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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五百四十八章 天火秘境

    李落语塞,好不尴尬。谷梁泪嗔怒喝道:“你还想去!?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剑宗的剑法。”

    冷冰一扬眉,嘴角弯出一丝笑意:“巧了,正愁没有借口领教王妃的玉手点将,那我就先行谢过。”

    “哼,我们红尘宫可不是只有玉手点将!”

    “只要王妃不再施展镜湖霸宴的绝技,别的倒是都还好。”

    “好了好了,真想找人试招有的是,自己人打什么打,传出去不怕人笑话。”李落做了个和事佬,却不料两人齐齐盯着他,莫名叫他心里一虚,摸摸鼻尖,“怎么,我说错话了?”

    “你再敢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看我怎么……哼!”谷梁泪娇嗔不满。

    “这话你说了不止三两次,高手我是没见到,言而无信之人我倒是天天见。”冷冰沉着脸,寒声说道。

    “这怎么都还怨我的不是了。”李落嘀咕一句。一旁苏荼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李落脸一板,喝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还笑!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我们怎么向溯雪交代!”

    苏荼吐了吐舌头,乖巧说道:“以后不敢啦。”

    “还想有以后……”

    “咳咳!”谷梁泪瞪了他一眼,李落赶紧偃旗息鼓,讪讪一笑,收了口闭嘴不言不语。苏荼心中一暖,这些人虽然位高权重,好似旁人只可远远仰望,没想到熟悉之后原来也是这般好相处。苏家家破,族人流落各处,却也有关心她们,惦记她们的人,一饮一啄,命里似乎早有注定。

    就在几人转身欲走的当口,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请留步。”

    众人回头,是一个从海船上救下来的女子,相貌只是普通,不见惊艳,只是双目极长,有些违和,不过衬着女子相貌,却很显睿智。见众人回头,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眼神之中似有好奇,也有一丝淡然,或是漠然。

    “你叫我么?”李落疑声问了一句。女子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落思量片刻,不曾识得此女,不知叫住自己所为何事,便也没有应声。女子见状也不意外,淡淡一笑,说了两个字,李落脸色骤变,冷冰也不由得握紧了残渊。

    连山!从她口中吐出的字正是连山。

    “你是什么人?”

    “裴批竹没有告诉你么?”女子轻轻一笑,“我以为他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李落目含精芒,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不识武功的女子。他第一次见连山是在东海鬼船上,东海陷空岛,连山其人;第二次见连山是在万梅园的石刻上。再之后的许多年过去,殷莫淮才告诉他连山只是个称呼,一群特别的人以连山为号,所行之事极为隐秘,殷莫淮也没有细说,但言外之意和远古的天火渊雪有关。李落所闻有过记载的是曾有一位连山身入魔门,为魔门一代巨擘智妖,东海鬼船便是出自此人手笔,几近神迹。再之后连山便鲜少出现在江湖上,直到北上草海,两人分别之前,殷莫淮才告诉他这一代以连山为号,或者说争夺连山之号的有两个人,除了他还有一人,而此人心智才学还在他之上。殷莫淮先天不足,命不长久,连山的名号多半要落在那人身上。关于此人殷莫淮没有多说,许是门规的缘故,只说这人是个女子,而且极为危险。

    莫非就是眼前之人?李落上下打量了几眼,若是危险,不如趁机……

    “他说你不是君子,果然不假,怎么,王爷是打算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么?”女子嘲弄一笑,没有半点担忧害怕。李落轻咳一声,“他是谁?”

    “明知故问。”

    “哈哈,姑娘言重了,怎么说你也是殷兄故旧,我怎会有这般想法。”

    “如果我不是认得他,你就会对我出手吗?”女子咄咄逼人,李落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叫连山的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索性不说话,看她要做什么。

    “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女子淡然开口,极不客气,也无倨傲,好似理所应当的很。

    “就在这里?”

    “话不落第三人耳。”女子眼皮也没有抬,除了李落,似乎旁人不值得她多看一眼,这叫冷冰一万个气不顺,不过他向来不对没有还手之力的人出手,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没什么避讳,不过倘若再出言不逊,倒是不介意顺手替殷莫淮解了后顾之忧,虽说现在的殷莫淮都不知死活。

    李落想了想,颔首应道:“好。”随即向冷冰三人微微点头示意。两人往渡口外林子边走了几步,李落在前,站定脚步,“就在这里吧。”

    “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小。”

    “我的胆子一向不大,殷兄没有说过么?”李落略有不快,皱眉回道。

    女子轻轻一笑,没有生恼,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他有些不耐烦了,才开口相询,这一问,便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在天火秘境看到了什么?”

    渡口前的风停了。

    “你知道天火秘境?”李落缓缓开口,语气中不含半分情绪起伏。

    “我不但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进去过。”女子平静回答,尚有余暇整了整发丝,“我想知道你在天火秘境中看到了什么。”

    李落沉默不语,但是眼皮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了几下。女子有些好奇,亦有些期待,“与其说我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倒不如说我想知道那里有什么能让你怕成这样?我虽同你不熟,不过我知道这世上能让你害怕的人或者事极少。”

    “你自号连山,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连我去过天火秘境的事都知道,不如你来猜猜我看到了什么,要不然就自己去看一看。”李落冷漠答道,转身就要离开。女人笑了笑,他的讳莫如深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眼前种种却叫她不由得暗自猜测,莫非是他故弄玄虚,实则天火秘境之中已经空无一物。

    她正要叫住他最后再问一句。

第二千五百四十九章 有兴趣了麽

    问完之后,当不成朋友,自然就是敌人。没等她开口,忽见李落脚步一顿,脸色变得很难看。女人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骤然瞳孔收紧,轻轻呼了一口寒气。

    就在两人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山梁上,七匹铁甲战马一字排开,七个白衣白袍带着白色面具的骑士稳稳端坐马上,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他们的眼睛,但是两人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齐齐聚在李落身上。

    李落呼吸一重,闷哼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袍将士。他们回来,那便是说和虞红颜的约定已经兑现,夜霜镇石桥那端的九幽厉鬼业已伏诛,夜霜镇再无后患,这也是当日阵前他与虞红颜的盟约,只是他没有料到宋无缺会站在虞红颜身边,与宋无方为首的宋家为敌。宋崖余被他所杀,说起来他与宋无缺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过看起来宋家也非铁板一块,南王不在,宋家只能有一个家主,饶是他兄弟二人惊才绝艳,也依旧逃脱不了世俗束缚。

    不过李落也知道,虞红颜答应他不再帮宋家,十有八九是因为看到了铁甲精骑,牧天狼得铁甲精骑相助,宋家难逃败亡之局,当机立断,到底最狠还是女人心。话说回来,看情形虞红颜与宋崖余的夫妻之情也并非有多深厚,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女人看着白袍铁骑,惊疑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连山姑娘不认得么?”李落语带讽刺。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应该认得?”似对李落的嘲讽有些不虞。

    “天火白袍,你自然该认得。”

    女人眼神闪烁,好似在思索什么,如此看来他已经得天火传承,如若不然,天火白袍绝不会跟着他。女人见李落要走,轻唤一声,“往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做什么,与姑娘没有关系吧。”

    女人轻轻一笑,倒也不生气,平静说道:“王爷若得闲,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没兴趣。”李落断然拒绝,举步欲行。女人不慌不忙地说,“你就不想知道当年你和蒙厥拨汗出海寻船,后来她见了什么人吗?”

    李落蓦地停下脚步,冷冷看着女人,一言不发。

    “看来她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了你。”女人笑了笑,带着几丝玩味。许久沉默之后,李落朗笑一声,“她是蒙厥拨汗,我是大甘皇子,从来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无天火渊雪的威胁,她一定已经纵马南下,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草海铁骑,她的人头也早被我悬挂在秀同城城门之上,她要见谁那是她的事,她没有必要告诉我,我也未必须得知道,我想知道,但不是非要知道。你是殷兄故旧,这份香火之情尚在,今日相见,后会无期,如果下次再遇上姑娘,说不得我会替殷兄出手除去后患,断了连山传承亦无妨。”

    女人浅浅一笑,没有丝毫惧意,坦然看着他:“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女人你也会杀?”

    “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我杀人,向来不分男女老幼。”

    “长宁也是?”女人忽然提起一个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名字,李落骤然变色。他对长宁并无情欲之心,但是那个背着小小包裹站在路旁,映着晚霞余晖的模样却一直在他的心里牢牢占据了一个位置,时过境迁,便似生了根,悄悄栖身在一个他甚少翻出来看的角落,却总能在夜深人静时想起。

    这个名字,除了当年一同西征的麾下将士,如今知道的人已经很少,就连当初军中袍泽大都只记得他曾用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为饵,将西戎大军钓出鹰愁峡,围而歼之,至于是男是女,日子久了,也都有些模糊。

    女人突然提及长宁的名字,让李落心神一瞬失守。他当然记得她,很多次回忆起来的时候,他很惊讶的察觉当初西征时发生的事,遇见的很多人,许多都已经变得暗淡模糊,只有她还那么鲜活鲜艳,就好像今晨还见过,打过招呼一般。

    “你知道长宁?”

    “我不但知道长宁,我还知道自从狄州一战之后,你就轻易不再许诺,就是因为当年你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骗了她,对么?”

    李落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眼前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长宁其人谷梁泪都未必知晓,她竟然知道,而且和李落的纠葛竟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何,王爷可有兴趣?如果还是没有,那么连云寨你可还记得?”

    李落皱了皱眉头,寒声说道:“连云寨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女人风轻云淡,嘴里说着没什么,但是让人看怎么也不是没什么的模样,分分明明在脸上写着那里有古怪,但是我偏不告诉你。

    连云寨是李落半生之中少有心安气定的光阴,当个教书的先生,看着一帮天真无暇的娃儿,放下山外的恩怨情仇和争权夺利,难得过几天舒坦消遣的日子。连云寨的事李落曾向谷梁泪说起过,几年前叶筱熙还曾来过卓城,在弃名楼住了些日子,和溯雪秋吉她们也算熟悉。辞别之后的消息就不多了,这些年李落奔波最多的是草海和极北,大甘的消息知道的反而不多,连云寨的近况他的确不知晓。

    不过既然是从她口中说出连云寨,那么这个寨子定非寻常。李落记得连云寨那座祠堂里晦涩深重的气势,几乎可以与他在蜀州唐家感受的那股威压相提并论,这决计不是一个小小山寨前前后后几十年岁月能温养出来的,还有叶筱熙那个刻有奇异花纹的坠子,可惜后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叶筱熙已经离开了弃名楼,未曾有机会问一声那坠子从何而来,或者说那个花纹从何而来。

    “怎么样,王爷现在可有兴趣了吗?王爷如果去了,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惊喜,不过你放心,现在我不想与你为敌。”

第二千五百五十章 叫我连山

    李落委实拿不定主意,猜不透眼前女人的心思,不过刚才这句话却有另外一个意思,“这么说你曾有过与我为敌的时候?”

