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禅功四层(一)
再次踏入心境,水铃儿已不会如上次那般东倒西歪。他回头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五彩门。那门精致小巧,正好将龙牙镜和自己的心境隔开。
等他飘进心境,门就悄没声息的自己关上了。钟声瞬时就好像已被关在门外,虽然还在断断续续传来,与他的距离却越来越遥远,再也构不成杀伤力。
“这扇五彩门从何而来?似门,却更似用仙人手法设的结界。龙牙镜既是妖族之物,又怎可能有仙族结界出现其中呢?”
他惊疑地左猜右想,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而时间紧迫不容耽搁,只好将门的事暂且放在一边,继续向前寻找无岸之湖。
又飘了一段路,他好奇地打量眼前景色。
相比第一次入境时见到的情形,虽然身边依然有雾霭困扰,却已淡去许多,只剩薄薄一层。薄雾里,他能看清,自己正悬坐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之上。
除了雾气减弱,耳边还有泉水在滴答作响,节奏规律犹如乐音一般。那滴答声不知来自何处,只是带着空灵的回音,将旷野衬托得更加死寂一片。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下,透过薄雾,他清楚见到心湖已现,但依然望不见岸。
这一次,平静的湖面被极不协调地嵌在旷野里,湖边大片血色红土,正向远方无限延伸,直到与灰黑的天际交汇于一处,勾勒出一望无际的苍凉。
上一次的修炼,在飘渺僧的协助下,他已学会在心境里收放自如地保持平衡。这一次,旷野里无风吹起,说明他的修炼已上一级台阶。然而这次寻找泉水,却似是一个新考验,曾师祖到此时都没再出现,他不得不独自面对。
“泉水在旷野里发出的乐音,应该是在给我提示。假如那乐音,来自于这一望无际的红土地中的某一处,我是否必须跨出心湖才找得到?既然湖水无岸,我又该怎样跨越?”
这下他为难了,在湖面上左挪右挪,却始终见不到可突破之处。
“或许,我错了?”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若按曾师祖所说,湖岸是我心之边际,我岂能轻易脱离本心?红土在我心里出现绝非偶然,土能吸水,或许泉水是掩藏在湖水之下,假如湖水能被红土地吸收,是否泉眼就会出现?”
做完这番推断后,他又连连摇头,否定自己:“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寻找泉眼的办法。可就算想得到,又如何能做到?让这样一大片土地,吸收这样大片的湖水,只怕我没有这个本事吧……”
“水铃儿,做不做得到,在于你有多相信自己,而并非你有多大本事。”一个声音,大着舌头,忽然从半空传来,吓得他一激灵。
“曾师祖!”他得救般地大喊,却并未见到那个醉醺醺的矮胖身影,并且说完这句话后,飘渺僧也不再出声,旷野里又只剩了泉水的滴答声。
“做不做得到,在于我对自己的信心?”他一拍脑袋,豁然开朗,对空抱拳道:“多谢曾师祖提醒,铃儿明白了!”
再次看向旷野里的无岸之湖,他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湖面上,不断在心里重复四个字:“湖!隐!泉!现!”
没过多久,竟然奇迹发生,无岸之湖的正中,现出了一个漏斗状的凹陷。湖水发出“哗啦啦”流动的声响,声响大得盖过滴答声,说明湖水正在流进漏斗凹陷里。
“我成功了!湖水正隐没在红土地里!”他高兴地在心里喊了一嗓子,谁知这下,令他好不容易收集在丹田里的真气,一下散了开来,令本来流向凹陷的湖水,又开始向外退。
水铃儿额角冒出冷汗,不敢再轻举妄动,老老实实重新坐好,索性再不看湖水与土地,而是闭上双目,用意念在脑子里幻想出一个小白点,然后幻想着湖水正被推向白点。慢慢地,白点变得真实,颜色也在加深,同时他身下无岸之湖中心的凹陷,在扩大。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湖水流动的声音嘎然停止,泉水的滴答声,又空灵地回响起来。此时他脑子里的白点已变得乌黑,他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第八十六章 禅功四层(二)
再看向无岸之湖,水铃儿禁不住又高兴得叫出了声,只见那湖水终于没入红土地,只剩下一条细细的水柱,如一株种在土壤里的植物。水滴一滴接一滴,从水柱分离出来,又滴回地面,那滴答声就来源于此。
“那是,藏于无岸之湖底下的泉眼吗?”他惊异地自问,却发觉那水柱并未如植物般向上生长,而是正在变短。
他感觉哪里不对,细细观察,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大叫一声“不好!”
原来那水柱缩短,是因为水源正在干竭,顿时恐慌从他心头划过,他嚷道:“为了找到泉水,我让红土吸收了无岸之湖,可是如果泉水随湖水一起消失,我的修炼不就失败了?不行,我必须接住水滴!”
情急之下,他努力想使自己的身体下沉,以到达泉水处用手接水。谁知他越挣扎就越无法感受到自身重量,同时旷野里迷雾渐浓,反而在托着他往上升。
“水铃儿,你又开始急躁了,如果接不住最后一滴泉水,你的无岸之湖就再也回不来,你指天禅第四层的修炼可就失败了!”
飘渺僧的声音再度传来,语气里充满不安,他急忙在半空中稳住了身体。
“曾师祖,放心吧,铃儿不会让你们失望,更不会让江南哥哥有事!我一定要在这里练成忘心诀,带着属于我的指天剑从逍遥钟里逃出去!”
决心立定,他抑制住内心的不安,再次平静下来。身边雾霭不再被他的情绪带动,逐渐消散。他专注地盯着那股水柱,此时全身真气已如数条小龙般,由丹田上穿游走至任督二脉。
控制住心境,他便成功控制了身体,盘膝缓缓向红土地下落而去。
经过这番耽搁,水柱几乎就要消失,眼看最后一滴水珠腾起又向下滴,他眼疾手快手掌探出,终于将这宝贵的水珠捧在了掌心。
“我接住了!”他激动地看着水珠在手掌里来回晃动,或许是感受到他的体温,水珠开始分解,由一粒变两粒,两粒变四粒……直到他合起双掌都已捧不下,这些细小剔透的珠粒便向半空飘去。不一会儿,他掌中已空空如也。
“这泉水,是被我的体温蒸发了吗?”他疑惑地抬头张望,脚下却忽然传来烧灼的痛感。
他忙又低头,就见刚才干涸的泉眼竟然再度生机焕发,一股细细的水流,如喷泉般从红土里喷薄而出,水流触到他的脚底,令他感到了那股灼痛。
“这……这泉水是烫的!”他愕然地伸手去试那水温,谁知刚一触到,泉水便犹如水被烧开般,不但变得滚烫,而且泉眼开始咕噜噜冒出洁白的水蒸气。滚烫浓烈的蒸汽冲向空中,触到天顶,与刚才那些从他手里升腾而起的,冰凉的水珠相结合,就变成热雨降了下来。
一开始,雨点淅淅沥沥,紧接着,雨势加大成滂沱之势。炙热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令他浑身烧灼疼痛难忍。可他却如磐石般一动不动,心里暗道:“热雨是继迷雾,泉水后的第三道考验,我不能动,不能失败!”
