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四百二十八章 怨气
不敢说有所收获,但幸亏有前辈指点,不算一头雾水,鹿野那伽之事云栈多有帮衬,还没来得及亲口道一声谢。”
素惠清眼睛一亮,颔首笑道:“这么说王爷领悟到域了?”
“应该是吧,在极北深处,我曾遇见一人,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在她手中施展的应该就是前辈所说的域,的确精妙难言,如果不是前辈指点,恐怕我会入得宝山却空手而归。”
“哦,敢问是什么人?”
李落没有隐瞒,直言回道:“上古一族,太白血剑。”
素惠清沉默数息,流云栈定然已将鹿野那伽发生的事告诉给她了,自然也会知道血璃其人,太虚幻境一别,不知道现如今她人在哪里,不过血剑现在还在谷梁泪手中,她一定还会再来。
“王爷这次南下,再兴兵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吧。”
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琢磨大隐于市诸人前来到底想做什么,是和以往那般劝阻他莫要对天南用兵,亦或是另有所图。自从他举兵以来,和大隐于市这个执掌大甘武林白道的巨擘牛耳就一直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当年执意护送云妃南下,便是和大隐于市交恶,论起亲疏远近,较之大隐于市他反而和魔门走的更近,木萧下在江湖上对他一向多有遥助,更不用说魔门后起之秀白寄恨的数次出手相助。早年间羽翼未丰时,鹰愁峡外若不是白寄恨助他一臂之力,恐怕未必能安安稳稳将长宁骗去狄州。再之后的东海鬼船与皖衣相识,虽然他一直猜不透此女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算计过他。再观大隐于市,他对言心起的杀心恐怕也就仅次于相柳儿,如此厚此薄彼,每每见到流云栈的时候都叫他颇有难堪之意。不过流云栈似乎更亲近自己多些,素惠清也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表现出敌视之意,哪怕他一向对大隐于市不假辞色,数次坏了大隐于市的布局,还有三生和道门,说一千道一万,实则他都处于大隐于市的对立局面上。
“朝廷已昭告天下,削藩一事不可半途而废,而且此议是我提起上书的。”
素惠清轻轻一笑,朝廷发布的公文已经天下皆知,她自然也看到了,不过是些冠冕堂皇之词,只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已,不值得推敲。
“王爷先封燕王,再征讨南王,在天下人看来难免是自相矛盾,削藩为名只怕不能服众。”
“大甘朝廷早已不能服众,诸侯自立,现在只是一个南王和一个燕王,如果不削藩,不知道五府诸州还会再有多少个诸侯王,这不就是前辈的大隐于市想看到的吗。”
“王爷有怨气。”
“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会有怨气,前辈蕙质兰心,骗是骗不过的。”
素惠清莞尔,他倒是还和当年一样的惫懒模样,偏生又是少年心性,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但是真正和他较量比试的时候才会发现他的手段狠辣决断,不缺赤子之心,又不拘于一格,这样的人真的难应付。
“不知王爷对我大隐于市怨在何处?”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言心和流云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雍大先生倒是随和,笑眯眯地听他们说话,老神在在,一点也没有插话的意思。
“大隐于市执掌武林一脉,根深蒂固,论底蕴犹在大甘朝廷之上。纵观过往,每逢乱世必有大隐于市的身影,立明君,应势造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套合纵连横的手段恐怕不比纵横一门差到哪里。早些年大甘朝廷风雨飘摇,乱世将起之时,你们大隐于市就现身人间,我知道大甘朝廷入不了你们法眼,选择南王府也在情理之中。成败而已,分对错很难,当初漠北秀同之盟后,草海联军南下,剑指整个天南,北府沦陷,相柳儿在草海虽说威望极高,但是她也约束不了那些草海铁骑,她不行,换成是我也不行,那一战北府有十余万百姓惨死,流离失所的不计其数,明面上歌功颂德谁不会说,文人墨客点缀的再怎么荡气回肠,但是那些易子而食的百姓怎么算?你们可知道一艘过江的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要陪船工多少晚,忍受屈辱才能在船上找一个三尺之地吗?这还是相柳儿严加管束之后的结果,一旦到了沙场,杀的人越多,人就越来越不像人。
这个时候南王府在做什么?谋算中府诸州,他在背地里做了多少手脚,触手伸至朝堂后宫,联合皇子,不就是为了铲除绊脚石么。如果不是殷兄从中斡旋,别说南府七州,恐怕中府也得有一半到了南王府的手中,届时天下二分,宋家居天南,草海占了北府,分江而治,当然也是一种气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那些死了的百姓,该算在谁的头上。如此作为,何来君子?大甘腐朽,但也未必就不如他!”
