彻底于这一刻化入不动锁带来的剧痛里,在人生的末端,她脑海里只剩了两个字:解脱。
公审大会,不再由武修缘主持,而换了新任仙首锦书圣。曦穆彤是被告,那原告自然是厉胤了。
断箫被禁止进入正殿,只能留在白云广场上远远观望。其实就算他们未设下禁令,他也不愿再踏上那玉石台阶半步。
对他来说,若是亲历整个宣判过程,只怕他会忍受不住而当场自裁,以先她而去。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在他膝上,还躺着灵宣洛。曦穆彤既已委托他们去云南助真鬼王归位,那他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她的心愿,所以他不能死。
他就这样托着昏睡中的灵宣洛,斜靠白色的广场基石,静静等待。不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等待什么。
这一场公审,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他实在想不通,他们到底在问她些什么,又为何需要审这么长时间。
等夕阳没入暮色,暮色又化作一片浓黑,就听蓬莱正殿方向,再次敲响悠远清扬的钟声。紧接着唱言官的声音响起:“报--现居于稽落山的离任仙首曦穆彤,在位共五百年。任职期间,为保卫人间界及造福三界苍生,建功无数,也为我仙族的蓬勃发展,贡献良多。然五百年后,曦穆彤未能延续她曾拥有的优秀品格,在各种利益诱惑下,丧失勤勉治政、立邦安民的本心,忘却就任仙首时,立下的以天下之忧为己忧之誓言。在位后期,男女关系混乱,行为丧风败德,连普通妇道都不能恪守。更有甚者,她竟与异族妖王产生男女私情,并泄露仙族情报无数,为我族带来后患无穷,实令人扼腕叹息,并深为不耻。仙人私通异族,必被严惩,而曦穆彤作为仙族最高首领,不惜以身试法,更应罪加一等。公审期间,曦穆彤放弃对她罪行的辩护,对所有罪状供认不讳,甘愿伏法。故按落音竹宇仙律,现宣判如下:赐,曦穆彤赴支离山接受悬刑,且不赐不死水,即刻行刑。”
~~~~~~
夜色渐深,聚集在白云广场上的人们,经历过一整天的纷乱后,已尽数散去。
一个时辰前,曦穆彤在两名蓬莱弟子的押解下,继续被神龙不动锁捆绑,押赴支离山受刑。
不赐不死水这一项,或许是锦书圣的主意,或许是厉胤的又一毒招,总之就意味着,她被挂上支离山后熬不过三天,就会被鹰嘴蝠啄食而死,难道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个,圆满的句号?
断箫眼见她随那两名弟子走出正殿,想靠过去送行,却完全挪不动步子。他只好放弃,目送她被鲜血浸染的背影,消失于漆黑的天际。
他痴傻地坐在广场冰凉的石阶上,轻抚灵宣洛的额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很想回忆曾与她共度的往昔,他很想回忆澜沧江畔,那个梳着两只牧童髻子,哭着向他走来的小女孩,清秀的模样,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表情木纳,眼中无泪。他不是不想哭,只是想真正体会一次,一个人在极度绝望时,在最该流泪时,强忍泪水,会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第五百章 雪泪封山之夜色
公审结束,根本无须唱言官通报,人们也早已预知结果:曦穆彤通敌及通奸罪名成立,判支离山悬刑,立即执行。
夜风中,不远处的东海海面,海潮阵阵起伏,声音交汇成音乐,并向这边传递。在过去,那是一曲自然奏响的华彩,与云雾飘渺的仙山相映成趣,为夜色平添几分神秘的和谐,却又给人以浮生若梦的幻想。
而今夜,曾经欢乐的海潮声,随人的心情转成呜咽,合着风过时树梢发出的沙沙声,竟令这仙山弥漫出一种诡异森森的气氛。
蓬莱岛上,从来四季如春,花树常娇,没人会觉得冷,可睡梦中的灵宣洛,却在不住打着冷颤。终于他剧烈一抖,脑袋险些从断箫腿上滑落,这下动静太大,他把自己震醒了。
“姑姑--”
尚未争眼,巨大的危机感就压迫他迅速恢复意识,而第一个蹦进脑子的念头,就是姑姑可还安好?等忆起昏睡前的情形,答案不问自明,他禁不住疯狂地大吼一声,从地上弹起来,就瞪大惊惶的眼,向四周张望。
漆黑的夜里,他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茫然坐于石阶上的断箫。虽然他醒来时动作那么猛,断箫却毫无反应,始终一动不动,恍如已灵魂出窍。
“恒留仙?”灵宣洛不再望别处,而是扑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问:“姑姑……我师祖姑姑,现身在何处?”