心里这样想,衣服上却已开始冒出丝丝热气。
“我不能死在这热雨里,这雨只是心境幻像,如果我能制造出另外一个幻境停止热雨,是不是就能找出指天剑?”
第八十七章 禅功四层(三)
心境里,虽然迷雾减淡,且泉眼已出,水铃儿却忽然被热雨围困。当他想到以境移境的办法,便闭上双目,调整思绪,开始用想象勾勒一幅冰雪洞天的美景。
“我需要冰,让心境里的温度降下来!下雪,下雪吧!”随着这个意念的升起,他再次浮向空中,漂移着,进入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与刚才的旷野又不相同,在这冰雪世界里,他可以伸直双腿,脚踏实地,在雪地里行走了。
“从迷雾空间,到薄雾旷野,再到无雾的冰雪世界,这是否证明,我在心境里的修炼又上升了一级?”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但转念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此番修炼成功的标志,指天剑尚未出现,所以还不能松懈。
于是他急忙踏着积雪,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他一回头,竟然看到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他只要稍动一动,那影子就在一尘不染的雪地上微微晃动。
“我能够在虚境里见到自己的身影?这怎么可能?”他大惑不解,但还没等他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催命的钟声,竟然又开始清晰地传了过来,并且比刚才更加急促,更加响亮。
这说明,那扇将他与龙牙镜隔开的五彩门在消失,他知道已没多少时间可用,赶紧于冰雪中望向天空。
当他见到雪天相接处,有一轮淡淡的红日正在升起,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那红日的微光,他才能见到自己的影子。
红日起初如一粒没有光泽的蛋黄,在云层后跳跃,被雪光映衬,显得十分清冷。
雪花飘落肩头,加之脚下传来的冰凉感,促使他周身的灼热被迅速驱散。
随着他的心境在雪境的清凉下趋于淡定,那轮蛋黄也在成长,圆圈周围呈现出万缕金丝,并一点点拉长,然后越升越高,最终高高挂到了天顶。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体内刚才几已消耗殆尽的真气,忽然重回丹田,并变得无比强大,然后上行,由任督二脉向外扩散,冲击着他身体里的每一条经络,似乎急不可待地就要爆发。
如此巨大的力量在他身体里快速膨胀,他已无法忍受,只得面向太阳,吼叫着挥舞双臂,然后大喝:“雨!停!云!开!”同时俯下身半跪在雪地上,双指深深插进了雪里。
他的吼声直达天顶,震碎了纠缠红日的晦暗,双指指力震憾了整个雪野,令大地开始抖动。就见那轮太阳,应声焕发出万丈光芒,光芒笼罩下,雪境在抖动里消失,他又在眨眼间身回旷野,旷野里热雨触到来自雪境的阳光,很快由倾盆之势转弱,随后又转为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最终彻底停息。而笼罩在旷野之顶的灰黑云层,也尽皆散去,只剩那轮红日高悬于空,为心境送来一片宁静的祥和。
“若我能驱散阴霾见到阳光,就能找到属于我的指天剑,曾师祖可是这么说的!现在阴霾散去,阳光乍现,我的指天剑又在哪里?”
站在被心湖之水,滋润得无比柔软的红土地上,他低头看向脚下,却见那泉眼非但再无白色蒸汽冒出,还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紫色。
一缕清澈的紫泉汩汩向外涌出,水流并未下淌,而是指天奔流,越涌越高。等它停止生长,紫泉竟慢慢凝结成型,凝成了一把晶莹剔透、寒光耀目的光剑。
第八十八章 逃出生天(一)
“指天剑!这……这真是专属于我的指天剑吗?”他既欣喜,又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成功,不过是一个梦。
他踌躇地摊开双手,那把紫剑便十分听话地挣脱泉眼,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仔细欣赏,只见剑身清寒冷冽,紫光深幽。双指一弹,又发出清脆龙吟。这是一把真实的紫色光剑,哪怕梦醒,也再不可能离他而去。
“师傅,铃儿的指天禅再上一层,已练成第四层忘心诀,铃儿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你……在为我高兴吗?”
水铃儿轻抚那紫气晶莹的指天剑,抬头时,仿佛见到竹月正对他微笑。那种微笑,在竹月活着的时候,他从未见过,那笑容里充满了因他而生的自豪。
“铛”的一声巨响,仿佛直接在脑子里炸开。
水铃儿被巨响敲击得惊叫一声,捂着头倒在红土地上,指天剑也脱手而出。
“想必那扇五彩门已被江南哥哥击碎,逍遥钟的钟声就要传过来了!”惊骇中,他意识到危机再临,趁第二道钟声还没来得及击响,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拾起了指天剑。
“出去的时候到了!一旦我离开逍遥钟,哥哥就无需再在南风面前演戏!”
打定主意,他挥舞手臂将指天剑旋成寒光一片,怒喝一声,身体跃入半空,同时利剑直指向天。
随着指天剑与天幕相触,他大声念出耀海诀心诀:“剑动境静境移剑出。剑凝于心心平逢丹。丹催剑走游龙穿脉,万影凌波影人相合。指运剑,剑逢星,星从丹生,剑归。”
口诀念至此,他在震惊中看见,那把指天剑竟然由一剑变千剑,幻生出数千道剑影。那些剑影虽为幻影,其锋利程度看上去竟丝毫不输真剑。
数剑共击之下,就听一声响彻云霄的钟鑫碎裂之声,由天顶传来,随后红日后移,湛蓝的天空如透明玻璃般破碎,天上仿佛下起了蓝雨。无数坚硬的淡蓝色碎片倾泻而下,而他的身体焕发出的魔婴童荧光,却助他毫发无伤地钻过碎片雨,直冲过天顶,到达了另一边。
惊魂初定时,他再看向自己冲出来的地方,那碎去的哪里是什么天顶,根本就是逍遥钟的铜壳……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击碎逍遥钟钟顶,逃出生天。
而铜钟之外,曦穆彤与众仙被南风长老的结界远远隔开,因此无法阻止江南君,个个心急如焚地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击破结界冲进去救人,岂料结界已覆上银珠火之毒,当这些人的兵刃因毒而变色后,他们便只好远远观望,不敢再轻易靠近。
江南君看上去文质彬彬一介书生,此时敲击铜钟,却是不遗余力。那逍遥钟臭名远扬,果然所传非虚,莫说身在钟内,众仙哪怕是被结界隔开,也无法忍受忍受那钟鸣,不少修为稍浅的,已是耳膜淌血痛苦不堪,只求敲钟的混蛋快些停手。
曦穆彤用内力腹语传音,指向南风:“妖道,百年不见,你终于又露头了!”