    “要不然王爷觉得宋无方怎么可能在虞红颜母子联手之后还占尽上风呢。”女人说得很平淡,但是语气中暗含的那股傲然颇叫他不喜,半生戎马,他不讨厌征战沙场,也不厌恶阴谋阳谋,但是最恨躲在背后意图操控一切的阴险小人,说到底,还是被不知道天火还是渊雪伤得太深。这个女人也是这样,似乎南府的战事兴衰成败都不过是她弹指一挥间而已,如果她真的是连山,李落不信也得信,她的确有这个本事,不过这样的行径,无论如何也叫他惊叹不起来。

    “连山于天火渊雪之争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为什么这么问?”

    “那我换个说法,连山究竟是天火还是渊雪?倘若当年极北雪山下那扇门的钥匙是被前辈连山藏于东海鬼船,这么说来,你们连山是天火吗?”

    女人微微一笑,道:“如果连山是天火,当年他将钥匙丢进茫茫大海岂不是更好,那扇门永远都打不开。”

    “不,他只是要藏起那把钥匙,而非毁去,也许将来有一天还有人会持那把钥匙打开那扇门。”

    “你猜的没有错,连山只是想把钥匙藏在一个只有连山后人才能找到的地方,而不是毁掉它。你去过极北深处,不过我猜你并未见过那几扇青铜巨门。极北五族,五族信物,五把钥匙,只有这十样东西都聚齐了,才能打开那处禁地。”

    五族信物是什么李落并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五族信物现如今在何人手中。黑剑白刀能在鹿野那伽打开太虚幻境,凭借的就是五族信物,不过当时太白一族的信物还在血璃手中,如今血璃投靠黑剑白刀,自然须得把信物交出来吧。至于这五把钥匙的下落可就不好说了,李落从未见过血璃拿出来过钥匙之类的玩意,也许没有,也许被她藏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当年连山从极北深处带走的这把钥匙是镇族还是辰族之物。

    看着李落阴晴不定的脸色,女人心念电转,便已料到他十有八九已经见过信物或是钥匙,不过饶是她再智计胜妖,也猜不到五族信物已经全数落在黑剑白刀手中,而且那五把钥匙,至少有三把也在他手上。天火不在,没有后顾之忧,黑剑白刀的意图昭然若揭,他就是要打开连天雪山下的那扇门,将镇压在雪山之下的渊雪余孽放出来。黑剑白刀至始至终都不曾掩饰过他的身份来历,虽然行事不择手段,但是也不屑于说谎,倒是这个连山的来历扑朔迷离,让人看不清楚。

    “如果我说连山既非天火,也非渊雪,你相信么?”见李落不说话,女子呵呵一笑,“王爷一叶障目,一直在追寻天火和渊雪是什么,却不曾留意什么是天火和渊雪。”

    这话有些绕口,不过李落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过往许多年,从他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开始,到他暗中搜集关于天火渊雪的记载传说,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两个名字上,反而让他忽略了一件事,并非须得是记载传说,那些身为天火渊雪的后人一样也能让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追寻的秘密,还有他心中的一个执念,在天火和渊雪眼中乃至手中,这个天下,中原,西域,漠北,东海,南疆,到底算什么。

    这是他不能拒绝的理由,带他去见的人一定与天火渊雪有关。除了一个断了传承的太白血璃,一个是敌非友的黑剑白刀,他很少见真正的天火渊雪后人。洛桑山下险些坏了谷梁泪清白的风憾林,还有假借他的名义胡作非为的男子,算是为数不多同他打过交道的两族后人了,除此之外,他见过的两族后人或许不少,但是清楚知道身份的却也不多。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反正裴批竹下落不明,世上只有一个连山,日后你就叫我连山吧。”

    李落扬眉一笑,道:“能见连山真容,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

    “耽搁不了王爷太久,见过之后,王爷再做定夺。”

    “是因为我去过天火秘境?”

    “此为其一。”连山微微一顿,直言应道,“若非王爷执掌通天河鬼卒,就算你权倾天下,也没有入局的资格。”

    通天河?李落转念,该是灵河的另外一个称呼,“连山智计通天,怎会被区区妖祸所俘?”

    连山没有理会李落语气中的嘲讽之意,轻轻一笑:“你又怎知我不是在等你呢。”李落脸色微变,忽然想起在卓城时邓王说的一席话,这世上果真有一伙人能够算计到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么。

    “此去一会,是否要我孤身前往?”

    连山沉默数息,回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秘密你承受得住,别人未必能承受,不知道或许更好。”

    李落没有多说,揉了揉眉心:“这就走?”

    “我和王爷不是一路,分开走吧,一个月后,你到这个地方去找我。”连山说了一个名字,李落惊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口中所说不是一路会否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那就后会有期。”说完之后,连山便要去那些捕快人群之中,本本分分当个被俘的大甘女子,假的让人不忍直视。李落看她走出几步,忽然扬声说道,“把字刻在石头上。”

    “什么?”连山一怔,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有人告诉我这句话。”

    连山眉头紧锁,问道:“天火秘境?什么意思?”

    “就是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眉宇间充满无尽的疲倦,“不管你们连山的目的是什么,但愿你们没走错路。”说完之后飘然离去,那些天火白袍也随即敛去踪迹。

    连山怔怔地看着李落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压上一块千斤巨石。

第二千五百五十一章 有事交待

    喃喃自语:“把字刻在石头上……”忽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气窜上心头,压得人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再走几里路就是初阳州西窑府吉县,天色还算早,日头西斜,还未下山,进城的时辰该是刚到吃饭的时候。

    一行诸人有说有笑,李落似乎比前些日子略见开朗,含笑听着众人谈笑,偶尔会插言几句。除了谷梁泪几人,同行多了冷冰和苏荼,周清欢本意要苏荼同他去见胡大人,论功行赏她是首功。不过苏荼却不愿意去,推辞自己只是江湖客,不想和官府打交道。理由也算合情合理,江湖中人的确有不少人不愿与官府来往,不过她自己知道这只是个蹩脚的借口而已,只是想和谷梁泪,曾经的梁公子多待片刻。除了他们还有七匹铁骑战马,连同七名白袍人,不远不近地跟在李落身后。

    入城前有一个供人落脚的简陋驿站,离城门已是不远,李落却停下马车,让众人随他进去驿站。

    谷梁泪知道他有话要说,微微松了一口气,略带释然,不过又有些紧张。驿站的门没有上锁,一推就开,桌椅上落了灰,倒是不多,显见每月都有人打扫,也算干净。李落轻轻拂了拂桌椅上的余灰,和声说道:“坐吧,我有话和你们说。”

    这么郑重其事,应该是大事,或者是家事。苏荼刚要说自己去外头等他们,李落却先一步开口说道,“苏荼你不是外人,留下来无妨,不过我说的事不算小,而今我也不敢断言会不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

    苏荼咽了一口口水,这么说不是家事?那就是大事!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开玩笑。有那么一瞬,她有些许后悔,刚才就该留在门外替他们望风才对,如今进来再想出去可就晚了,怕别人笑话她胆小。

    离浅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天真无邪地说:“爹啊,这么大的事我就不听了,我还小,口风不严,万一将来说漏了嘴坏了爹的大事,不听了不听了,我先走了啊。”

    “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我去看着她。”壤驷宝音急忙起身,便要跟出去。苏荼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底脸皮有些薄了。李落笑了笑,没有拦着,就在她们二人走到门口时很随意地说,“不如我们分开吧。”

    离浅予脚下一顿,回头震惊地看着他。壤驷宝音一脸茫然,琢磨了一会,问道:“分开的意思是你要去别的地方,不让我们跟着你?还是说你要写大甘的休书,把我赶走?”

    谷梁泪很平静,一言不发,这才是那晚他没有说完的下半句吧。分开亦无不可,不过总要有个不得不分开的理由,若是不爱了,再无夫妻之间的情意,又或者他喜欢上了别人,不愿再看见自己,她可以走,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走的不明不白。

    李落看着壤驷宝音,和声说道:“你是草海振翅翱翔的鹰,只有那片土地才能让你无拘无束,大甘毕竟还是太小,人太多太吵,有时候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

    壤驷宝音眨了眨眼,咧嘴不悦道:“什么意思!嫌弃我在弃名楼白吃白住就明说,还大甘太小太吵?草海难道人不多?真当草海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李落一滞,叹了一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个比喻。”说完之后他便不想再和壤驷宝音纠缠,无论是什么话,她都能从里头挑出刺来,幸亏最刁钻的风狸没在这里。再看着离浅予,道,“你叫我一声爹,我却没教你什么,原本是想带着你在身边,多叫你看一看,听一听,好过整日唠叨些之乎者也的规矩。浅予,你很聪明,是我生平仅见,我没教你什么,自然也无颜要你做什么,日后行事三思而行,莫要只凭一己好恶,反正长大以后比我还厉害就好。”

    离浅予挠挠脸蛋,没说话。

    “苏荼。”

    到我了!苏荼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李落温颜一笑,“倒也没有别的事,溯雪年纪不小了,该到成家的时候,你带她走吧,日后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也是极好。”

    就这事!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呢,不过带走溯雪……苏荼有点头疼,她那个本家的姐姐看着性子温婉,但是外柔内刚,固执得很,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但是如果她不想做的事情,请来天王老子都不成。苏荼抬起眼皮瞅了瞅李落,他肯定知道溯雪的性子,自己不说,反把自己推出去当替死鬼,定是怕在溯雪面前吃了闭门羹。

    苏荼猜对了,李落知道如果是自己去说,溯雪决计不会理他,当然也不会怨怼,只会一边打理弃名楼,一边默默垂泪。一想到那副场景,他就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若是再叫秋吉知晓,联手楼里的那些姑娘,耳根子就别想再清静。

