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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七百九十章 你的儿子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有人从外头进来,熟悉地推开院门,熟悉地跨过花田,熟悉地进来里屋,看到堂下李落,一声惊呼。李落回头,本来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这个进来的人,不过在回眸之间,他还是很震惊,张着嘴,半晌无语。

    李落曾有猜测过这间院子里等着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样,美若天仙?还是平平澹澹就像这间屋子里的陈设,但是平心而论,他是真没想过会是眼前看到的样子。

    进来的人是个女子,个头不高,扎了一个辫子,怀里抱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草叶,也许是草药,也许是香料,这暂且都不说了,只看这女子,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也是个平常人家,和这间屋子倒也相衬。但是这女子的长相,怎么说呢,以貌取人实不可取,不过总有人让人觉得舒服,自然便也有人让人觉得不舒服,眼前这个女子,大概介乎于两者之间,讨厌算不上,但决计不会太过舒服,很富态,李落忍不住暗自诽谤,这般平常人家是如何养育得出这样一个富态体格的女人。

    眼前的女子,颇像一个焦糖炸出来的棉花糖。这般模样看在李落眼中委实不算什么,比起他曾经看过的那些场景,还有形如恶鬼的阴毒表情,这个女子除了胖了些,也算过得去。只不过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女子看着他,眼睛里冒出来的火光,让他不由得头皮发麻,手脚僵硬。原来在虚境里,自己……哎,有得有失,罢了,人心有美丑,不可以皮相度之。

    但,在虚境里,自己的眼光就这般差,还是说穷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凑合着过日子。

    “你可算回来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而且喜气洋洋,李落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的欣喜。

    他看着女子,仔仔细细,若是舍得瘦下去,该是不难看的。轻轻一笑,没有回答,他还不知道在这个院子里自己是什么身份,又该如何称呼她。

    女子很随意的放下竹篓,李落扫了一眼,是草药,有特殊的药草气味,而且有几株似乎和虚境外的草药有些相似,好歹是鬼老传人,多少有点眼力。草药是新鲜的,刚摘下来不久,女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尘,恬静而自在,一举一动没有丝毫做作,这本就该是日子的模样。

    李落看了片刻,拿起桌上水壶,为女子倒了一杯水,不管她是何人,不管他是不是还记得她,既然进来这间屋子,喝一杯水也是应该。

    女人憨厚一笑,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水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痴痴的,似乎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饶是李落,也在女人炙热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轻咳一声,扭头看向屋外。

    叫她什么呢?娘子?夫人?还是干脆告诉她,自己不是原来的他了。

    “你这一走,我还以为不会回来了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笑没有回答。他记不得何时走,便也说不出回来的含义,只是静静地看着女人,似乎想从她的汗滴、皱纹或是一根白发里看到她一个人过去的艰辛。

    “这次回来,还走吗?”

    还是要走的,迟早而已。不过李落不想让这个眼中布满热切和希望的女人这么快失望,他没有回答,看着竹篓里的药草问道:“这些是什么?”

    女人果然分心,有点喜滋滋,亦或是骄傲的向他说着每一株草药的名字,还有它们能治什么病,如何炮制,如何入药,药性如何等等。看着女人手上裂开的细小伤口,有些是被药草叶片划伤,有些是纯粹的干裂,日子也是辛苦。

    李落仔细听她说完,低声问道:“那你就是靠它们为生?”

    “还有几亩稻田,晾干草药换点别的,吃喝不愁。”女人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李落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气氛有些尴尬,就是女人眼里的热切丝毫不减,反而愈发炙热,堂堂定天王,亦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这里,还有别人吗?”

    女人奇怪的将他看了又看,数息之后大着嗓门叫道:“你该不会离家一趟就都忘了吧!”

    李落汗颜,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道:“的确好些都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女人一脸殷切,李落叹了一口气,苦笑摇头,“确无记忆。”

    女人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脸上说不出的伤心和失望,颇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当初化外山中,饶是那般模样的谷梁泪,自己也是眼都不眨一下,说娶她就娶了她,如今这虚境中的女人,也许和他还有过白首之约,不过是生的胖了些,难不成便要嫌弃,何时自己也成了这样肤浅之人。不过,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在这个名叫上阳村的地方娶妻生子,与美丑无关,只是陌生,较之相貌,实则突兀迷茫之感才更叫人心里忐忑不安。

    见女人不说话,李落又问了一句:“我,呃,你可有孩子?”

    “我?有啊,有个小子。”

    “哦,是个男孩啊。”

    女人奇怪地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好似在琢磨什么。又过了半晌,李落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洒然一笑,长身而起,“去看看他吧。”

    “咦,看谁?”女人一头雾水,一脸不解地看着李落。

    “你的儿子。”

    “虎头?看他干啥,这会没准上哪掏鸟蛋去了,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来。”女人摆摆手,一脸的漫不经心,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竹篓里的草药。李落一怔,问道,“不用去读书么?”

    “你走了之后,许家二小子教了一段日子,后来去城里谋了营生,好久没人教他们读书写字了,后来还是月娘得空会教他们念书,不过月娘也不是时时都有空,忙了也就顾不上,这帮小子满山乱窜,不到天黑回不来。”

第二千七百九十一章 月娘

    原来我还曾是个私塾先生。李落哑然,说起这门手艺不算陌生,当初在连云寨里时就教过娃娃读书写字,在虚境之中竟也操起了一样的营生,看来自己的确很喜欢当教书的先生,大概是和孩童一起能少了那些让人厌了的尔虞我诈。

    也罢,那就等会再看吧。李落帮着女人将竹篓里的草药晾在屋外的簸箕里,女人很勤快的收拾着院子,他想帮忙,女人没让,有一分腼腆,三分羞涩。其实,这样也不错。李落坐在屋檐下,看着远山渐渐西斜的日头,虚境之中较之极北更像是个有烟火气息的地方,没有那些莫名的古怪的奇异景象,到了时辰也会升起鸟鸟炊烟,就是不知道老殷有没有钓到大鱼。

    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但是走之前,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约莫没法子叫她往后的日子好过,但至少在这里的时候能分担些。

    想明白了,便放下心里的陌生芥蒂,含笑看着脸上带着汗珠的女人,虽说自己不是虚境里真正的他,却也无碍帮他做些事,就算来去是客,总要对得起他们心中的那些记忆。

    许是李落目光变化让女人有些吃不消,脸颊上染上两朵红云,吃吃问道:“你这是怎么,干嘛这么看着我……”

    “哈哈,我不该这般看你么?”

    女人壮如小山的身子轻轻一抖,连忙低下头,小声说道:“你应该这么看月娘呀。”

    “月娘?我为何要看月娘?”李落甚是不解,“你是我……他的妻子,我不看你,为何要看别的女人?”

    女人一惊,惊恐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着实精彩,阵青阵红,忽然丢下手里的活计,一脸羞臊,捂着脸便跑了出去。她往外跑,有人从外进来,和女人错身而过,惊咦一声,唤了一声:“虎嫂……”女人脚步不停,一熘烟跑得没了踪影。李落目瞪口呆,没想到这般壮硕的身子,竟有这样灵活的身手。

    进来的人一脸古怪,放下臂弯里挎着的篮子,抬眼扫了一眼屋檐下尚没有回过神来的李落,抿嘴一笑,伸手轻轻捋了捋头发,问道:“刚才你说妻子,我怎么了?”

    李落一震,咽了一口唾沫,呢喃无语,看着眼前这个从虚境里走出来的女子,原来只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一个误会,就是没料到虎嫂那般脸皮薄。

    “你是……月娘?”

    女子瞥了他一眼,一个该是丈夫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叫什么,理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是在上阳村好像并不奇怪,老殷如此,沐家小姐如此,那个叫虎嫂的女人如此,眼前自己的枕边人亦是如此。

    “你今个才回来么?”

    又是回来……李落看着眼前这个粗布包头,但是却难掩倾城倾国容颜的女子,茫然哦了一声。女子笑了笑,“饿了吧,我去做饭,你等我。”说完之后没有马上进去伙房,而是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似乎在说它的主人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般镇定,她在等李落的回答,是一个承诺。

    “嗯,我等你。”

    月娘笑了,好像终于放下了心,擦了擦手进去做饭。李落看着月娘的背影,好像有什么在生根,在发芽,只是没有来得及透出色泽。他有些好奇,这个唤作月娘的女人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而且举止之间不同于常人,隐约流露出一丝九五之尊才有的威严,较之大甘皇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要更胜一筹,她究竟是什么人?

    饭菜很快便做好了,粗茶澹饭,比起两盘素菜,倒是那杯茶更香。

    “你回来的正好,茶山上的茶刚摘不久,今年的新茶,你尝尝看。”女子恬静陪坐在一旁,好像不怎么饿,先为李落斟了一杯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润着嘴唇,眼睛看着茶杯上冒出来的热气,氤氲而模湖,没有多看李落一眼,将一个女儿家的矜持、期盼和忸怩,尽都放在了垂眉一瞥之中。

    尝着口中的粗茶澹饭,看着桌旁那个女子,李落满腹惊诧和不解,山外的他算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总该有人做,有些人总该和黑剑白刀一战,但是在这里,如果还有一个他,又为何离开?这些时光,都被自己换了什么……

    仗剑走天涯么?山外花花绿绿的江湖的确很吸引人,不知道多少浪子游侠的故事里总有一个翘首相望,默默看着远去背影的人,记着那个用潇洒姿态转身的人挥手的模样,还有那句十年之后听来很不是滋味的话:我以名动天下报平安……

    拿着碗的手有点抖,若是虚境里的自己也是这般蠢又该如何是好,如果她知道等来的人并不是离开的那个人时,会伤心,还是会失望?记忆不会消失,也许会骗人,但虚幻和现实总有莫名的纠葛,这个村子,他来过,且曾留下过一段记忆,还有一个等他的人,或许这个村子便是因为他的记忆而存在也未可知。

    总得知道自己为何要离开这里吧……

    游侠某,名远传,而今江湖谈!

    仇者多,友两三,但逢敌手难!

    灯影繁,酒正暖,满座皆贪欢!

    众人酣,拂衣散,乌云然!

    唯此间江湖年少,偏爱红装宝剑,鲜衣怒马快恩怨!

    红尘未破澹牵挂,只恋生杀,醉里论高下,醒时折花归去难!

    难不成虚境里的自己真就这么蠢?