南风长老狂笑,“曦穆仙,你好健忘啊!洛阳紫微城内的妖鬼宴上,你不是远远见过贫道吗?”
第八十九章 逃出生天(二)
曦穆彤听南风所言,顿时大惊,问道:“这么说,当时在宣政殿前,你知道我在场?”
南风得意地点头道:“当然,宇文化及被诛早已是天注定,他的天命,岂是贫道能改的?我不过是借魔婴火铃儿,引出你或者月竹仙。仙杀人必遭天噬,所以不管你们两个人里,谁杀了宇文化及,我妖族都可以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如此有利无害之事,我南风自然不会错失!”
曦穆彤禁不住浑身颤抖,心再次被撕扯得血淋淋的。
原来竹月的死,竟是由这妖道一手策划,他们均落入了他事先设计好的圈套!竹月之死,再加上泰山下四仙灵的命,还有自己遭受万魂夺骨锁的深仇大恨,此时,哪怕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是,她拼尽全力地抑制心底烈火般的愤怒,不断提醒自己:“目前当务之急,是救出铃儿,然后弄清江南子墨这些举动的真实意图,南风还不能杀!”
她忽然又想到了竹月曾经提及的,出现在梦里的那只怪眼,心里陡然一惊,又问:“妖道,你可曾化作怪眼,偷入我耀海诀?”
南风一听,又是狞笑:“哈哈哈,曦穆仙,你家丑事,就不要让贫道拿出来宣扬了吧!”
曦穆彤听他话里有话,左右扫视一番,见一众仙人均在场,只好死死咬住嘴唇,依然用腹语道:“听你口气,是承认你就是那用关心咒唤醒竹月的奸人了?”
南风打了个呵呵,答道:“你这个女人别不识好歹。我这是做了奸人还是恩人,你得心里有数!当时若不是我及时把你那宝贝徒弟从梦境里拉出来,只怕这师徒通奸的罪名,你和他都逃不过了!”
“师徒通奸?罪名?什么意思?”江南君敲响的,似已不是钟声,而是霹雳在头顶炸响,震得曦穆彤有些站立不稳。被耀海诀催眠入梦的人,产生的梦境可是内心最隐秘情感的反应,竹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
而此时,竹月做过什么梦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几百年前杀害她恩师的妖人,在几百年后又杀害了她的徒弟,自己若再不杀他复仇,岂不是天理不容?
想到此处,仇恨的火山已在心里彻底爆发,迷雾里除了南风长老,她已看不见任何人。她颤抖着手,收起冰兽鞭,再真气贯臂,便要指天剑出手,心想哪怕今日使出万宇诀,也定要让这妖道一命归西。
正带着浓浓杀意,准备用剑冲破结界杀向南风,却听结界内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江南君本来一锤要敲下去,竟被那巨响推出五六步远,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后众人就见那逍遥钟顶破碎,一条白影如翻转的蛟龙般,怒吼着从碎钟里冲出来,踏在一柄紫光莹莹的光剑上,稳稳停在了半空。
“水铃儿!”众仙惊呼。
就见破钟而出的少年,口角带血,却双目如电,全身衣衫破碎,身躯却似无风的山岭般泰然矗立。他不光没被钟声震死,还正傲骨寒霜地高高凌驾于迷雾之上,俯视脚下惊惶的人群。
“铃儿已经在逍遥钟里,找出了属于他的指天剑,也就是说他的禅功四层已成!”
曦穆彤即将冲出手腕的指天剑,慢慢沿手臂滑了回去,滴血的心里,仇恨暂被惊喜代替,而那欣喜,却在她眼前,蒙上了一层鲜红的血色。
第九十章 逃出生天(三)
“铃儿你没事!”
见到水铃儿从逍遥钟里逃出生天,锦书圣与清秋无忧难掩内心惊喜。其他仙人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也是欢声雷动。
流瀑结界里,南风长老被这突变惊得目瞪口呆,干巴瘦脸上的颜色,已变得比他的土黄道袍更难看。
“江南子墨,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但没完成杀魔婴童的任务,还毁了我的逍遥钟!你究竟是怎么搞的?”
江南君见他发怒,眼神一闪,赶紧往脸上堆砌无奈,两手一摊道:“铜钟是你的,钟锤也是你的,我不过是代为执行,这事你岂能问我?”
南风一听,更是怒不可遏,吼道:“放肆!至今只要是进入逍遥钟里的人,尚无一个活着出来,水铃儿虽是魔婴,但落在你这个六界里唯一一个能杀魔婴之人的手里,怎么可能在鸣钟十七下后,依然生还?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能击碎钟顶,活蹦乱跳地逃出来,这样的怪事,不是你从中做了手脚,还能怎样解释?”
江南君一脸委屈,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愤愤然将钟锤掷到地上,急道:“南风长老,你休要倒打一耙!你也不好好想想,自从在运河北坡我信了你,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我遵照你的指示,前往轩辕古墓取那蛟虬剑,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却得来把毫无用处的废铁,这窘事我不提也罢。现在为你这口破钟,我又耗尽内力,却不仅没有震死魔婴,反而令他看上去更加强大了。我江南子墨百年威名,竟这样毁在你手里,我不问你居心何在,你反而怀疑我做手脚?”
话音刚落,苍白的脸上已被南风甩上一耳光,妖道还不解恨,再用手掌击向他胸口。风雷破的掌力快如疾风,眨眼就将他如块小石子般推得飞出老远,又重重摔在地上,喷出一口乌血。
“臭小子,你好大狗胆,敢这样对贫道胡言乱语!我且相信你没有暗中做手脚帮那水铃儿逃脱,但今日之事,全是因为你功力不够,没本事杀他,我看你倒真应该滚回你的江南世家,再好好练练功夫!”
水铃儿逃出铜钟后,南风长老已不情不愿地收回结界。站在他们对面的群仙,见那二人杀人不成就开始相互指责埋怨,闹起了内讧,便都如看闹剧般乐得哈哈大笑。唯有曦穆彤与水铃儿静立一边,一脸漠然,心里各自暗想,江南君这演戏的功夫,还真得好好练练。
江南君似乎不甘心逍遥钟的失败,再不理会南风长老,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怒喝一声,举起殷螭剑又向水铃儿劈来。
水铃儿见他还不放弃,面无表情地翻动手腕,指天剑紫光闪过后便“嗖”的一声没入他的手臂。然后他气息下沉,从半空落到地上。待他双脚已踏实地,便侧身使出火忍诀,只用出三成功力,向江南君握剑之手吸去。
江南君曾与曦穆彤激烈交战过,后又连撞十七下逍遥钟,显得身体绵软,力有不支,被吸力一带,虎口一松,殷螭剑就老老实实脱离他手,被水铃儿吸到了手里,同时自己被剑飞出的惯性牵扯,又面贴黄土扑倒在地。
曦穆彤在一旁看着,觉得实在好笑,却笑不出来,在心里暗道:“江南君啊江南君,殷螭乃有灵之剑,只认主人,怎可能被铃儿如此轻易地用三层功力就从你手里吸走?你这样不惜被全天下人误解,孤身涉险,与虎谋皮,究竟是为了什么?”