断箫依然不动,好像一尊坐着的尸首。他如此丧魂落魄,曦穆彤已被送往何处,还需要问吗?
最最令人惧怕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仙人们对她宣判已毕,她在自己睡着时,被悬上了支离山的双峰之间。他眼前浮现,五岁时独闯刑山,见到的那些犯人。五百年前,她是他们中的一员,五百年后,悲剧重演,她再次加入了他们,而且这次,她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恒留仙,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地任她离开?”他绝望地哭喊,理智尽失,如狂风暴雨般对断箫一顿拳打脚踢。
他虽打得毫无章法,力道却极大。断箫被他一拳击中胸口,身子一晃,沉闷地呻吟一声,口角淌下几滴血。不过经这一击,他才算是恢复呼吸,活了过来。
灵宣洛伤了他,愣住了,手悬在半空,呆望这宁愿被自己打伤,也不反抗的人,这时才体会到他心里的痛,不比自己少。
抗争已然无用,断箫正和他一样,处于无助的境地。灵宣洛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颓丧地用脸贴着冰冷的玉石地面,任凭泪水一滴滴滑下,直至汇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二人陷入沉默,一颗心任悲痛撕扯,许久后,灵宣洛忽然从地上飞身而起,就要扑进夜空。
“你……你要去哪里?”他这要走的举动逼迫断箫挣脱痴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要去支离山,我要去找姑姑!”灵宣洛怒吼着,使劲想甩开他,他却听得一愣。
他为什么没想到,去云南前,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就算她被鹰嘴蝠啃啮得七零八落,那又如何?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永远的小牧童女,再也不会从他的回忆里离去。
于是他振作精神,对灵宣洛道:“走,我们一起走。”
第五百零一章 雪泪封山之鹰嘴蝠
灵宣洛与断箫最终伤心欲绝地离开蓬莱,一同前往支离山,找寻曦穆彤。
这座刑山,在过去由神族掌管时,是一片神秘之地,被华夏帝亲自拉起的结界封锁,一般人难以找出其具体所在。
神族灭亡,仙族接管后,虽然沿用了此山的牢狱功能,但仙族人为表本族的光明磊落,欲抹去它的神秘感,便将它开放了出来。
华夏帝隐藏支离山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有人劫囚。他的担心,仙族人自然也有,不过他们的应对之策,是在仙锁的封印上再添一层类似符咒的密语,如此一来,难题就迎刃而解。
凡是赴支离山受刑的犯人,均由仙锁捆绑。仙锁由精钢锻造,却可无限拉长。锁链上的封印和密语由仙首亲落,盖有仙首印信。封印上的密语与天幕后的雷电相接,每年会不定期自动更换,除非经仙首授权,否则谁都不可能得到这解锁的钥匙。
若有人未经许可擅自飞到犯人身边,妄图解下她而触动结界,就是自寻死路。仙锁上的密语启动,藏于封印中的隐力触发电闪雷鸣,击中劫囚之人,将他打入万丈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有了这层防备,仙族接管支离山至今,山中虽偶有人来往,但劫狱之事也从未发生。
曦穆彤在任时,数度欲废除这种过度血腥,且与仙族捍天卫道的形象极不相符的酷刑,奈何每每召集群仙表决,都会以支离山悬刑既已被列入落音竹宇仙律,就不可擅改为由,无果而终。
在那之后,受悬刑处置的仙族与魔族囚犯,也确系罪证确凿,为三界造成过巨大危害的穷凶极恶之徒。曦穆彤拗不过众人之力,只好隐忍。不料她这隐忍,最终导致这座在五百年前令她生不如死的刑山,五百年后再次将她囚禁,成了她最终的归宿。
两名蓬莱弟子,极不情愿地押解她进入支离山范围,然后按照规定的行刑程序,为她解下神龙不动锁,再换上锦书圣亲授的仙锁。
那副仙锁上,封印与密语皆由他这新任仙首亲设,且这一次,哪怕是共同参与审判的仙人,例如武修缘,都未得他授权,获知解锁密语。
二弟子绑好她后,念动口诀,于是仙锁启动,开始从两端向两座高耸的山峰延伸,直至触到峰顶,各发出“咔啦”一声巨响,表明锁头已在山石间卡死,便开始飞速拉紧。