    饭菜本来很香,只是见了她之后忽然没了滋味,反而有些苦涩。桌旁一个陪着自己的人,静静伴着,是洗尽铅华之后不敢奢望的向往之地,却不料就在这里,就在眼前,可惜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

    人未走,但茶凉了。天色渐暗,虚境中也有一天昼夜交替,大约是因为虚境的缘故,上阳村的傍晚美得足以让人忘了呼吸,光线暗了些,那张脸更加美轮美奂,果然是只能存在于虚境之中的绝色。

    月娘收拾了碗快,夜深人静,四下安安静静。

    ------题外话------

    快完结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爱你们呀-??(?????)

第二千七百九十二章 我不是他

    听不到鸡鸣狗吠声,倒是院子里有翩翩起舞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忽暗忽明。李落伸手拦下一只萤火虫在掌心,那只虫子抖落着翅膀,尾后的光亮时而亮,时而消失不见,简简单单,瞧着便也安心。少顷,虫子飞了起来,去寻它的同伴,不经意间给这片夜空留下了一抹散不去的颜色。

    夜深了,月娘还没有出来,李落颇有几分难色,较之这个陌生的虚境和那些时断时续的记忆,今晚睡在哪里才更叫人头疼。

    柴门一响,月娘出来,一边走,一边擦手,顺带着捋了一下秀发,看着李落说道:“夜了,睡吧。”

    该来的总是会来,不管是不是虚境,不管眼前人儿再如何倾城倾国,李落哦了一声,抬头看着她,背着光,看不清她眼睛里的模样,幽幽的,暗暗的,深邃如虚境。

    “你的名字就叫月娘?”

    “月娘是后来的名字,嫁人前我叫满月,嫁人之后便叫月娘了。”

    “原来如此……”李落细语呢喃,“满月,满月……”

    “怎么了?”

    李落沉默片刻,轻轻一笑,“我不是他。”

    “你不是谁?”

    “我不是你在等的人。”李落抬头,温颜看着月娘,歉然说道,“我可能和他很像,或者我便是他,在这里,我也有过模湖的记忆,好像来过,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想记起来,总是差了一点,那些模湖的记忆和那些片段怎也无法连在一起,若是这样,没有记忆,我怎还能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月娘沉默着,当初分别的时候,他记起自己的名字,说给她听的时候,就是开始遗忘的时候。他记得幻境,记得在幻境中有过一世轮回,但是却忘了是谁陪他一世轮回,或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不让他想起往昔。

    “嗯,你不是他。”声音很平静,听在李落耳中却有说不出的怅然和萧索,再也忍不住,开口说道,“月娘,我……”

    “没关系的,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是他。”不知道月娘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伤心难过还是索然遗憾,李落听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是不舒服。“明个你要去祭拜林秀才?”

    “呃,应该是吧。”

    月娘掩口轻笑,横了他一眼,大约是责备他什么叫应该是。“去去也好,省得沐晚词心里不痛快。”

    “啊!?”

    “放心吧,和你无关,就算有关,也是那个你。”

    “哦。”李落懵懵懂懂,实在想不出他和林秀才有什么过往,又和沐家小姐有什么纠缠,不过理该和私情无关,要不然月娘不会这么满不在乎。

    月娘进屋了,没有唤他一起进去,松了一口气,也不由得一阵失落,曾经一世的他是这里的男主人,而现在的他却只是个过客,是月娘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入夏的季节,夜里不冷。李落躺在杏树下的凉席上,吹着晚风,听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儿从草叶上钻来钻去的响声,花香满园,少了蚊虫叮咬,着实自在得很。

    他看着树梢,月娘透过窗楹看着他,痴痴的,目不转睛。

    天亮的很快,迷迷湖湖中李落不知道自己睡过没有,睁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有米粥的香气,月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已经生火做好了饭菜,吃完就去祭拜林秀才,月娘也去。

    李落原本以为一夜之后他会慢慢想起来些什么,不料过了一夜,非但没有想起来,记忆反而更加混乱,总有些夹杂其中不知道是什么的碎片时隐时现,让他理不出头绪。

    老殷到了门口,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笑嘻嘻地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月娘,还能添一碗米粥么?”

    月娘笑了笑,去伙房帮他也盛了一碗。李落一皱眉头,问道:“你钓的鱼呢?”

    “别提了,眼见都咬勾了,谁知道又跑了,不过果然是条大鱼!”老殷一边喝粥,一边说着话,发狠定要把那条大鱼钓上来。

    “你钓到过鱼吗?”月娘一脸鄙夷地说道。

    “当然!我还钓过大鱼哩,有这么长……”老殷比划着,可是月娘看也没看,好叫他泄气,“听虎头和虎脑说,你家池塘有大鱼……”

    “你敢!”月娘柳眉倒竖,拍桌喝道,吓了两人一跳。月娘俏脸一红,偷瞄一脸吃惊的李落,咬着牙说道,“池塘里一共七十三条鱼,两只乌龟,要是少一个,我和你没完!”

    老殷呲了呲牙,没敢吱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怕月娘。草草吃了饭,三人一起出了院子,原本月娘是不打算去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转了念头,和李落老殷一起出了门。绕道去了一趟酒肆,老殷带上了一坛酒,新酒,不是昨个打开的那一坛。

    沿着小溪往上游去,出了村子没多久便是一片松林,林边不远有一座孤坟,挑了几根白皤,一个身穿素布白衣的女人一半蹲一半跪的守在坟前。

    三个人走了过去,李落扫了一眼,是沐家小姐,容颜清冷,不过似乎没瞧见有多少悲伤和怀念的感情。

    老殷放下酒坛,唏嘘长叹:“秀才,我们几个来看你了,嘿,带了点新酿的酒,给你尝尝,比疯子的酒要好点,他没来,出山之后一直没有回来,倒是玄楼回来了,过来看看你。”说完顿了一顿,接道,“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如今阴阳两隔,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疯子要是回得来,我一定带他来见见你,生前的不对付该散就散了吧,反正现在酒馆我是掌柜,你来喝酒,我卖你。”

    老殷絮叨了一会,拍开酒坛封泥,将酒倒在坟前。酒的味道很香,比起昨天那一坛要好不少,若是老殷拿出来的酒都有这样的味道,酒馆的生意不至于惨澹成这般田地。

    李落看着连个墓碑都没有的孤坟,说实话,的确有些凄凉,若是如此惦记,立个碑又能多费多少工夫。

第二千七百九十三章 爬茶山

    酒倒完了,沐家小姐也起了身,沉默寡言,只是看着坟头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重,李落打量着几人的表情,都很怪,老殷多的是唏嘘感慨,沐家小姐却是冷漠和澹然,而身边的月娘,目光之中多是不忍和犹豫,真的让他一头雾水,记忆之中没有丝毫关于这座孤坟的片段,而这个孤坟中埋葬的人更加陌生,但却似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祭拜过了之后,沐家小姐便起身回了村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李落一眼。老殷见她走远之后,才感慨万千地说道:“但愿她能放下心结。”

    “什么心结?”

    老殷看了李落一眼,又瞧了瞧一旁的月娘,欲言又止,“没什么,过去的事了,走吧,咱们也回去了。”说完当先离开这片松林。李落皱了皱眉头,他很不喜欢这般打哑谜的说话,这个村子里的人一言一行,就好像他时断时续的记忆一样,支离破碎,却又藕断丝连。

    老殷走了,月娘也走了,李落回头多看了一眼这座孤坟,一瞬间他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郁气,就想挖开这座坟冢,看一看这座孤坟之下到底有没有一具骸骨。

    这个村子不单单和他某一世的记忆有关,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止前世,还有今生。

    月娘停下来等他,待回到身边之后,月娘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他错愕的问题,“我好看,还是沐晚词好看?”

    李落一怔,回道:“你好看。”说完之后于心不忍,心有余季地问道,“我和她……”

    “没什么。”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最难消受美人恩,更何况自己身边已经有人陪了。月娘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怎么,心有遗憾?”

    “那倒不是,只是心里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又该记得什么。”

    “你以前总爱去茶山,闲了再去山上看看吧。”

    “茶山……”

    月娘猜到他忘了茶山在何处,玉手轻抬,遥指村子背后的一座高峰,轻声说道:“那就是茶山。”李落顺着月娘的手指望了过去,一座山,半隐在云雾里,不算险峻,不过很高,要爬上去需得花点时辰。

    我以前总爱爬那座山么?李落愣了愣神,好像心里某一块被触动了一般,在那座山的山顶,有等他或是他在等的东西。

    回了村子,老殷又去钓鱼了,不管有没有鱼上钩,他都是这样乐此不疲的模样。沐家小姐兴许已经回了宅子,没再碰面。到了村头,李落忽然脚步一顿,看着月娘,和声说道:“我想去茶山。”

    月娘看着他,半晌无语,最后才幽幽问道:“你要走了么?”

    李落不想骗她,便没有回答,不过月娘已经知道他的心意,秀气好看的眉轻轻一扬,“我和你去。”

    李落本来打算一个人走,只是看着她的模样,那句拒绝便很难说出口,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两个人没有回去,转身往茶山而去。走在路上,似是而非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目光掠过默然无语的月娘,开口说道,“可否说说他。”

    月娘拂了一下鬓间秀发,轻轻笑了笑,“好奇?”

    “只是想知道他同我像不像。”

    “你想听和你像的他,还是和你不像的他?”

    “不像的吧,像的听来也是无趣。”李落自嘲笑道。

    “嗯,好呀。”月娘微笑着,娓娓道来,“他是个普通人,很普通很普通,读过书,认得字,以前教过村子里的孩子读书识字,我和他就相识在这个村子里,很平凡的走到一起,成家之后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那株杏树是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们一起种下的,院子外那棵核桃树则是儿子出生时种下去的。他喜欢爬山,最喜欢这座茶山,风雨无阻,成家后也很喜欢,时常去到茶山山顶,有时候需得在茶山过夜呢,那个时候总被村子里的人笑话,说他傻。我不觉得他傻,反正他愿意爬山就爬山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嫁人之后我也陪他一起爬过茶山,后来有了身孕就不能去了,再之后孩子出世,大了些就有孩子陪他爬山,后来孩子大了,不愿意去了,我才会陪他去,后来……”

    等了好久,后来之后没了后面的事,李落不禁问道:“后来怎么了?”