    看着苏荼眼里的审视和疑惑,李落不由得有点心虚,轻咳一声,再望向漱沉鱼,和声说道:“沉鱼,当年你嫁入弃名楼是受云妃授意,成亲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和漱家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或者说你们和云妃之间是否另有密议。你我之间并不算太熟悉,哪怕是到今日我依旧还是不太明白,我虽是皇子王爷,但也知道这世上男女之情非权势钱财所能度量,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但你不是,你出身漱家,金玉满堂,漱家虽说名不见于朝野,论实力却足以和大甘六大世家任何一支相抗衡,你的眼力又怎么可能会差。”

    李落说着,漱沉鱼听着,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就差潸然泪下,以为这是不要她了,要把她和壤驷宝音都休了。

    “今日你不妨说出来,倘若漱家有什么事须得借助于我,只要不违道义,便是有悖礼法亦无不可,若是我做得到,我绝不推辞。”

第二千五百五十二章 平安客栈

    漱沉鱼一愣,这好像不是要休了自己的意思吧。李落望着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姜寒怜,轻轻一笑:“你若有心愿,一样可以说。”

    “我也有份?”姜寒怜指着自己鼻尖惊讶问道,见李落点头,眼睛一亮,很是激动。他暗自嘀咕,莫不是太大方了,当年长宁之后他就甚少许诺,今个大约是又上了头。

    “不急,慢慢想就好,还有些日子。”李落温颜一笑,倒也不怎么在意,继而看向冷冰。冷冰轻轻挑了挑眉梢,不见他做什么,忽然屋子里响起一声低而清脆的鸣响。漱沉鱼甚是疑惑,不知是何物做声,不过其余众人却都知晓,这声脆鸣不是旁的,而是剑吟。

    李落一怔,摇头不语,越过冷冰,看着谷梁泪。四目相对,不用多言,他便已看到谷梁泪眼中的决然和伤心。

    “这一次,我可能会死。”李落很平静地说。众人皆是一惊,饶是冷冰也微微动容。“征战沙场这些年,也曾有过生死一线的境地,明枪暗箭,多少都能预料到。但是这次不同往日,我不知道何为凶地,何为吉时,也许会平安无事,也许喝杯茶的工夫就会一命呜呼,所以这些话便也只能先说,免得日后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你准备对他们动手?”冷冰沉声问道,他知道天火渊雪,当年离开弃名楼之前,李落曾将那时自己的怀疑和所见所闻悉数告诉给了他和殷莫淮,殷莫淮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并未说破,也许他不想说,也许他觉得李落没有入局的资格,又或者他不想李落自寻死路。

    “不算动手,只是邀我入局。”环视众人,除了谷梁泪露出思索模样,其余诸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你想怎么做?”

    “没有想。”李落笑了笑,“一个不知深浅高低,也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对手,最可怕的是我连自己做的事到底是对还是错都不知道,这一战,胜未必是胜,输却定然是输。”见众人皆无言语,李落和声笑道,“我可能庇护不了你们了,趁着现在我还是大甘的一字并肩王,若能多做便多做些,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王爷,你可以不去吗?”漱沉鱼担忧地说,一脸期盼。李落摇了摇头,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往当个掩耳盗铃的人,或许可以不去,而如今不得不去,只能怪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总觉得这世上没有能瞒得过自己眼睛的事,真当走到这一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蠢和渺小,日月星辰,浩瀚如海,并非是什么事都能担得起。”

    天有些暗了,太阳下了山,窗户和木门皆被暮气笼罩。驿站里没有风灯,也没有人点蜡烛,屋中一片暮色,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色。良久之后,李落温颜一笑,缓缓说道:“我不是危言耸听,故意吓你们,如果你们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今日我不会隐瞒。”

    “爹,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刚才爹又是疑问,又是叮嘱,把我们问了一个遍,我就想知道爹你的问话顺序是怎么来的?先和谁说,再和谁说,最后是谁,还有干脆不说的,这个顺序就是我们在你心里的地位和亲疏吗?”

    李落一滞,好一个刁钻的问题。是?不是?李落暗自咋舌,离浅予所谓亲疏远近,似乎有这么点意思,但是方才自己说话的时候可有想过将他们分出个次序来,他一时也拿不准。

    壤驷宝音一愣,怒道:“好啊,李落,你什么意思!?欺负我一个人吗?”

    李落瞠目结舌,好像没这个念头,但是却又解释不清楚,说到底都怪离浅予挑拨离间。

    姜寒怜啧了一声,不由得暗自盘算起来,自己和他交际并不多,这顺序倒是靠后了点,如果小丫头没有猜错的话,嘿,难不成他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啧啧,想不到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成想这肚子里装的也不尽然全是仁义道德。

    听着李落好半天没回答,谷梁泪忍不住轻笑一声:“好了,入城吧。”

    诸女很听话的起身准备进城,冷冰连连摇头,暗叹一声,本想说一句自讨苦吃,不过念着他这会的情绪应该不会太好,且先放他一马。

    吉县不大,地处初阳州西北,城中还是以江南水乡的模样为主,不过已能见北地风光。此城只有三四间客栈,寻人问了问,找到这里最大的一家客栈,名为平安客栈。客栈里吃饭的人不少,住店的倒是不多,客房还空了大半。众人要了一个独院,客房已见残破,漱沉鱼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重赏之下,几个伙计里里外外将院子和客房打扫了好几遍,虽说到不了焕然一新的地步,也是比方才进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一路奔波,众人吃了饭早早就睡了。院子里有一张石桌,李落坐在桌旁,无思无念,只是坐着。

    头顶朗月如盘,挂在树梢头,近的好像一伸手就能够到。快到十五了,月亮也圆了起来。

    房门轻响,李落回头望去,谷梁泪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再低头看着李落面庞,半晌之后忽地抿嘴一笑:“堂堂大甘定天王,竟然被个小丫头将了一军。”

    “你也取笑我……”

    “怎么,不行!?”

    “行。”

    谷梁泪哼了一声,低头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把头靠在了李落肩上。李落一怔,讶然看着她,谷梁泪羞红了脸,低声说道,“别看着我啦,我有些累,想靠着你。”

    李落轻轻嗯了一声,这个季节的风略见凉意,树叶却还绿着,在月光下泛起点点细碎的柔光,颇是宁静祥和。

    谷梁泪闭着眼睛,听着耳边他绵细悠长的呼吸声,渐渐地有些困了,刚要假寐的时候,猛地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第二千五百五十三章 去问渊雪

    李落一怔,伸手理了理她微微皱了的衣衫,笑道,“怎么了?”

    “你又想丢下我……们!”

    “又?”李落摸了摸鼻尖,瞥见谷梁泪眼里的杀气,讪讪一笑,没有争辩。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骄傲,我从未见过比你还要骄傲的人,简直自大到了极点,以为单凭你可以庇护这整个天下。”谷梁泪悠悠说道,她的话很不客气,却没有责备的语气,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谷梁泪见他不吭声,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你到底欠了这个天下多少,便要你如此辛苦?就算是弃名楼,我,沉鱼,宝音,还有溯雪秋吉她们,说到底你都没有欠着我们什么,要真算起来,也该是我们欠你的才对,不是么?”

    “你觉得这个世上最自私的是什么?”李落忽然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谷梁泪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平盛世,自私的事多了,如果是生和死、存与亡的关头,最自私的就是道德和人心,我说的对么?”

    李落连连点头,赞道:“娘子蕙质兰心,一语中的。”谷梁泪白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起,“话虽如此,但人之所以为人,不与牲畜野兽为伍,便也是因为我们有道德礼法,再说了,人到了茹毛饮血的光景,早就变成了野兽,还须得你现在这么杞人忧天吗?我看你是庸人自扰,自讨苦吃!”

    李落呆呆地看着她,细细琢磨,确也是这个道理。

    “做不到就做不到呗,反正能做到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强求呢。说到底这些年你还是一帆风顺,所遇绝望,事到临头总是有办法或是机缘渡过,久而久之,你便也有了念头,有些事再努力些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有自信是好事,很多奇迹都是由此而来,只是你不该为它所困,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样子的你可不是以前的定天王。”

    “你说的我都懂,我坚持,并不是因为如此做了会有结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李落温颜一笑,“直到我发觉那个结局或许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谷梁泪眨了眨眼睛,轻轻吸了一口气:“现在你能把在南府遇到的事告诉我么?”

    李落沉默数息,道:“我不说,并非自私。”

    “当年红尘宫外,我阻止不了师姐的野心,所以我只能把自己锁在那块石头上。”谷梁泪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有诸般情绪,李落无暇一一分辨出来,只是心却静了下来,“那日我去了南疆十万大山,除了我之外,血璃也在,还有当年她的一个生死大敌。”李落将那一趟南疆之行说了一遍,言及路途略略带过,并非是他不想细说,实则的的确确记不住。当初和血璃不知怎么就找到了那处天火遗迹,现在想来,若非是她有意为之,那就只能算是天意。

    秘境之中的事李落没有细说,毕竟除非亲眼所见,委实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但是最叫他心惊肉跳的就只有那句话:“把字刻在石头上。”

    “把字刻在石头上?什么意思?”谷梁泪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在听了那些划破苍穹的烈焰和将天地连在一起的黄沙黑烟。其实她和他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用意,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早些年间,我曾暗中委任江湖上的一名盗墓高手,名唤鼠王,为我走遍天下,搜寻藏在地底的秘密。”

    “有发现什么吗?”

    “不多,不过他曾在数处古葬群中发现了与现今以及前朝截然不同的文字,无一例外,能留下来的都是刻在石头上的文字。”

    谷梁泪倒吸了一口凉气,失色问道:“都写了什么?”

    李落摇了摇头:“我问过大甘几乎所有的文人志士,翰林高手,没有人能说出答案。”

    “没有人认得?”

    “也不见得,或许有人认得,只是不想说而已。”

    “你是说在这之前,大甘的土地上曾经也有过一个只留在石刻文字上的国家?”

    “不无可能。”李落笑了笑,“朝代兴亡更迭原本也是寻常,偶尔有一朝一代泯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也不出奇,亦不可怕。”

    “你是怕连这个天下都被黄沙漫卷,天火吞噬……”

    “对啊,”李落慨然叹道,“倘若知道了结局,这过程自然也就索然无味。”

    “除非……”

    “除非他是在骗我。”

    谷梁泪沉默数息,突地一笑:“只有一个办法知道他有没有在骗你。”

    “什么办法?”

    “如果天火没有人知道,那就去问知道的人。”

    李落一怔,喝道:“渊雪!”

