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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九十九章 岁月堆砌的路

    似乎这里的水活着过来,在齐心协力推着大蛇一路而下,越游越快,让他不由得暗自称奇,却忘了留意过了水面那段距离之后,四周潭水对他的挤压小了许多,从一开始的重逾千斤到如今清风拂面,这水潭绝非寻常水潭。

    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李落粗略判断,如今潜入潭底已有近千丈深,潭底依旧不到头,而他也终于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被水底重压撕成碎片,依旧完好如初,还能有闲情去看看周围的景色。潭水神异,不过他终究没敢尝试,这里的水这般友善,或许是因为这条玄蛇的缘故,蛇躯鳞甲细微而复杂地颤动,约莫是化解这里万钧重压的关键,离开大蛇,他可能会被瞬间压成一堆肉泥。

    不知道的,不懂的,永远都是最可怕。在心惊胆战中,李落走过了半生最斑驳陆离的一段路程,这条路上,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条玄蛇,不过他却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一条路,一条不知道终点的路。

    路,是一个平常的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每日都要走路,雅的俗的,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可以走路,其实这些皆与路无关,它在脚底,也许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不过走的人多了,路便也有了雅俗、好坏、善恶等等这些,其实路还是路,也并非一成不变,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没有人走了,路就不再是路。

    李落走过很多路,好走的,难走的,路虽没有好坏,不过是人有善恶,所以穷山恶水之间也有善路,闹市福地亦有凶壤。他不喜欢走路,有些累,不过若是坐着马车或是乘舟还好,可以一边走一边领略路边的风景。天下间的路有千万条,路本是寻常物,却因为路边的景色而有不同,有的甚至可以名扬天下,譬如大甘皇宫里的那条问心路。山川、河流、小桥、人家……一条路可以把天南海北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连在一起,有了路,便才有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字碰撞,只是这个世上写路边风景的人多,写路的很少,未必是不愿写,只是不好着墨。

    他喜欢路,犹胜路边的风景,领略风景需得有心情,还得看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若是谷梁泪,他会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直走下去,不过倘若换了风狸,定然是希望抬脚就到,纵然路边的风景再怎么好看,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赏鉴的心思了。李落喜欢路,其实并不一定是他真的喜欢路,当初从军西府,他没少花心思在修筑官道上,耗费的财力堪称甚巨。麾下将士多有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精力修路,不过是进出方便些罢了。的确,修一条路,很难在三两年间看出什么,这本是个润物无声的事,说是千秋万代也不为过。这些年他再没有去过西府狄州,西府三州的情形只是通过刘策和周临寒往来书信有所耳闻,三州境况比起当初好了许多,粮食已能自足,时鲜瓜果还能运到中府,饲养牛羊马匹的牧场已经超过了北府,冠绝大甘诸州,而与西域诸国的商贸也极为繁华,临夏城、鹰愁峡在西域声名鹊起,原本不过是个数十万人的边陲小城而已,现如今竟然都成了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往来商旅之多,城中之繁华,刘策和周临寒没有多说,只是字里行间难掩那股喜意,请他来西域瞧瞧。他倒是想去,可惜未得脱身有闲,西府复兴,当年他修筑的路功不可没。

    说远了,还是只说路吧。李落自诩走过很多路,也见过路边很多人和很多风景,但是从未有一条路像眼前这条水道,别处的路,不管难走还是好走,那些景致都见于书卷记载,千山万水,小桥人家,写在字里,画在笔尖,看得见,摸得着,但是这一条路,虽不知尽头在何处,但是路旁的风景却是别处没有的。这条路两旁的景物,竟似是将岁月凝在水中,置于眼前,这是一条用岁月堆砌而成的路!

    岁月此物,不可见,但时时就在,岁月过后,留下最真实的该是记忆。同在岁月中漂泊的旅人,多半都是一样,喜欢徜徉在回忆中,把摇船的橹挥舞千百遍,依旧望不到彼岸,唯有让这叶孤舟随波逐流。

    如今风景走遍却也匆匆,当初路上未能好好记住的容颜,留给当下的回忆,多是一片苍白。曾无数次想过一片叶的寂寞,飘落在渡口,轻轻路过,却忘了拾遗,不知那个容颜的主人是否还躺在时光的梦里默默等待,静候低眉一望。

    只是,那个过客,不曾鼓起记忆的帆。

    又一次春晓夏蓉,潮湿的风吹来秋,虽然天空依旧炎热,夜雨却含薄凉,让人感觉秋已近了。

    年复一年的流转,追逐的脚步越来越快,心底的面容却愈发淡薄,曾经为悔恨、离别写的诗句,也早已安躺在岁月之下,渐渐被人遗忘,而诗中倩影也早已成了过客,该去往何处,又成了谁的记忆。

    人渐行渐远,那些曾经的遗憾,为之洒下泪水的苦痛渐渐平淡,甚至没了颜色,只会在某个没有人的夜,才会淡淡浮现出来,萦绕在心间,却还在未来得及轻上眉头的一刹间,便已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十几年的光阴,足够长,再深的岁月也会被抹平,再长的河流,也有汇入大海的一天,再浓的一盏茶,也终有淡而无味的一刻。

    因而,关于回忆的伤痕和痛处,其实早已轻如浮云,偶然回忆,更多是为了纪念,铭记犯过的错,如此而已,简单,清晰。

    昨夜风雨又来,窗外树木倾斜,绿草滴泣,或是雨水不尽灵动了万物,也打湿了心情。离河渡口,画舫轻摇,一位白衣胜雪,婀娜多姿的女子背身而立,却从来不会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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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七百章 他的逆鳞

    风雨再来时,女子又来,可梦却杳无音讯。落梅持风骨,秋水化文章,那是心赋山林,情归溪月的纯粹,但落梅只有一朵,尘世独一,雪输其香,也逊其白。

    曾经灵动的素笔,或许会再次镌刻岁月的风霜,临摹下旖旎的风景,偶尔问问四季,春蝶夏雨,秋枫冬雪,总会有那么一夜,月朗风清,总会有那么一处,天高云淡。

    得不到的岁月叫向往,捡不起来的岁月叫叹息。

    这是岁月,一个无形却有质的东西,谁都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和它的不可一世和莫可匹敌,但是谁也不能将岁月刻在眼前,犹如一幅画,一个符号,一个活灵活现之物。不过李落听到过一次岁月,在天火秘境里,那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口中,把字刻在石头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他第一次听到了岁月。这一次,他看到了岁月,就在潭底,用这里的水结成的岁月之路。

    这是他此生走过最离奇的一条路,同样也是最绚烂的一条路,甚至于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一条路。路边的风景是一段段记忆,和一幅幅片段画面,一个个古怪的符号,一道道莫名其妙地光线,勾勒出千奇百怪复杂而没有规律的明暗交替的线条,还有些闪烁不定的光斑,诸般种种皆是一闪而过,迅若流星,却用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他看到了很多以前见过的事,认得的人,不过更多的还是没见过的陌生画面。这些画面很快就向头顶飞奔逃开,快得让他来不及看第二眼,但是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都留在了心里,一时半刻不能一一想起来,只有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些画面自己都记得,该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想起来。

    这些画面,比当年在东海鬼船上看到的星图还要繁复千百倍,李落觉得自己若是都记下一定会被涨破脑袋,但是偏生就都记下了,除了有些许因为大蛇极快下潜而来的眩晕,竟然不觉有丝毫不适,很叫吃惊不已。

    心有旁骛,早已忘了这口气憋了多久,用长短来形容这条水道,那是南辕北辙。那该怎么说这条路,远近?多寡?长短?似乎都不合适,也好像都说得通,反正不像世间路本该有的模样,说不定那些传说中飞天遁地的神仙出入就是这样的路。如此说来,自己也算借着玄蛇的光,当了一回陆地神仙。

    潭深不见底,大蛇丝毫没有要转头的意思,一门心思便只是往下。李落从一开始的震惊迷醉中渐渐清醒了几分神思,心里不免担忧起来,若是大蛇再这样潜下去,只怕自己胸腹间存得这一口气就要枯竭了。

    就在这时,四周的片段画面中渐渐多了几个熟悉的,叫他认出来的景象,村子,树,人,还有谷梁泪!这些画面就在他和大蛇身下,一个接着一个从本该是潭底地方浮了起来。李落瞠目结舌,这幅景象和他的梦境简直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在梦里他变成了一条鱼,看着水底之下的景物,就如现在。

    村子越来越大,树越来越高,人越来越近,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皆浮现在脸上。

    手断一只,还有一只,人若不在,要手何用?谷梁泪很吃惊,到了此刻,她应该思索老妪是不是在骗她,自断一臂,她若食言怎么办……但其实自己想的最多的竟然是如果断了一臂,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或者不如以前那么喜欢自己了。

    想到这里,谷梁泪有些羞涩,生死成败,都是他惦记的事,而自己想着他就是了。

    “王妃,不可!”诸将魂飞魄散,谷梁泪自断一臂,他们当然不忍心,但是更怕的是万一李落回来,看见了,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伤心和愤怒。冲冠一怒,浮尸千里!

    她是他的逆鳞,尤其是李落总觉得对谷梁泪亏欠颇多的时候,自家大将军平日里云淡风轻,甚少有什么事要他瞻前顾后,难以割舍,但是谷梁泪不同,若是她有什么好歹,他要多小心眼就能有多小心眼。

    这只手断不得,断了,后患无穷!

    就在诸将齐声阻拦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水流激荡的哗啦声,只比九天瀑布从云霄而下的声音还要大,竟似掺杂了雷音。众人急忙回头,谷梁泪也放下手臂,惊愕回望村前的那座湖泊。

    一条参天巨蛇从湖水中探出头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从空而降,让众人齐齐色变,不堪者双腿发软,便即跪倒在地上,起身不得。

    中军骑诸将和霄木河脸色阴郁,嘴角发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还没有救出李落,竟然又跑出来一条这般大的巨蟒,单单是一颗眼珠子就有半人大小,仿佛是在半空挂了两轮圆月。

    大蛇俯视村中诸人,蛇眼中不含半点感情,冷漠而又无可抗拒,带着不容置疑犹如天道一般的重压,冷冷看着场中诸人。

    打不过!约莫也逃不掉,诸将心沉似水,此番怕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不过叫诸将好受些的是同他们一样,老妪和那些女人也是一脸震惊,抖若筛糠地看着这条突兀出现的巨蛇。

    逃?还是战?众人皆没了章法。战,恐怕是必死的结局,眼前这条巨蛇只有当初跟着大将军的那头小山般大小的白虎才能勉强一战,换做他们,连以卵击石都不如。

    逃,牧天狼百战之师,有战死沙场的悍卒骁将,没有苟且偷生的逃兵。不用吩咐,众将士不由自主地将谷梁泪围了起来,连带着将风狸也保护起来。风狸嘟了嘟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过眉眼弯弯,偷偷带着一抹笑意。

    谷梁泪脸色阴晴不定,这条突然出现的大蛇敌友难辨,不过从老妪她们脸上的神情来判断,应该和这座村落干系不大,只是不知道在大蛇眼中,身下这些蝼蚁可有分别。

第二千七百零一章 帅不过三息

    风狸看着看着,揉了揉眼睛,带着厚重的怀疑,喃喃低语:“二公子?”