南风长老见他果然是气力耗尽,已不堪一击,只是站在原地摇头,却不再出手相助。他心想此人毕竟是凡夫俗子一名,是如此中看不中用。
龙牙镜里,逍遥钟碎大势已去,再多恋战也无益,南风长老权衡之下,也只好决定回去后再重新筹谋,制定新计划去杀水铃儿,于是冷冰冰抛下一句:“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让你等领教老夫威风!”
说罢唤过怪兽,拖起江南君一同跃上兽背,然后卷起一股迷烟,绝尘而去。
第九十一章 继续前行
曦穆彤对南风妖道仇深似海,眼睁睁看着他溜走,着实心有不甘,欲率群仙追赶,岂料妖道离去后,身边浊雾却越来越浓,一些仙人抵受不住,开始手捂心口喘息困难。无奈之下,她只好请二留仙将众人带出去,自己则打算留在龙牙镜里,继续向前探索。
朝前走了几步,感觉身后有人跟随,警觉地回头看,跟她之人竟是水铃儿。
“铃儿,你为何不随二留仙出去?此处十分危险,你不能留在这里!”曦穆彤语气果断的要赶他回去。
水铃儿倔强地摇头道:“姑姑,铃儿指天禅四层忘心诀已成,连逍遥钟都能击破,已是今非昔比,您就让我跟随吧。过去有师傅和姑姑患难相扶,共闯天下,现在铃儿愿代替师傅,保护姑姑!”
相比一年前那个少年浑身透露的固执与冷漠,现在的水铃儿,竟似已脱胎换骨。曦穆彤震惊地看着他那张已是成人,却尚带一丝稚气的脸,心中不禁感概万千。
“童不仙的死,让这孩子以为杀害自己师傅的凶手已除,心中大仇得报,故而变得开朗,但是他若知道,真正的杀师仇人刚刚才从他眼皮底下溜走,还会这般轻松吗?罢了,既然他已将往事放下,我又何必向他重提,让他再陷伤感?不如此事我暂且当作秘密埋藏,等找到机会杀了南风,再告诉他。”
打定主意,她将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再仔细想想,他指天禅练到这一步,确实是需要出去历练了。既然有自己相随,自然安全,也就不再拒绝他随行。
水铃儿见她终于不再赶自己走,高兴地笑笑,便与她一起踏着雾霭,慢慢向前摸索。
“铃儿,你为什么忽然又想起要进入这龙牙镜?”曦穆彤一直想问这个问题,现在算找到了机会。
水铃儿答道:“我本是在浮生殿里把玩卢田玉,却不知为何,有一位宣英娘娘飘出来,说要我赶快入龙牙镜见她,她的时间不多。等我进去见到她,她竟然跟我提及一本什么《神武秘志》,并要我找到十字诀,得到帝冠归于神位。姑姑,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刻意向曦穆彤隐瞒了,宣英其实是利用她将他诱入龙牙镜这一事实,只因少年的心里藏有羞涩,不愿将自己对她的关心,这般直白的表露出来。
曦穆彤听罢,暗自发愣。原本她还对云清的话将信将疑,没想到此时,竟被水铃儿自己证实,不禁叹道:“该出现的始终会出现,只怕现在是时候了。”
水铃儿不解,茫然地问道:“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曦穆彤道:“你从小就已知道自己是由蚩尤的一缕元神幻化而来,可你又是否知道,蚩尤真实的身份,是武战神?”
“蚩尤是战神?”他一听之下,更加迷惑。
曦穆彤点头,谈及蚩尤,她脸色现出了深深的愧疚之色。
“不错,蚩尤确实是武战神。他身为九黎族首领,共有兄弟八十一人作为下属。他身怀异禀,擅造兵器,生得铜头铁额,有呼风唤雨之能量。最关键的是,他虽然容貌不美,却心地善良,对族人极为体恤,所以是一位令人景仰的仁义之神。”
听师祖姑姑描述,那蚩尤原来如此丑陋,水铃儿脑海里泛起的,倒是魇烈那张火盆大脸。他那爱比美的童心又起,想想自己是由蚩尤那样的怪物衍化而来,觉得十分滑稽想笑。
但当听到姑姑说蚩尤是仁义之神,顿时又对他肃然起敬,“仁义”二字,已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
第九十二章 江南先祖
龙牙镜里,曦穆彤向水铃儿谈起了有关蚩尤的往事。
曦穆彤继续道:“蚩尤虽然为神,姬轩辕却是凡人,相斗之下,凡人自然敌不过神,所以最初姬轩辕是败在蚩尤手下的。但是姬轩辕虽然自己没有神的本事,却擅长用人,他招纳了一文一武两个厉害人物,一个叫风后,另一个叫鬼臾区,这二人最终助他反败为胜。风后发明了指南车,能在蚩尤制造的大雾中辨明方向,而那鬼臾区,则率领帝兵与蚩尤战于涿鹿,并将其大败。”
“蚩尤虽然为神,却终没敌得过人。”水铃儿感叹。
这句话,又勾起了曦穆彤对往事的感伤。她想起曾经的苍瑶山大战,说道:“蚩尤战败后,姬轩辕为夺其神力,将他的神元置于自己脑干中,以求他也能拥有神的力量,却不料蚩尤神元与他的凡体相冲,令他险些命丧于此。而九黎族为寻获蚩尤遗体,派出十勇士刺杀姬轩辕,以求其脑干找到蚩尤下落。”
“姑姑说的,是他们二人在苍窑山决战前发生的事吧?”水铃儿插道。
曦穆彤点点头,继续道:“蚩尤旧部刑天,便在这十勇士之列。十勇士夜袭姬轩辕府,最终不敌而被俘,可姬轩辕并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囚禁于轩辕山中施以酷刑,折磨得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九勇士屈服于酷刑之下,都归顺了他,只有刑天负隅顽抗到底,最终自尽身亡。
“姬轩辕为炫耀自己的天威,并警示那些有反叛之心的人,将刑天的尸身置于轩辕山顶数百年。百年后,神武华夏帝从轩辕山经过,见刑天一代忠勇之士,竟落得如此下场,便将他尸身取回,又赐予神元回复肉身,并赐名江南晏。而那时,华夏帝尚心系天下,专心政务,未沉迷于女色,与其帝后宣英,相爱甚好。”
“江南晏?”水铃儿惊叫起来,“这个姓,是不是说他与江南哥哥……”
曦穆彤道:“不错,江南晏正是江南世家的创始人,江南子墨的先祖。”
水铃儿惊叹连声,接着听曦穆彤讲有关江南世家的故事。
“刑天再获人身得名江南晏后,被华夏帝任命为神护法,并屡立战功,成为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可惜好景不长,神族最终遭受所谓的魔婴灭世,而遇覆灭之灾。当时江南晏正带兵出征漠北,与蛮族交战,从而躲过这一劫。等他回朝时,竟已是华夏帝身死,帝后宣英被困幻生符,整个神族无一人存活。悲痛之下,他遣散部卒,自己飘落人间与凡人女子成婚,后建立江南世家,利用曾经身为神护法的影响力自封人间使,承担起衔接三界的神圣职责。
“原来江南哥哥的身世如此玄幻离奇啊!那他岂不也是神的后代?”水铃儿兴奋地嚷嚷。
曦穆彤连连摇头道:“江南晏神元为华夏帝所赐,本来就不是天生的神,再加上几代更迭,江南子墨确已只是一介凡人。但是,因他身体里依然保有神血,所以在被种妖龙尸毒后,能成为吸血怪人,获得百年不死之身。这要换做是一般人,恐怕早已被毒死了。”
“哦!”水铃儿恍然大悟,很是为江南君现在还活着而欢喜,但他转念想想,却更糊涂了,问道:“姑姑,您所说的关于江南哥哥的身世,和我成神有什么关系?”