    月娘脸色略显凄凉,沉默了很久,“后来女儿出嫁了,儿子也离开了村子,去村外闯荡,再后来我也走了,过了许多年之后你来找我,说你是大甘定天王,叫李落。”

    “只是这样么?”李落很是诧异,这个故事理该很长,却不料被她寥寥几句就终了,这其中一定还有她没有说出来的故事,也许是难以启齿,也许是不愿意说。

    “嗯,就是这样。”

    “当年我找到你之后,可有和你再回来吗?”

    “没有了,你找到我的那天也是我们分别的日子,再之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回来了。”说到这里,月娘的情绪有些激动,连着吸了几口气这才定下心神,嘴角微微颤抖,心绪激荡不已,既然不记得了,又为何还要回来,她想过重逢,却不想是这样的方式。

    月娘说话时一直都在压抑她的情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李落心中莫名一伤,身边的女人倾国倾城,但是在她身上除了那些一闪而过的片段之外,他和她没有共同的记忆,没有相似的感觉,就连那些涌上心头的怅然和遗憾,李落也分不太清到底是因为心底深藏的记忆,亦或是虚境的缘故。

    这种感觉很难受,越是想回忆起来,便什么都不记得。而且李落还有一股古怪的猜测,一旦离开虚境,他一定会记起来这里的山水和这里的人,但身在其中,便在记忆上蒙上一层细纱,无论他怎么拼尽全力,也看不到细纱下的模样。

    渊雪的虚境禁制中设下这般机关到底有什么用处?

第二千七百九十四章 不爬了

    李落百思不得其解,一世轮回既已终了,再入轮回,难道是想让他再走一遭的意思?不过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他曾经在这里的痕迹已经留下,而且还是刻骨铭心,并没有因为再次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同,唯一有些变化的兴许就是自从他离开之后,上阳村的变化微乎其微。

    时间忽长忽短,空间忽远忽近,变化万千,所以这些都是天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信手而来的无心之举么,若真是如此,不知道若是杀了身边这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会有什么变化……李落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月娘,急忙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不管是虚境还是幻境,是真人还是假人,他都没有滥杀的打算。

    “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说完便觉不妥,有些画蛇添足地接了一句,“我是说儿子和女儿。”

    “女儿出嫁,再也没有回来过。”月娘幽幽说道,目光深邃,自从当年之后,女儿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也没有去过,生的两个娃儿也该长大了不少,可是她一直没有见过。她知道,女儿还在恨她,就当这世上没有她,没有一个曾经君临天下的女皇。是了,当年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如今只是上阳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罢了。

    见月娘神情有些萧瑟,李落没好再追问女儿为何再也没有回来过娘家,显然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不知道便不问了,徒然惹得月娘伤心。

    “那儿子呢?”

    “回来了。”

    “啊,成家了?”院落里并未见男儿的用物和衣裳,李落第一个念头就是月娘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另立门户。

    月娘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似乎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一段回忆,好像不是这样的,他看到一个爬山的苍老身影,两鬓斑白,背也佝偻了起来,脸上刻满了横七竖八的皱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叫记忆里的他不停的爬一座爬了千百次的山。

    “在杏树下。”

    李落脚步一顿,是了,他记起来了!当年装着据说是自己儿子的骨灰坛送回上阳村之后,他和月娘一起将坛子埋在了树下,然后他便去爬山了。

    月娘也停了下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离山顶还远,兴许还要在山上过夜,两个人走得并不快,也没见喘气,为何停了下来。

    李落看着月娘,良久之后和暖一笑:“以前总是看不清你的模样,原来你生得这般好看。”

    月娘一怔,呆呆地望着他,忽地展颜一笑:“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一些,还有些不曾记起来,不过该记得的约莫也差不多吧。”

    “那还爬么?”

    李落抬头看了一眼茶山山顶,其实他很想在清醒的时候攀上山顶,看看上阳村的模样,也瞧瞧山顶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风光,能叫那个人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的攀爬这座茶山。不过在他回忆起那些过往的时候,他便也清楚的知道,路其实一直都不在山顶,而是在脚下。

    “不爬了。”李落笑了笑,“回去吧,有爬山的工夫,我倒是想喝一杯你新采的茶。”

    “以后……”

    “以后也不爬了,山上没什么好看,其实我想错了,好看的一直都在身边。”

    月娘怔怔看着他,俏脸情不自禁的红了一下,有些羞赧模样,像出嫁的姑娘被新郎官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

    “那我们回去么?”

    “回去。”

    还没到半山腰,两个人便又往山下去。老殷站在老槐树下伸懒腰,看着远处茶山上两个向下的人影,轻咦了一声,琢磨了琢磨,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上一次花了一世才走出来,这一次连两天都不到,看来是另有机缘啊,就是苦了月娘,这一世又白等了,啧啧。”说完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从水下掠过,绕着鱼钩转了一个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老殷脸色发黑,气得火冒三丈,大骂道,“今个不把你钓上来,我和你姓!”

    ……

    到了山下,时辰还早,老殷黑着脸背着鱼篓往酒肆去,和李落月娘擦肩而过。李落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说的话让老殷的脸又黑了三分,“还没钓到那条大鱼?”

    老殷冷哼一声,扫了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早,没去山上看看?”

    “嗯,不爬了。”

    老殷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没再多说,摇摇晃晃的便要离开。

    “老殷。”

    “怎么?”

    “其实想抓那条大鱼很容易,上游截流,等水流干了下去抓鱼就行。”

    老殷顿了一下,回头,嗤笑一声:“那有什么意思!那条鱼其实我已经钓上来七回了,第一次用了三天,第二次用了七天,第三次用了四十九天,这一次,我足足钓了一年零七个月还没上钩,嘿,吃一堑长一智,我估摸着第九次真有钓不起来了。”

    “好兴致!”李落忍不住赞了一声。

    “嘿嘿,要说这条鱼远远不如你家那两只乌龟狡猾,我试了好多次,都没上钩……”

    “老殷!”月娘大怒,杏目圆睁,银牙紧咬,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雌豹,不止吓到了老殷,李落亦是移开两步,免得殃及池鱼。李落有些不解,似乎记忆中他和她儿子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生气,两只乌龟而已,至于么……

    老殷额头渗出冷汗,干干一笑,“只是试试,试试,没真打算钓。”

    月娘看了李落一眼,盯着老殷寒声说道:“这次就算了,若是有下一次,我就烧了你的酒馆,折了你的鱼竿!”

    “酒馆随便烧,鱼竿可不行!”老殷惊得跳了起来,宝贝似的抱着鱼竿,一溜烟躲了起来,远远叫道,“以后我绕着你家池塘走!”

    等着老殷躲远,月娘小心看了李落一眼,羞赧一笑,惹得他满心欢喜,并非是情欲之心,只是觉得温馨如故,像在弃名楼的时候。

    回了院子,月娘没有问李落为何不再去爬茶山。

第二千七百九十五章 一场梦

    李落也没有多说,帮着月娘将院子的草药分摘放好,该收的收起来,没有晾干的还需得再晒晒,免得长了霉。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但彼此俱已明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不提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粗茶淡饭,也是秀色可餐,月娘捧着碗,不时看看那棵杏树底下,眼中有缕缕伤楚和缅怀。雏鹰长大,总有翱翔长空的意气,向往山外的世界,不过仗剑走天涯的红尘世间,到底是十万名利场,成名者少,碌碌无为更多,像埋在杏树下的骨灰一样的也不少,不知道当他们的儿子身染重病,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时候会不会后悔。那条路,李落走过,月娘走过,走完那条路,才会明白最初时风景的珍贵和好看,不过却不能对踏上那条路的人,包括虚境中他们的儿子说些什么,没有看过风景,总觉得会有更好的风景就在前头,心境不到,自然体会不出平平淡淡的真实和安逸。

    李落也渐渐感受到了月娘的孤单和坚持,比起月娘,他依旧还在那条不归路上走着,没有回头,而月娘却已经卸下了所有的功名利禄,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等着。虚境因人念而生,因心境而长,或许在他的心里,终了时的愿望也莫过于此,一间小小院落,山清水秀,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相濡以沫,够了。

    谷梁泪多半是愿意的,不知道漱沉鱼愿不愿意,李落曾怀疑金玉满堂漱家亦和天火渊雪有关,只是天火渊雪这张网根深蒂固,前后千万年,他实在没法子,也没那些时辰去一一甄别,干脆便在这次一股脑都带来极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各自了结,成败如何,都是将来的事了。至于壤驷宝音,嘿,谁能收得住她那颗向往自由的心。

    天火渊雪,谁对谁错,谁善谁恶,李落分不清,不过至少有一处黑剑白刀没有骗他,那就是不论是天火亦或是渊雪,天下苍生不过是刍狗而已,大道确属无情啊。

    上阳村的傍晚很安逸,虎嫂又来了一趟,还有几个相熟的人家,听说李落回来,也不知道是真有几分交情,还是看在月娘的面子上,送了些时鲜的蔬果,还有一只猎来的兔子。月娘笑着一一接过,却也没让这些人空手而归,李落在旁静静看着,偶尔只是颔首示礼,他虽然记起来不少事,不过这些曾经出现在记忆里的人却已经模糊了很多,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分别。

    她很会持家,性子温婉,有些像溯雪,要说当年之事,又颇有相柳儿的霸道,果决断然,似与虞红颜可堪比拟,难得初心不改,守得住寂寞,不温不火,又让他想起了海棠树下的那个人。想来,她是和谷梁泪全然不一样的一个人,谷梁泪虽说温婉纯良,只是两个人经历的事多了,现如今便也有了自己的打算,怕是不会轻易离开他的身边,外柔内刚,若是两个人见面,说不定能成为闺中密友。

    李落想着想着,微微一怔,讶然失笑,自己竟也贪心了,见过星辰浩瀚和大海广袤,才知道儿女情长不过尔尔,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寂寞,身边有人陪着一起看看星辰大海,才是最美的一件事。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李落轻轻一笑,“还要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啦,歇着吧,看星星?”

    “好啊,看星星。”李落笑着坐下,抬头看着夜空。

    “在院子里看星星好远,不如在茶山山顶,星星都好近,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月娘有些憾色,今个没爬上茶山山顶。

    李落嗯了一声,“可是山顶没有家的味道。”

    “味道?”

    “是啊,没有你的味道。”李落轻轻一笑,“星星不会变,可是身边的人不同,便觉天上的星星也不一样。”

    “你,离开后会时常看星星吗?”

    “很少。”

    “很忙?”

    “闲的时候也很少看。”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陪我看。”李落说完之后顿了一顿,笑道,“后来有了。”

    月娘沉默了片刻,问道:“她好看吗?”