    倪青回头看了风狸一眼,一脸惋惜,坏了,把风狸姑娘吓傻了。

    风狸却视若无睹,悄悄拽了拽谷梁泪的衣袖,满是难以置信地说道,“小姐你看,那是二公子吗?”

    “谁?”

    “二公子,李落呀。”

    “哪?”

    “小姐你快看大蛇身上,脖子后边有个人,是他吗?”

    众人皆是一振,急忙顺着风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大蛇似乎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游出湖面,庞大的蛇躯摧枯拉朽般碾压过来,而在它脖颈后,有一道人影,两只脚踩在鳞甲上,一只手抓着大蛇脑后的突起,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柄苗条的长刀,这还是破水而出时大蛇吐出来给他的,想来是掉在那处漆黑虚空,被它捡着的。苗刀重回掌中的时候,李落忍不住一阵脸红,差点忘了晓梦刀。

    “好帅啊!”风狸眼冒心心,无比憧憬爱慕地看着李落,“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了,他配得上小姐你呢……”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大蛇背上的李落倒栽葱一般直挺挺摔了下来,事出突然,众人惊呼,却没人上前,一来是来不及,二来是瞧着大蛇渗人,不敢上前。

    还好,没摔死。李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众人,一张口,哇一声吐了起来,这一吐吐得天昏地暗,险些把三魂六魄都吐出来,佝偻着像一只煮熟的大虾,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没有半点仪容可言,就连身边这条大蛇也忍不住翻了白眼,扭着身子躲开几步。

    憧憬尊敬僵在脸上,风狸眉梢上扬,眼角不住颤抖,帅不过三息,方才出场时那股绝世风采从天上一下子就坠进了泥里,这还不算,非要再踩上几脚才算完。

    “你们……呕……还……哇……”李落边说边吐,脸如金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末了摆了摆手,算了,还是等吐干净了之后再说。

    风狸脸色着实精彩,青红不定,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当我没说!”

    谷梁泪嘴角含笑,眼眶温润,忍着没有落泪,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平安无事,那就好。

    “大将军!”

    “王爷!”

    诸将和霄木河大喜过望,高呼招呼。老妪的脸色很难看,非但难看,而且还透着一股怨恨恶毒。他安然无恙,那么谷梁泪的那只手便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等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错过了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和大蛇,唯有老妪死死盯着谷梁泪,见她分神,恶向胆边生,身子跃起,如若一只枯瘦鹰隼,伸出尖利的爪子抓向谷梁泪。这番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手,还都在惊惧地看着大蛇,不过李落自打现身之后心神少说有一半在谷梁泪身上,固然是没出息,但也情有可原。见老妪突然出手,李落也是一惊,大蛇当前,这老妪竟然还不顾死活地向谷梁泪下毒手,委实有些不合常理。不过奇怪归奇怪,但他出手不慢,掌中晓梦离鞘飞出,刺向老妪,刀飞之后才沉喝一声,“小心!”

    众人一愣,齐齐回头,倪青大怒,骂道:“好一个老乞婆,找死!”

    晓梦刀很快,不过没什么变化,若是苗刀有灵,恐怕会气得吐血,这才叫玄蛇交到他手上,还没捂热又给丢了出去。老妪身在空中,若是不管不顾地制住谷梁泪,晓梦刀多半能在她身上穿个窟窿,唯有暂避其锋,让开这迅若冷电的一刺。躲开这一刀不难,他也没寄希望于这一刀能伤了老妪,不过是叫老妪慢上一瞬,有这一瞬,对于谷梁泪而言已经足够了。

    老妪躲过晓梦刀之后没有再往前,硬生生收住了身子,眼神纷乱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皱了皱眉头,将手伸在眼前看了又看,不解问道:“这只手有什么好,为何老夫人这般执着?”

    老妪没有吭声,一言不发。李落弯着腰,喘了几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再长出一口气,扫了场中众人一眼。众将心中大定,战意瞬间高涨,就连霄木河也被中军骑将士的情绪感染,好像他在,一切就都还会有转机。

    谷宸如坠冰窖,李落不在,而他又没见过瀛湖宴的霸道,在他心里,若是牧天狼中军骑将士和他们兵戎相见,他未必会输,这里又是村子里世代生息的地方,天时地利中军骑皆无优势,原本并无惧意,但是李落回来了,形势便将倒转,中军骑将士和霄木河几人士气大增,军心可用,就是变数,更何况还有一个天大的变数正冷眼旁观,甚或是只要它想,它足以操纵这里所有人的生死。谷宸知道,李落开口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座村子的存亡和他们的生死。

    飞出去的晓梦刀被钱义捡了回来,没有人阻拦,几乎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看着大蛇。大蛇傲睨万物,一动不动,仿若石雕,不过一对蛇眼中迸发出摄人魂魄的神芒叫人折服不敢妄动。

    僵持不会太久,所有人好似一刹那都在等李落开口说话。风狸很不服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狗屎运的确比别人强,要是自己也有这样一条大蛇能狐假虎威,哼,本姑娘一定能摆出一个比他威风百倍的姿势。

    李落没让众人好等,接过晓梦刀之后,连多看老妪一眼都没有,开口便说道:“跑!”

    跑……!?众人皆是错愕不解,就连老妪和谷宸也是一头雾水,莫非他疯了?如此,倒是个意外之喜。

    钱义诸将目瞪口呆地看着脚步浮虚的李落摇摇晃晃往村外跑去,像极了喝多的酒鬼。谁也没有跟上去,诸将齐齐回头看着谷梁泪,谷梁泪俏脸一红,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着实丢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照他说的做吧。”

    得令!敢情王妃也有怨怼呐。众将心里好笑,忍着没表露出来。

第二千七百零二 大蛇开路

    李落平安无事,和老妪就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容后再说,反正她们也跑不了。

    谷梁泪闪身来到李落身边,轻轻扶着他,红着脸小声责备道:“你慢点,慌里慌张的让将士们笑话。”

    李落回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无奈说道:“再慢些连命都没了,还管什么笑话不笑话!”

    谷梁泪一怔,愕然问道:“怎么了?”

    李落无暇解释,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问,离开此地之后再做定夺。谷梁泪只好压下心头疑虑,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要花心思动脑筋,他回来了,能偷懒就偷懒吧。谷梁泪虽说聪慧,但急变却非所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蛇兄,请开路。”李落恭敬说道。大蛇一摆硕大蛇头,对村子里的人漠不关心,一吐蛇信,往村外游去。李落手脚发软的爬上蛇躯,不忘将谷梁泪拉了上来,风狸本来也打算跟上去,却不料看似浑然不在意的大蛇扭头瞥了一眼,那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但是眼珠子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风狸若是胆敢上来,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风狸一撇嘴,眼泪差点掉下来,欺负人!李落见状一愣,倒是不曾取笑,而是从大蛇背上跳了下来,将风狸举了上去,轻轻一笑,“保护好你家小姐。”

    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风狸心里一暖,轻哼一声,好蹩脚的借口。她又小心看了大蛇一眼,这次大蛇并无异状,自是许了她在自己背上。看李落步伐还有些蹒跚,风狸于心不忍,“别强撑着啦,我没事,你上来吧。”

    李落摆摆手,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谷梁泪,笑道:“怕再见不到你,有些着相了。”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身边目瞪口呆的中军骑诸将,朗笑一声,“该与军中袍泽共进退的。”

    钱义还好,倪青暗自诽谤,若非这条大蛇把风狸赶下来,恐怕大将军早就带着王妃潇洒快活去了。当然诽谤归诽谤,大将军的人品还是可以相信。

    大蛇开路,众人疾行而去,不战而退,留下老妪和谷宸诸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与老妪患得患失不同,谷宸心里五味杂陈,只当李落连看他一眼都欠奉,想起往日同阵杀敌,不免有些喟然感慨。

    这个感慨没有持续太久时间,就当大蛇身影远去村口的时候,村子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声,惶急、恐惧,仿佛末日来临,将站在石屋前发呆的众人惊醒过来。老妪一震,急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可惜声音飘忽不定,四面八方都有,此起彼伏。想到李落一出现就慌不择路离开这里的模样,她怎还能猜不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要不然李落也不会对自己暗算之事既往不咎。

    答案很快就展示在众人面前,老妪看着铺天盖地般涌上来的妖异林木,脸色难看至极,呻吟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神临……”

    “什么神临!?”谷宸大吼,却被身边诸女的尖叫声淹没。老妪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谷梁泪的一双手上,或许就能早一点发现神临日,早做准备,为村子留下点星火传承。现在一切都晚了,那条大蛇带走了这里唯一生的希望,难怪他走得那般平静,那么若无其事。

    呵呵呵……好狠的心肠!老妪恶毒地诅咒李落,如果那条大蛇愿意援手,兴许可以在神临之际开辟一条路,让他们活下去,但是他走了,一点没有拖泥带水,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半点留恋,昨日他们还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呐。

    谷宸不知道什么是神临,但他看到了,无边树海伸展着枝条根茎,如海啸一般漫卷而来,遮天蔽日,无有缝隙。临危之际,草海豪杰的血勇之气被激发了出来,谷宸和麾下旗山部的将士没有逃,也无路可逃,刀剑出鞘,迎着这些数不尽的枝条藤蔓根茎冲了上去。像挡在洪水前的土堆,挡了一下,然后就被洪水揉了进去,连一片水花都不曾惊起,只剩下让人牙酸头疼的吱咯声。

    神临之日,神国降世,世人皆灭,万物复生。这就是神临!