“沉疴猛药,乱世重典,历来都是如此,王爷延续这个天下,凭一己之力解得了一时,但不过只是将那些矛盾延后了而已,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开,不破不立,莫外如是。”言心忍不住插言说道。
素惠清和声接道:“宋崖余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乘人之危,你有怨言也不为过,连山其人才智高绝,南王府得之失之,是他的命数,如果殷莫淮当年留在南王府,如今的天下恐怕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李落嘴角浮现出一个古怪诡异地笑容,旁人不曾留意,流云栈却看见了,心里莫名的冷了一下。他和颜悦色地接道,“大甘沉疴已久不假,破而后立亦是正途,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姓李,便也是个凡人,做不到兼济天下,只求心安而已,所以我从未说过自己做得就是对,南王府怕也未必敢言吧。倒是这世事无常,朝代兴旺更替。
第二千四百二十九章 话不投机
你们大隐于市沉浮其中,坐看潮起潮落,图的是什么?是心系天下百姓吗?千百年来从天下太平到烽烟四起,再回归平静,总逃不出这个轮回,一次次兜兜转转,到底也没有改变什么,要我这外人看你们大隐于市才是心性最冷漠的那群人。”
“不单是王爷一人说我们大隐于市冷漠无情,王爷照拂百姓,大隐于市也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立场不同,所求不同,结果便也不同,所以我从来没有以对错评断王爷。”
“不说对错,那就说成败。前辈此来可是打算劝我放弃对南王府用兵吗?”
“如果我说是,王爷会退兵吗?”素惠清轻笑问道,明明知道他不会答应,但是还是要问,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落呵呵一笑:“前辈对宋家的确厚爱有加,我与南王府势同水火,前辈的大隐于市一再替宋家出头,那就是我的敌人。”
“大隐于市从未想和王爷为敌。”
“是么?”李落冷笑一声,“漠北秀同,牧天狼挡在草海铁骑面前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年昆江河畔,相柳儿以一张沙盘逼得我差点自尽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极北深处,我们和异鬼交战,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又在何处?你们就只会坐着看戏么?如今我领军南下,你们就这么急着为他宋崖余打头阵,恕我无礼,大隐于市何来资格敢论我牧天狼的是非对错!”
此言一出,帐中安静地异乎寻常,他这么咄咄逼人极为罕见,哪怕是对慧王之流,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是了,极少在言语之中如此愤慨,的确不常见的很。
“王爷当初起兵之时,我的确不看好王爷,当年心儿南下余州,也是奉我之令,这一点我不隐瞒,时至今日,我也该承认对王爷看走了眼。”
“即便如此,前辈亦要劝我放弃攻打南府?”