    “不错,正是渊雪!如果这是一片被天火遗弃之地,那渊雪又算什么?渊雪虽说有可能不会告诉我们真话,但是他们总归是知道些什么,如果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从极北禁地出来,或者不出来似乎也没什么相干。”

    李落眼睛一亮,听了谷梁泪这一番话,忽有顿悟之感,自从天火秘境归来之后,他的确有些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李落炯炯有神地盯着谷梁泪的面庞看了又看,没等她脸红,出手如电,抓住一双柔荑。谷梁泪大窘,挣脱几下,小声疾呼,“你快松开手,被她们看见多不好。”

    他轻轻一笑,发力将她揽入怀中,低头闻着她身上淡雅的香气,这些日子从未这么舒心踏实过。谷梁泪扭动几下,不过却也没太施力,面红耳赤地嗔道,“你……真不知羞,”说完抿了抿嘴,细弱蚊吟地说,“只许今天哦。”

    李落展颜一笑,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心绪格外的宁静祥和。就在这时,忽听屋子里响起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声音:“二娘,我要尿尿。”

    “自己去。”壤驷宝音不耐烦地喝道。

    “我害怕。”

    “怕什么怕,多大的人了!”

    “黑。”

    “黑有什么可怕的,院子里又没豺狼虎豹。”

第二千五百五十四章 唐糖&唐老太太

    “可是院子里有黄鼠狼,好大一只呢。”

    “呸,下药弄死他!”

    谷梁泪猛地坐起身子,从李落怀里挣脱出来,忍不住伸手刮了刮他的鼻间,无声地张了张口,李落分辨出来,她是在说,大黄鼠狼!

    洛州,长宁府。

    李落没有想到连山邀他见面的地方竟然会是这里,长宁府,就连名字也和他颇为有缘,勾起他不想回忆起来的回忆。洛州是洛家根基所在,只不过这些年他很少来洛州,仅有的记忆还是年少时随洛氏回乡省亲,那些辈分是自己叔伯婶婶的人对洛氏满是恭维,对自己也多是低声下气,甚少有同龄孩子陪自己玩,远远一见也会躲开,叫他很是无趣。洛儿倒是随意自在,很高兴,终于回到了家乡,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去看看爹娘,还是说她的爹娘早就不在了。李落忽然醒觉自己对洛儿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自小到大,她总在自己眼前笑,笑起来着实好看,就是不知道她不笑的时候会想什么,而她口中的那些想带他一起去看的景色终究没有看到,只怕想找也找不到了。事关洛州别的记忆就不多了,成年之后只是在卓城见过洛众曦和洛声亭,洛家别人委实不认得几个。

    长宁府,羲和县,传说此处有一座神女羲和的道场,就在羲和山,连山相邀之地离羲和山不远,是一个名为囊书镇的地方。

    连山已经到了,看着李落和他身边的谷梁泪冷冰二人,脸上没有异色,只是淡淡说道:“你晚了三天。”

    “路上有些耽搁,州府过境须得公文才能放行。”

    连山冷淡一笑,官府公文?单凭天子令符在手,大甘四境敢查他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就连卓城那位新帝也未必有这个胆子。

    “王爷若是不领私兵,兴许能快点。”

    李落轻轻一笑,没有作答,若是没有那三千余铁甲精骑,就怕连山连看他一眼都欠奉。不过夜霜镇一行,李落确也知晓铁甲精骑并未刀枪不入所向披靡,至少石桥背后的九幽厉鬼就能伤到他们,这次回来,铁甲精骑少了百余,不过多了七名天火白袍,似乎筹码又多了些。

    “走吧。”连山转身带路,镇口就在前面不远。李落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镇,讶然问道,“你带我见的人就在这座镇子里?”

    “嗯。”

    李落举目望去,想到了大甘正道牛耳的大隐于市,莫非这两者之间还有关联?不过先代连山能入魔门,怎么看也不该和大隐于市扯上关系才对。没有多想,进去之后一看便知。

    进了镇子,三人都有暗自留心,只不过打量再三,竟然没有瞧出半点异常来,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一个普通的近乎寻常的镇子。要说有什么能算得上稀奇,那该是这座小镇的营生,在别处不常见,镇子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在晾晒竹简,还有拓画,墨印的书卷这些东西,竟是个书香小镇。这的确不多见,但也不罕见,太叔建的小雅书院左近就有这样一个镇子,还有一个集市,论大小,比眼前这座囊书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进镇子就能闻到墨香,还有竹简的淡淡清香,见到外人进来也没有人惊讶。这不奇怪,这样的地方常年有书商往来,几个陌生人的确不怎么乍眼,最多就是看几眼,也没人上前来兜售自家的生意。

    连山脚步不停,直直走向镇子深处。李落环目四顾,赞叹一声:“大隐于市,果然不假。”

    在前带路的连山轻笑一声,没有回头:“王爷不必试探,这里和大隐于市没有关系,偶有来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哦,我还以为连山与大隐于市道不同不相为谋呐。”

    “呵呵……”

    听着连山的笑声,李落没有再自讨没趣,走了不多久便到了镇子的边缘深处,再往外是一片林子,树木很杂乱,阔叶、窄叶的都有,还有青竹灌木,像是哪个不成器的学童将墨泼在画布上,轻一块,重一块。

    这里有一户人家,依山而建,傍水而临。院子很寻常也很随意,竹枝的篱笆不过半人高,只防君子,不远小人。院子倒是颇大,有几洼菜田,这个时节正是瓜果蔬菜成熟的时候,颇有几分硕果累累的模样。门口还有一条大黄狗,土里土气,见到有人过来,一个激灵仰起头,竖起耳朵,等看见连山之后就又爬了回去,咧嘴打了个哈欠,睡得天昏地暗。

    “到了。”连山径直推门进去,李落几人打量了几眼院落,倒是不见有什么古怪,随即便也跟了进去。听到动静,屋子里有人推门出来,目光越过连山,看着在她身后的李落,轻笑道,“王爷,你来啦。”

    李落一怔,错愕无语,便见又有一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先前说话那人身旁。冷冰轻咦一声:“这是?”

    “祖孙。”

    “不是易容?”

    “应该不是吧。”

    冷冰皱了皱眉头,谷梁泪没见过门前两人,低声问道:“她们是谁?”

    “还黑着头发的是唐家姑娘唐糖,后面那个没见过,她奶奶?”冷冰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最紧要是年纪相差如此之大,却除了一头白发之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唐老太太!”谷梁泪低呼一声,面露惊意,唐家唐老太太的名声在大甘那是赫赫有名,尤其是在江湖道上,公认她是不出世的前辈高人,连大隐于市和魔门都要礼敬三分的人物,见面却还是头一回,万万没有料到她的面相如此年轻,若是染黑头发,几乎能和唐糖以假乱真。

    唐老太太温颜一笑:“王爷来了,屋里坐吧,冷少侠,幸会,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定天王妃谷梁姑娘吧,呵呵,所遇良人,王爷好福气。”

    “她奶奶……”李落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连山回首瞪了他一眼。

第二千五百五十五章 将帅之才

    李落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尖,这话听着的确有点像是在骂人,连忙改口,“唐老太太为何会在囊书镇,莫非……”

    “稍后便知,王爷不用心急,现在不是时日无多,时间还是有的。”李落双目微凝,看来这个连山知道的事当真不少。唐糖快步走到李落身前,甜甜一笑,又向冷冰颔首一礼,再将目光转到谷梁泪身上,似乎是呆了一呆,这才浅浅一笑道,“谷梁姐姐真的是德貌双全,唐糖好羡慕你。”

    谷梁泪微觉诧异,不解问道:“唐姑娘羡慕我什么?”

    唐糖忽地脸一红:“我去给你们沏茶,你们快进来坐吧。”说完就急忙跑开。谷梁泪甚是不解,瞟了李落一眼,见他鼻口观心,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冷哼一声,传音道,“想不到王爷的妹子还不少呢!”

    好大的醋劲,李落头皮一阵发麻,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在壤驷宝音和离浅予不在这里,若是在,那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屋子里朴素整洁,藏书不少,一进门就能闻到书香味道,在别处算是大雅,不过在囊书镇没有万卷藏书似乎有些拿不出手。唐糖沏好了茶,茶也是清茶,味道很淡,不曾冲撞了屋子里的书香。李落品了一口茶,心里虽有千般疑问,她们不说,他倒也不着急问。

    “听连山说你们从初阳州来。”

    “不错。”

    “妖祸的案子了结了?”

    “算是吧,妖祸中人悬于外岛,位置不明,须得花些工夫。”

    “大甘水师今时不比往日,再加上东海诸岛与王爷交情匪浅,就算位置隐秘,只要用心,自然也能找到。”

    “但愿如此。”李落微微一笑,“前辈与我一见,恐怕不是为了妖祸一案吧。”

    唐老太太笑了笑,看了一眼一旁自李落进屋就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唐糖,微微一叹,小丫头自坠情网,也是她的命数,依李落心性,他又不是沾花惹草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唐家惹上纠葛。

    “王爷少年时平定西域,刘策镇守狄州,这些年西域诸国再难从大甘手中抢走一寸疆土,王爷知人善用,饶是老身也看走了眼,没料到刘策和他的幽州铁骑能有这样的本事。”

    “大甘地广物博,奇人异士不知凡几,刘将军本就是大才,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顺水推舟也是要舟能行水方可。”唐老太太慈祥说道,“草海议和,这怕是太祖复生也做不到的功绩。”

    “前辈过誉了,草海为何与大甘议和,旁人不知,想来瞒不过前辈的耳目,再者说了,大甘尚有三州割地求和,这议和多少失了些成色,不如说草海施舍给大甘的一时太平。”李落自嘲说道,丝毫没有居功之意。唐老太太点了点头,“不错,草海议和只是权宜之计,你知道,她也知道,不过比起蠢蠢欲动的漠北深处,毕竟还是王爷稍占先机。现如今南府战事也平定了,老身倒是很想知道王爷是怎么说服虞红颜与宋家决裂的。”

    “前辈莫非不知道?”