    破而后立,是有这么个道理,但是破灭的这么彻底,着实有些叫人受不了。

    大蛇蜷着蛇躯盘在山头,昂首望着这片林海,那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就在它身侧不远处。李落怔怔看着湖畔村落,良久无语,那里已经看不到有村子的痕迹,连同那些人,还有那些石屋都淹没在了树海之中,泛着奇异多彩的颜色,起伏不定,久久才平息下去。

    “就这样?”倪白半晌无语,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震惊?幸灾乐祸?若是再走慢些,又或是没有这条大蛇蹚出一条路,只怕他们此刻也一样被淹没在了树海洪流当中。

    “你还想怎样。”钱义没好气地摇摇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这鬼地方,当真不是人待的。

    “捡了一条命,呵,活该!”几将犹在愤愤不平,自是对谷宸背叛之事耿耿于怀。霄木河脸色很不好看,倒不是不满倪青说话,而是葬身林海的那些草海将士到底都是旗山部的弟兄,今日之前,皆为手足。

    李落没有说话,他没见识过那些女人的温柔乡,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单凭几分姿色就能惑众如斯,是他想得太多,还是人性本就如此,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问个明白了。

    狂暴的树海一直持续了半个红光日才渐渐平静下来,树还是那些树,花草还是那些花草,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放眼望去,饶是李落也不得不叹息苦笑,他再也找不到似曾相识的路了。

    这座被瀑布冲刷不剩多少的小山成了汪洋里的一座孤岛,容众人落脚,如果没有这座小山,只怕他们也难逃一死。

    第二千七百零二大蛇开路

第二千七百零三章 吃人的兰花

    大蛇盘在山头,这些骚动狂暴的妖异树木好似能察觉到大蛇的气息,从旁而过,却没有上前骚扰,即便如此,众人也是两腿发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让那株妖树也盯上。

    李落目光深邃,遥望林海边际,不知道这场骚乱有没有波及联军将士,但愿相柳儿能及时避开。

    “这林子里有活物呀。”风狸惊叹一声。

    众人一时乐了,一将笑道:“那是自然,我们不就是活物嘛。”

    “我不是说我们!”

    “那是她们?刚才是活物,现在不好说,最多算是半死不活。”

    “哎呀,不是她们。”风狸气得一跺脚,指着远处一座比脚下略高些的小山,“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风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山山头上如大蛇般蹲着一个似猫像狗的怪兽,不住挠着耳朵,很是无聊。就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时候,怪兽见林海归于平静,一猫腰窜入林子,一瞬没了踪影。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面面相觑,皆有退意,这地方不是凡人能穿过去的,随处可见不是妖魔就是鬼怪,难有凡人立足之地。要说这村子里该算是普通人吧,可惜了,尽都死无全尸,再怎么小心谨慎,一个疏忽就是片甲不留。李落也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难不成还是要返回地面,徐徐图之,这样一来,就免不得要和那些黑衣人分出胜负了。

    “下去看看。”李落暂且抛开这些恼人的念头,眼下最愁人的还不算能不能去往雪山之畔,而是怎么离开这片林海,与相柳儿会和。

    村子不见了,修建房舍的整齐石块也几乎难觅其踪,整个村子旧址都被这些散发着奇异光芒的树和草侵占,没有留下分毫空白,纵然是深山老林也未必有这么茂盛的枝叶,看上去倒是更像这些树木恼了这座村子,心存报复之念,将这里的一切都碾成了碎片。

    众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林间,没有血腥味,花香扑鼻而来,甜腻非常。李落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能边走边看,看看从哪块残砖断垣下翻出点用得着的东西,或者找到他们操控树木的粗浅法子。李落不寄希望于那只大异寻常的骨笛,那笛子就算有用,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如果这村子里的人当真能操控林海中的树木,也不至于被它们反噬。说不得正是因为他们试图去操控这些树木,这才引来林海的滔天怒火。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他回头看了一眼留在林子外没有进来的大蛇,想了想还是算了。大蛇救他是情分,再求它送出林海,只怕大蛇未必愿意,不过若是真就走投无路,说不得还得求玄蛇出手相救。

    树和花草把村子里的一切都掩盖了,什么都没剩下,众将士提心吊胆,有心翻开树根下找找看,不过念及红光日前林海汹涌狂暴的模样,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惊醒这些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突然,一个细微的呻吟声从一株老树背后传了过来,声音虽小,但诸人都听得清楚,齐齐往那株老树背后望了过去。

    “大将军,末将过去瞧瞧。”

    “一起去吧,小心些。”说完,李落抽出晓梦刀,缓步往老树背后走去。这声音听来很像人声,也许是侥幸未死的村民,不过林海妖异,难用常理度之,或许也有草木能发出和人相似的声音,用来魅惑勾引也说不定。

    老树很粗,树干需得数人合抱,树身上挂满了藤条,若在别处也算一景,但是落在众将士眼里,这株老树丝毫不逊色那些勾魂使者,一旦活过来,有多美的景色,就有多凶险的杀机。

    转过老树,在它身后是一片空阔些的平地,难得抬头可见洞顶星空,在这片空地上长着十几株形如兰花的稀有花草,有两人高,叶子细细长长,宛若女儿家的手臂,上下轻轻摆动着,叶子上竟然有一缕在这片林海极难见到的绿意。

    兰花抽了花茎,每一株都开了花,多的四五朵,少的只有一朵,花茎顶端有一枚倒垂如钟的花朵,通体炫白,附有氤氲毫光,极为动人。

    声音到了这里就消失了,众将环目四顾,确没有个能藏人的地方,树梢没有,树下也没有,如果没有听错,那就只能翻开树根找一找地底有没有,若非逼不得已,他们委实不愿惊扰这些妖木。

    众将士齐齐看着李落,等他下令,李落斟酌再三,若是能找到幸存的村民,或许能帮他们走出林海,但万一惹来祸事,说不定都要把命留在这里。两害取其轻,李落轻轻挥了挥手,小声说道,“走吧,动静小点。”

    将士领命,正要离开这里,就听那呻吟声不早不晚又响了起来,这次离诸人更近,便也听得更清楚。声音并非来自地底,也非树梢,而是从那些兰花处传来。

    风狸按捺不住好奇,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兰花,这些兰花枝条叶片柔美简约,怎么看也找不到藏人的地方,除非……风狸灵机一动,弯下腰从兰花盛开的花朵花瓣边缘看了进去,这一看不要紧,就听她尖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倪青一把将风狸拉了回来,几将快速将她围在中间。风狸小脸煞白,惊魂未定地指着铜钟一样的花朵,惊恐说道,“那里面有人!”

    李落一怔,随即脸色一变,一手攀着花瓣边缘往里看去,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不比风狸的好看多少。有将士好奇,找了别株兰花花朵探头打量,惊呼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还有人干呕出声,好端端的一处兰花丛,此刻阴气森然,那些通体洁白的花朵落在诸人眼中鬼气弥漫,实不下于洪水猛兽。

    这朵兰花,与李落见过倒扣如钟如瓶的花很相似,就是大了许多,正中处有几丝花蕊,在极北山外,花蕊产蜜,吸引蜜蜂蝴蝶过来,在极北地底,花蕊还是花蕊,只是它不产蜜,它吃人。

第二千七百零四章 变故

    一具尸体,现在说尸体有些为时过早,大约算是半死不活,困在花朵之中,那几根花蕊,形如链锁,将半死不活的身体绑在花瓣之内,头下脚上,倒挂在钟形花朵之中。花蕊大约手指粗细的茎上长满了细小的茸毛,仿佛一只红爪的蜈蚣,就攀爬在这具身体上,贪婪吮吸着,茎干上一明一暗,像极了呼吸,而每每明暗一次,那身体的主人就忍不住抽搐,脸上皆是求死不能的痛苦表情,而眼睛却是闭着,看不见,发出声音也是极难,多半是痛到极处才挤出一丝声音。

    这具身体的肤色极白,白的几乎和这花瓣一模一样,除了白,更透,透得仿佛这层皮下已经没了血肉,而是一包水,深处隐约的五脏六腑都能看见,等着兰花慢慢品尝吮吸。

    一股恶寒涌上众人心头,虽说这些人先前还是敌人,不死不休,但到底还是人,唇亡齿寒,看着她们的下场,众将士如坠冰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是别处,李落早就下令将这些兰花悉数斩断,毁尸灭迹,但是在这里都不敢轻举妄动。兰花招展,谁也无法断言砍断这些花朵会出现什么变故。

    场中鸦雀无声,似乎听得见花蕊吮吸时发出的嘶嘶声,那般惬意,那么心满意足,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小心查看花朵中被花蕊缠绕包裹的身躯,差不多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痛苦,迷醉,似乎做了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在梦里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这张网。看着一幅幅如出一辙的画面,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被蛛网缠住的猎物,也是这样,挣扎着想从粘稠的网里和锋利狠毒的口器利爪下逃生,但是越挣扎,就越是陷得深,直到猎物被蛛网紧紧包裹,葬送蛛口。如果李落有闲情逸致仔细看过蜘蛛吞噬猎物的模样,大概会觉得这些兰花吃人的样子和毒蛛吞噬猎物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些花蕊上细小的茸毛就好像蜘蛛的毒牙,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然后将整个猎物体内化成汤汁,然后再慢慢吮吸,最后只剩下一张风干的皮。

    蜘蛛这么做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它没有牙,逼不得已,但是这些巨型兰花这么做,兴许只是因为口感更好些。蜘蛛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猎物已经一命呜呼,而这些人却都还活着,至少没有死,如此会否是一种仪式,或者说这些巨型兰花只是为了叫食物吃起来新鲜些。

    “大将军,快来看!”倪青叫了一声,压抑,低沉。众人围了过去,倪青小心用刀托起兰花花朵,花蕊之中裹着一个人,一个熟人。

    老妪脸上的皱纹平展了许多,仿佛是返老孩童,回到了风韵犹存的那个年纪,只是脸上没有血色,像鬼多过像人。

    “活该,自作自受!”不知道是谁啐了一口,咒骂一句。没有人附和,倒不是怜悯,只是看着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变成一株兰花的口粮,难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也许是她活得年长,也许是她身上还有不被众人知道的秘密,众目睽睽之下,老妪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倪青差点把手里的刀都扔在地上。老妪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一时半刻并未聚焦,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霜,散发着灰气,失了眼睛该有的透亮,多半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沉闷的呻吟声从老妪嘴里传了出来,还有几滴流涎拉着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发黄,更像是脓水,伴随着一股恶臭,像隔了半年的剩饭剩菜,搅合泔水的味道,熏得众人不由自主退开三步。