曦穆彤笑道:“怎么没关系?这关系可大了。你忘了那江南晏,原是蚩尤身边大将刑天,对他有多忠诚吗?”
“哎呀,正是如此!”水铃儿眼前一亮,拍着脑袋恍然大悟。
“刑天神元为后天所赐,蚩尤可是天生的神。所以铃儿,虽然你此生为凡人,但你可是真真正正的,神的化身。”
第九十三章 阡陌小径
二人一路谈论前尘往事,一路奋力拨散雾霭。
可走了许久,他们身周都只是迷雾一片,实在再见不到更多其他的景像。
水铃儿急道:“姑姑,我们再这样走下去,会不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曦穆彤淡然一笑,问道:“走了这么久,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能通过龙牙镜回稽洛山吗?”
“什么?我们已经离开稽洛山了?”水铃儿听她此言,头皮一阵发麻。
曦穆彤道:“你还记得上次在落音竹宇大殿,殿审童不仙吗?”
他咬紧牙回答:“殿审刻骨铭心,我到下一世都还会记得!”
曦穆彤暗叹口气,道:“龙牙镜一直被封印于稽洛山仙灵塚,童不仙可是与云之裳一同被困其中的。云之裳被南风长老杀死,然后取走遗体,放进轩辕山,用来挑拨仙人与江南子墨的关系,而童不仙没被当场杀死,就因为南风认为他不可能再找得到出路,活着出去。”
“姑姑说得有道理,可是,那镜面不是已被我们打通了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从原路返回?”水铃儿还是不解。
曦穆彤解释道:“童不仙虽已走火入魔,人却未傻,他困在镜子里,必定会垂死挣扎,寻找生路,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老实地呆在原地。而他最终还是在你解开封印后,冲出镜子,试图从稽洛山逃走,就说明他已经探过前方,却不敢走下去。”
水铃儿边听边想,又拍拍脑袋问:“对呀,说起那童不仙,不管怎样,他都已修炼成泰山留仙,想必也是身怀绝技,非等闲之辈。既然姑姑已知他的行为说明前路不通,却为何还要一直往前走?”
曦穆彤道:“我称童不仙为大哥已有几百年,对他为人十分了解。他的前方无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的属于死路,再一种是有路,可他不敢走。”
“哦,我明白了!”水铃儿又嚷了起来,“童不仙是个胆小鬼,他是给吓得不敢走的!”
曦穆彤道:“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能把泰留仙吓得不敢走的地方,相信也确实是有可怖之处,所以我更要前去探个究竟!”
水铃儿面无惧色道:“好吧,姑姑,无论那地方有多可怖,铃儿都不怕,就让我们一起看看,这路究竟通向何方!”
曦穆彤赞赏地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二人停了下来。
其实他们已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一尘不变的迷雾之旅结束,面前终于出现了另一处奇观。
只见展现于眼前的景象,似虚又似实,几百条阡陌纵横的小路,层层叠叠蜿蜒向前,不知延伸何处。最令他们奇怪的是,这些路并未平铺于地面,而是浮在半空,飘飘渺渺的如无数片细长的白毡。
路口似写有路标,指明每条小径通往何处,可标牌上的文字却是弯弯曲曲的,二人都不认识,水铃儿就觉与他卢田玉上那两个字十分相似。
他禁不住大喊:“刚才我们还担心无路,现在竟然一下冒出这么多路,我们该走上哪一条呢?”