素惠清沉默片刻,缓缓回道:“分则弱,合则两利,如果王爷可以不向天南用兵,我会亲自去一趟宋家,倘若宋崖余执意不肯,那将来的事就由王爷吧。”
李落大笑一声:“看来天南宋家的确有什么值得前辈这般看重的地方,这天下之大,棋盘上经纬纵横,谁是执棋之人我竟也不知,好像很多人知道的都比我多,而我不过是个王府世子,一路多舛,敌友难辨,连自己身边都有血亲嫡长派来的密探,如果没有我身后这些将士袍泽同生共死,一刀一枪杀出今天的局面,这世上何来一个定天王?前辈的打算不用和我说,我们的路不同,我只是个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唯死耳。”
素惠清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断然拒绝这个对他百害而无一利的提议,言心微微皱眉,言语之中他对大隐于市成见极深,恐怕很难走到一起。流云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大隐于市绝非只是他眼前看到的,能屹立江湖传承千百年,左右天下局势,自然不是寻常的江湖势力,就算他执掌大甘精锐牧天狼,流云栈知道自己的师父从来没有担忧或者怕过他,直到这一次知道他去过太虚幻境,好像才有了一点不同。
“大甘有中兴之势,可是后继无人,你能坚持十年二十年,但是人固有一死,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隐忧还在,而且爆发的那一天为祸更烈。”
“路要自己走,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不如多走几步看看。”说完之后,李落看着流云栈,沉吟了很久,开口说道,“不管南王府是战是和,我都会马踏天南,与宋家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素惠清几人齐齐一震,雍大先生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和宋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怨。
“这,你不是前些时候才和他们在草海一同抵抗极北异鬼吗?”流云栈忧心忡忡,她当真不想他和自己的师门反目成仇。
“前次是宋家卖给相柳儿的人情,却非是我,至于宋家为什么北上,倒不如你们去问宋崖余吧。”李落喝了一口茶,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我讨伐南王,于私,当年我还年幼时身边一个亲近之人因南王府的缘故而死,我就曾立誓要马踏天南,为她报仇,你们可以说我为了一己私利,意气用事,不过也有公事。”
“王爷的公事就是大甘朝廷么?”
“如果我只因为大甘朝廷,当年我就不会一意孤行,册立燕丹枫为燕王。”
素惠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一笑:“今日一见,不料和王爷话不投机,只盼王爷早些解了心中的结吧。”
李落看着大隐于市四人,心中明悟,她来见自己,并非是想劝自己如何,而是想看看他会如何。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请教前辈。”
“哦,王爷请直言。”
“天火和渊雪,大隐于市到底是哪一边?”
中军帐下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听得见帐外将士的哨声和战马嘶鸣。李落见她不回答,朗笑一声:“哈哈,好像谁都知道,就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牵着鼻子,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有些时候我就不自在的想,我能不死,会不会也是他们有意为之。”
“王爷多虑了,你的出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包括我们大隐于市。”
李落见状,便已知道素惠清不愿告诉大隐于市到底是天火,亦或是渊雪,他同样也不甚在意,不管是天火和渊雪,在他眼中并无分别。镇族遗民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夺魂,化为异鬼,守住那座雪山。上古五族本是同气连枝,看守那座雪山,用镇族树化卦知的话说如果那座雪山中的东西出来,整个天下都会毁于一旦。李落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这个天下会不会变成一个修罗场,但是他很清楚,如果异鬼南下,在这个天下毁灭之前,世上也就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第二千四百三十章 火龙炮
所以太白一族流放镇族,几乎将他们灭族,他是没有半点怜悯,倒是怪血璃不够心狠,没有杀光镇族族民。
自然少不了黑剑白刀,他挑拨太白一族,让这个当年兴盛一时的古族凋零到只剩下血璃一人,而这一人,据说还是躺在棺材里睡了千年才侥幸活下来的。鹿野那伽山中那个自称黑剑白刀的老者到底是雪山深处那些人的棋子,亦或者只是混淆视听而已?
李落虽然知道了天火渊雪,但是很快就发现揭开这面纱一角,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天火和渊雪,于这个天下而言,都死了才好。他不关心大隐于市份属天火还是渊雪,但南王宋家却不得不防,宋家的纵横刀决实则就是黑剑白刀传下的纵剑横刀绝学改头换面罢了,宋家如果是黑剑白刀的传人,不管那老者算好人还是算坏人,宋家必然是他和大甘朝廷的生死之敌。
此战不单是要分胜负,更要决生死。
“前辈想我做的事我做不到,我想宋家做的事南王更做不到,请恕我难以从命。前辈一路辛苦,我命将士备好酒菜,荒郊野外,有些寒酸,请前辈见谅。”
这个委婉的逐客令,素惠清当然听得出来,和雍大先生相视一笑,还好,李落不曾调兵遣将,将他们强留在这里。
“王爷公务繁忙,酒宴就不必了,今日多有叨扰,日后有缘再见。”素惠清话音刚落,李落就站起身来,和声说道,“不叨扰的,”然后口风一转,“既然如此,我送前辈出营。”
帐中一静,谷梁泪俏脸一红,忍不住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言心和流云栈两人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在他诚恳的脸上清清楚楚写了四个字:慢走不送!