    过了片刻,老妪的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瞳孔略略收紧了点,不再那么涣散,试图分辨自己的处境,脖子刚刚一动,就看见花蕊上的绒毛猛地一紧,老妪无声地张开嘴,那是一种没有声音,但是可以响在灵魂上的痛苦嚎叫。众将士齐齐色变,一脸惧意,连死都不怕的悍卒骁将,头一次清清楚楚觉得在这世上并未是死最可怕。

    曾有人说过人生除死无大事,其实未必,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比如怯懦,没有用的善良,自私的道德,还有刻不在石头上的字。

    “大将军……”钱义低声唤道,眼中已有退意。牧天狼从来不是烂好人,军中将士哪个不是手上沾着鲜血,因为不忍心而去救自己的死敌这种比礼义廉耻还高尚的道德他们没有,谁也没有打算救这些兰花口中的敌人,若是不忍心,最多是送她们一程,好好上路,投胎去个好人家罢了。谷梁泪于心不忍,不过忍住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如果开口求情,李落和中军骑将士定会照做,只是一定不会情愿。

    “要不给她们一个痛快?”诸将都看出谷梁泪眼中不忍,他们虽然很厌恶这些人,不过牧天狼军中向来没有折磨人的习惯,若是敌兵,斩杀了事,从来不以折磨对手为乐,傲气使然,不屑于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给她们一个痛快已是仁慈,若是依早前的恩怨,转身离开已经很难得了。不过李落心里却有一股难言的郁气,不知道为什么,压在心头,叫他很不舒服。

    可怜她们?呵,较之可怜,她们更可恨。李落思来想去,这才明白这股郁气的由来,那不是人间的恩怨情仇,而是两个种族之间的存亡兴衰,一个是人,一个吃人,比起老妪的恶,这些巨型兰花才是活着的人更危险的敌人。

    老妪该死,他没有怜悯,但是这些兰花更留不得。就在李落下定决心要斩断这些兰花的时候,老妪忽然开口说话,似乎是认出了眼前众人,口齿不清的断断续续说话,一众人侧耳听了好一会才听出个大概,齐齐看了一眼李落,又连忙将目光收了回去。

第二千七百零五章 没有尽头的山谷

    李落笑了笑,不曾辩驳,没有解释的打算,更没好心要老妪死能瞑目。

    她是在怨恨他,如果不是他见死不救,村落不会在神临之下毁于一旦,若他还有一丝良善之心,就该带她们一起逃出这里,和那些原本就是他们的将士。老妪诅咒他,永世在这片林海中沉沦,再也走不出去,死后灵魂也被化为林海的孤魂,禁锢于此,再没有轮回的机会。

    李落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老妪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尽数加在他的身上,饶是谷梁泪温良的性子,也料想不到一个人在临死前竟然会有这么多恶毒的念头。

    李落听了许久,不禁哑然失笑,在老妪眼中聚起的神光散去之前温和说道:“我不求来生,只看今朝,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你还能咒骂我,倒不如想想来生你会如何,岂非更好。”

    老妪流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却已不是人声,垂死挣扎,那颗苍白的头颅忍着剧痛带起些许,最后看了一眼谷梁泪,和她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她应该是醒不来了,回光返照,不过是为了口舌之欲,倒叫众人看不起了。所谓来生,莫说李落,就是麾下这些悍将勇士,又有哪个在乎,到头来还是些无关痛痒的怨怼而已。没有人会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动气,生生死死经历的多了,都知道活着才是有用,叫她骂几句也不会少点什么,更何况那老妪的怨气都在李落身上。

    言辞将尽,呻吟声也渐渐微弱不可闻,众将士心头罩上一层阴霾,不是因为老妪的诅咒,而是她说这片林海是活的,一旦身入其中,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话也许是恫吓,不过也不全然是危言耸听之语。林海之中如此凶险,他们又不是没有长腿,难道不知道离开这里返回地面,至少在极北,虽然有无数凶兽,但也好过困在这里朝不保夕。

    见众人脸色沉重,李落朗笑一声:“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众将一振,钱义急忙问道:“大将军可有良策?”

    “那倒没有。”

    风狸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就知道骗人。”

    “哈哈,不是骗人,这片林子固然危险,不过临死之前,至少我们饿不死,渴不死,这该也算是好事吧。”

    众人莞尔,转念一想,征战多年,什么绝境杀局没有见过。当年在西府狄州时,被羌行之困在落草山绝地,粮草断绝,树皮树根都吃过,还有将士喝过马尿,比起昔年昔日,眼前境况委实不算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最少不是个饿死鬼。

    “走吧,离开这里。”

    “这些花……”

    “罢了,物竞天择,它们吃人也是为了活命,除非我们能将整座林海踏平,由得它们吧。”

    话音刚落,这些巨型兰花竟似听懂了李落言语,枝叶柔顺的轻轻摇摆,无风自动,好似欢愉一般。众将皆是一惊,这地方果然妖异,留不得。

    出了林子,大蛇还在湖边闭目养神,见到众人出来,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睛。李落见此也是束手无策,村子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好像没有存在过,想从村子的遗迹中找到离开林海的路是断了,眼下好像除了大蛇再没有别的法子。

    大蛇……李落一脸难色,非亲非故,自己又不是辰族中人,勉强算是太白一族,说不定万千年前和辰族还是死对头,这万一大蛇饿了,自己这些人勉强够它饱餐一顿。

    大蛇在林间游走,速度极快,众将士需得全力奔驰才能跟上。不过好在有大蛇开路,这片林子并未再有异常,任凭他们穿梭其中。

    一直走了足足三个红光日,大蛇这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一颗硕大的蛇头四下张望,好似也在找寻方向。

    此地已是林海深处,众人早已迷失其中,不辨南北,眼下除了跟着大蛇没有别的法子,能否出去就只有看天意和……蛇意了。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大将军,咱们还要走多久?”

    “不知道。”

    “要不二公子你去问问呗。”

    众人抬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大蛇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话,问它,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万一大蛇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自己跑了,留下众人哭都没地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北上一路坎坷,未到雪山就已经这般举步维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苦尽甘来。

    众人稍作歇息,大蛇似是找到了方向,又再动身。众将士连忙跟上,此行途中李落一直在暗中留意天火白袍,自从进了林海之后,这几个天火白袍就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好似三魂六魄少了几道,有些浑噩不清,莫非此间神秘力量竟然能压制天火白袍不成。

    这次没有走太久,大蛇便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山谷之间,谷中有云雾弥漫,也是彩色,如梦如幻。大蛇缓缓往谷中游走,行进之间有些踌躇,仿佛有什么难决之事,不时回头看看李落众人,好似在思索什么,平白叫众人添了几分忧心。

    这条山谷从外看去似乎不怎么长,谁知道走起来竟似没有尽头,而且越往里去,云雾便越浓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李落疾声喝令,命众将士前后呼应,万不得已的时候解下绳索彼此连在一起,免得走失。大蛇身躯庞大,黝黑的蛇躯在云雾中散发着异样的光泽,若隐若现,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又一次,李落仿佛回到了潭底水道,也是这样,从外看水面不过里许方圆,可是一旦到了水下,左右皆无边际可寻,广袤无边,就和这条峡谷山道一般无二。入谷之前,两侧岩壁耸立相望,不过十余丈,一旦入内,才知道这里头宽阔至极。

第二千七百零六章 山谷起风了

    钱义几将刻意散布左右,远远超过入谷之前所观两山之间的距离,但云雾中却无边际,好似进了另外一个空间。

    李落多少有些揣测,这片林海之中的神秘力量似乎能控制时空,山外的早晚远近,在这里俨然换了一种度量的方式,如若不然,大蛇这种纵横极北,几乎没有天敌的上古灵兽不会这样小心,甚或是有些敬畏。

    能让大蛇敬畏的东西他实难想象,旁的不说,青牛白虎,再加上一个人形凶兽血璃,尚无资格叫大蛇这般如履薄冰。

    这里应该是一个出口,就是不知道山谷的另一头通往何处。山谷还没有到头,正当众人越来越心惊胆战的时候,山谷中忽然起了风。一开始风势还小,扬起众人衣衫,搅得云雾翻转不停,慢慢越来越大,云雾呼啸,猎猎作响,一时间地动山摇,这股风似乎把天地都吹得翻了个身。众人东倒西歪,风沙进了眼睛,泪流满面,看不清眼前景象,只能听到耳旁磅礴风声,就连近在咫尺的同伴呼叫也细微不可闻。

    李落大惊失色,连忙稳住身形,拉紧绳子,命众将士聚往一处,免得被风吹散,走失在这片云雾之中。他有一种感觉,倘若迷失在这谷道之中,或许此生就再也出不去了。

    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众将士都聚在一处,李落急令众人清点人数,还好没少。就在这时,风狸脸色大变,抓着李落手臂连摇带晃,大声说着什么,却不料被一股劲风灌进了嘴里,呛得连声咳嗽起来,吐出来的气竟然是彩色的,煞是奇观。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取笑,李落急忙附耳过去,大声叫道:“你说什么?”

    “大蛇,大蛇不见了!”风狸惊恐叫道。李落心头一凉,连忙看去,就这一会工夫,刚才还在身前近处的大蛇杳无踪影,云雾聚散,前后左右空无一物,哪里还能看得见大蛇。

    众人心中一片冰凉,大蛇消失不见,这几乎带走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李落口中发苦,一瞬失神,猛地发狠咬破舌尖,一股连心刺痛将他惊醒过来,大声传令:“不要慌乱,大家都过来,结圆月阵,钱义,你们看清楚脚下有无痕迹!”