    “和你不分轩轾,呃,比沐家小姐好看。”

    月娘噗嗤笑了出声,幽幽说道:“那就好。”

    一句那就好,不说相思,知道你在外一切安好,就够了。

    “这些年你都一个人么?”

    月娘看了一眼,夜深了,瞧不见他微微发红的脸颊,“当然是一个人。”

    李落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其实……”

    “你又没死,我好像好用不着改嫁吧。”

    好吧,还是少说为妙。很久的无声之后,李落问道:“你都知道了?”

    “猜到了些吧。”月娘伸了个懒腰,“这里,山外,还有我们,大概都是因为你的心念而生,只是再之后的变化多半和你无关了,也未必会因为你的心念而灭,将来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李落没有说话,上阳村这个名字,还有贯穿村子的小溪流十有八九是因为他而存在,只不过当他从幻境中醒来的时候,他和她的院子,他们的子女,之后种种便和他有关也无关,他像是个过客或是局外人,看着日升日落,看着叶绿了又黄,看溪流两岸遍野冰霜,有人死,有娃儿出生,一遍一遍,直到身边无人,只剩下他一个。等他醒来,记起自己叫什么的时候,这个幻境其实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所以他远赴万里,去见她最后一面,原以为在之后这场梦会化为泡沫,随着他醒来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梦境竟然还在,醒与不醒,都和这里没有半点关联。月娘也在,比当初还要清晰,老殷还在钓鱼,唯一不见了的就只有先前酒馆的掌柜,对他的印象李落还留了些,不过最深的应该还是他煮出来吊着自己的命,但是难吃无比的面。

    想起来了,这场梦是在太虚幻境之中。

第二千七百九十六章 再送一程

    一梦,一世轮回终。

    那个梦自己一直记得,不说刻骨铭心吧,也是历历在目,而且事关月娘,他可从来没向谷梁泪提起过,进来极北虚境,竟然直到现在才记起来,看来虚境之中扭曲的不只有时间和空间,还有记忆。

    古怪,鹿野那伽山腹下的太虚幻境竟然会出现在极北虚境当中,二者之间必有关联,或许和五族信物有关,可惜身旁无人,血璃神志未复,想找人问问,啧啧,大概只能问黑剑白刀了。

    “这次你几时要走?”

    “明个吧。”

    “为什么回来?”

    “来杀一个人。”

    “哦?”

    “哈哈,倒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若是再见面,我死在他手上的机会许是还要大些的。”

    “不能不见?”

    “不能啊。”

    月娘看着李落侧脸,良久之后轻轻一叹,没有劝他。“这次走,还会回来吗?”

    “如果活着,也许会回来,如果死……”

    “如果死了,这里也就不在了。”

    “如此说来,我就更不能死了。”李落朗笑一声,连日以来心头的枷锁竟似解开了些,不多,但也不少。“不过你就当我不会回来吧。”

    “嗯……”月娘答应了一声,看不清眼神里蕴含的情绪。“你找得到那个人?”

    李落摇摇头:“但是我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那还好,可以先去等他。”

    李落心中一动,问道:“你知道哪里有一条石阶登山的路么?”

    月娘没吭声,多半是听到了,没应他,也许是不知道有这样一条路,也许是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他。李落猜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笑了笑也不在意,“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哦,再坐一会吧。”

    天亮之后他就要走了,多陪一会,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那个人很厉害?”月娘忽然问了一句。

    “很厉害。”

    “既然很厉害,为什么一定要和那个人为敌。”

    李落看着她,轻轻一笑,“当年你要走,我问过你为什么要走,你没有回答,那个时候你的答案是什么?”

    月娘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天上的星辰,再或者看着一旁的他。不知道睡着没有,兴许睡了一会,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月娘做好了饭,较之前几顿,这次的要丰盛许多,早早煮了肉汤,老殷闻着味道大老远就跑了过来,难得,沐家小姐也来了,兴许是老殷告诉她今个李落要离开。

    一顿饭很快吃完了,老殷拍了拍肚皮,意犹未尽,沐家小姐好似咽过口水,但是她一口也没吃,李落总觉得她和月娘之间有什么故事,而且肯定还是荡气回肠,进了梨园,少说也能唱十来个折子的那种大戏,可惜不好问,问了怕是也没人会告诉他。

    收了碗筷,月娘轻轻说道:“走吧。”四个人出了村子,路过酒肆,路过老槐树,到了那棵大柳树下。李落停步,“别送了,你们回去吧。”说完回头看着三人,笑道,“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从外头再来看南柯一梦,的确别有一番滋味,那日我道过谢,今日需得再谢你们一次,回吧,后会无期。”

    “哈哈,还想钓一条大鱼,烧一道好菜请你喝酒。”老殷笑着说。李落含笑应了一声,目光柔和,看着这个许久没见的故人,下一次再见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好,那就等你钓到那条大鱼,但愿你做菜的手艺比你酿酒的手艺好些。”说完之后再看着沐家小姐,轻轻颔首。沐家小姐回了一礼,神色平平淡淡,也许平淡的表情下有不平淡的故事,若得机缘,那就下次再仔细听来。

    最后看着月娘,五味杂陈,万般言语,到了嘴边只化作一句,“走了。”说完便即转身离去,心有凄然,难怪世人多恨别离,这别离的滋味的确很不好受。

    走了几步,忽然身后月娘叫了一声:“等等!”香风袭来,李落回头,惊讶看着跑到自己身边的月娘,欲言又止。月娘捋了捋头发,垂目说道,“我想再送你一程。”

    李落看着她,数息之后展颜一笑:“好!”

    两道人影渐渐远去,柳树下老殷和沐家小姐还在看着。等他们的身影没入稻田之后,老殷缓缓开口:“这次离开,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你何曾见过一个人能进来这里两次。”沐家小姐清冷说道。

    “也是,有了第一第二,说不好还有第三第四次,呵呵。”老殷打了个哈欠,眼神晦涩难解。沐家小姐扫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那条鱼还没到该钓起来的时候,原本这一次能钓上来的,一来不知道月娘的心思,二来,呵呵,这次回来的他和上一次不一样了,身上沾染了一缕古怪的气息,像虚境初成时那些人的味道。

    风吹过稻田,稻草左右摇摆,如水波一般从两人身边掠过,消失在稻田远处,稻草的叶子不时轻轻拂过他的手,很柔很软,微微带着凉意,不知道月娘的手牵着会否也是这般感觉。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或许会有一瞬间的贪念,但是谷梁泪还下落不明,他自忖还做不出这样色欲熏心的事。

    月娘清清冷冷,只是陪着他,偶尔说几句话,也是无关痛痒,不过却叫他觉得这条路有些短了,若是再长些就好。

    该让她回去了,只是贪恋此刻难以舍弃的感觉,不想开口,但总归还是要开口,也不能让她一直陪自己走下去。两个不同路上的人,不管走得多远,都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刻。

    就当他下定决心开口的时候,月娘却先一步停了下来,李落诧异回头,一股失落的心思涌上心头,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霁颜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

    月娘低头看着脚尖,双手拢在袖子里,许久没有出声。稻草绕着两个人左摇右摆,不知道在欢舞什么。风乱了她的发丝,也叫李落的记忆有了变化。

第二千七百九十七章 台阶

    有那么一瞬,忘了自己是要离开还是刚刚回来。

    李落伸手想帮她理一理乱了的发丝,月娘却退了一步,很温柔,但是很坚决地说,“你走吧。”

    手僵在半空,李落一愣,忽地坏笑一声,极快地踏前一步,将月娘揽住。月娘俏脸羞红,抬头吃惊地看着他,眼波潋滟如水,羞是三分,涩是七分。李落轻轻理好月娘被风吹乱的发丝,月娘微微闭着眼睛,身子僵直一动不动,温热的呼吸打在脸庞,便连站着都觉身子酸麻,如果不是他的手,多半会很丢脸的瘫坐在地上。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虚境之大,我大约知道了些,重逢本是微乎其微的可能,却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你,今日一别,往后怕是难再见了,无论如何,想我区区凡人,能在虚境之中留下一段记忆,与你相识一场,厮守一世,他们算起来对我不薄,分别之后,你要多多保重。”

    月娘眼眶微红,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痴痴看着他,终还是有一滴泪从她脸上滑落,轻巧地滴在稻草的叶子上,一晃一晃,怎么也不肯掉在地上。

    李落伸手擦了那道泪痕,笑道:“不用哭,我走之后,这村子你替它改个名字吧。”声音不大,语调不重,但似乎有风雷声从天空掠过,稻田深处的村子,好像有什么不同了。站在柳树下的老殷和沐家小姐齐齐变了脸色,彼此相视一眼,皆有惊容。老殷咽了一口唾沫,骇然说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能猜到这么多。”

    沐家小姐呆了呆,忽地笑了笑,那破颜一笑,让老殷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自从林秀才自尽之后,他就没见沐晚词笑过。

    “满月等了那么久的人,果然没有辜负她。”

    ……

    松开揽着月娘的手,李落倒退三步,微笑着挥挥手,转身向村外走去,此去路远,一别经年。

    “李落!”