    “呵呵,老身只是一介凡人,怎会事事皆知,宋家兄弟相争,只会两败俱伤,王爷坐山观虎斗,十年之内宋家再难作为。”

    李落抬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连山,心里微微一动,连山暗助宋无方与虞红颜母子分庭抗争,无形之中帮了他和牧天狼的忙,难不成是有意为之。若是如此,虞红颜究竟被蒙在鼓里,还是说她早有预料。这些老成精的,果然没一个好相与。

    “如今王爷再无后顾之忧了。”

    李落沉默数息,朗笑一声:“大甘一时平静,却处处凶险,我便是我的后顾之忧啊。”

    此话难解,但屋中众人却都知其意,所有隐忧皆是被他牧天狼的锋芒暂时掩盖了起来,一旦祸起萧墙,定会震动整个天下。

    “除了这些之外,想来王爷也知道如今摆在大甘面前的忧患是什么。”

    “前辈怎么不说燕王。”

    “燕王?哈哈,说他做什么,丹枫是个将才,却非封疆裂土之人,王爷封了他燕王之号,这些年他的日子可难过得很,王爷不是故意把他留给李孤眠了么,论行军作战,丹枫不是李孤眠的对手,这些年如果没有唐家援手,燕王早就成了李孤眠请功谱上的人头。”

    李落展颜一笑,道:“不如前辈传信燕王,只要我不死,李孤眠决计不敢轻易摘了他的项上人头。”

    唐老太太惊讶一笑,微微点头:“确也是这个理。”说罢话锋一转,问道,“王爷不怕养虎为患?”

    “养虎是我之患,却是大甘之幸,倘若有一天我战死沙场,总得有人撑得起这片天。”

    “老身好奇,在王爷心中,大甘什么人可为将帅之才?”

    李落也有点好奇,唐老太太不急,连山也不急,如果她们知道黑剑白刀已经北上极北深处,意图打开渊雪禁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除了那枚藏在东海鬼船上的钥匙,他着实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依仗,要么就是连山和渊雪本就是一路人,将他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让极北深处少几分变故罢了。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这样的将才在大甘并不多,我牧天狼军中副帅云无雁算一个,假以时日,帐下良将迟立袁骏也能独挡一面,水师统领虞子略可算其一,李孤眠日后的成就不在云无雁之下,不过他的心思太重,也太过在乎利弊得失,反而束住了手脚,算是美中不足吧。”

    “除了这五人之外,可还有入得了王爷眼的为将之才吗?”

    李落看了唐老太太一眼,道:“有,宋无缺可算其一,宋无方若得连山姑娘相助,也可算一个。

第二千五百五十六章 漏了一个人

    “我哥哥呢?”唐糖忍不住出声问道。李落摸了摸鼻尖,瞧着唐糖一脸期盼,颇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老太太笑道,“王爷直言无妨,老身刚好听听我那孙儿在旁人眼中究竟如何。”

    “这个嘛,唐公子武功智计都不差,只是……”

    “只是什么?”唐糖着急问道。李落不禁莞尔,倒是个关心自家哥哥的妹子,“只是唐家把唐公子教得太好。”

    “啊?”唐糖一脸不解,教得太好是不好么,还待开口询问,唐老太太却阻止了她的追问,轻轻点了点头,略有感慨,“王爷说的没有错,梦觉是个好孩子,知礼法,懂进退,识大局,呵呵,让几位见笑了。梦觉什么都好,面面俱到,在常人眼中自然极好,可惜只有到了如王爷这般眼界的人才能看到他的缺点,譬如王爷可以把奇用到极致,梦觉就是差了这一枝独秀的本领。”

    唐糖这才有点明白,心生不满,在她眼里,哥哥从来都是最好的……吧!

    “王爷漏了一个人。”连山忽然语气平平的开口。李落知道她说的是谁,笑道,“她是一个把势用到极致的人。”

    “王爷的应势论是老身这些年听到最惊艳的论道,较之当年扬南城的用人之法更为出色。”

    李落没有得色,没有自谦,奇怪地看着唐老太太,邀他相见,决计不会就是为了恭维自己。唐老太太却好似没有看到他怪异不解的眼神,和声说道:“说了这么多,你们累了吧,稍作休息,老身煮些寻常饭菜,用过饭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唐老太太告辞离去,似乎是去准备饭菜,连山也要走,唯独唐糖没有要走的意思,睁着一双明眸一会看看李落,一会看看谷梁泪,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落见识过唐糖的天真烂漫,也见识过她的古灵精怪,连拉李落下水,吓唬嫂嫂的事都做的出来,再稀奇点也不奇怪。

    屋中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屋外唐老太太轻唤一声:“唐糖,出去帮奶奶。”

    唐糖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嘟囔了一句:“不是有连山姐姐嘛。”说完不情不愿地起身,笑着说,“王爷你们先歇息片刻,一会就吃饭啦。”说完这才出了屋子。莫说谷梁泪,就连冷冰亦是一脸诧异,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有日子没在他身边,说不得又是拈花惹草了。

    李落轻咳一声,故作沉吟:“你们说这唐老前辈和连山有何关联,今日邀我等前来如此神秘又是所为何事?”

    谷梁泪轻哼一声,不满他岔开话题。冷冰好整以暇,石破天惊地说道:“择婿。”

    李落一口茶全喷了出来,连声咳嗽起来,看着冷冰惊愕说道:“冷兄,不至于吧!”

    冷冰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着什么急,我又没说是你,不是她问天下间何人可为将才吗,没准打算从你说的这些人里选一个当自己的孙女夫婿。”

    李落一怔,讪讪一笑,小心瞧了瞧谷梁泪,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冷兄此言有理。”

    谷梁泪忍不住轻笑一声,横了他一眼:“有什么理,唐家择婿,还用得着你替他们拿主意么。”

    “说的也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看你不是自作多情,是心虚。”

    李落怔怔看着谷梁泪,良久才憋出一句话:“你日后还是离风狸和浅予远点,都被她们带坏了。”

    冷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纵横天下的堂堂定天王,不想竟然这么怕夫人,更加坚定了他今后孑然一身的打算。三人猜测片刻,却都没有头绪,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唐家与连山必然早有渊源,如此说来,唐家亦如宋家一般,与当年的天火渊雪羁绊颇深,只是暂且不知他们到底是哪一方的传承。

    饭菜很清淡,不过味道很是合口,李落还好,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皆都吃得,但一向不怎么注重口腹之欲的谷梁泪和冷冰也都大快朵颐,惊叹于唐老太太惊人的厨艺,就是不知道唐糖学得她奶奶几分本事,若得五成,日后她的夫婿该是有福了。

    吃完了饭,唐老太太没有再叫李落好等,带着他们出了院子,往镇子中央走去,那里有一座书堂,便是此行的去处。

    路上所遇百姓见到唐老太太都躬身问好,神色极为恭敬,在此地唐老太太威望极高,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否知晓她便是名震天下的蜀州唐家掌舵之人。

    一路上唐糖似乎有话和李落说,数次欲言又止,只是谷梁泪和冷冰伴在左右,不便开口。走着走着,谷梁泪忽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李落前头,冷冰扬了扬眉,坠后几步,让开李落身侧。他倒是没察觉什么,心思全在这座寻常小镇上,分辨这些鳞次栉比的房屋院子,是否暗含奇门遁甲九宫八卦的阵势。

    “王爷。”唐糖终于找到机会,小跑几步来到李落身边,小声唤道。

    李落回头看着唐糖温颜一笑:“怎么了?”

    “那个……就是……我……”唐糖俏脸绯红,嚅嗫半晌也没说出话来,倒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和声说道,“你我相识已久,不必见外。”

    “就是上次……”

    “上次?哪次?”李落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谷梁泪,细细想来,应该不曾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就是上次你去万楼城的时候。”唐糖垂下头,小声说道。

    上次去万楼城?那是什么时候?李落想了想,应该是持天子令符封燕丹枫为燕王的时候。李落恍然,笑道:“可是当日我含怒离去,你还记恨于我?”

    “不是,不是。”唐糖连连摆手,脸色又红了几分,“就是,我怕你还恨我……哥哥……”该是要说还恨我,不过到底脸皮薄,有些难为情,便扯上唐梦觉遮羞。

    李落朗笑一声:“我怎会恨你和唐兄,各为其主,自难两全。

第二千五百五十七章 曾被下过蛊

    当年我在万楼城时的确有气,那时正值北府与草海战事胶着,草海铁骑锐不可当,而牧天狼境况窘迫,这个时候燕丹枫拥兵自立,的确易乱军心。当时我也想过,燕丹枫不是不能反,可是非要在那个紧要关头,如果草海铁骑趁机挥军南下,到时候大甘诸州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如此落井下石的做法委实叫人心寒。所以我才孤身前去蜀州,化解这场兵戈战事,之后就连唐兄和你都怨恨上了。

    只不过后来我也想过,燕姑娘受辱,身为其父若还要忍气吞声,连一个父亲都做不好,如何能守一方天下?换做是我,倘若我的至亲受此劫难,怕是比燕王更不如,那件事归根就里也是大甘李氏自作孽不可活,怨不得旁人。这些年朝中不是没有人提过征讨燕王削藩之事,不过都被我压下了,是朝廷有愧于燕姑娘,仅此而已,现在我连她和燕王都不恨,又怎么会恨你和唐兄呢。”

    唐糖眨了眨眼睛,惊喜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再者说了,唐家的事也不是你和梦觉兄能做主的,要恨我也该恨你们唐家的大人才是。”

    唐糖急忙点头:“是呢,唐家是奶奶和我爹说了算,我说的话没人听。”

    唐老太太身子微微一抖,没有回头,禁不住有些怅然,养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个小白眼狼。

    李落哈哈一笑:“所以唐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当日确是我小气了些,你别见怪。”

    “不会的,不会的。”唐糖这才放下心来,娇笑嫣然。前头的谷梁泪听着差点没把耳朵捂上,说的道貌岸然,当初是谁想着把她埋在鹿野那伽山下的,也就骗骗小姑娘还行,果真风狸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王爷。”唐老太太插言,真怕唐糖再胡说八道,连自己都害臊。

    李落应了一声,踏前几步来到唐老太太身侧。唐老太太打量了他几眼,略有斟酌,开口问道:“不知王爷可有隐疾?”

    “隐疾?”李落甚是诧异,“应该没有吧。”说完看了谷梁泪一眼,莫非是说他还没有子嗣。谷梁泪羞臊难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过头不去看他。

    “王爷可曾有察觉到体内有异物?”