    众将听令,渐渐稳住心神,结阵而待,抵御狂风,将风狸和谷梁泪,还有不会结阵的霄木河几人围在阵中,艰难往大蛇消失的方向缓慢移动。

    风势不见小,也没有再大,众人齐心协力勉强能走,说话却是极难,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敢吐,咽也不敢咽,着实辛苦。若是这风再大半分,就足以将人刮跑。不过眼下只是勉强稳住身形,一旦力竭,必然会被这股邪风吹散。

    这时,原本浑浑噩噩的天火白袍突然动了,七名天火白袍一字排开,挡在众人身前。风势瞬间变小,众人齐齐换了一口气,再晚片刻,怕是这口气就上不来了。

    有天火白袍抵御狂风,风势虽大,比起刚才却好了不少,众将士也有余暇打量四周,看看有没有痕迹可寻。一番查看,却无半点蛛丝马迹,要说这风的确大,但是大的将大蛇游走的痕迹都吹得一点不剩也夸张了些,但是这条路上的的确确没有大蛇留下的痕迹,莫非走岔了?

    “大将军,没有痕迹!”

    李落没有出声,眼中厉芒闪现,从刚才开始他就在不停地看风,一遍一遍,一股一股,心中隐约的猜测脉络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叫他心凉,一股无力感牢牢攥在心上。那些风里,藏着一条又一条的路,大蛇还在,也许就在他们身边,只可惜他们看不到大蛇,大蛇也看不到他们。这或许就是这片林海中的神秘力量,他们没有被这股力量撕碎,已经是这股神秘力量对他们最大的善意。

    “坚持住,出口就在山谷外,只要出了山谷,就能走出这片林海!”李落提气高呼,山谷之外是出口八九不离十,但这个出口是否就能离开这片林海他没有把握,只是眼下需得一个让众人坚持下去的理由,倘若没有盼头,人心自然就散了。

    幸亏有了天火白袍抵御狂风,众将士咬牙顶风,一步一步往山谷外走去。这个方向到底还是不是对的,众人心里早就没有了判断,所谓前后,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逆风而行很难,顺风就要简单许多,若是顺风退回去,李落推断必然无法找到山谷的出口,就连能否退回到进来时的谷口也不一定,极有可能会永远迷失在这条看似不长的谷道中,徘徊直到死去。

    这个时候无需说太多,为将之道,便有身先士卒之法,做就是了,麾下悍卒自然会跟上,哪怕是送死。

    风比刚才凶了三分,几名天火白袍也有些吃力,步子渐缓,但是他们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大风吹来的方向前进,这也是李落没有掉头顺风的缘由之一。在这些天火白袍身上蕴藏的秘密,一点也不比这片林海少。

    就在众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远处有光。风狸大喜过望,叫道:“有光!哎呀!!!”却是一不小心被狂风卷起,往身后坠去。风狸花容失色,也是乐极生悲,众人都来不及援手,就连谷梁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狂风卷走,惊呼出声。

    风狸看着瞬间远去的众人,谷梁泪的惊呼,钱义诸将的焦急,还有他……我呸,死没良心的,姑奶奶马上就要死了,竟然连头都不回,怕是心里美得很吧,总算甩掉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烦人精。哼,风狸鼻子一酸,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讨厌他,只是害怕孤单,害怕没人理她,就算讨厌也好,总还会被人记得。

    唉,自己丢了,不知道到时候还有几个人记着自己这个讨厌鬼,二小姐肯定记得,说不定还会哭哩,不像那个冷血的坏人!风狸缓缓闭上眼睛,留恋不舍,还是别叫他们看见自己眼睛里的软弱,多丢人。

第二千七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巨石

    风小了,还有些暖意,很舒服,让她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身子。正当她陶醉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很叫人心气不顺的声音,“你还要赖多久?”声音很温和,带着点笑意。风狸睁开眼,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一脸狐疑,“我做梦呢?”

    李落哭笑不得,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手脚发力,如同东海之中那个叫八爪鱼还是坐蛸的虫子,牢牢裹着自己腰腹,勒得他差点上不来气。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李落笑着,拎着风狸肩头,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丢给谷梁泪,顺手收回缠在她身上的相思,凝神望着前方。

    谷梁泪急忙抓住风狸,一脸后怕。风狸小脸红的发烫,谷梁泪以为是吓得,其实吓归吓,吓完之后更害臊,刚才自己那般模样实在是羞人得很。

    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山谷外的风景,众人神色大振,看来的确没有走错,这条路果然出得去!

    “大家都小心些!”李落大声高呼,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小心谨慎,成败在此一举,稍有闪失都会前功尽弃。

    风没有变大,只是变得很乱,原来是从前往后吹,现在是从四面八方吹。众将士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紧紧挽在一起,步步为营,都憋了一口气,誓要踏出这片风暴之地。

    眼见着离谷口只剩下不到百步之遥,忽然一阵细沙混在风中抽在众人脸上。先前风大且冷,但干干净净,没什么别的东西,突然多了细沙,众人心知不妙,李落抬头向上看去,一望之下魄荡魂摇,一块足足有近百丈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许是被狂风从山顶吹落,直直砸向谷底!

    这块石头若是砸到身上,别说什么武功高强,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得砸断,莫说他们这些凡人,换成大蛇也难逃一死。

    李落骇然,狂喝一声:“快跑!”话音未落,再无余暇布圆月阵,伸手将谷梁泪二人丢了出去,随后抓起身边中军骑将士,用尽全力往谷外推去。亦有将士察觉到头顶落下的巨石,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什么阵法不阵法,濒死之时,都发挥出数倍平时的力量和速度,竭尽全力冲向谷口。

    只是也有力竭的将士,阵法散开之后两腿发软,勉强站定不被狂风卷走已是极难,想要迈出一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李落断后,凡有力竭将士皆被他丢了出去,旁人或有余力的急忙拉住,齐力往山谷外奔去。

    巨石砸下来不会太久,前后不过数息已经到了头顶,黑压压,无可阻挡。众将士大声吼叫,惶恐不已,谷梁泪也焦急万分,一边将身边的将士送出谷外,一边回头紧张不安地看着他。李落抓起最后两个将士,奋起扑向山谷之外。头顶巨石落下的气流激起了身上无数寒毛,危急之时,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头顶巨石,不料却发现看似硕大如一的巨石竟然已被莫名的神秘的力量削成了一片一片,叠在一起,从别的方向看过去依旧完整如一,唯有从底下看上去才能发现端倪。不过就算这块大石碎成渣,也足够活埋了他。

    李落来不及细想这块大石到底因何变成这样,匆匆一瞥,巨石离头顶还有不足五丈。好在许是风大,这石头掉下来的速度要比山外慢些,留了一线生机。

    将冰心诀催动到极致,风眼就在前方不远,耳旁风声将众人的叫声淹没殆尽,但脸上焦急的表情却看得清清楚楚,霄木河亦在放声高呼,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还好,应该赶得及。所以说,乐极生悲总是有道理的,先是风狸,这次轮到了他。距离谷口七步远近,眨眼的工夫,巨石离头顶还是丈余,怎么也出得去了。但是李落万万没有想到在就只剩下七步距离的时候,一股诡异的风,犹如一道鞭子,狠狠扫向他的脚踝。一时不察,被这股鬼风吹得一个趔趄,若换平时也是无碍,以他的应变足以恢复平衡,耽搁不了时间。但是这个地方和别处不一样,有一道鬼风,就有第二道,第三道……足足有十余道横风斜刮而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便那么巧的劈在了李落失去平衡的身躯上。

    李落脸色大变,千钧一发,容不得一个闪失,更何况是十几个闪失。身子倒向一边,虽然一触就弹了起来,但是这一瞬就已经让他回天乏术。

    泰山压顶,石破天惊。两名将士擦着巨石底部飞了出来,只是李落却没有出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脚下地面犹如地龙翻身,震得人站立不稳,漫天的细沙碎石将将山谷出口罩在了扬尘雾霾之中。

    没人来得及眨眼,前一瞬还看见他疾步前冲,下一瞬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谷梁泪呆呆地看着山谷之中,太过震惊之后,让她失去了应该有的情绪。离开山谷之后,这条道又恢复了平静,好像那些怪风从来就没有过,山谷之中平静如昔,看得见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以及谷口那块碎成块的巨石,以及消失不见的李落。

    “大将军!”

    “王爷!”

    惊慌的叫声此起彼伏,众将士都扑上前去,想找到一个温颜而笑,镇静自若的李落。不过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一块巨石下,没有人能活着,除非大罗金仙。

    “不会吧……”谷梁泪轻轻发抖,面如死灰,就算李落掉进那座深渊之中她也没有这么怕过。风狸小脸煞白,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耳边还响着他温和的笑语,你还要赖多久……

    我想赖一辈子!风狸哭了,小时候常常偷着哭,长大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越难受就越笑,她想着如果有一天二小姐不要她了,她应该会哭,没想到还没等到二小姐不要自己的那一天就先哭了。

    就在两人的世界开始崩塌之际。

第二千七百零八章 推他的人

    忽然钱义狂吼一声:“是大将军!大将军没死!”

    众人一震,涌了过去。那是巨石的边缘,就挨着巨石,李落坐在地上,背靠大石,飞扬起来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一时没有看到他。

    “大将军,你没事啊,太好了!”

    “吓死我了,他娘的,这一身冷汗!”

    “大将军,您没事咋不回一声呢,叫属下这个后怕。”

    众将围着李落七嘴八舌地说话,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尤其是那两个最后被李落救出来的将士,一会哭,一会笑,若是平时,饶不过风狸的一番讥讽,只是现在她也没什么心思取笑别人,她和那两个将士差不多一个模样,一会哭,一会笑。

    几将拂开飘在半空的灰尘,李落静静坐在地上,靠着碎石,神色有些诡异,仿佛陷进了泥沼,呆呆出神,对众人的说话充耳不闻。

    诸将瞧出有异,钱义试探着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让让,王妃来了。”倪青喝了一声,众将分开一道缝隙,谷梁泪走近一看,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臊,嘤咛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咽出声。众将甚觉尴尬,挠挠头面面相觑,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搁。李落被怀里谷梁泪的哭声惊动,慢慢醒转过来,眼神渐渐恢复了几分神采。过了片刻,轻轻揽住谷梁泪肩头,柔声说道,“你哭什么?”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谷梁泪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惹得众人一阵心酸。

    “见不到我,为什么?”李落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次轮到众人面面相觑,风狸伸出手在李落眼前晃了晃,轻声细语地问,“二公子,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李落一皱眉头,哭笑不得:“风狸,我只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又没傻。”

    风狸呲了呲牙,努着嘴说:“那你回头看看。”

    李落一扭头,看见背后碎石,有些惊讶,而后陷入沉思之后。众人窃窃私语,倪青小声凑近风狸耳边,“你说大将军该不会被石头砸坏脑袋了吧。”

    “乌鸦嘴!”风狸瞪了他一眼,很是不乐意。

    扶着谷梁泪站起身来,谷梁泪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袖,就看见李落目不转睛看着峡谷和巨石,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一会陌生,一会熟悉,一会茫然,一会恍然,良久之后长出了一口气,朗声笑道,“终于出来了!”