素惠清忍俊不禁,苦笑摇头,难怪他能把言心惹得这么别扭,而让流云栈对他别有情愫。
“王爷留步吧,临走之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前辈还请直言无妨。”
“王爷此番与南王府兵戎相见,必会波及大甘五府,我想叫小徒言心留在牧天狼,不知道王爷可否应允?”
李落略一沉吟,便即明白大隐于市的意思,留人在牧天狼,除了传递消息之外,大概也有要保护他的意思,不过倘若是这样……李落心中一动,莫非大隐于市也对南王府有所不满?
看了言心一眼,她的脸上并无异色,该是在来之前已经商量过来,此刻带着淡淡的笑容。李落皱了皱眉头,指着流云栈问:“为什么不是她?”
言心一怔,饶是她剑心通明的心性也不由得神色数变,呼吸稍稍一重,这才和缓下来。素惠清看着脸色微微发红的流云栈,轻笑一声,“她还有别的事。”
“哦,那好吧。”似乎很不情愿,让言心好生郁闷,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嫌弃。
素惠清和雍大先生去了哪里,李落没问,他也不曾派人跟着,也许他们会去余州,也许……不好猜,那就不猜了。
言心留在牧天狼,确切地说是留在谷梁泪身边。故人重逢,没那么多生分,李落对言心敬而远之,不过却不曾要谷梁泪也怠慢她,所以两人相处得很融洽,红尘宫诸女对言心的印象也都上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落这么不待见人家。大营之中倒是离浅予最合言心的心思,此子自从瀛湖山之后就一直跟着李落,原来是靠苏檀儿留在他身边,在得知她和李落不是夫妻之后果断把心思全都花在谷梁泪身上,也不知道她怎么花言巧语,竟然叫谷梁泪带上了她。李落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那一声声爹叫得着实让他心烦。
聪慧的少年少女言心见过不少,但是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像她这样心性的极少,有不该是这个年龄孩子的冷静,更贴切地说是冷漠,心性亦正亦邪,只是疏于教导而已,多加调教,说不定就能传承大隐于市。言心问她,以后愿不愿和她走,离浅予有些纠结,大概也能看出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姑娘出身不凡,来头很大的,跟着她将来肯定受益匪浅。李落不置可否,离浅予去留他并不放在心上,再者说了,去到大隐于市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有大隐于市的规矩约束,不会无法无天。
不过最后离浅予还是忍痛拒绝了,原因没说,但她郁闷了好些天,小脸皱巴巴的,心疼的要命,惹得红尘宫诸女偷笑不已,连着对她不假辞色,多有训诫的谷梁泪都面色和悦了许多。
在这里,她最怕的就是谷梁泪,瀛湖山聚义堂中的一幕现在还时不时的能将她从梦中惊醒。
原以为这一战会很快开始,南王府在余州边界不曾设防,牧天狼不敢轻易踏入南府七州,陈兵余州卫府北岸一带,两军间隔数百里,就这么僵持起来。
直到半月之后,牧天狼辎重器械运到营中,看着那十尊犹如狰狞凶兽的火龙炮,言心也不由得心中发寒。牧天狼没有出击,恐怕就是在等这个大杀器。
火龙炮入营的消息牧天狼并没有刻意遮掩,除了营中将士之外,想必南王府的眼线探子也俱已知晓这个秘密,李落索性就命中军骑和术营将士在营门外对着卫府的方向试了一枚火龙弹。只一枚,营门外远处的密林便倒出一片近十丈方圆的大坑,深处入地三尺有余,木屑横飞,老树新枝散落一地,这要在血肉之躯上炸开,估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这一炮震惊了整个天南诸府,南王府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探马出没的更加频繁。言心在近处看得更清楚,此物杀敌或许有些笨重,但是攻城却是不二之选。扬南城城池高大雄壮,就是不知道在火龙炮上能坚持多久,除非是草海那般来去如风的骑兵才能让火龙炮失去作用,但是宋家盘踞天南诸州,水师冠绝天下不假。
第二千四百三十一章 王爷去哪了
但是要说骑兵,怎也不如纵横大甘西北两府的牧天狼,就更别提草海铁骑了。
这一战,他是有备而来。
自从火龙炮炸响之后,李落就变得忙碌起来,大营之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将士摩拳擦掌,看情形不日便将出征。