    李落微微一怔,蓦地脸色一变,瞳孔微微收紧,掌心一热,似有一股钻心的疼,让他直不起腰来。

    “前辈此话怎讲?”李落强自镇定下来,脸色如常地问道。

    “有人曾向王爷下过蛊。”

    “蛊?”李落眉头皱了起来,用蛊之术起源何地他不甚明了,不过现在的大甘武林用蛊高手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南疆一带。他身边用蛊的高手不多,离浅予擅用蛊虫,手法虽然诡秘,但毕竟还是少了点火候,除此之外就是术营,当年为了解开黑水河畔仙女观的药人秘密,的确曾有人细心钻研过蛊虫之术,李落对此一向不加干涉,所以术营破解了药人的秘密,但是他亦下令不许术营炼制药人,违令者斩。术营里有精通蛊虫的高手,但说蛊术却差得远,除非被下蛊的人心甘情愿吃下去。再有就是当初在骨雅时为解妖雾之秘,宋家不远万里借来一个用蛊高手,不过他们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想给他无声无息的下毒,约莫这世上还没有那么骇人听闻的技艺。

    那还能是谁向自己下过蛊?

    “王爷还记得当年你刚入扬南城的场景吗?”

    话音刚落,一副画面忽然从他脑海中划过,猛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莫非是当年我进城时路上发生的事?”

    “呵呵,看来王爷怀疑过。”

    他当然怀疑过,初入扬南城,路上有老妪口呼南王盛德,将自家售卖的一筐水灵果送给了前去迎接李落进城的宋崖余,南王麾下将士当场试毒,又有朱智先吃了几颗,后来李落当着扬南城百姓的面,也不得不尝了尝,再之后就是南王和他手下谋士武将把那些水灵果分食干净。这件事李落不是没有怀疑过,也曾疑心那些水灵果之中会否有人动手脚,但是诸人先后次序杂乱无章,谁先谁后本无定数,思前想后也不觉有人能料敌至此,也就没有再放在心上。如今唐老太太提起,看似当年之事不会那么简单。

    “那果子里有蛊毒。”

    李落猛地一挑眉毛,若有所思:“莫非那老妪……”

    “老妪只是寻常老妪,并无不妥。”

    “当年之事前辈怎会知晓的这么清楚?”

    “呵呵,因为那件事是有人相求,老身替他们算的。”

    “算?如何算?”

    唐老太太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按理说王爷中的蛊毒应该早已毒发,但是唐家眼线却从来没有探知王爷有过解毒或是中毒发作之事发生,这也是老身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难道说当年那人并没有在水灵果中下毒?”

    李落冷哂一笑:“如此看来前辈想杀我由来已久,惦记我这颗脑袋的人不少,只不过没想到唐家也是其一。”

    “各为其主,立场不同,王爷若是怨老身,老身也无话可说。”

    “所以现在是前辈,或是唐家有求于我,前辈才会将当年之事如实相告么?”李落冷笑道。唐糖惶恐地看着他和奶奶,生怕两个人又吵起来。

    “王爷还是如此咄咄逼人。”唐老太太苦笑道。

    “别人要杀我,难道我还须得笑脸相迎不成?梦觉兄和小糖同我有交情,但是唐家没有,前辈可是觉得我不敢动你们唐家?”

    唐老太太脸上没有异色,只是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难明,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这人心眼小,记仇得很,所以不管过了多久,我还是一样会斩了宋崖余的人头。”言外之意较之宋家,唐家的万楼城似乎还不如扬南城。

    “王爷这是在威胁老身。”

    李落沉默一息,忽地洒然一笑:“是我着相了。”

第二千五百五十八章 石头上的字

    脸色变化之快,直叫身边几人瞠目,好似方才那个面露怒气的是另外一个人。唐老太太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什么都可以算,唯人心最难算,当年的他行事章法有迹可循,所以才能算,不过现在的他越来越难算,也更加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筹码越多,行事愈难度测,若是再喜欢出奇制胜,那么就更难猜了。

    李落看似不打算再追究当年唐老太太算计他中毒一事,连提也不愿多提,唐糖暗暗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不过同行几人却都各怀心思。连山是诧异,他竟然连当年受何人请托都没有多问一句半句,要么是他知道,要么是他不在乎,只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不该这么风轻云淡。冷冰亦是沉思,当年他随李落一同下天南,下毒之事未必就和宋家有关,也许是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挑起大甘与南王府的纷争。这样的人虽说不多,但也不少,当初李落四面树敌,朝堂之上虽有万隆帝支撑,不过羽翼未丰,远不及今时今日手握大甘重兵的权势,想杀他的人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冷冰头一个想到的竟然会是大隐于市和言心。

    谷梁泪也在思索,只是她想的和诸人皆有不同。李落刚才的模样只是怀疑当年那件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或者说为何中毒之后没有毒发。如果只是怀疑,他不告诉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不过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跳了一下,就在唐老太太说到他体内有异物时,除了曾有人向他下蛊之外,谷梁泪隐隐觉得他还有事瞒着自己。就在这时,忽然耳边传来李落的声音,传音入密:“等离开这里之后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谷梁泪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弯,愿意说就好,憋在心里闷不吭声才吓人。

    路上的谈话不算融洽,李落脸上有疏离之意,唐老太太脸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异色,至于连山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还好多了一个唐糖,故意装作瞧不出来李落的疏远,一个劲和他们说话,一双美目大大方方地掠向谷梁泪,又是羡慕,又是想要亲近,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就连冷冰也多说了几句这些年行走江湖所遇的奇人奇事,最后竟然还答应了若是有机会带她一起闯荡江湖。

    方才几人的陌生之感又消失了,李落暗自称赞,以往见面她向来都少说话,如今想来只是低调,不愿意出风头罢了,要说心智,兴许会差些,要说才智,未必就不如其兄。

    镇子正中书堂的名字颇有金戈铁马之意,名字叫做铁琴铜剑楼,整座楼的地基是在一整块大石上凿出来的,绝地火阴水。上下两层,整座藏书楼若是从空中俯瞰是一副回字形的画面,下层为卷、刻、碑、柬等,上层为书、帛之类,每层共计有九九八十一个房间,逐一编号,收纳各地各族的书卷原本和文字,有藏书数十万册,较之大甘翰林院的藏书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铁琴铜剑楼附近十丈之内没有树木青草,空无一物,绕着院子有一条小河沟,引了活水,这是怕书楼走水,及时灭火的时候用。书楼外头有人守着,也是镇子里的人,只是寻常壮丁,看着孔武有力,不过也就比常人强些,算不得高手。进了院子,一应诸物多为石质,若非不得已,甚少见木质和竹制的器物,都是为了谨防失火,书卷易燃,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

    李落看了看,忽然问了一句:“只防天灾,不防人祸?”

    “也防,也不防。”唐老太太笑了笑,招呼李落三人进来。进了院子便是书楼,正堂有一副匾额,上书铁琴铜剑四个大字,门开着,有檀香袅袅成烟,味道要比一般的香料大。书楼点香,除了静心之外,还要驱虫。

    “听闻王爷的弃名楼也有一座书楼。”

    “我那间小楼不值一提,藏书恐怕连这里的万一都没有。”

    “呵呵,王爷的小楼藏得不是书,而是风和云。”

    李落轻笑摇头,和声说道:“旁人说说也就罢了,前辈这么说,日后见着梦觉兄,我怕是羞于见他了。”

    “难道王爷不知道你卓城弃名楼院子里的小楼在朝堂之外被人戏称风云楼么!”

    李落惊诧地看了看唐老太太,又瞧瞧冷冰,问道:“果真?”

    “好像听谁说过风云楼这个名字,是不是小楼我就不知道了。”冷冰随意说道,半点也没在意,哪怕那小楼叫凌霄宝殿约莫他也不会上心惊讶。

    李落摸了摸鼻尖,风云楼?似乎还不如小楼好听。几个人进了正堂,唐老太太无意带他们领略囊书镇藏书之丰,而是直接穿堂而过,到了书楼正中央。正中是一片空地,裸露着石质地基,几十丈方圆,空处有九尊大鼎,依某一种规律置于院中。李落只看一眼就辨出玄虚,这九尊大鼎的位置正是依照九星之位摆放而成,他才在天火秘境前见过不久。

    冷冰和谷梁泪的目光果然在一瞬间被九尊形制古朴的大鼎所吸引,不过他的心神却不在大鼎,而是在地面上。这片裸露的石质地基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怕不是有数万乃至十余万之多。字迹并非全然一样,有些是古字,有些他认得,有些似是而非,不过十之七八都不认得,而且书写的笔法也有不同,风格迥异。

    唯有一样他看得真真切切,把字刻在石头上!

    自从进了院子,唐老太太一直在留意李落的动静,见他并未在意九尊大鼎,而是看着刻在地面石头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唐老太太微微一怔,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李落很快平复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前辈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这九尊大鼎还是地上这些刻字?”

    唐老太太俯下身子,轻轻抚摸石头上刻着的字。

第二千五百五十九章 石板

    和声说道:“这些字是囊书镇的先辈所刻,有新有旧,近的有百年,远的数千年,一代一代,现在这一面也快要刻满了。”

    “这一面?此话何解?”

    “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地面并非整块,而是一层一层的石板盖在一起垒起来的,已经叠放了三十九面之多,算下来日子不短啦。”

    李落眼皮一跳,岂止不短,刻满这一面,就算工匠不停歇的刻字也须得数年乃至更久,而且其上字迹明显不是同一时期所刻,唯有值得刻的字才会被留在石头上。如此算来,刻满这一面石块花费的时日也许会超过百年。这里有三十九面,前前后后莫不是几千年甚至万年之久,倘若唐老太太不是夸大其词,这么久的岁月,那第一面石头上到底刻了什么字!

    他的心猛烈跳了起来,如果能看到第一面石块,认得出那上面的字,或许就能解开天火和渊雪的秘密。

    唐老太太似乎猜到李落的心思,轻轻一笑:“把字刻在石头上是个很不错的办法,足以留存万年乃至更久远的岁月,不过字迹终归是有模糊的一天,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字迹模糊之前破译这些字迹的含义,将它们记录下来。”

    “刻在另外一块石板上?”

    “哈哈,周而复始,是不是很无趣?”

    李落没有笑,一种刻骨的沉重从心底深处涌上心头,这是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想到的办法吧,把字刻在石头上。

    “王爷和柳州道观颇有渊源,据老身推测,当年王爷和道观弟子乐裳逃亡的路上,应该见过那本无字天书,江湖传闻王爷有一门掌上绝学,只是鲜有在人前施展,或者不如王爷的刀有名气,知道的人不多。反而后来是乐裳仗之成名,其名曰斗转星移,应该和灵神子白川的无字天书有渊源吧。”

    李落挑了挑眉梢,淡淡说道:“前辈洞察先机,世上事看来很少有前辈不知道的。”

    “老身说起此事,并非是炫耀,而是传言当年白川也是从十万大山中出来。”

    “前辈是说灵神子前辈也曾到过天火秘境?”