    众将齐齐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将军没事。诸人七嘴八舌地围着李落说话,方才真的是险之又险,险些就以为他会葬身那块巨石之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李落笑而不语,温和如初,这条峡谷出来之后再看的确不长,一眼可以望到头,但是一旦踏入其中,乾坤倒转,可就不是眼下看到的模样。

    这样的路走一次就够了,再走一次,多半会送命。众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唯独大蛇不见踪影,颇为唏嘘感慨,也不知道大蛇去了哪里。众人各自抓紧时间调息修整,恢复在峡谷中消耗的力气,神色平和,再无彷徨不安。

    地底岩壁就在眼前一里外,终于从林海中出来了。

    风狸不知道从哪里摘了几枚果子,分了几个给李落和谷梁泪,谷梁泪小口吃着,吃一口便看他一眼,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叫风狸好不自在,捂着眼睛跑去一边,说是受不得这般酸腐的味道,惹得两人大笑不止。

    吃完了果子,李落定了定神,谷梁泪轻柔拂去他身上的灰土,一脸爱怜。李落和颜一笑,温润如少年。

    “大将军,弟兄们都收拾好了。”钱义在远处招呼一声。李落嗯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从谷口走了过来。他在山谷之前站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一直看着谷中出神。众人都有好奇,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风狸还很无聊的在他身边待了半刻,看着空无一物的峡谷,没多久就没了兴致,乏乏去了一旁。

    只有李落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记起来了,那段记忆在巨石落下的时候好似停滞在了某一个过去的地方,等他努力回想之后,才慢慢将空白的记忆连在一起。石头触及头皮的感觉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些硬,还有些凸起的粗糙,每每想起那股让人绝望的重压,都让他情不自禁地发抖。没有一次像这样离死亡如此的近,近到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直到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然后,他的时间停了一个呼吸,巨石落地,他没有在石下变成一堆肉泥,而是靠着碎石坐在地上。在那一个呼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落的记忆中一片空白,但后背上那一推的触感却清晰的让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掌的温热。

    谁能在一块掉下来的万斤巨石下推自己一把?鬼?可是鬼的手会有温度么?他不知道。将士们都在等他,李落收回目光,缓缓离开了这道峡谷,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心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把什么东西丢在了山谷中。

    大蛇终究没有找到,众人里里外外将峡谷翻了三遍,除了没有再进山谷,就连碎石底下都翻找了仔细也没有大蛇的踪迹,连一片鳞甲都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离去。

    风过无痕,良久之后山谷彻底平静下来。就在众人远去之后,有两道人影从山谷中缓缓走了出来,一个佝偻着背,如风中残烛,一个挺拔如孤松,身上披了一件斗篷,将头脸都遮了起来,看不清真容。

    “走了啊。”驼背之人说话声很苍老,似乎被无尽的岁月冲刷的只剩下沧桑,还有一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的坚持。

    “嗯,走了。”罩着斗篷的人淡淡应声。

    “有什么念想?”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要年轻许多,不过却似这山谷里的风,不可捉摸。“先生何时这般矫情了。”

    老者一怔,莞尔摇头。

第二千七百零九章 似曾相识

    “呵,没想到让你教训,的确是我矫情了。”

    “玄蛇伤势可还好?”

    “为了替你挡下那十二个时辰,负伤不轻,这次的人情算是欠下了,以后你慢慢还吧。”

    “若不挡下那十二个时辰,他们过不了这道咄嗟关。”

    老人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渐渐消失的众人背影,叹息一声,“走吧,我替你煮碗面。”

    那人一震,骂了一句粗话:“这么多年了,来来回回就是一碗面,你做不腻,我都吃腻了,熬一碗粥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

    两道人影先后没入山谷之中,人群中李落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只是谷口前早已没了人影,空空荡荡。

    “怎么了?”谷梁泪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他笑了笑,神色如常,只是心里总觉得很奇怪,明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把什么东西遗失在了山谷之中,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一个水帘洞,瀑布背后有一处洞穴,不大不小,十丈方圆,被多彩的水流映射的波光粼粼。

    洞穴之中或坐或站有不少人,神色各异,都在想着心事。若是李落在这里定会大喜过望,他此前牵挂的人都还完好无缺,最先失陷在暗道中的周姓女子,紧随其后救人不成反被困的唐糖,再之后是流云栈和斛律封寒率领的草海几将,最后就是冷冰一行八人,俱是高手,不想到了这片林海也是束手无策。

    枯坐无语,众人很是无聊,就算是冷冰这样能耐得住寂寞的性子也有些心浮气躁。这时,水帘一动,那个罩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捧着一口大锅,和声说道:“饿了吧,吃饭。”

    回答他的是一道剑光,迅捷而精准,直奔咽喉而来。那人不躲不闪,只是看了一眼剑光来处。剑光来势汹汹,在离咽喉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剑尖带起的劲风在那人脖子上钉出一个小小的坑。达日阿赤冷冷看着进来的斗篷蒙面人,一言未发,杀气纵横。

    那人很随和,仿佛没有看见脖子上架着的这柄剑:“吃饭吧,吃完饭我送你们出去。”

    “真的!?”唐糖跳了起来,欣喜问道。

    那人朗笑一声,看着唐糖重重点头应道:“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唐糖拍拍手,很是雀跃,她被关在这里的时间和周姓女子最久,早就想出去。转眼见其他人无动于衷的表情,急忙一吐舌头,捂着嘴不说话。

    那人放下手里捧着的大锅,锅里是米粥,熬得很稠,就是有点焦糊味。皖衣探头看了一眼,娇笑一声,“该不是没人吃才拿来给我们吧。”

    那人干咳几声,有些窘迫意味,谁能知道这老家伙熬粥的手艺这么差,一会水多,一会米多,水越加越多,粥也越熬越多,最后就熬成了一锅粥,许是火大了,糊了不少。扔了吧,有些可惜,吃吧又吃不了,只好端过来给他们,能吃多少吃多少,万一这些人不嫌弃呢。

    “就是糊了点,味道还是不错的。”那人讪讪说道。

    言心走近几步,看了一眼锅里的米粥,再瞧着他,摇头轻叹,“没有碗,我们怎么吃呢?”

    那人一愣,这才想起来只端来粥,却忘了拿碗,尴尬一笑,放下大锅,告罪一声出了洞穴。等他离开之后言心面容一肃,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锅中米粥,皖衣揉了揉脖子,懒洋洋地说,“放心吧,他若是要对我们不利,好像还用不着下毒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可不防。”言心淡淡回道。

    “嘿嘿,那言大小姐看出什么了吗?”皖衣带着点戏谑说道。

    言心起身,没有理会皖衣的调笑,眉头微微皱起,望着水帘之外。皖衣见状也没再多说,伸了个懒腰,露出无限美好的身段,望着头顶岩石,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此话一处,众人皆震,齐齐看着皖衣。皖衣轻哼一声,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你也这样觉得?”唐梦觉急忙问道,话音刚落,瞥见身边几人怪异的表情,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惊诧地喝道,“不会我们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众人脸色一紧,齐齐色变,看来不是只有皖衣和唐梦觉有这种感觉,他们也有。

    “会是谁?”

    “不知道,只是似曾相识,但是我遍寻记忆,也找不到一个和他相像的人。”

    “如果能揭下他的面具就好了。”唐糖有些不服气,顿足嗔道。纵然被困,也是她最乐观,皖衣和冷冰不好说,余下众人倒是都挺喜欢这个纯真的小姑娘,世家弟子,能有这份心性着实不易。

    “又不是没试过。”皖衣打了个哈哈,见诸人渐渐发黑的脸色,忍不住娇笑道,“谁能想到哩,我们这么多人出手,连他的衣服角都没碰到,不知道他武功深浅,单论身法,恕我直言,就算是成了精的妖魔鬼怪也不过如此。”

    这话有些丧气,但众人却不得不承认皖衣说的有道理,桀骜如冷冰也无言以对。他们已经试过了,冷冰没有出手,剑出鞘半寸,气劲遥遥锁住那人。出手的是流云栈、唐梦觉、斛律封寒、达日阿赤、分叶刀、皖衣六人,冷冰和言心压阵。六人一同出手,而且还是趁人不备,这世上没有人能躲得过去,换了武尊也不成。但就在区区方圆之地,那人腾挪闪避,犹如闲庭信步,将六人的擒拿一一化解,而且没有出手,只是躲闪,便叫六个绝顶高手连他一根寒毛都没摸到。这样的结果没人预料的到,不管嘴上再怎么不饶人,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较量身法,在场的全是渣。

    “抓也抓不住,那咱们怎么办?”

    “先等等,眼下看来他对我们似乎没有恶意,且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吧。”

    少顷,水帘一动,那人钻了回来。

第二千七百一十章 面具下的真容

    怀里抱着一叠碗,仔细看,有些是木头,有些是石头打磨而成,而且看上去日子都不近了。那人放下碗,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些都是我以前做的,粗糙了点,你们别嫌弃,将就着用吧,吃完就送你们出去。”

    没人上前,那人抬手,到了一半又放了下来,轻轻笑了笑,没有再劝,一个人走到洞口,靠着岩壁看着瀑布外凄迷的天空。唐糖走了过来,拿起碗在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然后走到那人身边坐了下来,一边很没世家风范的吸溜着米粥,一边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是什么?”

    ……

    那人回头看着一脸好奇的唐糖,“粥,还能喝么?”

    “还好,能喝,就是有点糊味。”

    那人歉然说道:“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唐糖满不在乎,倒是一点也不觉这粥难以下咽。见她如此,众人都喝了起来,这个时候没人会矫情,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

    “此处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则步步凶险,再走下去会出事的,再者说了,我只是留你们片刻,并非要把你们关起来。”

    “也差不多呀,我们困在这里也出不去。”

    那人笑笑,没有说话。唐糖接道,“我见过你吗?”诸人一边喝着粥,一边竖起耳朵,他多半不会说真话,但是从蛛丝马迹也能推断出许多有用的信息来。

    “见过。”

    “啊,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这样不就是见过了嘛。”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以前。”

    “以前……”那人微微一顿,没有回答,反问道,“以前你见过我吗?”