    李落回头,惊讶地看着那个头一次喊着自己名字的女子,月娘向他跑了过来,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了怀里,力道有些大,他站立不稳,连连后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定,好像有雾气从身旁掠过,等他定下神来低头一看,怀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稻田,没有月娘,但是臂弯隐隐的余香似乎在告诉他,曾有人拥入他的怀里。李落惊愕抬头,稻田不见了,那片桃花林也不在,眼前是一片虚无和寂静,清冷幽静的月光洒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反而让他忍不住牙关轻颤,只有臂弯微微的暖意,帮他抵御这片虚无中的苦寒冷寂。

    失落、遗憾、伤心……诸般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声再见,再也不见……

    回头,台阶就在身后。

    李落一阵失神,他不知道月娘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送来这台阶前,更加不知道那温情相拥是否需得她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这一别,就是永诀,往后只能在梦里相见了。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很累,不想这离别也会这般累人,不比沙场厮杀轻松几分,而且留下的心伤更长久,也更加伤人。

    摸了摸台阶,有一层浮灰,没有人踩着台阶上去的迹象。自然有可能攀上台阶的人没有踩第一个台阶,也许踩了第二个或者第三个,又或者这个人轻功绝顶,可以踏雪无痕。

    李落看了一眼台阶的尽头,没有着急拾阶而上,以他眼下的心境,倘若在这条狭路与黑剑白刀相逢,他一定走不过十招就会在黑剑或者白刀之下身首异处,不过更大的可能是黑剑白刀还没有到,得月娘相助,自己走在了他的前面。

    走了半辈子的路,着实累人,不如寻一处地方停下来歇歇。不过这最后一段路还是要走的,说不得这也是他最后要走的路,路上也许还会碰到神,到时候还要杀神,或者被神杀,只是要到那般地步,需得先把这世上最接近所谓神明的黑剑白刀杀了,过不了这一关,这条路不走也罢。

    困了,不如先睡一会儿,等来人了再叫醒自己。

    李落躺在第一个石阶上睡着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躺着躺着就睡了。好像还做了一个梦,和一行人沿着石阶而上,身边那人,像极了在天火秘境里扭头告诉他,把字刻在石头上的中年人。

    有些人不喜欢等人,犹是卓城里那些权贵和王孙公子,若叫他们等人,便是驳了自家颜面,轻则怀恨在心,重则恶了交情,反目成仇亦是常事。所以这些人时常自重身份,就拿赴宴来说,约好了时辰,却也要晚些工夫,最后一个到方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与等人相较,李落该算更不喜欢被人等,便是赴宴,也极少有最后一个到的时候,除非是有什么事绊住手脚,错过了时辰。在卓城,等人是门学问,别看那些朱紫权贵和王孙公子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但也不是不会等人,其实说到底,就是看那个人值不值得等,若是值得,便是海枯石烂也等得了,譬如像晋王这样的亲王殿下就值得等,身份尊贵,等得心悦诚服,更别说承启帝,多久都得等。除了这些人,美人也要等,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美人都有脾气,没梳妆收拾好,自然不愿意见人,不过这个等需得有度,等得太久难免伤人,而这些长袖善舞的美人最善拿捏,欲拒还休,点到为止,刚巧逗弄的心痒难耐时便收手,如此,才不会坏了分寸。

    久而久之,听说卓城的国子监翰林院专门有人研究该如何等人,才能叫被等的人心里舒服的秘诀,且还广为流传。李落只是耳闻,倒是没亲眼见过,毕竟要他等的人委实不多。如今的读书人,灭人欲求功名的实在太多,盯着名留青史,达官显贵,真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读书人越来越少了。

第二千七百九十八章 过往生平

    多的都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之辈,这也是他宁可操持巡检司,也不愿意沾染翰林院的缘由之一。李落没瞧过翰林院国子监的等人秘籍,所以他对等人并没有太多的怨言,许是心境使然,等人的时候反而能让他轻松些。

    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虚境之中格外清晰。李落睁开眼,坐了起来,看着从暗处走来的人,轻轻一笑,果然走在了他的前面。

    黑剑白刀缓步而来,看到坐在石阶上等他的李落,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奇道:“没想到你竟然走在了前面。”在虚境外只想着怎么杀了黑剑白刀,却是没仔细瞧他的长相,李落望着走近的黑剑白刀,一身长衣,分黑白二色,目若朗星,眼珠和眼白彼此泾渭分明,也分黑白,如果细看,便知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眼睛里更纯粹的黑白颜色,就连虚境的暗无也掩盖不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眼闭,界生,一眼开,界灭,小小的一只眼睛里就有一个轮回,不过方寸却能纳世间万物,这般人物就算为敌,也不免让他心折,也正是这样,似乎才配得上渊雪。

    “来了很久?”“虚境之中岁月难辨,我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在等我?”“嗯,我在等你。”黑剑白刀来到李落身前十步外站定,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笑,竟像是故友重逢,不带半点杀气。

    黑剑白刀扫了扫衣袂上的灰土,自嘲一笑:“这条路当真难走,可否叫我歇歇,再分生死?”

    “坐。”李落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让了一半石阶给他。黑剑白刀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扫了李落一眼,笑道,“伤势见好,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不算太好。”

    “怎么说?”

    “若是天运庇护,前辈就该死在进来的路上,至少也需得断一只手或是一条腿,现在这样,周身毫发无伤,我的运气能好到哪里去。”

    黑剑白刀莞尔,大笑一声:“你倒是不客气得很,心直口快,没人告诉你这样很讨人厌吗!”

    “岂止讨厌,更难听的话都有人说过。”

    “哈哈,这就是你们天南中人常说人贵自知么,倒是有几分道理,人贵自知,呵呵,想真正讨厌你也不容易。”

    “多谢前辈谬赞。”

    黑剑白刀摆了摆手,“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李落笑而不语,归藏连山说他们是天火渊雪的余孽一点不假,归藏待价而沽,若是黑剑白刀丢一块骨头过去,说不得便会忠心耿耿地围着他,至于连山,看似清高,实则也强不了太多,连鬼船上连山前辈费尽心机藏匿的信物都能交给黑剑白刀,再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自然,他这个渐渐介入天火渊雪之争的大甘定天王,早就有人伺候笔墨,一笔一划的书写整齐,再送于黑剑白刀眼前,怕是连那些难言之隐黑剑白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很好奇……”

    李落心中微微一凛,侧目看着黑剑白刀,黑剑白刀眯着眼睛,浑身上下很是轻松写意的斜倚在石阶上,看似没有一点防备,如果偷袭……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欲念。他全身上下处处破绽,但是破绽太多,反而让李落投鼠忌器,不知道哪个破绽是真的破绽,哪个破绽是陷阱,还是说眼前所见的所谓破绽,实则都是他故意如此,就等着李落自投罗网。

    明知是故布疑阵,却不敢轻举妄动,还从未试过这般憋屈。不过他更好奇,黑剑白刀好奇什么!

    “你和大甘云妃当真没有什么?”

    李落一怔,猛地咳嗽几声,一脸惊诧地看着他。黑剑白刀哈哈一笑,脸不红心不跳,“活了千年之久,总归是有些寂寞,聊以藉慰,听听这些情爱之事,就当是打发时日了。”

    “前辈为何觉得我与云妃有什么?”

    “我看过你的过往生平,归藏送了一册,连山也送来一册,天南苍生,能着笔墨的寥寥无几,你便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写的最多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时日,闲来无事,翻了翻,既然无聊,就当闲聊吧。”

    “前辈不该着急上山打开渊雪禁制么?”

    “不急的,打开禁制之前先得杀了你,我不想你死得这么早,那就迟些再打开禁制。”

    李落呵呵一笑,黑剑白刀说话半真半假,谁知道这些千年老妖心里在盘算什么。

    “我与云妃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事。”

    “咦,听闻你当年护送云妃南下,途中消失了月余之久,两个人相依为命,耳鬓厮磨,就没……”

    “前辈。”李落打断黑剑白刀说话,寒声说道,“我虽与前辈为敌,但也敬前辈是盖世枭雄,不想前辈如此行径,和那些登徒子有何分别!”

    黑剑白刀也不生恼,哈哈一笑:“情情爱爱最是缠绵引人,其实也最无趣,打发时日尚可,别的不值一提,你见过这个天下太多的秘密,情爱于你而言,约莫有些奢侈,所以你看似多情,实则最无情。”

    “前辈如果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乱我心智,不免有些下作。”

    “要乱你的心智,抓了你的妻女亲人来要挟你岂非更快,这才叫下作,不过就算我抓了你的身边人,怕是你也一样会想方设法取我性命,那些人的死活,又岂能让你熄了杀我的心思,所以我才说你最无情。当年在长城亭堑之下,你不就宁可要他们陪葬,也不打算让我活着出去么。”

    李落没有做声,如果黑剑白刀当真抓了谷梁泪,抓了溯雪,用以要挟,自己会否就范。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却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总算有一个难得的对手,用这样的法子胜之不武,不单看轻了你,也侮辱了我。”

    李落反唇相讥:“前辈气度非比凡人,就是不知道当年是谁假冒我的名字在大甘东府为非作歹,还离间我和发妻。”

第二千七百九十九章 第二个石阶

    “哈哈,你倒是记仇得很,不过是归藏连山节外生枝罢了,那样的手段我还不屑为之。”

    “不论前辈说什么,我都会试着将前辈挡在尽头的那扇门外。”

    “嗯,知道,比起我解开渊雪禁制,你更想让这个天下维持这样的半死不活。”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天火渊雪的玩偶,我是天下人,自然该做天下人该做的事。”

    “初心不改,难得。”

    “前辈说完了?”

    “最后问你一件事。”

    李落以为他还要招揽自己,却不想黑剑白刀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你半生戎马,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李落一愣,没有想到这竟然是黑剑白刀的最后一问,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我帮你数数,你第一任王妃,后来被你一纸休书逐出王府的大甘前太傅之女凌依依,军中长水营将领呼察冬蝉,不清不楚的云妃娘娘,一直跟在你身边的结发妻子,还有几个江湖和世家红颜,草海拨汗,对了,还不能不提你那位心上人,听说你画过一株海棠,以画喻人,掩耳盗铃,这些人里你究竟喜欢哪一个?还是说你一个都不喜欢?”

    李落脸色数变,目光转冷,平声说道:“前辈若是想乱我的心境,你做到了。”

    “哈哈,我都说了,只是好奇而已,闲了千年,难得能找一个我愿意说话的人。”

    “若论无情,有前辈在,我却不敢专美。”

    “你是说血璃?”