    “不无可能,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巧的就将天书刻在石头上呢,而又那么巧千百年后被王爷破解。这本无字天书在道观乃至道门放了不知道多久,风吹雨淋,谁也没有从其上看出什么,或者悟出什么,若非王爷与它有缘,老身着实不信。”

    李落微微皱眉,平声说道:“这只是巧合罢了,灵神子前辈刻下天书,未必就是等我破解其意,他也未必能料到我会去天火秘境,再者说,灵神子前辈是否去过天火秘境也没有人知道,这只是前辈的猜测罢了。”

    “确是猜测,但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也未可知,不是么。”唐老太太笑了笑,“不过王爷向来不信命数,有怀疑也在理儿。”

    李落没有回答,唐老太太自顾说道:“灵神子白川惊才绝艳,只可惜还是没有得到天火传承。”说完看了他一眼,李落一怔,愕然应道,“难不成是我得天火传承?”

    唐老太太莞尔:“有无传承并非紧要的事,这世上也未必要有传承方可成事,又有谁敢说王爷就不能是传承之起始呢。”

    “我还是不明白,前辈直言无妨。”

    “王爷稍待片刻,连山,去打开通道吧。”

    连山应了一声,去了一间屋子。李落和冷冰相视一眼,既有通道,那么此处该另有一间密室,看来唐老太太要带他们看的便是那间密室。一旁的唐糖也是一脸好奇之色,看模样似乎之前并未去过密室,最多只是进过这间铁琴铜剑楼而已。

    谷梁泪悄然走到李落身边,附耳轻语:“我在那边地上看到你的名字了。”

    “我?”李落忽地身上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人还未死,就把名字刻在石头上,听起来不怎么吉利,“写了什么?”

    “你的生平,还有扬南论道以及应势论。”说完之后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只叫他心里七上八下,这才缓缓开口,“好些事我都不知道。”

    “这个,”李落摸了摸鼻尖,“你的好些事我也不知道啊。”

    “那是你不问,问了我会说。”

    李落一愣,谷梁泪虽然温柔善良,但性子一向清冷,决计不会像眼前这样纠缠不清,好像从天界坠入凡尘一般。蓦地他明白过来,谷梁泪如此小女人作态,所图者莫不过是他而已,让他不要做什么傻事,或许也想将他留在身边。

    李落刚要开口回答只要日后她问,他就说的时候,忽然脚下一颤,地面轻轻震动,在正中处裂出一口甬道的入口,直通地下,丈许宽窄,洞口森然,犹如一条万年巨蛇张开大口。

    方才不是说脚下地面是石板堆砌而成么,这里怎么会有一扇洞口?倘若甬道就在石板之间穿行,那这修造密室的工匠技艺确属高超。

    “王爷,这里有你想要找的答案。”唐老太太安静平和地看着他。他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答案在地下?”

    “答案在心里。”

    他笑了笑,自己这榆木脑袋,不通禅机,便不悟了,到底是什么看一看也就知道了。

    连山先行一步从甬道钻了进去,冷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闪身第二个跟了进去,李落和唐老太太一前一后进了甬道,而谷梁泪和唐糖落在最后。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倾慕有加的唐家姑娘,谷梁泪暗自歉然,倘若生变,说不得便要先擒下她作为人质。

    洞口有些阴森,不过进了甬道之后非但没有阴森之感,反而有凉爽清透的感觉,很叫人吃惊。唐老太太的确没有夸大其词,墙壁岩层一层压着一层,每一层都有三尺厚,缝隙平整,不说光滑如镜,但显然是打磨过的。李落膛乎震惊,这一块大石少说也有千钧万钧重,到底是什么人能将它们叠起来足足三十九层之多。

第二千五百六十章 上古伏羲女娲图

    若是倾尽大甘人力倒也能成,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人察觉,若非有天地造化之功,区区一座囊书镇,他委实想不出有何办法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来。

    这条甬道并非是直行,而是曲折盘绕,从这三十九层石板之间蜿蜒而下,犹如蛇盘。走在甬道之中难辨其形,不过也能察觉这条甬道是成螺旋状缓缓探入地底。螺旋状的甬道只会用在直下之地,开凿起来难度和危险都远胜普通甬道,非不得已,一般的地宫建筑甚少用螺旋结构,巧的是李落恰好知道有一种图案正是这样的螺旋状,名为伏羲女娲图,得自上古,言二人皆为古神,传说其生后而为人。这幅伏羲女娲图所示,伏羲女娲上身相拥,以红彩勾勒或涂绘衣服,衣袖飞扬,伏羲手持矩,女娲手持规,代表天地方圆,下身蛇尾相交,交合七段,尾部粗长内勾,蛇尾以红、黑线勾边点线,内涂白彩。画幅上下以墨线勾绘日月星辰,五十颗星星里有四十九颗“实星”,还有一颗“虚星”为流星,包含著“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含义。

    上古流传的伏羲女娲图颇为复杂,右边斗勺七颗星,为北斗七星。左下三角三颗星为南极座。而头上和尾巴处都有一颗围绕着十颗星的天体,古数九为极,十是指全的意思,而此处十颗星都连在一起,意为众星环绕,所以由北斗七星、南极座、众星环绕可知,其上并非太阳,为北极星。其下并非月亮,为南极星,云:是故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

    这里的螺旋甬道只是和伏羲女娲图下半部蛇尾相拥**的形状颇为相似,到底是不是伏羲女娲图不得而知,一路走来,倒也能见形如星星的东西,是一块比阳月石还要亮的宝石,将脚下石阶照的纤毫毕现。地底视线受阻,李落尚无法分辨这些宝石的位置是否与图案中星象所指之位一一重合,兴许只是巧合而已。

    如果真的是上古伏羲女娲图,那么螺旋状的甬道应该有两条,一条明道,一条暗道。

    随着深度增加,甬道逐渐内倾,越向下的坡道绕中心一周的距离越短,坡道的倾斜角度也随之增加,有些像一枚倒扣的漏斗。接着光亮,李落几人仔细查看沿途所见,越向下,这甬道就越精致。之前刚进来的时候,甬道内部坑坑洼洼的,显得极为粗糙。可现在经过的这些通道里面,虽然看上去都经历过岁月侵蚀,有些隐约竟然还有火烧刀砍的痕迹,但通道之内棱角分明,显然都经过了细致的打磨。而且在走过几圈之后,许多甬道边缘居然开始出现了刻花和纹饰,还有各异的画面,有些像壁画,除了没有着彩,雕刻的栩栩如生,有些像是图腾,有些像是记事。

    李落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记载,沉甸甸的,亦如这些石块,不单能压住人心,似乎连岁月也能压住不动。

    在光线映照下,众人的身影在坡道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影,黑影的外观随着空气流动而摇摆,如同一条可怕的恶龙倒影。不知名的咏唱声在耳旁回荡……那音调刚开始令人舒适,但久了,却是乏味和单调,近似于噪声,脚步亦变得沉重和蹒跚起来。

    好在,螺旋甬道越收越紧,最后到了一个点的时候,唐老太太终于开口了:“到了。”除了她和连山,其余四人皆是长出了一口气,如此威压,远胜李落在蜀州唐家门前时所遇。

    螺旋甬道的终点有一扇门,不大,不小,不出奇,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有些发绿发青。唐老太太上前敲了敲门,声音在地底传的更快,还很清越。李落微觉诧异,听音而判,似乎那门后有一个颇为广袤空阔的空间。

    门开了,没有人在门后,唐老太太略显稳重和严肃,整了整衣袖,抬脚跨过这扇门。李落低头看着门槛,门里门外只是一尺相隔。

    “跨过这扇门,就回不了头了。”连山清冷说道。冷冰瞥了她一眼,面露嘲讽,不知道该笑话这个女人的蠢还是无知,如果过门不入,他们也无须走这么远的路。

    李落轻轻一笑,颔首一礼,跟着唐老太太进了这扇门。门后的景象,饶是他见过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这是昆吾神树!?”

    唐老太太笑而不语,只叫几人慢慢从震惊中定下神来自己去看。这条螺旋甬道自地面盘旋而下,此处该是地底,但是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这棵“树”却让人难以置信。地底生树李落见过不止一次,仙人峰下有一棵,漠北往生崖下也有一棵,那两棵都是树,仙人峰下的还是活生生的,所以地底生树不出奇,奇的只是这棵“树”。

    李落再仔细一瞧,这才发觉这并非是一棵“树”,而是其形像极了一株参天古树。一根数十丈粗细的树干,笔直从地底直上而来,枝叶横生,与地底洞窟的岩壁相连,错综复杂,却有一种难言的规律,盘旋而上,又盘旋而下。树梢上挂满了累累果实,每一枚都是一间石屋,亮着灯火,有人影晃动出入。沿着树干的道路宽的足以并驾三辆马车,窄的也足够数人并肩而行,皆为石质,行人往来穿梭不止,还有不知为何物的铁笼上下滑动,一会升起来,一会没入地下,井然有序。

    洞窟之大,难辨其广,深不见底,站在门前石台边缘往下窥去,却不觉空悬骇人,只见其广袤雄伟。

    “这是?”

    “这就是连山。”

    “连山!?”李落猛地回头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连山,连山嘴角微微一动,轻抬眉梢,“连山是个代号,也是个地方,我名连山,只是因为这里就叫连山。”

第二千五百六十一章 二奶奶

    李落沉默数息,轻轻哦了一声。她,殷莫淮,还有当年藏物于东海的先辈连山,都因连山而生,因连山而名,此传承久远,大甘不如,残商不如,当年诸如中山诸国也不如,这里才是真正的化外连山。

    “走吧,老身带王爷过去瞧瞧。”唐老太太温颜一笑,沿着石台出口与这株巨大无比的树干相连的一根树枝走了过去。树枝悬空,没看到是何物支撑,不过走在其上,却给人一种稳如磐石的感觉,便是焚天之火,漫卷黄沙,似乎也无法将这株巨树打碎击倒。

    “这是人力所为?”李落惊疑不定,这些年他见过许许多多惊世骇俗的奇景,鹿野那伽山腹巨城的雄伟,太虚幻境的奇妙,天火秘境的神秘,极北巨门的绚烂,这里比起它们也丝毫不逊色。

    “也许吧。”唐老太太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清幽,有些不以为然。李落心中一动,此地浩渺,不在这棵树!