曦穆彤双臂被锁链拉展,又离开地面,迎着疾风远去,直到锁链停止收缩,她也变成了两峰之间,一个小小红点。
行刑完毕,两名弟子悲不自胜。他们抹着泪眼,向那遥远的红影深施一礼,又逗留许久,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回蓬莱复命。
~~~~~~
“支离山,怎么会这样冷?五百年了,我竟能重拾对于寒冷的体会,这种感觉,好奇怪。稽落山里的亲人们,现在都在忙些什么?请你们原谅彤儿,狠心地弃山而去。今日的离别,不也印证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吗?彤儿的魂魄,很快就要离体,无论我归去何方,你们每一个人的面容,我都盼望能牢记于心,以对你们寄予生生世世的挂念。”
曦穆彤自语着,望向脚下黑漆漆的深渊,身体微微抖了一抖,耳边就传来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随后几道黑影划破夜色,带着恐怖的怪鸣向她冲来。她知道,半夜是鹰嘴蝙蝠进食的时间,它们来了。
果然未出几秒,几只体型庞大的鹰嘴蝠就出现在她眼前。支离山已有多年未进新犯,所以它们再难觅到合口味的美食。如今被她清新的血香诱来,个个垂涎欲滴,凶狠地扬起尖硬带钩的鹰嘴,便要开始啄食。
曦穆彤双目紧闭,等待这最后一刻的到来。这些怪鸟吃饱之时,就是她终结千年的悲剧人生,去往另一个世界,重获幸福与安宁的时刻。
第五百零二章 雪泪封山之啄食
曦穆彤被仙锁悬上支离山,等待生命的终结。
五百年前的某一天,她怀着与现在完全相同的心情,倒在稽洛山里等死,其后见到的,却是一脸淫笑的神武华夏帝。他率领神族大军出现在她眼前,连审都未审,就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下不死水,并抛向支离山。那次摧残,她一受就是九十九年。
今天再次将她遗弃在这里的,是她呕心沥血五百年,以一片赤子之心相待的仙族。
不过这一次,只因她主动接受命运的安排,为捍卫对心灵,对爱情的忠诚,为给她的人生划下一个无瑕的句号,甘愿殒命。所以无论要她再选多少次,这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更改。
在心里与稽洛山的亲人们诀别后,她再想到的,就是他,那个在梨花仙境里,翩然而至的红衣男子,那个在朱漆凉亭里,对她举杯而笑的孱弱书生。
在她即将走完这段人生时,她终究与那个冥冥中,与她彼此等候千年的人相遇,她终究是,赴了他的梨花之约。
梨花坳里的七天,是唯一与他共渡的、最长的一段时光。无论那七天是以何种方式度过,都是她仅存在人生里的,最美好的回忆。
过去逢夜深人静时,她会独奏古琴,以对抗那*蚀骨的痛。与他相遇后,她治疗伤痛的办法,就改成了站在真龙峰顶,遥望当空皓月,以寄托相思之情。
她希望他那时也在望月,且能收到她的思念与问候。当此生有他,无论往事多么磨人,她也不再怨恨,不再遗憾。
鹰嘴蝠亢奋的鸣叫,丝毫不能扰乱她的思绪。
她闭上眼,怅惘地轻吟:“一曲弦断天涯静,孤山夜雨伤怀。碳尽炉寒酒不温,卷落千行悔,往事旧成哀。烽火硝烟残梦里,君莫枉论成败。千古旌麾重相邀,梨花已盛开,故人踏花来。”
吟完这首《临江仙|梨花叹》,她双颊的冰寒之气,竟被深深的笑意取代。五百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笑容里幸福洋溢,令她显得既温婉又娴雅,再也不似是一块寒冰,倒更像一个平凡的,憧憬着甜蜜爱情的女子,正守在一片风景秀丽的山顶,等待相约的爱人,向她款款走来。
她对狞灭低语:“先生,你为彤儿作的这首词,已被我吟诵无数次。词间每一个字,都流露了你的爱意,我将带着它离去。彤儿感谢你,放我走出幻生符。我并非存心骗你,只是想先行一步,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口等你。从今往后,你不必再担心,一旦聚神丹用完,彤儿就会失去你的庇佑而遭他人迫害。我相信缘分在这一世开始后,就将永世不灭,无论你我分隔多远,相离几世,都只是暂时的别离,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到彼此,再续情缘!”