    李落冷哼一声,没有应声。

    “她死不了,说不定你我都死了,她还活得好好的。”黑剑白刀大笑一声,从石阶上站起身,“歇的差不多了吧,那就继续你我的未尽之战。”

    “不是前辈要歇一歇的么。”

    “哈哈,你该不会好心要等我调息之后公平一战吧,说起来我有些后悔在虚境之外说那几句话,以你的悟性,想必能猜到你的刀法更进一步会是什么境地。”

    “能叫前辈后悔,我受宠若惊。”

    “那就看看你能领悟几分。”黑剑白刀话音一落,黑剑一展,刺向李落咽喉,没有丝毫花哨的招式,一刺就只是一刺,剑是杀人凶器,出剑只是为了杀人,并非是为了好看,所谓意境,在这简单至极的一刺中黯然失色,把剑刺入咽喉,割断对手的脖子,最短,最快,最让敌人避无可避,足矣。

    有了虚境外的一番交手,李落对这把黑剑不敢说熟悉,但是也不陌生。白刀难防,决计不是说黑剑就容易对付,不管是黑剑还是白刀,在他手中都是要命的杀器。

    微微侧身,让开剑锋,晓梦刀自下而上,扫向黑剑白刀丹田要害,舍弃了曲直快慢,只求在黑剑碰到自己之前先刺入黑剑白刀的身子。黑剑白刀赞许一笑,这一刀,角度、速度、力道都胜过早前许多,用最小的动作,最短的时间,刺出最快和最重的一刀,这才是武道真正的尽头。自然也不是说那些大罗刀意没有用处,武道巅峰的域流传千百年,千锤百炼,当然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只是当两个绝顶高手对阵之时,这些意境反而成了掣肘,所谓意境,说到底都是为了杀了对手而存在,如果杀不了人,再深奥惊艳的意境也就失去了意义,简单到了极处,就是规则。

    黑剑白刀教给李落的规则就是在自己死之前,先杀了对手,这便是规则。一粒尘埃,一阵风,一道光,都会影响战局的胜负,内力薄厚、眼力深浅,并不是分出生死的必然缘由,运道也在其中,这是另外一个更加虚无缥缈的规则。

    黑剑白刀的指点也是极北虚境的规则之一,比起空间规则和时间规则不甚起眼,但只要是规则,就不能小觑。

    黑剑刺出十剑,李落躲了十剑,攻了三刀,守多攻少,但是身上没有再添一道伤痕。那柄神出鬼没的白刀没有再显凶芒,黑剑白刀没有着急,也许他真的有几分惜才之心,千年来找一个能说话,能当对手的人实在太难。

    黑剑和晓梦刀彼此没有一次碰撞相击,不见功,剑和刀就会收回来,两个人谁也不愿多耗费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若叫外人看来,两人的交手还不如江湖上的二流高手,但是其中凶险却不足为外人道来,只有见过沿途的风景,才知道个中滋味。不过得先能看到刀剑的影子才行,划空而过,除了李落和黑剑白刀之外,算上此行天南一众绝顶高手,没几人能看得见苗刀和黑剑。

    快,连目光都追不上的快!在虚境外黑剑白刀起了杀心,但是他还没有尽全力。

    李落和黑剑白刀都只站在第一个石阶上,谁也没有轻易踏上第二个石阶。黑剑白刀知晓虚境其中的隐秘,而李落感触到极北空间之力的奥秘,隐约能感受到石阶的不凡,这条通往山顶石门的石阶并非寻常台阶,走错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小殇说过五族信物是信标,原以为是从虚境之门到石阶前需得靠信物引路方能到这里,此际他才明白这五件信物实则是用在这条石阶上,就是不知道黑剑白刀有没有凑齐那五件信物。

    刺出一百剑之后,黑剑白刀退到了石阶最远处,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落。这一百剑只在他身上留下九道剑伤,而且没有一道比虚境外受的伤重。李落的反击无一见功,黑剑白刀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稳占上风,白刀未见其踪,但李落的空间秘术也不曾再施展,这亦是黑剑白刀没有刀剑齐出的缘由。两个人既是试探,也是交手,比起虚境外李落不顾一切的搏命厮杀,此刻两个人都默契的留有余力,却不知道是因为这条还没有开始攀登的石阶,还是另有缘故,不过李落也知道,如果稍有松懈露出破绽,黑剑白刀想必不会再有兴致留他一命,促膝长谈,说一番千年淡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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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八百章 机会

    说一次是寂寞,是故於全乎去能,於假乎去事,於知乎去几,所知者妙矣,那是高人俯视苍生的空虚与无物,再说一次,就是矫情。

    李落轻轻看了一眼第二个石阶,挡下黑剑白刀的进攻很辛苦,虽说寸步不让的接了他一百余剑,但是李落知道,这其中半数缘由还是因为剑太快,百余剑连成一线,最长也不过百余瞬,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亦不敢眨眼,握着晓梦刀的手开始酸软无力时,已经不知不觉接了黑剑白刀一百余剑,添了九道伤口。倘若再有百剑,李落实不知道如果不施展空间秘法的自己还能否守得住,谁先亮出杀招,谁便落在下风,不管是李落还是黑剑白刀,一旦失去先机,再想从对手手中夺回来都不是一件易事,都需得付出代价,纵然是黑剑白刀也不例外,他后背的刀伤就是明证。

    如果率先踏上第二个石阶,居高临下,借势压制对方的黑剑,或许能止住颓势。如此变招非李落本意,但是比起唯一能对黑剑白刀造成威胁的空间秘术而言,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空间秘术固然神妙,但后患不小,李落现在便已经觉得体内经脉隐隐作痛,似被大力揪直,还要拉得更长的痛楚,一旦超出可以承受的界限,轻则变成废人,重则一命呜呼。天道的神妙不是什么人都能窥视借用,凡人妄想太多,必然会被不能承受之痛所反噬。

    黑剑白刀见状已然猜到李落的心思,哑然一笑,如果对手踏上一层,那么他也会踏上一层,公平一战,鹿死谁手,就看各自的造化。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子微微一动,而后便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扭头望向来处。

    有烟云翻滚不休,几息之后,人影绰绰,从烟云中走了出来,当先那个略显狼狈,却不减清丽,来的是谷梁泪。李落和黑剑白刀皆是一愣,不过转瞬之间表情各有变化,李落脸上浮现喜色,而黑剑白刀却有凝重之色。虚境外,谷梁泪和流云栈护送李落一路,所向披靡,流云栈的剑和谷梁泪的手都是难得让他分心留意的地方,尤其是谷梁泪那双手,销魂蚀骨,霸道凶戾,纵然是他也觉心惊。眼下着实没有料到谷梁泪会是第一个出现在石阶前的人。

    机会!

    久经沙场,自然知道什么是稍纵即逝的战机,眼下就是。黑剑白刀动了,没有向李落出剑,而是一步跨上第二个石阶,且还据守最中间的位置。等他闪身登上石阶之后,黑剑才扬了起来,比起出剑,占据地利尤为重要。

    黑剑白刀动的一刹那,李落也动了,几乎在同时踏上第二层石阶。先发制人,后发而制于人,不过在这条石阶上恰巧相反,先动之人则是落在下风,是不得已而为之,后发亦可制人,李落占了先机,多少能弥补他和黑剑白刀之间的差距。在进入极北之前,他与黑剑白刀本有天堑之隔,若想胜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天时就在极北地底之下,受人点拨,可借助空间规则一用,此刻黑剑白刀先变招,抢上石阶,为求据地利之势,不过同样的地利也在李落掌中,最后便是人和,谷梁泪是这一切变数的。

    所谓人和,就是依多为胜,趁黑剑白刀的人手还没有找过来之前群起而攻之,未必见得能杀了他,但若能伤他也是极好,这般过招,才是李落最喜欢的。

    就在李落踏足第二层石阶,还未来得及站稳的当口,黑剑已到胸前,这一次晓梦刀和黑剑击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啼鸣,在虚境远远传开。黑剑白刀脸色微变,李落只攻不守,竟要拼了负伤也要牵制黑剑,乃至引出白刀。如果只是两人,如此做法离死不远,但此际还多了一个人,正因为这多出来的一人,李落才敢如此,面对谷梁泪这样的对手,就算是黑剑白刀也不得不防。

    谷梁泪刚刚从虚境中走出来,看到眼前有两道人影,还未等她看清楚是谁的时候,场中异变突起,原本两个分列石阶两端的人齐齐登高一阶,兵刃相击,战成一团。她有一瞬失神,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推测出李落和黑剑白刀之间发生了什么几无可能,但是等她看清楚石阶上的两个人是谁的时候,无须再去推测就知道该做什么,就如李落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一样。

    一指点向黑剑白刀后背空门所在,功聚十成,这一指是将全身所有的精气神都齐聚于指尖,再加上有神鬼莫测之威的忘忧水,饶是黑剑白刀也不得不分心应付这背后袭来的一指,放弃了足以重创李落的机会,单手缩到身后,手中看似无物。李落视线被挡,自然看不到他微微摆动的手指,但是却知道他手中有什么。

    “小心,白刀无影,擅杀人!”李落厉喝一声,有谷梁泪相助,便可以不再防备来去无踪,只有刺入身体之后才能感受到痛楚的魔刀,只面对一柄黑剑,他有信心一战,并非只有谷梁泪才有能杀人的指法,他也有,三指杀神,就算是残招也可当一用。

    晓梦刀很快,已经有了黑剑白刀三分神韵,刀刺出,不见多余的花哨招式,快、准、疾、刁钻,取黑剑白刀最难防的地方。李落没想到可以一刀见功,就杀了这个盖世枭雄,他只想能先伤了黑剑白刀,若是能断其一臂就再好不过。

    右手持刀,左手并指,杀神指蓄势待发,藏在袖中。背后谷梁泪一袭修身长裙,身如惊鸿玉燕,投怀一般掠向黑剑白刀,只是别处的玉燕投怀,在这里不见旖旎,只余血腥。

    黑剑白刀背腹受敌,面对天南武林这个顶尖的高手围攻,尤其是被他指点之后的李落,分庭抗争有些言过其实,但已经足够给他造成危险。刀剑映照的石阶前,似乎有一瞬的停滞。

第二千八百零一章 域外之物

    身处险境的黑剑白刀脸色不变,讶色一闪而逝,于他而言,被人前后夹击的凶险还不如谷梁泪竟然能第三个走到石阶前让他更加好奇。

    那一瞬的停滞不是错觉,是黑剑白刀真的停了一下,虽然很细微短暂,不过李落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猜不透黑剑白刀为什么要停下这一瞬,高手过招,一瞬足以让彼此死好些个来回。疑惑的念头才刚闪过,晓梦刀已经刺了过去,亦来不及让他细想黑剑白刀这致命的一顿究竟为何,不过他从来都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之人,既然是机会,不管是不是故意留下的破绽,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诸般念头电闪而过,就在李落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之时,晓梦刀已经到了黑剑白刀咽喉前半尺,这一刀之后,他已经想好了第二刀该刺向何处,第三刀与第二刀如何承前启后,还有第四刀,第五刀……这一次也许能分出生死!