连着七日,言心都没有碰见过李落。原本两人就有隔阂,见了面最多也就是颔首示意,不过言心和谷梁泪住在一起,总会见到他,但是这数日里都不见他的踪影,一开始她还没有在意,但是一连数日好像都没看到他,渐生心绪不宁。言心未敢大意,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有灵犀一点,玄妙无方,既然是心绪不宁,多半就出事了。
她去问了中军骑几将,众将士都不知道,有几人听了她的疑问,竟然才醒觉也是好些天不见大将军的影子了。心渐渐沉了下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军主帅多日不见踪影,任是谁都会觉出不妙。
袁骏和迟立两将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这两人口风一向很严,尤其是袁骏,每每见了自己都绕着走,很是让她哭笑不得。至于迟立,想从他口中打探到李落的行踪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事先有过交代。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去问谷梁泪了。她知道李落去了哪,在听到言心的疑问之后就定定地看着她,就在言心以为谷梁泪不会说的时候,谷梁泪轻轻开口说道:“他不在军营里。”
果然!言心深吸了一口气,难怪他要故意在营前试那门火龙炮,本以为是他先声夺人,激励军中士气,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
“那王爷去了哪里?若是事关军中机密,王妃不用告诉我。”
谷梁泪沉吟数息,放下手中缝补的衣裳,“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过走之前他告诉我,他要去景阳州。”
“景阳!?”言心大吃一惊,景阳和米南两州是宋家根基所在,经营日久犹胜余州,他去景阳州当然不可能是踏青游赏,更加不会只身前往。
“他带了八千将士走的,已经走了八天,算算路程,应该已经到景阳州了吧。”
言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往传闻定天王善剑走偏锋,行险招,最是不拘于常理行事,只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没有亲身体会的时候,很难感同身受,如今同处一营当中,这才明白江湖传闻恐怕还不及十之一二。
以八千之数的将士就敢独闯敌营腹地,若非寻死,那只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景阳州有什么?言心想到这里,脸色骤变,此战之前大隐于市也有议论,南王经营南府的时间不短,就算牧天狼身经百战,有大甘最精锐的将士,但是这一战的结局他们也未必独看好李落。宋崖余父子,还有一个智计过人的南王正妃,牧天狼想大胜很难,就算惨胜也不容易,而且一旦陷入僵持,南王府坐拥地利人和,天时也不差他多少,铩羽而归也未可知。不过在听到他声东击西,剑指景阳州的时候,言心就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恐怕这一战的胜负要变了。
景阳州是南府七州,更是南王府的粮仓所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景阳的戒备肯定极为森严,但是他敢纵兵深入虎穴,一定是有所凭借,一旦景阳出事,南王的军心怕是要有变了。
就在言心知道了李落行踪的时候,南王府也知道了。
余州扬南城,一封密函急报就摆在南王府议事厅的桌子上,宋崖余脸色铁青,座下诸将,连同知州贾和旭,州牧诸葛谨言,州判曹尚,巡检花聒,提刑按察使司闲章,都司指挥使匡界,都统大将典勋昌几人俱是面露惊容,谁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直闯龙潭虎穴。
南王府虽说只是个王府,但是一应诸司衙门尽皆齐备,俨然是个小朝廷,这些年大甘鞭长莫及,南府七州实权官吏实则都已经换成了宋家的心腹之人,就算有几个朝廷委派的官吏,到了南府,要么被排挤,要么也多已改投南王帐下,要不然下场会怎样不用说都猜得到,别的不说,当年连一朝公主,万隆帝的亲妹妹都能在南府郁郁而终,死得不明不白,朝廷连句追责都没有,这些无根浮萍的寻常官吏又能如何。