说到此,她忍不住睁眼,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宝蓝的天幕,算是向人世投去最后一瞥,然后闭眼,就不打算再睁开。
围聚在她身边的鹰嘴蝠,数量越来越多。这些吸血怪物初时谨慎小心,不敢轻易下口,只是试探性对她擦擦碰碰。待确认这食物没有危险,就放开胆子,不再回避血香的诱惑。
曦穆彤痛苦地感到,它们从她手臂划过时,在她身上拉出伤口,接着便用利如刀刃的鹰嘴插进去,疯狂吸血。
哪怕她再坚强,也难忍这撕心裂肺的痛。泪水涌到喉头,却依然被她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吞咽回去,她只希望鹰嘴蝠的动作能再快一些,这样她就能尽早解脱。
可就在这时,遥远的天际,忽然响起一阵惊空遏云的鹰唳。那鹰唳声高昂急促,又气贯霄汉,听起来似是老鹰在发号施令。
大群鹰嘴蝠正兴奋地享用美餐,被鹰啸声惊起,纷纷“吱吱”尖叫着,如遭火烧般扑打翅膀,带来一股旋风,眨眼就全部逃之夭夭,再也听不到动静。
第五百零三章 雪泪封山之雪山
被悬吊于支离山上的曦穆彤,不舍地在心中与她思念的人们,作临终告别。
饥渴的鹰嘴蝠群已围拢过来,开始啄食她的血肉,她认为死期已到,只等它们的利喙插进心脏,就可以一缕香魂离体,从此往生他界。
不料正徘徊于生死边缘,远方却发生惊变,连续响起的鹰啸划过天际,其威严的气势,吓得进食的怪鸟们纷纷逃散。
曦穆彤本以为闭眼后,就将长眠不醒,谁知情况竟如此逆转,她不知发生何事,不得不重新睁眼,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就见北方黑沉沉的天幕下,似隐射出几道银白的电光。随鹰啸声临近,那电光加剧,闪成白茫茫一片,向囚禁她的这两座山峰横扫而来。
她强忍伤痛,难以置信地甩甩头,以使模糊的视线变清晰。她逐渐能够看清,有一大二小的三只巨鸟,正冲散刑山里夜间的雾霭,向她飞驰而至。
那数道银色电光,是在它们风驰电掣般飞翔时,两翼与空气摩擦而产生出的光亮。
领头那只巨鸟体格最大,她看得眼熟,可身体的痛楚令她大脑混乱,一时间实在记不起来,到底曾在哪里见过它。
不过她也没时间细想了,因为仅眨眼功夫,它们就已如三座银闪闪的、移动的小山丘般划过云层,来到了她面前。
等它们以全貌出现,她才看明白,原来那是三只老鹰,全部羽毛乌黑锃亮如上釉彩,头上却各顶一撮洁白如雪的绒羽。
它们一齐向左半歪鹰头,红红的鹰眼满含关切,上下打量着她。虽然它们体型硕大,但这一致偏头的动作,倒使它们显得呆萌可爱。
老鹰的眼神,终于让曦穆彤忆起曾在哪里见过它,顿时心如被万箭穿透,体肤之痛被压制,只剩了无尽的心痛。心痛撕扯得她几近昏死,凄然自语道:“芒头鹰!它们都是……芒头鹰!先生……是羽风先生……”
三只芒头鹰,似乎听到了她艰难的自语,又整齐划一地把脑袋拧向右边,红眼里流露的关切,有增无减。
鹰嘴蝠们遭驱散后,实不忍放弃正在享用的大餐,有几只不怕死的,又阴阴潜伏过来,望着这边蠢蠢欲动。
领头芒头鹰见状,眼中关切转为怒意,再次仰天发出响遏行云的长啸,啸声之高亢,竟将那几只企图欺近的鹰嘴蝠的耳膜震破,只只双耳都喷出鲜血,吓得其余那些再度轰然散去,再也不敢向这边靠近半步。
芒头鹰仅凭一声鹰唳,就击退大群鹰嘴蝠,显得越发斗志昂扬。有它带领两只小鹰,雄姿英发地守卫在身边,只怕曦穆彤真再被悬上个九十九年,也不会受到任何生命威胁。
“羽风先生--”
她本以为闭眼后,自己就能化作幽魂,告别红尘,飘出浊世,谁知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没有放手,他还是派来芒头鹰,保她不受伤害。
她压抑已久的屈辱与心痛,在感受到他的温暖后,被彻底释放。她心痛欲裂地对着黑暗疾呼他的名字,久违五百年的泪水,也如海潮般,从两眼汹涌而出……
~~~~~~
破晓时分,灵宣洛与断箫赶到了隐藏于南天顶,那厚厚云层后的支离山。
可矗立眼前的,还是他们曾经认识的那座阴森可怖的刑山吗?