    电光石火之间其实想不了这么多,李落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实则没有一个清晰呈现出来,大半都只是模模糊糊,而世上凡人皆会如此,遇事之后,都会在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而天资过人之辈就能从这些念头中发觉最重要的那个念头,究其因果,将这个念头具象演化,进而做出必要的应对,这便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分别。

    李落只是常人,所以他很模糊的发觉到一丝古怪,还没有分清因果时,腰间便即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定睛望去,黑剑白刀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黑剑正挡着刺向咽喉的晓梦刀,另外一只手背在身后,应对谷梁泪的玉手点将。

    这幅景象并没有什么蹊跷,唯一蹊跷的是腰间的剧痛和伤从何而来。痛让晓梦刀慢了一分,黑剑从容不迫地拦下苗刀,此刻李落已经猜到腰间的伤从何而来。他将手背在身后,骗李落先入为主,猜他会用白刀抵挡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实则背在身后的只是一只手而已,白刀早早埋伏在李落近身的路上,等着自投罗网,不用黑剑白刀费心操劳,李落会把自己穿在白刀刀刃处。

    终日打雀,却不料被雀啄了眼,黑剑白刀艺高人胆大,绝境之中竟然会破釜沉舟,以攻代守,化险为夷不说,还将李落和谷梁泪都算计了进去,这份心智急变,较之他深不可测的武功更加让人心寒。

    腰腹间的剧痛让李落一瞬间就明白了黑剑白刀的算计,这一战叫将计就计,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在重创李落之后接下谷梁泪的玉手点将。李落清啸一声,生死一线,不会坐以待毙,也顾不得会不会加重身上的伤势,身形一晃,原处留下一个虚影,人已到了黑剑白刀身后,合身扑进谷梁泪怀中,一手揽着盈盈楚腰退向石阶边缘,另外一只手紧握晓梦刀,横刀回扫,硬抗黑剑和白刀一击,被气劲迫到石阶一角。

    谷梁泪扶着怀里的李落,刚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伸手在他腰腹间一摸,疾声呼道:“你受伤了!”说完一双美目无情寒冽地看着黑剑白刀,不动声色将李落挡在她身后。

    黑剑白刀没有乘胜追击,黑剑斜指地面,另一只手依旧背在身后,那柄看不见的白刀,比看得见的黑剑更让人难以捉摸。他没有趁机出手,倒不是好心,而是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也不是吃素的,指劲扫过后背,气劲刺入经脉之中,气血翻滚,耳旁似有雷鸣之声,运劲将气劲逼了出去才压下心头的躁意,不过已经错失了出手的机会,且还留下不轻不重的内伤。这个女人,的确如归藏连山所述那般,深不可测,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实力有多深,也许不如李落,也许还要胜过他,总归没有让她拼尽全力的记载,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以伤换伤,李落捂着险些被白刀刺穿的腰腹伤口,苦笑一声,原以为是个机会,没想到反而中了黑剑白刀的计,若不是忌惮谷梁泪的玉手点将和忘忧水,此际还能不能站着都不好说,和这些千年老妖为敌,的确半点都不能大意了。

    “你的伤怎么样?”谷梁泪忧心忡忡地问道。

    李落按了按腰间伤处,轻声说道:“不碍事。”说完之后上下打量了谷梁泪一眼,见她脸上除了倦意之外没有别的杂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虚境之中诡异多变,实在是怕他们遇上什么危险。

    空间秘术又用了一次,胜算越来越小,眼下有谷梁泪相助,黑剑白刀只有一人,这样的机会不多,若是再等极北异族妖兽进来石阶之前,到时候再想手刃黑剑白刀只会更难。

    六道目光在半空中微微一碰,三人都知道彼此的心思。谷梁泪一只手很轻,但是却很坚定地握紧李落,柔声说道:“你在我身后。”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将另外一只手伸到眼前,手掌向上,洁白如玉的掌心有淡淡的氤氲毫光,宛若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不见半点瑕疵,饶是黑剑白刀,心神一时也被这只素手所引,心境微微动摇,暗自咋舌。

    谷梁泪看着黑剑白刀,朱唇轻启:“我只是个小女人,眼界心智都比不得你们,看不穿天下,不知何为天火,何为渊雪,我只知道他是我最爱的人,谁想杀他,我就杀谁,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语调轻轻柔柔,一如女儿家的温言软语,只是黑剑白刀却没有当成儿戏,谷梁泪身上的决绝之意让他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若是决绝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他从谷梁泪身上察觉到了一股不属于天南,也不属于极北的冷冽杀意,柔而不弱,宛若晨光,较之李落的刀和空间杀术,这道杀意的凶险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天南那个武林中红尘宫回尘圣水的威力么,莫非真的是域外之物。黑剑白刀眼中异芒闪烁。

第二千八百零二章 第三个人

    除了李落,竟然还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手,谁能想到这样温润无骨柔荑素手,竟然蕴含毁天灭地的力量。黑剑白刀的眉头比方才皱得更紧,他从这只手上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这只手能引得九幽鬼路之下那个老婆子的觊觎之心,绝非是因为好看,而是其中蕴含的力量,这股力量同样能对黑剑白刀造成致命的威胁。

    要杀李落,需得先除掉此女。黑剑白刀缓缓将收拢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白刀的影子在虚空中时隐时现,这是动了杀机,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谷梁泪的衣袂无风自动,一半是充盈的气机自发而散,另外一半则是传自黑剑白刀,此刻在黑剑白刀眼中,谷梁泪已经到了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境地。

    杀局一触即发,李落依旧藏在谷梁泪身后,只是对于一个知晓空间奥秘的人而言,身后与身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这般藏匿身后,更加让黑剑白刀忌惮分心。

    多少年了,还从未有像今夜这样凶险的时候。黑剑白刀觉得自己的血渐渐热了起来,恍惚间回到了许多年前,在极北与血剑青刀并肩而行的时候,那个时候,三个人,四把兵刃,在极北横行无忌,佛挡杀佛,魔挡杀魔,那段日子虽然已经埋葬在岁月历史之中,只是每每想起,总叫他有一丝悸动,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活着的滋味很美妙,黑剑白刀笑了,他不觉得自己会输,此战落罢,便留他们二人一个全尸,算是给他们最后的一点善意。他似乎明白当初天火渊雪逗留这方天地这么久的缘由了,的确有值得留的地方,和人。

    风起云涌,石阶上风云变化,两股无形的力量彼此试探着,犬牙交错。谷梁泪没有贸然出手,她知道,黑剑白刀不比凡人,这一战,也许她出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就在这个时候,石阶前的云烟又一次开始翻滚,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这一次不知道是谁闯到了石阶之前,也不知道打破这最后平衡的人会是谁,不过不论是谁,李落和黑剑白刀都没有公平一战的念头,都是要杀人的,颜面不值几钱,要来无用。

    人影一闪,一道身影出现在石阶前,是李落和谷梁泪都不曾料到的人,虞红颜,第四个走到石阶前的人是她。

    出现在石阶前的虞红颜有些狼狈,发髻散乱,却别有风情,抬眼看了看石阶上对峙的三人,在一瞬间就猜到了个中三昧,嘴角轻轻一扬,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古怪笑意。

    李落只知道这位南王的前王妃轻功了得,但她身手如何却不得而知,只不过虞红颜此番北上并非是出自她的本意,差不多算是被他拿宋碧游的命胁迫同行,如果是在别处,倒是不甚担心,但是在这里,虞红颜如果站在黑剑白刀这一侧与他为敌也未可知,毕竟不管怎么说,岭南宋家和黑剑白刀千年之前就有渊源,宋家的横刀纵剑就出自黑剑白刀一脉,这一点,早在十万大山中的时候黑剑白刀就已经承认了,唯一可以攀上交情的就算是李落授意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解了夜霜镇千年来的镇守石桥之苦,但是这个人情,在南府虞红颜就已经还了,不惜还让宋无缺与宋无方兄弟反目。

    虞红颜的出现,让胜负的天平开始倾斜,她若帮了李落和谷梁泪,三人合力不见得能杀了黑剑白刀,但是若她帮黑剑白刀,李落和谷梁泪多半要饮恨收场。

    虞红颜微微一愣,眼波流转,已然明白场中局势,抿嘴浅笑,垂首不语。李落心中一沉,虽说他与虞红颜相识已久,但是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向猜不透,再小的卒子,身处局中都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数,而且这颗卒子,还是一颗不能等闲视之的卒子。

    六道目光都聚在虞红颜身上,她没有垂首太久,不过几息光景,便将头抬了起来,似笑非笑,淡淡说道:“现在就分生死会否早了些,还没有走到山顶呢,王爷,你不想去山顶看看那扇门到底是什么模样吗,万一死在这里,岂不是很可惜。”

    李落没有应声,听来并非好意,而是威胁,就算虞红颜没有站在黑剑白刀这侧,如此说话,至少也是说她没有要帮自己的心思。

    黑剑白刀朗笑一声,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横在三人中间的那只玉手,和声说道:“善!”

    李落微微皱眉,失去眼下这个机会,未必能再找到与黑剑白刀一战的良机,倘若逞强出手,或许该赌一赌虞红颜不会当真介入他们二人与黑剑白刀一战。就在他心念刚起之时,虞红颜轻轻往黑剑白刀那端走了一步,一步不远,也不近,刚巧能试着挡下李落或是谷梁泪一招,兴许也用不着一招,半招就够了。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冷然开口:“夫人这是为何?”

    虞红颜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和声说道:“王爷两人皆是当世人杰,为了虚无缥缈的一扇门不惜生死相搏,万一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笑话。”

    李落脸色阴沉,话听来有几分道理,不过如果那扇门后什么都没有,黑剑白刀也用不着费尽心思开启那扇门,就算她说的没有错,那扇门后空无一物,只是这般豪赌,黑剑白刀输得起,这个天下却输不起,万一那门后真的是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呢,到那个时候,渊雪重临,浮尸千里,万里血光,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所以他才想拦住黑剑白刀,不论对错,对于这个天下的凡人而言,不变才是福。

    只是李落尚有疑虑,要说黑剑白刀与血璃之辈都活了这么久,要打开禁制早就该打开了,何故一直等到现在,这其中定有什么契机,不知道是谁揭开了魔盒一角,才有后来这些事。

第二千八百零三章 暂且熄战

    变故之始,黑剑白刀定然心知肚明,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夫人倒是宅心仁厚,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做,能得几分好处。”

    虞红颜对李落的讽刺言语置若罔闻,笑而不语,南王妃的城府,自然不是几句话就能让她喜怒形于色。

    “不如暂且熄战,等到了门前再说吧,前辈意下如何?”干脆理都不理李落,虞红颜看着黑剑白刀恭敬说道。

    黑剑白刀没有回答,略作沉吟,和声问道:“你是天南之地宋家的人?”