    “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以前你若见过我,我就见过你,你若没见过我,我自然没见过你。”

    “你这……耍赖!”唐糖气结,很是不高兴。那人朗笑一声,倒是没有在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脸不忿的唐糖。唐糖眼珠子一转,笑道,“要不这样吧。”

    “你说。”

    “你把面具揭下来,让我看一眼呗,看了我就知道以前见没见过你啦。”

    众人很是无奈,哪有这么直白的,若是这么简单,也用不着六人出手偷袭。

    “揭这个面具?”

    “嗯。”唐糖捣蒜似的点着头,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像只小狐狸。

    “那你看了不告诉别人好不好?”

    “一言为定!”

    那人将头转过去了些,背向众人。唐糖赶忙凑了过去,身后诸人面面相觑,难不成这么容易就能看到他面具下的真容?若是如此,何必偷袭呢,闹得大家伙怪丢脸的。

    唐糖轻呼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人转过身子,脸上还带着那张面具,不过从手部的动作来看,他的确摘下来过面具。

    他是谁?会否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唐糖回头,俏脸生霞,大声呼道:“哥,他带的面具底下还有一张面具!”

    众人释然,果然不会这么容易。转而又是好笑,这两人一个话里藏话的骗人,一个干脆说过的话不算数,当面反悔,且还这般理直气壮。唐梦觉哦了一声,没敢抬头,怕别人看见他臊红的脸。

    一阵无言,说是各怀鬼胎也不为过。那人轻轻看着洞穴中的诸人,没有说话,似乎是想把这些人的相貌都记住。

    “这碗很别致呀。”唐糖没话找话,滴溜溜的大眼珠子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人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喜欢就送给你。”

    “啧啧,人家都送姑娘金银珠宝,你倒是好,送只碗,真小气。”唐糖见这人很好说话,便也不再拘束,笑着说道。

    “哈哈,金银珠宝我确是没有,眼下能送的就只有这只破碗了。”

    唐糖一脸嫌弃,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小巧的舌头,把碗边的米粒舔了干净,然后竟然将碗揣进了怀里,一边还说道,“这是你说的,可别反悔。”

    这次轮到那人目瞪口呆,良久无语,末了憋出一句:“放心,不反悔,一只碗我还是送得起的。”

    唐糖拍拍怀里的木碗,打了个饱嗝:“几时送我们出去?”

    “再等等,路还没有好。”

    唐糖嗤笑一声:“难不成路还是新修好的。”

    那人一本正经地回道:“的确是新筑的路。”

    唐糖自然不信,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不愿说就不说呗,还骗人。”

    “我从不骗人。”

    “嘿,这句话就是骗人的,小时候我娘告诉我,男人的嘴都靠不住。”

    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展颜应道:“的确如此,我以前也骗过人,后来就不骗人了。”

    “你骗谁了?”

    “一个相信我的人。”

    唐糖拉长了声音:“女人吧,好看吗?有我好看吗?”

    那人莞尔,笑道:“人小鬼大,莫要再试探我了,路好之后我就会送你们离开,日后多半不会再见,就此相忘于江湖吧。”

    “可是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唐糖悠悠说道,这一次她不是存心试探,而是真的有些遗憾。

    那人温和地看着她,笑道:“我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又怎能告诉你。”

    “啊!”唐糖惊呼一声,“你在这里很久了?”

    “很久……是吧,我也记不清了。”那人朗笑一声,“好像你拿的那只碗是我十年前刻的。”

    众人皆惊,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十余年是怎样的心境,换成常人,没有死怕是也会疯。

    “这里就你一个人?”

    “还有别人,不过大半时候都是我一个人。”

    “你不寂寞吗?”

    “还好,有些时候会觉得孤单。”

    唐糖一脸疼惜,轻声说道:“如果是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那倒未必,若是有一件必须要你去做完的事,就能坚持下去。”

    唐糖头摇的像只拨浪鼓,摆摆手道:“我可待不下去,除非有人陪着我。”见那人不出声,唐糖又道,“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第二千七百一十二章 我认得你

    “谢谢你了。”一句淡淡的谢,是婉拒,也是说不出的孤寂,让听者莫名心中一沉,他守在这里,却不知道是为了一件怎样的事。

    洞穴中平静了下来,过了半晌,这次竟然是那人开口,看着唐糖:“你是不是很聪明?”

    唐糖脸一红,有些害羞地说:“我笨。”

    唐梦觉老脸微红,自家妹妹说笨那是有点过分,但是懒是一定的,且被老祖宠的无法无天,那些天马行空的鬼主意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闲着也是闲着,我考考你。”

    唐糖坐正了身子,一副迎战的模样,扬起下巴,一脸娇憨。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不知是何材质制成,光滑无比,且有微光,大约比唐糖藏起来的那只碗要贵重很多。那人从地上沾了点灰土,在纸上点了两个点,问道:“这两个点之间怎样才能更短?”

    唐糖歪着头看了半天,狐疑地看着他,不满说道:“你不是故意的吧?”

    “你且直言无妨。”

    唐糖用手比划了比划,道:“两点之间画一道线最短呀,小孩子都知道。”

    那人摇摇头,笑道:“不对。”

    “不对!”唐糖撅了噘嘴,把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嘀咕道,“对呀,怎么会不对。”说完叫了一声哥哥,唐梦觉轻咳一声,走到唐糖身边,仔细看了看那人随意画在纸上的两个点,凝神思索。题目越简单,背后的玄机就越深,咋一看的确是画线最短,倘若不是,那就是这道题目有别的解法。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都被这一张纸给吸引了过来,暗自揣测到底两点之间何为最短。斛律封寒取了一解,虽说两点之间线条最短,不过倘若是在武学当中却未必,弧线的刀更快,且更难防备。这个解法众人连连点头,线条虽然最短,不过出招的方位气流都有可能受阻,反而不如弧线快,两者相较,倒也不好说直线就是最短的。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也有人,譬如流云栈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这道题目怕是没这么简单。

    果然,那人听了还是摇头。姑苏小娘忍不住说了一个解法,倒是新颖,将纸平展,用眼睛去看,两个点在一个方向的时候就是最短,因为只看得见一个。这个法子有些耍赖,倒是颇合她的性子,不过那人还道不对。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你说说怎样才是最短。”唐糖愤愤不平,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解法。

    那人不慌不忙,将纸轻轻一折,两个点恰好叠在了一起,“这样,才是最短。”

    唐糖一愣,大叫道:“你耍赖,哪有这样的!你也没说纸能折呀!”

    那人哈哈一笑:“我也没说纸不能折吧。”说完看着唐糖气鼓鼓的不服模样,笑道,“好了好了,算我不对。”

    “那你怎么赔我!”

    “赔……你要什么?”看着唐糖不怀好意的眼神,哪还不知道她又动了歪心思,笑道,“要么我再揭下一张面具?”

    唐糖眼睛一亮,才想到他揭下一张面具,说不定下面还有一张面具,有些泄气地坐下,想了想噗嗤笑出了声,“我是笨,但我不是不讲理,输就输啦,反正不止我笨,哥哥也笨。”唐梦觉哭笑不得,还好只是说了他笨,没说别人也笨。

    流云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纸,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是又似是而非,娇滴滴不愿出来,痒得很。

    “你的武功很高?”

    “还好。”

    “你想学什么?”说完一顿,那人好似也有些遗憾,“不过时间不多了,你想学我也教不了你什么。”

    “我想学你的轻功身法。”唐糖倒是不客气。

    “那不是轻功身法。”

    “那是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好,姑且算是天地之力吧。”

    “哼,不教就不教,我又没说你小气,还天地之力,吹牛说大话!”

    那人也不生恼,耐性极好,和唐糖一言一语的交谈起来,天马行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竟然也不嫌她啰嗦。只是言语之间张弛有度,进退有序,竟然没叫众人听出半点破绽,只知道此人博学多识,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孤魂野鬼。

    山中无岁月,过眼已千年,时间流逝的很快,那人意犹未尽,却还是不得不起身告诉众人,时辰到了,该出去了。

    路在何处?何人所修?他怎知路修好了?诸般疑问那人只字不提,临行之前叫住流云栈,从怀里取出一物,和声说道:“这个你带着。”

    “这是什么?”流云栈接过,好似是信笺。

    那人没回答,叮嘱了一句:“交给他。”

    “他?他是谁?”

    “走吧,时辰到了。”

    流云栈眼中异芒闪烁,这个人她确信没有见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觉。

    到了洞口,那人停了下来,似乎权衡再三,和声说道:“你心中有一个结。”

    “我?”流云栈指着自己鼻子问道。

    “嗯。”那人回头看着她,“其实剑就是剑,心就是心,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这世上哪有有心的剑,只有有心的人,强求练剑为心,其实是一条孤峰绝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虽有登天的机会,不过人生苦短,何必那般辛苦,该练剑的时候练剑,该用心的时候用心,等练熟了,绝峰会变成海阔天空,那个时候还登什么天,你自己就是天。”

    流云栈怔怔看着那人,心头一道亮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柔而不弱,犹胜晨光,脱口喝道:“我认得你!”

    那人一愣,略有诧异,轻笑道:“就算你认得我吧。”说完闪身出了洞穴。水帘外众人都在等着他们,见两人最后出来,不由自主地看着流云栈手里的东西。那人站定,没有远送的意思,和声说道,“你们看到那座桥了吗,过桥直走就能出去。”

    “出去哪里?”

    “出去这片林海。”

    众人多少有些疑惑不解,进了暗道,有些走的远。

第二千七百一十三章 神秘人的信

    有些干脆在暗道中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片林海,然后遇见了这个神秘人,被他关在洞穴中几天?几月?现在又让他们离开,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人不想多说,轻轻退回了水帘之后。场中诸人面面相觑,数息之后,言心说道:“走吧,先出去再说。”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他不说,没法子逼他,只能压下心头疑虑,往那座不知何时出现在前面不远处的木桥走去。

    水帘后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又一次,便如他看着李落和谷梁泪他们走远一样。直到他们都上了桥,影子已经模糊,那人才轻轻摘下脸上的面具,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其实再多摘下一层面具就能看到我的样子,果然啊……”

    过了木桥,言心几人不约而同回头望去,桥那边雾气缭绕,已经看不见那座水帘洞。虽是安然无恙,但是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这里的人和物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一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规则,无处不在散发着危险的味道。流云栈一直在想那道题目,两点之间何为最短,想着想着差点撞上一棵树,若非周姓女子眼疾手快,她恐怕会是第一个走路被树撞晕过去的大隐于市弟子。

    过桥还没有直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地底岩壁,果然出了这片林海。众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这片林海让他们吃尽了苦头。就在众人欣喜之际,忽听一旁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冷冰皱了皱眉,试探着问了声:“钱义?”