支离山,曾被世人谑称为神仙鬼狱,一山独跨三界之名。从这山第一次走入灵宣洛的记忆起,就没见过阳光直接接触山顶。它始终只敢远远观望,勉强将几缕黯淡的光线折射进山峰,以至于阴郁的气氛加上囚徒们的惨叫,把这里形容成鬼狱,实不为过。
然而此时,支离山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山上应于昨夜降下鹅毛大雪,寒阳初照时,显出一派银装素裹、傲雪凌霜的美景。阳光已不再四处逃避,而是慵懒地驻足于雪峰之巅,令这直接的光明,显得弥足珍贵。
二人见支离山已由南天地狱变为雪国仙境,皆停下脚步,站在云朵上,从远处凝望。
清晨的微风,轻拂他们的发丝与衣袍,那丝丝撩动,更显出他们的沉寂。
静立良久,灵宣洛已明白昨夜发生过什么,面上绝望之色褪尽,苍白的双颊,竟因欣喜而浮现久违的红润。
“姑姑哭了,五百年来,她终于哭了。”他说着,淡淡地笑了。
第一章 妖陵论局之蝶恋花
(漠北,绝望之陵后山,鹰眼洞)
小跳蚤坐在鹰眼洞外的一块石头上,用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捧着下巴,一脸愁容地呆望眼前,那已被砂石封得再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洞口,不停吸啜着小鼻子。
“哥哥啊,你这是打算死在那个洞里,再也不出来与我们相见吗?”
正伤心地嘟哝,忽觉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搭上他肉/弹弹的肩膀,扭头看,原来是江南君。
“他,还没有出来?”江南君轻声问,语气里满是感伤。
“没有。”小跳蚤挂着两颗泪珠子摇头道:“他都已经在里面呆了整个星期了,一直一个人,怕是闷都得给闷死呢!江南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要把洞口砸开,然后冲进去救他?”
“这……”狞灭天子如此状态,江南君也深感忧虑,不过若要直接打开洞口,横冲直撞地闯进去,他还是显得犹豫。
二人正愁眉相对想不出办法,却听洞口处传来石块挪动的声音。
小跳蚤一见有动静了,立时蹦得老高,高兴地嚷道:“是哥哥!他还活着,他要出来了!”
江南君随他这声嚷,心头一松,也赶紧望了过去。
封洞的碎砂石稀里哗啦落了一阵,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整块紧堵洞口的大石头被一股劲力击碎,于瞬间倒塌成碎块。
大石瓦砾堆积成小山包,并扬起厚厚的烟尘,呛得小跳蚤和江南君都连连咳嗽。等烟尘渐渐消散,狞灭天子弯曲的身影,出现在了山包后面。
“哥哥--”
小跳蚤见他终于肯出来了,立即破涕为笑,发挥出他最拿手的弹跳功夫,像根弹簧似的就蹦了过去。可等蹦上瓦砾堆,他又停住脚,好像是给人封了穴道,呆住不动了。
他看着洞口那个男人,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人不仅面容憔悴,脸还青得像鬼一样可怕。曾经丰满润泽的双颊,深深凹进颧骨里,留出两道阴影,更增添了他的病态。
他墨黑的长发,过去不是用妖王王冠高高束起,就是用公子巾整齐地扎成髻,此时却散乱地披散肩头,一直及地。
最为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眼眶深陷进去,两只黑眼珠失神地看着前方,仿佛已经痴傻。
他露在袍袖外的手,抖得厉害,身子歪斜,似站得极其勉强。没过多久,就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整个人如截枯树般,颓然倒了下去。
这个人,还是曾经风情万种的妖王吗?在他身上,哪里还寻得出半分当初的仪态?
小跳蚤尚在发呆,江南君比他反应得快,见狞灭倒下,心痛欲裂地呼喊一声“羽风贤弟”,便如阵风似地冲了过去,小跳蚤回过神,忙也跟上去,二人合力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曾于月下执她手,情浓意厚,此生共白头。天涯风横阻红尘,冰心雨打染泥垢。虽别未别梦难醉,碧血寒沙,泪眼看花瘦。巾帼回首魂不走,共掷豪情贯千秋……贯千秋……”狞灭一字一句念着,脸上泪痕还在,眼中却已无泪。他的声音逐渐衰弱,斜靠在江南君肩头,已气若游丝。
江南君听出他吟的是《蝶恋花》的词牌,想来独在鹰岩洞时,这首词他已念过万遍吧?禁不住泪如雨下。
小跳蚤眼看他不行了,忙把他拖过来,由自己抱着,又急对江南君道:“江南哥哥,他怀中有一个黑色瓷瓶,瓶中药丸可救他性命,你快掏出来,给他吃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