    “晚辈原是宋家家主宋崖余的结发妻子。”

    “哦,那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回前辈的话,晚辈夫君被王爷所杀,宋家无贱妾容身之地,机缘巧合,便随王爷一道北上。”

    “原来是有杀夫之仇。”黑剑白刀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石阶下的虞红颜,眼中意味难解,轻轻点了点头。

    “我杀南王是为世仇,后以她的孤女为质逼迫她北上,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呵,反戈一击,恰是时候。不过当初他许诺可以庇护十万之众来收买我,就是不知道夫人这般抉择,最后前辈能许诺什么。”

    虞红颜淡淡一笑:“王爷若是答应归顺前辈,我猜那十万之数里多半没有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算天经地义。王爷如果不答应,想来也不会强迫我们一定要追随王爷一道赴死,我只是一介女流,换一条好走些的路,王爷不会怪我吧,我还想活着回去看无缺成家,送碧游出嫁呢。”

    李落默然无语,人各有志,她的做法无可厚非,没有即刻出手,多少也顾念了几分香火之情,唯独对她一介女流的说法嗤之以鼻,这样的女流之辈,世上有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就怕天下再大,也未必能盛得下。

    “转投门庭,前辈不护着她么?”

    黑剑白刀莞尔一笑,道:“既然是天南旧人,我能许你十万之数,再多护佑几人不难。”

    李落淡淡一笑:“看来前辈的十万之数的的确确是诚心诚意。”

    “可惜你不领情。”

    “人情太重,领受不起。”李落收了刀,轻轻拉了拉谷梁泪衣袖,两人退了半步,黑剑白刀见状也收起黑剑,望着石阶前的云雾深处,不知道下一个从云雾中走出来的会是谁。

    虞红颜没有动,静静站在原地,和三人都只是不近不远,也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

    谷梁泪看了一眼垂首敛眉的虞红颜,轻哼一声,责备道:“你非要都带着他们,这下好了,作茧自缚,后悔了吧。”

    “哈哈,倒也不算后悔,我带他们北上,只是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敌是友,索性就都带他们来此,雪山之下,巨门之前,大抵上尘归尘,土归土,便也不会再遮遮掩掩,要说敌友,我却未曾放在心上,就算所有人都与我为敌,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没什么值得忌惮害怕了。”

    谷梁泪俏脸一红,明知道他是口灿莲花,哄自己开心,但是听着心里还是甜滋滋的,白了他一眼,嗔道:“巧舌如簧,以前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

    “嘿嘿,老夫老妻了,再不油嘴滑舌些,往后就更害臊说不出口咯。”

    两人细语几句,柔情蜜意,给这空虚冷寂的虚境里添了几分颜色。谷梁泪笑着,心里却苦,李落出身帝王之家,不是没见识过烟花柳巷的淫靡,朝廷教坊司里多的是天香国色,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更何况卓城弃名楼里的百美同院,曾几何时让月下春江和教坊司都黯然失色。他从未有沾花惹草纸醉金迷的时候,于情,专而痴,那个海棠树下的杨柳烟让她都曾暗暗嫉妒过,这样一个人,叫弃名楼里的姑娘说不是呆就是傻,最多加一句傻的可爱。但是今夜一反常态,说了这些他从来没有说过的话,她知道这些话不是骗人的鬼话,但是现在说出来,或许只是因为现在不说,往后就没有再说的机会罢了。

    甜蜜和苦涩混在一起的滋味不好受,谷梁泪没有揭破,心里暗下打算,如果会死,便叫她死在前面,虽说自私了些,但想来他也不会怪她的。

    黑剑白刀愕然无语,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无视于他,在她眼中,除了李落,这世上再无其他。黑剑白刀轻呵一声,有意思。

    虞红颜怔怔看着搀扶着李落的谷梁泪,有些嫉妒,亦有些羡慕。她也是王妃,权倾一时,南王府势盛之时,在南府诸州也曾是说一不二,言出法随。南王宋崖余对她亦是宠爱有加,不惜辣手摧花,逼死福王妃,也要将她奉为正妻,再之后就专情于她一人,没有婚娶,更没有纳妾,最多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当真要算起来,其实她也该知足,不过虞红颜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和宋崖余的婚姻更像是一场交易,她一路扶持宋崖余登上南王之位,在天南站稳脚跟,运筹帷幄,让大甘对南王府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削藩。当年宋崖余在宋家诸子之中并非是那个独一无二的王府世子,能在王位之争中脱颖而出,背后没少了虞红颜的出谋划策,譬如利用美色,算计大罗刀端木沉舟,让宋崖余成就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名誉,这才在宋家一举奠定了王位首选的地位,而端木沉舟时至今日依旧对虞红颜念念不忘,此行北上之前还特地去看了看李落,没说话,只是用意不言而喻,是让他保护虞红颜。再之后宋崖余初登王位,天南不稳,又是她暗算沈向东,堂堂苍洱潜龙竟然成了大甘朝廷的阶下囚,可悲可叹。自此之后,天南再无一人可对南王府造成威胁,而宋家只需要应付大甘朝廷便可。之后的胜负无需多言,天南成了南王府的一言堂,大甘朝廷也就最多在宜州耍耍威风,李承烨的定北军自始至终也没敢踏足南府半步,这背后如果不是虞红颜的智谋,宋家决计不会走到那般高处。

第二千八百零四章 叫人羡慕

    如此殚精竭智并非没有所求,虽然虞红颜没有打开天窗说亮话,但是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夜霜镇后山石桥出了异状,宋家需得借兵抵挡后山妖物。宋家有没有借兵不知道,但是虞红颜却实实在在的成了宋崖余的王妃。她有没有喜欢过宋崖余,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但是宋崖余对她确是极好,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天南传出虞红颜善妒的名声,偌大一个南王府,除了一个正妻,连一个嫔妃都没有,如此专情世间少有,旁人不说,李落都有三个妻子。

    虞红颜多半是感激宋崖余的,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为宋家留下宋无缺和宋碧游两个孩子,若说海枯石烂,那就有些言过其实了,若是她有谷梁泪一半的痴情,想来早就杀了李落,或者死在李落手中,当然亦有可能是卧薪尝胆,在最关键的时候反戈一击,以报杀夫之仇。

    虞红颜其实有些嫉妒谷梁泪,便是情爱,这个女人也是如此纯粹,宋崖余纵然爱她,也不会那般舍得下一切,而她似乎更为不堪,面对杀夫仇人,说得好听是虚与委蛇,说不好听,大约能落一个水性杨花的名声。

    看着李落和谷梁泪,虞红颜不禁有些痴了,呆呆无语。许是目光太过灼热,谷梁泪转头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原在军中时两人关系还算融洽,但是现在,谷梁泪却巴不得虞红颜困在虚境之中出不来。

    虞红颜收回心思,淡淡一笑:“王妃和王爷恩爱,好叫人羡慕。”

    羡慕?呵,好酸的词儿,倒是忘了她夫君是死在自己夫君手中,说不定还在记恨着呢,需得小心提防,如果有机会,不如先除掉这个变数。

    虞红颜不知道谷梁泪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起不起杀心其实不算紧要,在虚境当中,死几个人实在是太平常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神色如故的李落,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李落传告天下,邀众人北上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得道多助只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猜测,也许那个清秀少年郎早就存了心思,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亦或是与天火渊雪无关的普通人,既然分不清敌我,不如将这些人都带来极北,然后……杀了!都死了,这个天下也就太平了,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会这么做么?虞红颜不知道,就像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虞红颜也猜不透李落在想什么,所谓无辜性命,对于一个手上沾染万人鲜血的定天王而言,似乎奢侈了些。如果一方是天下太平,一方是少数的无辜之人丢了性命,于他而言选择似乎不难,毕竟他是个连自己都会杀也舍得杀的凶人。

    难得石阶前又平静下来,黑剑白刀仰首望着石阶顶端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方才虞红颜的话提醒了他,那扇巨门之后倘若空无一物,千年来的谋划隐忍等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此刻他倒是真有些羡慕李落和谷梁泪,那扇巨门之后有没有被放逐的渊雪族人并不重要,哪怕是到了世界尽头的那一刻,至少他们还有彼此相依为伴。

    要不先杀一个,省得他们在这里卿卿我我的瞧着碍眼。黑剑白刀瞥了一眼正为李落包扎伤口的谷梁泪,温声说道:“你是如何将域外之物炼化在自己体内的?”

    “不知道。”谷梁泪头也没抬,语气冷淡地说道,要不是性子温良,她连答话的兴致都没有,伤了李落,没教训他都已经算好。黑剑白刀却也不恼怒,哈哈一笑,“我倒是好奇,你二人若行周公之礼,一个不小心,毒死他怎么办?”

    谷梁泪听罢大恼,气愤羞恼地盯着黑剑白刀,喝道:“前辈好歹也算高人,这般说法,不觉有失体统吗!”

    “哈哈,算我说错。”黑剑白刀开怀大笑,这女子倒是有趣,此间事了,如果她不是一心求死,倒是可以留她一命,毕竟这世上有趣的人不多了。

    虞红颜美目一转,掩口笑道:“该不会是王妃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吧。”

    谷梁泪羞得满脸通红,黑剑白刀一怔,一时心荡神摇,好一个集天地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他当真好福气。李落呆呆看着谷梁泪,怎么看都是不够,娇颜如画,所谓九天仙女大抵上也不过如此。

    虞红颜见状到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两人好一阵子无语,没想到竟然猜中了,好看是好看,可是只能看,不能碰,也难为定天王守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也忍得了。

    “前辈可有法子?”李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谷梁泪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伸手掐着腰间软肉使劲一扭,疼得李落额头直冒冷汗,这是真生气了,还是不一定哄得好的那种。

    “办法不是没有,不过……”黑剑白刀拉长了语调,扫了李落一眼,“我和你非亲非故,如果愿意归顺于我,我倒是可以考虑。”

    谷梁泪扭头看了李落一眼,他脸上显出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谷梁泪愣了愣神,突地心神动荡,这般表情便是说他当真有在考虑黑剑白刀的提议,想想当初黑剑白刀许诺十万之数,不管是天火遗泽还是渊雪一脉,世间翘楚之辈,除了他,黑剑白刀再未对任何一个人另眼相看,而就算这样都没应允,眼下便只是这样一个提议而已,他竟然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如何能不叫谷梁泪气咻咻不已,简直是……一塌糊涂!

    谷梁泪霍地起身,冷冷看着黑剑白刀,叱道:“前辈若还是这样,那我就先领教领教前辈的刀剑绝学!”

    黑剑白刀失笑,轻轻的摇头,如果谷梁泪含忿出手,倒不失为一个分而歼之的机会,不过李落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娇妻陷入危险,如此一来就又回到了最初的境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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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