    “咦,是冷公子!”一人从岩石背后走了出来,正是钱义,看到众人平安无事,大喜过望,疾奔而来,一边走一边向身后呼道,“快去告诉大将军,冷公子他们回来了。”

    少顷,众人齐聚,畅叙离别之情。李落说了他们进入暗道之后地面上发生的事,和他们情非得已避入地底的缘由,言心也说了他们下来之后发生的事,并未隐瞒,说到那个神秘人的时候,李落微微一惊,不知怎么就想到巨石落下时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的人。

    等知道这片林海中有人居住,言心几人都有恍然之色,既然有人,那多一个神秘人也不意外。人群中流云栈一直看着李落,全神贯注,连风狸气咻咻的回瞪都没在意。

    这股眼神委实灼人,饶是李落的脸皮也觉发烫,只能装作没有看到。流云栈的异状引起众人留意,言心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流云栈娇躯一震,醒过神来,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她知道那人让她把东西交给谁了,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信笺,“给你。”

    “这是什么?”李落顺手接过,问了一句。

    “那个神秘人让我交给你的。”

    “咦?”诸人皆有疑惑,流云栈俏脸微红,“他没说交给谁,但我总觉得他说的人是你。”

    李落摸了摸鼻尖,亦是云山雾里,打开之后,却是一张纸,看似地图,不过没有标识,只是些稀奇古怪,形如涂鸦的符号。李落看着手中这张信笺,良久无语。众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却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还说了什么?”

    流云栈将洞中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未有遗漏,不过说到那道题目的时候,她刻意买了个关子,问道:“王爷,如果要你说,两点之间何为最短?”

    李落不假思索地回道:“折纸,两点为一,自然最短。”众人听罢齐齐吸了一口凉气,唐糖娇呼道,“王爷,你怎么知道的呀?”

    “怎么了,你们没猜出来?”

    “没有。”唐糖心直口快,也不怕得罪人,娇憨笑道,“我们都猜错啦。”

    “那答案是?”

    “就是你说的这个啊,和那个人的回答一模一样,王爷,你是不是以前听过这个题目。”

    “那倒没有。”李落温和笑道,“只是随口一猜罢了。”

    “真聪明!”唐糖竖起大拇指,眼睛里满是崇拜。风狸重重咳嗽一声,唐糖不傻,向谷梁泪吐了吐舌头,扮了个小小鬼脸。谷梁泪温柔一笑,她一向不小心眼,知道唐糖心性,也知道李落颇为照顾她,爱屋及乌,便也将她当成自己妹妹,没有做别的念想。

    “王爷,这道题目究竟是什么意思?”流云栈隐约有些眉目,只是少了灵犀一点,便只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或许是和此地时空有关。”李落也做不得准,不过倒也没有敝帚自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流云栈轻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李落轻轻颔首,没有多说,将手中信笺交给众人传阅一遍,稍事休息,继续赶路。

    路上,李落刻意放缓脚步,留下唐糖走在最后,反反复复问了她见到神秘人之后的情形,事无巨细。唐糖倒是很有耐心,说了好几遍,把自己的推测也说了。李落听得很认真,让唐糖很是高兴,愈发的天马行空,就算是嘴上跑马的说书先生听了怕是也得膛乎其后,偏偏李落不住点头,看样子很认可她的猜测,让人前的唐梦觉羞愧不已,恨不得捂上耳朵,也不知道李落堂堂一个大甘王爷,手握百万雄兵,竟然也听她信口雌黄这么起劲。

    “对了,他还送了我一只碗呢。”

    “碗?”

    “嗯嗯,我拿给你看。”唐糖喜滋滋从怀里掏出那只木碗,难怪见她怀里鼓鼓囊囊,竟然是一只碗。李落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唐糖举着碗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有些泄气地说,“早知道就该要个别的。”

    李落莞尔一笑,和声说道:“这碗倒也不算差。”

    “不算差?什么意思,还有比这碗更差的?”唐糖狐疑不解。

    “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只碗不算差。”

    “啊……”唐糖把碗端在眼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连碗底都没有放过,也没看出这只碗不算差在哪了。

第二千七百一十四章 一条路

    李落见状一笑:“这只碗是无患木雕刻而成,无患木本是上古异种,能存活至今的万不余一,世所罕见。此木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其为器用,以却厌邪鬼,故名为无患。能做器用,质地自然坚硬,做成碗的确不容易坏,就是用无患木做碗,出手委实阔绰,不过比起这雕刻的手法,却是糟蹋了这块无患木。”

    唐糖惊呼一声,瞬间宝贝起来,模样儿惹人发笑。李落朗笑一声:“你别高兴的太早,所谓无患木到底只是世人杜撰的言语,也没见这世上真个有鬼,所以功用几何其实现在还很难说,除此之外,就是一块质地坚硬的木头,哈哈。”

    “哎,你这人!”唐糖嘟着嘴很是不满,美滋滋的心情一下子就被他的一句话搅了七七八八。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着说:“其实也不算一无是处,无患木在大甘算是颇为贵重的一种木料,像你手中这只碗所属的无患木少说也长了上百年之久,此人取木心制碗,奢侈是奢侈了些,不过木心尚在,便能做驱鬼之用,这只碗在你手里只是个木碗而已,但是在有些人眼里却价值连城,卖了也能换不少银钱。”

    “嘿嘿,能卖多少银子?几百两?”

    李落摇摇头,笑道:“一千两还是卖得了的。”

    “这么多!”唐糖眼冒金星,而后又是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早知道就该多拿几个,反正我看他多的是。”

    众人忍俊不禁,千两银子的确不是小数目,但是如果放在蜀州唐家二小姐身上,这点钱委实不算什么,只是唐糖纯真烂漫,让这些日子积攒的郁气少了几分。

    出了林子,路反而比林海中难走,不过身边皆无弱者,倒也挡不住众人的脚程。离开林海之后方位依稀可辨,略略分辨东南西北,李落惊奇的发现这个地方离暗道出口并不远,或许没走多远就能碰上相柳儿他们。

    众将士神色放缓,这一次非但能出林海,而且还能找到联军大营,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回来了。不过接下来该往哪里去,是返回地面之上,冲破妖兽的封锁,还是从地底找到一条路。地底光怪陆离,单说危险,似乎并不比妖兽的围攻差到哪里去。

    “大将军,接下来咱们往哪走?”钱义低声问了一句。

    “先找到蒙厥拨汗,之后寻路北上。”

    “从地底之下?”

    李落点了点头,钱义诸将望着无边无际的林海情不自禁的后背发寒,这还要进去,只怕未必能再出来。

    李落展颜笑道:“无需担心,已经有人帮我们指路了。”

    “啊!?”众将皆是不解,旁观众人也是一头雾水,言心心中一动,问道,“王爷是从云栈手中那纸信笺中看出来的?”

    “是啊,那封信笺上画了一条路。”

    “路?”信笺李落看完之后又交还给了流云栈,闻声急忙又取了出来,仔细看着这些犹如天书一般的符号,从这里能看出有一条路……流云栈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那人无情的耻笑了,而李落就是帮凶。

    “这,怎么看出是一条路的?”

    李落接过信笺,没有卖关子,径直指出这纸信笺的玄妙所在,其实也不难,只要知道信笺上那些稀奇古怪符号的含义,彼此之间的运算关系,以场中诸人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推算出来,只是说透之后不难,但怎么才能找到算法却很不容易,不敢说大海捞针,但是想来也不会容易多少。

    等他解释完这封天书路引的秘密之后,只见众人都是一副古怪的眼神,眼睛里除了惊叹,还有……怀疑?莫非他也不是人?

    “你们何故这般看我。”李落微微扬眉,轻笑道,“暗语传书本来就是军中惯用的手段,一旦军情被劫,敌人也不知道所传军情为何物,这个法子从古至今都有沿用,不过可惜的是数百年间史书夸大了一战见功的丰功伟绩,像这些积少成多,有些时候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局成败的旁支末叶渐渐不被朝廷和军中将领重视,久而久之停步不前,有些干脆弃之不用,实在是可惜。”

    “就因为这个缘故?”

    “哈哈,流公子以为呢。牧天狼中有简繁数十种密钥用以传递消息,其中有一种就算是知道解法,推算出来也需得数日光景,除非是有内应泄露了机密,要不然一份军情单靠计算破解非数月不能见功,等到那个时候,仗早就打完了。”

    “王爷以前用过?”斛律封寒瞠目结舌地问道,今日之前,他还没仔细想过单纯一个军情传送就有这些隐秘之事。

    “用过的。”李落呵呵一笑,“当初在北府牧天狼与草海铁骑一战,我曾将整个北府的行伍镇防图送回卓城,得水师之助,后来才有了折江大胜,勉强止住了北府颓势。”

    众人到吸了一口凉气,除了寥寥数人,如唐糖、风狸之辈外,旁人都知道这份军情的分量,整个北府的镇防图,如果落在相柳儿手中,只怕现在这世上已无大甘,不过也可印证他对牧天狼这套传递消息秘法的自信,即便是放在相柳儿面前,她也看不懂。

    这有点让斛律封寒不爽,不过他也知道草海铁骑来去如风,但要说到这些个细节上,莫说是冠绝三军的牧天狼,就是大甘寻常一支军旅恐怕都不会比草海铁骑差。相柳儿下过一番工夫,可惜收效甚微。

    “当年我也曾传递过假的军情消息,不过你那拨汗好像都没上当,很不好骗。”

    这个评语斛律封寒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些时候的确是不好骗,不过到头来还不是被人骗了,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要不是王爷就在我眼前,我差点以为那个神秘人就是王爷哩。”皖衣娇笑道。李落一怔,摸了摸鼻尖,笑道,“分身乏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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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