曦穆彤望向那起伏不定的阡陌小径,早已敛容屏息,高度戒备,一把拉住他道:“铃儿,你千万要紧傍我身侧,不要乱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水铃儿不在乎地挥手,笑道:“姑姑放心,铃儿一定紧紧跟随!”边说,边不自知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谁知脚刚抬起,一条小路竟然蔓延到他脚下,他一个不小心就点了上去。顿时,他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惯性倾斜,并栽倒在那条路上。
曦穆彤大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拉他,却哪还来得及?那条白毡路扭动着,将惊叫的水铃儿拖过去卷覆起来,转眼就变成一个白点,然后消失了。
“铃儿!”曦穆彤疾呼一声,便欲追赶过去,可是她的双脚刚刚抬起,却误点上另一条小路,同样被层层包裹着带向了另一个地方。
第九十四章 小路尽头
水铃儿被小路裹挟着向前飞驰,仿佛变成了一棵卷心菜。
他听见耳边风声如哨,尖锐刺耳,脸也被吹得如刀割般疼痛。惶恐中,他使劲呼喊,“姑姑!姑姑!”却哪里还有人应?他最终,还是被迫与曦穆彤分开了。
也不知像这样飞驰了多久,小路终于停了下来,又一层层松开,然后他“啪嗒”一下就被甩出去,摔到了实地上。再看那路,将他送到后片刻都不停留,又曲曲折折向来处飞奔而回,转眼,便隐匿在了那雾霭弥散的虚空之后。
身后是从龙牙镜延续过来的虚空,前方却是实景。
他伏在路边,狠吐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等胸口慢慢平静,便从腰间拔出竹剑作为拐杖,然后头晕脑胀地四处张望,努力想弄清楚,自己究竟给送到了何处。
抬起头,他见到头顶高悬一块黑漆漆的牌匾,写着“幽冥谷”几个大字。
“什么……我怎么跑到幽冥谷来了?这不是魔族地界吗?”大惊之下,水铃儿顿觉无措,不知到底该前进还是后退。
他是被那条阡陌小路送过来的,小路既已消失,再踏回迷雾,不知会出现什么更加可怕的状况,说不定是一脚踏进万丈深渊呢?如果向前走,幽冥谷那名声,在三界里可是已取代鬼族,成为了三界地狱。
两相权衡,他最终选择了往前走,打算穿过这地狱山谷,返回稽洛山。打定主意后,他喘了口气,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幽冥谷里怪石嶙峋、瘴气四溢,这情景令他想起了南天顶,那臭名昭著的支离山。但是支离山与这儿相比,可只能算是这广阔山谷的一个小小缩影。
他举头望天,天空的颜色泛着淡淡的血红。云层显得又厚又重,其形犹如一团团被刺穿的,堆叠在一起的人心。淤血从破碎的心脏里淌出来,既污染了云层,又浸透了天空。
除了天空,四周还散发着一股硫磺的酸腐气味,他一路走过去,见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这里不光景象阴森,连空气都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走了一会儿,他实在忍受不住,便将竹剑抛向半空,试图踏剑而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竹剑好像也被这阴郁的气氛镇住,忽然一下法力全失。在被抛向空中后,片刻都不停留,而是如块石头般“吧嗒”一声落回泥地上,溅起了一片泥浆。
“原来幽冥谷是如此人憎仙厌,连仙剑都不愿意动弹了。也难怪,那个圣火王幽冥魇烈,长成那副尊容……”爱比美的水铃儿,从来就没停止过对魇烈容貌的抨击,再一想到仙魔宴上,他醉酒后说的师祖姑姑曾与他有婚约的胡话,更觉得恶心难受。
不过一转念,他又叹道:“可是,为什么凤姨会那么美呢?难道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是因她而来的?”他胡思乱想着,干脆放弃竹剑,打算用指天剑御风而行。
正欲运气拔剑,眼前却忽然闪现一片银光,那银光在离他身体三寸之处止住,又急急收了回去。
“什么人?”水铃儿惊呼一声看向前方,就见银光来自一堆不停蠕动的小小银蛇,紧接着,蛇堆向旁边闪开,正中心一个女人袅袅婷婷探出脑袋,然后将身子升了上来。
“尧豸!”水铃儿大喊,吓得往后退去。
第九十五章 魔谷被俘
水铃儿对在江南世家参加仙魔宴时,这个女魔头的挑衅记忆犹新。风波平息后,师叔竹星告诉过他,这恶女人是魔族银蛇坛坛主,又绘声绘色向他描述了,她是怎样的风骚又残暴,师傅在汗牛山下救自己回稽洛山时,又是如何遭受她百般刁难的。
对于尧豸来说,虽然水铃儿从孩童长成少年后,她是一次见他,却通过刚才躲在石头后的仔细观察,断定他就是当年的魔婴童。大喜之下,她迫不及待地就蹦了出来。
“哎呦呦,今儿幽冥谷吹的什么风?竟然吹来了这样一位大贵人!”尧豸捂嘴妖笑,亮闪闪的银指甲,在幽暗的光线下晃得水铃儿眼睛刺痛。
“我……我只是借贵谷之路去往别处,还请银蛇坛主行个方便……”水铃儿虽已将指天禅练到四层,却毕竟初初涉世,少年胆怯,又从未真正独自应对强敌,所以对自己的功夫到底有多强,心里还没底。
尧豸色迷迷一双媚眼,不住上下打量他,惊叹当年那个黑乎乎、骨瘦如柴的小童,竟能在一年里成长得如此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目光中顿时大放淫邪之光,啧啧赞道:“不得了呦,这一忽儿不见,魔婴童可是从五岁小童疯长成仙骨少年啦,真是相貌英俊一表人才,人见人爱呀!”
水铃儿在她的逼视下,浑身有说不出的不自在。
经过逍遥钟里一番折腾,他的衣衫早已经破破烂烂,难以蔽体。现在在尧豸面前,只觉得好像连这些破布片都已被她的目光给扒光了,直窘得满面通红,很想抓个什么把身体盖住,可身边,却连片树叶子都抓不到。
尧豸见他羞涩的模样,更加欲/火难耐,又是仰天发出一阵刺耳的妖笑,呵呵道:“水铃儿,你今日进了幽冥谷,就是我尧豸的座上客,可不要这么急着走啊!”
他一听更加慌张,忙连连摆手道:“不不不,银蛇坛主,铃儿已经说过,今日只是路过,铃儿还有要事在身,如叩扰了宝地,回去禀明姑姑,改日再登门致歉!”说罢,猫着腰便想溜走。
尧豸哪能那么容易就放过他,银脸上面色忽变,喝道:“走?你还真当幽冥谷是谁都能走的阳关大道呢!只怕今日你是来得,就走不得了!”
水铃儿听她此言,预感她就要出手,索性再不多言,撒丫子就跑,哭丧着脸闷想:“姑姑啊,铃儿错了!你那样叮咛铃儿,我还是粗心大意地和你走散了!”
还没跑出两步,已觉双臂剧痛,忙回头看,就见两条细细的银绳已飞过来,将他牢牢绑住。
尧豸知他有魔婴童荧光护体,她杀不了,只是打算俘虏他后,先自己玩个够,再扔给尊主魇烈处置,于是得意洋洋地拖着他,向自己的银蛇坛走去。
“小美男,别着急也别害羞,你可是尧豸姐姐我今日的意外收获,不如咱俩先好好玩玩,再送你回老家,你看这样安排多好!”她一边嬉笑,一边美滋滋地拖着水铃儿往前走。
幽冥谷的土地虽然铺满泥泞,泥泞之下却满是尖锐的石子。
水铃儿浑身绵软的被尧豸拖着前行,身上被石子划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他想使出指天禅割断银绳逃走,慌乱中,体内却真气四处游走,根本无法凝聚于丹田。所以别说指天禅,现在他可是紧张得连基本功都使不出来了。
这时,远处山峰有一道金色异彩在晦暗中划过,凤涅落到她金凤宫前的山坡上,惊异地看到了远处发生的那一幕。
第九十六章 思前想后
“水铃儿?”
凤涅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是被曦穆彤关在浮生殿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幽冥谷?如果他出现在这里,那彤儿现在何处?难道稽洛山出事了?”凤涅慌张地问自己,却想不出答案。
自打那次从轩辕古墓回来,她每每回想起江南君最后几句告别之语,便连求死的心都有了。
“江南子墨,百年深情,被你当着那些仙族人的面用寥寥数语摧毁,让我凤涅被天下人耻笑,我这颗心,百年来因你而一碎再碎,究竟是为什么?哪怕无情也该有义,为何你却对我,一点余地都不留?”