    出口的这扇门在树梢,石道倾斜,盘旋而下,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便到了树干所在之地,到了近处更显粗壮庞大,绕树身一周就得一刻有余,通体是一种青黄色的石块,纹路细致紧密,浑然天成。洞窟的岩壁上布满无数条状晶石,本身并无光亮,不过却能将一点点烛火映射百倍有余。这种石头李落曾听任远衫说起过,不少前朝大墓里都有,俗称小阳月石,不如阳月石珍贵,但也是一种奇石,这里有这么多的小阳月石,倘若布置再多些门道,只要点亮一枚火折子,就能照亮百丈之地,端是奇景。地底无光,这里却和白昼无甚两样,除了光线略显昏黄之外,比之华灯烛火要亮不少,若是将这些小阳月石拿去外头,那也是价值连城。

    树干中段有一道连廊,里头中空,凿出一座殿堂来,论大小竟也不比卓城的长明宫小多少,唐老太太带着几人径直走向这座石殿。石殿无门,有窗,却无窗楹贴纸,雕刻的甚是随意,似乎只是为了透风见亮。进了石殿,正中是一条圆形的长石桌,方圆数丈,绕着石桌有几十张石椅,显是个议事之所。进来的时候,石桌前有人,而且还不少,短衣短衫,形制和大甘的衣裳有些相似,只是更轻巧方便。

    见有人进来,桌前说话的那些人俱都齐齐看了过来,脸上并无异色,皆是含笑,看上去很随和,而且还有一股李落不解的友善熟悉意味,绝非只是闻名,而是相交日久的感觉。他仔细看了看,这十几个人里自己一个也不认得,不过好像他们都识得自己,而且年头不短了。

    故友?李落暗暗好奇,莫非他们之前见过自己?不过若是见过,为何自己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来啦。”一个中年男子笑着冲李落点点头,口气也很熟络。李落和冷冰二人面面相觑,难不成真是自己的旧识,只是眼下不记得而已,只好含糊地应了一声。

    “大夫人呢?”

    “去天阁了,一会就过来。”

    “好,我在这里等她。”唐老太太说了一声。桌前诸人将桌上散落的纸页收了起来,三三两两离开了石殿,不过每一个人离开之前都向李落颔首示意,倒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最后一个年轻不算大的圆脸少年擦身而过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看着他温和说道:“长宁托我代句话给王爷,她已经不恨王爷了,请王爷忘了她就好。”

    李落一震,刚要开口询问时,那少年郎已经快步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李落若有所思,半是惆怅,半是释然,长宁让他忘了她,不知道她是否也会忘了自己。相识容易相忘难,一个人岂能说忘就忘,尤其还有那般刻苦铭心的记忆。

    等石殿中只剩下他们六人,他这才皱眉问道:“前辈,他们可是认得我?”

    唐老太太轻轻一笑:“岂止是认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咦?我好像没见过他们吧。”

    “呵呵,有人见面不相识,有人不必相见却早已认识,王爷的确不认得他们,不过他们却早就认得王爷了。”唐老太太打了个玄机,李落轻轻挑了挑眉梢,莫非这里也有枢密院的营生,自己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认得自己,换言之自己的一举一动兴许都在他们怀里的那些纸页上。

    “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唐老太太没有回答,而是连山回答了他的问话:“他们也是连山。”

    李落闷哼一声,初识连山,以为那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前辈高人,后来知道连山是个传承名号,到了这里,树叫连山,人也叫连山,他隐约知道了连山到底是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诸人回头,李落轻咦一声,扭头看着唐糖问道:“你娘?”

    唐糖俏脸一红,低声说道:“不是我娘,是我奶奶。”

    “又?”

    唐糖撅了噘嘴,一脸的不高兴,像是在问他不行么。来的这人相貌与唐糖和唐老太太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一头黑发和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分明就是长大之后的唐糖,或是染黑头发的唐老太太。

    “大姐,你来了。”

    来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冷冰和谷梁泪,落在李落身上,和声说道:“王爷,幸会。”

    李落猛地心头一凉,有些怀疑起来,当年他在木括古道旁初见唐糖,后来再见之时,到底见到的那人是唐糖还是她。

    “二奶奶。”唐糖乖巧地叫了一声,来人温和一笑,道,“小糖,功课有没有偷懒?”

    唐糖小脸马上皱了起来,嘟嘴说道:“二奶奶真是的,一见面就问功课,小糖不开心。”

    来人莞尔,没有在意,看着李落说道:“我们两人是一母同胞,自幼就长的很相似,平日里她在这里的时候,我会去蜀州。”

    李落暗赞一声,好一招李代桃僵,若是有人怀疑唐老太太,只怕也难瞧出端倪。

第二千五百六十二 渊雪的野心

    “敢问前辈怎么称呼?”

    “你也可以叫二奶奶呀。”唐糖抢着说,倒是不客气,李落嘴角抖了一抖,那人笑道,“你叫我大夫人吧,至于名字,我也忘的差不多了,再说我叫连山,我怕王爷会拂袖而去。”

    大夫人说的风趣,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稍显融洽。请诸人在石椅上坐定,大夫人先瞧了瞧唐糖,温声说道:“小糖,你三番四次央求着想来这里,不是我和你奶奶不愿带你来,而是你来了之后,这往后的日子便不同了,我们连山不比天火渊雪,我和你奶奶只是想你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唐糖重重的点了点头,朗声说道:“知道呢,奶奶,是小糖自己愿意。”

    “也罢,迟早而已。”大夫人不再多说,转头看着李落三人,道,“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故弄玄虚,王爷去过天火秘境,又到过极北深处,对天火和渊雪的渊源所知甚深,王爷知道的和记载虽有些出入,不过大体上差不多。当年在这片土地上,其实天火和渊雪一样受黎民爱戴敬重,不过渊雪出世,天火孤情,说起来还是渊雪的声望更大些。”

    李落暗暗点头,从云顶天宫的虚幻过往中他看到过天火所过之处,说得好听是法随自然,说得不好听就是冷漠无情,他们不奴役,不残杀,不欺压那些土著蛮民,但是也不怎么亲近,只把自己当成过客,冷眼旁观,不救人,也不害人。

    “只可惜后来渊雪的欲望越来越强烈,野心越来越膨胀,想要独占这片土地。天火一开始忍让,退让,直到最后出手相争,将渊雪放逐于极北深处,铸阴阳界城,不让渊雪再南下一步,这才还了这个天下一时安宁。”

    这倒是和他料想的差不多,但是他知道的,应该不止是连山知道的。果然,大夫人没有停歇,继续说道:“不过当年那场席卷整个天下的纷争却另有隐情,渊雪热情,天火冷漠,比起天火,渊雪和这里的人走得更近,他们教授传道,将取火、耕种、冶炼、纺织诸般技艺传授给这里的人,说他们是施舍也好,是本性良善也罢,但是有一处却毋庸置疑,那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在渊雪乃至天火眼中实在是微不足道,莫说构成威胁,只怕连让渊雪天火生出戒备之心的兴趣都欠奉,就好比你我眼中的一窝蚂蚁。天火和渊雪的确很强,掌握着很多到现在我们都无法破解的秘术,但是他们唯独漏算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冷冰忍不住扬声问道。

    大夫人盯着李落,一字一句地说:“一样王爷讳莫如深的东西。”

    冷冰和谷梁泪扭头看着他,李落生涩一笑,道:“人心如鬼,恶如悲风。”

    “不错,就是人心呐。”大夫人长叹一声。

    冷冰轻咦一声,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便听大夫人接道:“天火和渊雪谁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一种叫人心的东西能把他们从神坛上拽下来,或许天火料到了,不过他们一向都是那样,漫不经心的,也是漠不关心的,眼看着渊雪一天一天被野心和欲望吞噬。”

    “在这里,能阻挡渊雪野心和欲望的只有天火!”

    “不错,渊雪开始逼迫天火,也许是一次误会,也许是许多次误会,渊雪步步紧逼,天火节节败退,一直退到了十万大山深处,将这片土地都留给了渊雪。自此之后渊雪一家独大,执掌整个天下,若是常人到了这里也就罢了,不过渊雪,又或者是乱了渊雪的人心却还要兴风作浪,势必要将天火连根拔起,退进十万大山也不算,还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天火避无可避,唯有出山应战,那一战被称之为上古诸神之战,最后的结果就是渊雪被放逐漠北深处,天火元气大伤,退回十万大山休养生息,只留下这片千疮百孔的天下,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文明和传承数度断绝,人变成野兽,和豺狼虎豹抢食,足足过了数千年光阴才缓过气来。在那之后,天火便鲜有踏足这片土地,也不与外人接触,不论那些侥幸未死的人如何哀求,他们都冷眼旁观,坐视不理,眼看着他们挣扎求生。”

    听到这里,谷梁泪于心不忍,忍不住说道:“这也太冷血了吧。”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颇显惆怅,只不过眼神之中却有一丝愧色。李落平静说道:“会否来求天火的人里就有当年挑起这场纷争的人?”

    “王爷见过人世间的尔虞我诈,也知人心善恶只在一线之间。当年的渊雪天火并无大恶,他们很强,强到根本不会正眼去看匍匐在自己身前的这些黎民苍生,这些人的生和死在他们眼中和花开花谢,日升日落一样稀松平常,渐渐的就有人心生不满,命为强者谦辞,运为弱者借口,有人甘心,自然就有人不甘心。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想借助渊雪之力,让他们与天火两败俱伤,重掌这片属于他们的天下,自己的命不再受制于人而已。所以才想尽办法挑起渊雪和天火的争斗,后来天火退走,他们也逐渐能决定一些事,说出来的话渊雪偶尔也会听,只不过人心有些时候最不知足,天火不在,渊雪自然也不能留,他们以这个天下之主自居,兴风作浪,蒙蔽渊雪,最后逼得天火不得不出手,果然随了他们的心愿,两败俱伤,只是代价和后果却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的。”

    “便是说他们高估了自己,高估了渊雪,也低估了天火。”

    “不错,生死存亡之际,一个错误就是灭顶之灾,三个错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天火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吧,所以才会退让,不愿插手这场纷争。”

    “是啊,可惜当年的他们却没有看穿,或者说有人想到了,但总归还有一丝侥幸之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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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