再想到曦穆彤当时的冷漠,她的内心更是痛楚难当。
“彤儿,子墨这样对我,作为我的金兰姐妹,你不是应该帮我吗?可在我心里淌血时,你为什么还要和那些人再插我一刀?爱人与朋友,一夕间全都成了敌人,这叫我如何自处?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恶梦,明日醒来,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的脑海里不断翻滚的,除了江南子墨的绝情,就是童年时,与曦穆彤在澜沧江边相识与结拜的种种情景。
当时她的父尊幽冥炎王,听说大理一带有漠北妖狐踪迹,于是前去狩猎。漠北狐狐皮可是天下一绝,属于极其珍贵的皮料,哪怕是西天帝神宫里的神武华夏帝,可都眼巴巴的想得到呢。她是炎王的掌上明珠,自然是陪着一起去的。
就因那次旅行,她遇见了扎着两个小小牧童髻儿的曦穆彤。二人一起在江边日探日出,夜观星辰,共述友谊,甚是欢畅,最终结拜金兰。可如今,彤儿为何会变得如此疏远淡薄?
心中情灭,凤涅躲在金凤宫里再不愿出来。今日好不容易走出宫门想透透气,不料竟撞到水铃儿出现在幽冥谷,并被尧豸俘虏。万般焦虑中,她不断在脑子里斗争,“我是该救他,还是就这样袖手旁观呢?”
水铃儿被尧豸拖在泥乎乎的石子路上,连疲惫带疼痛,昏迷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苏醒,缓缓睁开了眼。
“我在哪里?”他呻吟着问了一声,却没有人回答。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古怪诡异的房间里。
这房间烛火通明,承托蜡烛的,是银闪闪的蛇形烛台。房间里的家什物件,全部用乌黑的的火山石材料制成,他再摸摸身下,睡的是硬邦邦的石床。
他身上盖着银锻被褥,撩开被子看自己的身体,顿时如被火钳烫着般一下子蹦得老高,原来不知何时,他被人换上了一套似女人着的,薄如蝉翼的月白纱衣,纱衣下,可什么都没穿......
水铃儿急急从床上翻身跳下,下床后,想起来最好不要弄出响动,便俯下身听了一会儿,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又蹑手蹑脚潜向门边,然后轻轻将门拉开一道细缝,向外看去,就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蛇头魔兵,正扛着把大刀守在外面。
看样子,硬往外冲是不行的,他眼珠一转,想出个办法。酝酿了一下,他就势往地上一滚,开始“哎呦呦”不住惨叫。门外魔兵听见房内动静,赶紧转身,一脚踹开房门跳了进来。
水铃儿假装肚子痛得满地打滚,那魔兵见状,在犹豫该是去唤尧豸来呢,还是先看看他的情况。
水铃儿见他转身想走,忙叫得更加凄厉,同时大喊:“哎呦我要死了,万一我死了,你的坛主肯定要用银蛇咬死你的!”魔兵一听,立马改变主意,三两步便奔到了他身边。
水铃儿一见时机已到,趁这魔兵伸手来探视他的当儿,拉住他狠狠一拽。
魔兵毫无防备,尖叫一声“妈呀”,就向前栽倒。他趁机指尖轻扬,“啪啪”两下封住了这魔兵双肩穴道,魔兵便再也动弹不得。
成功控制住魔兵,水铃儿瞪大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
从昏迷中醒来后,他竟能重获体内气息,不觉一阵欣喜。他飞快地将那魔兵兵服除下,给自己穿戴整齐,又将从自己身上脱下的透明纱衣给他裹上,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第九十七章 竹星师叔(一)
水铃儿制服魔兵,逃出房间,来到回廊上,他向四周扫视一眼,心下惊疑,暗道:“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只见长长一条回廊,两边一字排去,都是黑沉沉的雕花木门。
无论从哪条门缝往里看,房内陈设和他刚才呆过的那间都大同小异。这倒不说,最为怪异的是,每间房里都有一名男子,身披那暴露的月白女子纱衣,或坐或站或行走,个个都显得面容憔悴,神情凄苦。他们容貌自是各不相同,却有唯一一个共同,就是全都颇为英俊。
一间间数过去,不知数到第几间,水铃儿忽然如被雷击,整个人都在瞬间僵硬了。他的双目瞪得大的可怕,两颊红的似要喷血。
他所窥探的那间房中,坐着一个人,银白长发披散,面容枯槁,身着纱衣,正伏在石桌上念念有词。单薄的身体不住摇晃,神情疯癫痴傻,痛苦不堪。可无论那人装束怎么变,无论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水铃儿都不会忘记那张刻骨铭心的的脸,那人正是他日思夜念的,竹星师叔。
“星……星师叔……”水铃儿手掌贯力,一掌将门劈开,唤了那人一声,声音却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房内的竹星愕然回头,怔怔望着这个身材高大的闯入者,一脸迷茫。
“星师叔,你还认得我吗?”水铃儿轻声问,泪水却已如断线的珠子,滴滴滑落。
“星师叔?”竹星没有血色的双唇,不住抖动。这个称呼,他似乎已经几百年都没有听过了。
“你……你是谁?为何唤我……星师叔?”他口里在问,脑子里却如洪钟乱撞,这世上能唤他星师叔的人,除了…...还有谁呢?
“我是……铃儿……我是水铃儿!”水铃儿终于内心崩溃,从门口如阵风似的冲到了他面前。
桌边的竹星闻听却是大骇,这人报的名字与他的猜测相符,他身子一倾,从石凳上跌落,就如见了鬼似不等水铃儿碰到他,就快速向墙角缩去,同时双臂不住在空中狂舞,像极在驱鬼,“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水铃儿,铃儿才七八岁,你是假的!是假的!”
水铃儿不顾一切地跟上去,一把抓住他双手呼喊:“星师叔你睁眼看看我,我真的是水铃儿!为了满足师傅临终时的心愿,我放弃十年寿命直接长到了十六岁,铃儿现在已经快十八岁了,星师叔,铃儿快十八了呀!”
竹星如片谷筛似的,哆嗦个不停,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惊恐。
那眉眼,那嘴角,还有那尚带稚气的神情,没错,就是水铃儿,那个他曾经天天搂在怀中爱抚,顶在肩头嬉戏的小小顽童,现在已经长大!
他禁不住发出一声恐惧的嚎叫,双手抱头,再也不肯抬起来,口中不住神经质地念叨:“你快走!快走!我不是竹星,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师叔,他早就死了,我求求你,你快点走……”
水铃儿绝望地看着竹星,他已彻底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伸手去抱他,至少是抚上他的肩头,可手伸出一半,竟然迟疑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师叔很脏……”
第九十八章 竹星师叔(二)
“师叔很脏”......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水铃儿又主观地逼迫自己快快否定,“不会的,师叔一定有他的原因,他是被尧豸逼的,是被魔族人残害成这个样子的!”
抱着这个信念,他拉住竹星的衣袖,抽泣着,轻言细语地说道:“铃儿没有认错,你就是我的星师叔。你知道我和师祖姑姑有多想念你吗?我听人说,姑姑经常独自坐在孤独殿里,握着你的白玉仙牌呼唤你,一坐就是一整夜。可你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你为什么不回稽洛山?”
听水铃儿提起曦穆仙,竹星本能地停止挣扎,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中,惊恐不减,却忍不住问:“姑姑……姑姑她……可好?”
水铃儿擦了擦眼泪,答道:“姑姑,从来就看不出好不好,她只是日/日忙碌,为了仙族和人界的事务劳作不休。”
竹星听他此言,又将头埋了下去,梦呓般说道:“你告诉姑姑,竹星已经死了……”
水铃儿再也无法忍受,终于爆发,“霍”地站起身怒吼:“说什么死了?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星师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那晚在坠思谷见过你后,你究竟去了哪里?”
竹星缩在墙角,越抖越厉害。
“我……我去了哪里?我离开坠思谷,我怕你们为了竹月来杀我,我更怕见到竹月死时的情景,我怕死,可我更怕失去他,我不能没有我的哥哥……”说到此,埋头痛哭。
水铃儿也无法止住泪水,却不得不问,“然后呢?你离开坠思谷,去了哪里?”
“我离开坠思谷,我也离开了稽洛山。苍茫人间,人魔仙三界,我找不到容身之处。没过两天,我就发现,我的指天禅的功力完全消失了,连只鸡都抓不住。我成了一个废人,不要说仙,连凡人都不如了。于是我知道,竹月死了,我哥哥已经没有了。既然他死了,而我还活着,就说明曦穆姑姑已经断掉他仙根,留了我这条不该活的残命。仙根既断,魂飞魄散,怕是竹月这一生,连一粒尘埃都未能留下……”
水铃儿已哭得眼中要滴出血来,又听竹星继续道:“我真的想死,星月兄弟,没有了月,星还何来光芒?可是,我好怕死,虽然我不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可是我知道,死了就再回不来了。有一天,我走在一处荒山,碰见尧豸,她知道我是竹月的弟弟,她说竹月毁了她的摇步银蛇裙,要为她的宝器报仇而杀了我,可是,如果我愿意随她回幽冥谷,伺候她,就留我一命。你知道我怕死,我就……”
听到此,水铃儿已怒不可遏,一把揪住竹星的衣领,“啪”的一记耳光,无比响亮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顿时,屋子里静了下来,两个人,都能听到各自心跳的声音。
“我打了我师叔……我怎么……能打我的师叔……”
冲动之下打了竹星,水铃儿神魂俱乱。他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因为那记耳光扇得过猛,手掌还是生疼。
竹星半边脸,被打得红肿起来,眼睛里,却流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意,“水铃儿,不要再叫我师叔,我不配做你师叔,不配做曦穆仙的徒弟,更不配做竹月的弟弟。我根本就不配,生存在这世上……”
二人正在纠结,却听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妖笑,是尧豸出现了。
“哎呦,稽洛山落音竹宇的师叔侄见面,这场面可真让人感动。没想到你二人的再会场所,竟然是我尧豸的男宠阁,可是令我这里蓬荜生辉啦,哈哈哈哈……”
二人闻声回头,竹星恐惧地惊叫一声,虽然已到墙角不能再退,身子却还是不停往里挤,恨不得墙角能有个坑,让他再躲深一些。
第九十九章 仗义相助
在心里期盼了这么久的与竹星师叔的重逢,竟然发生在尧豸的男宠阁,水铃儿的心已疼痛难当。此时再见尧豸,心里所有的惧意,都已彻底被仇恨的火焰烧去。他站起身,用尖锐如刀的目光,狠狠瞪着她。
“是你,将我师叔害成了这个样子!”
与刚才在幽冥谷口遇见的水铃儿相比,现在眼前这个少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尧豸心里发虚,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但她倒是很会掩饰,甩甩头道:“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害不害的?当时他全身功夫尽失,落魄得像条野狗,躲在荒山里都快死了,是我把他救回来,他为了报恩,才心甘情愿做我的男宠的,你可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呸!尧豸,我看你还敢把‘人’这个字眼往自己身上贴?你连畜生都不如!这些被你关押的所谓男宠,大多数都是来自人间的平凡百姓,就这样被你活活作践了!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的师祖姑姑,她只怕早已将你碎尸万段,还能容你在此狡辩?”
尧豸定下心,胆子也大了起来,横着两条银眉道:“哈,水铃儿,你这般大声说话,也得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你现在,可是在幽冥谷的地盘,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竟然还来多管闲事?”
水铃儿正要反唇相讥,门外却有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他今天一定能活着走出去,你就不一定了。”
紧随话音,又有一道人影飘了进来。
尧豸闻声一惊,扭头看向来人,竟是幽冥凤涅。
“哈哈,今天我的男宠阁还真热闹!凤姐姐,你一年上下都不会靠近我银蛇坛半步,这又是刮的哪阵风,把你也吹过来了?”尧豸对着凤涅,一脸皮笑肉不笑。
不等凤涅回答,她又提高声调自己答道:“哦,我明白了,想是那江南子墨喜新厌旧抛弃了你,你寂寞难耐,所以来找我要个男人,领回你金凤宫聊以慰藉,你说我说的对吧?”
话未说完,却是“啊“的一声惨叫,就见一根五彩凤羽,飞过来狠狠抽在她脸上,她那银粉粉的脸,瞬时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你……幽冥凤涅,你好大胆子,敢动手打我?”尧豸怒火冲天,摇身一变,现出了她的摇步银蛇裙。
水铃儿看见凤涅也很吃惊,唤了声“凤姨!”
“凤姨?”凤涅不理尧豸,转身疑惑的看着他,他脸一红,低下头道:“我已知道,师傅的死与师祖姑姑无关,是我错怪了她。”
凤涅笑笑,淡然道:“都已改口叫回姑姑了,自然是知道了。”
说完才转向尧豸:“我早警告过你,你是魔不是妖,要知廉耻识自重,检点一些为好,却不曾想你不光不收敛,还变本加厉,设了这个什么男宠阁,不仅残害人间百姓,连仙都不放过!尧豸,今日我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凤涅话音刚落,门外冲进来一个魔兵,伏在尧豸耳边低语了几句,尧豸闻听脸色大变,恶狠狠瞪了凤涅一眼,就急急夺门出去。
她随着魔兵跑到回廊,再看两边屋子,竟然已全部人去屋空,连一个男宠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