宋家自身也是人才辈出,年轻一代以无缺公子为首,惊艳天下,风头一时无二,领袖群伦。其实宋家又何止只有一个宋无缺,宋家人丁兴旺,杰出的弟子不少,像宋无夏宋无心之辈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年少俊杰,而宋无缺的长兄,那个低调神秘的宋无方更加叫人忌惮。当年南下余州,李落只知宋无缺,后来才知道宋家年青一代中有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无缺公子的人物,便是宋家长公子宋无方。
年青一代锋芒太露,反而遮盖了上一辈的风头,不论是雄才大略的南王宋崖余,还是宋秋宁,宋钓啄,又有几个是酒囊饭袋的平庸之辈。相比宋家,同为大甘世家的唐家就显得人丁凋零多了,这一辈幸亏出了一个唐梦觉,勉力撑着蜀州唐家,只不过唐家底蕴深厚,犹在宋家之上,就算这一辈后继无人,这般庞然大物依旧会按部就班的传承下去。
“王爷,景阳州有五爷镇守,兵多将广,定天王冒进,必然讨不到好处,大公子又亲自带兵断其后路,说不定这次就能把他留在景阳州,蛇无头不过是条蚯蚓,牧天狼就算再厉害,到时候也只能落个残败的下场。”典勋昌率先说道。
“是啊,如果没了他,除非再调遣云无雁南下,牧天狼袁骏和迟立之类想动我们南府,那是痴人说梦。”都司指挥使匡界略有兴奋之意,虽说他们据南府以逸待劳,但是面对威震天下的牧天狼其实心里都有不安,那可是和草海铁骑厮杀过的劲旅,不是当年淳亲王麾下的虾兵蟹将。
第二千四百三十二章 主动出击
“袁骏和迟立也是牧天狼的猛将,不可小觑。”知州贾和旭更沉稳些,牧天狼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李落。
“话是不假,牧天狼帐下猛将悍卒是不少,但是能服众的也就不过是三两人而已,云无雁尚在掖凉州,苍洱侯还在卓城,就剩他了,如果定天王在景阳折翼,想统领这十万大军,单凭袁骏和迟立却还不够看,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匡界不以为意地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袁骏和迟立的确不是易于之辈,在牧天狼中也是叫得上名字的将才,但是要想让这些桀骜悍卒言听计从,威望上还是要逊色一筹,一旦李落身陷南府腹地,兵危自然就解了,说不定到时候可以趁势北上,逐鹿中原,反正现在大甘朝廷和南王府已经撕破脸了。
宋崖余没有说话,众人议论的前提都是李落会被困于景阳州,但是万一,只是万一,困不住又该如何?宋崖余心中渐渐有了烦躁之感,比起座下这些心腹,他更看重的是倘若李落还在宜州大营,以南王府的军力是不是也能与牧天狼一较高下,如果非要等李落失着才能退敌,就算赢了,北上昆江之时,他南王府可还能挡得住草海铁骑。
宜州营前那一炮,让南府众将心寒了,人的名树的影,面对牧天狼,终究还是心怯。
余州圩府。
叶合城,榕合城一带,南王府陈兵亦有十万之众,领军之将便是宋无缺,此刻营中也在议事,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人,却不是宋无缺,而是一身戎装的南王妃虞红颜,凤目含煞,倾城倾国。下首有颜回,聂青,岳平戎,左伏章,俱是南王府这些年搜刮而来的后起之秀,皆有一身不俗的本领,较之殷莫淮或许差了些,但也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宋无夏也在,自然少不了宋家的泰山北斗,老谋深算的宋谋。
“定天王这一手真是出人意料,初生牛犊不怕虎,啧啧,独闯龙潭虎穴,艺高人胆大,老咯老咯。”宋谋斜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啧啧有声道。
宋无缺瞥了自家这位老祖一眼,哭笑不得,两军未战,他倒是先夸起敌将来,也幸亏他辈分高,宋崖余见了也要毕恭毕敬,要不然单单这一句话就能治他扰乱军心之罪。
“不过景阳州固若金汤,我爹守着,屯兵数万,定天王想断我南府粮仓也不容易。”宋无夏沉吟道。
宋无缺点了点头:“无心也在,大哥业已离开扬南城,率骑兵驰援,定天王腹背受敌,只要五叔能坚持几日,景阳之危自解,就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座中诸人都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如果宋秋宁守不住景阳,那宋无方的驰援就是一句笑话。但是宋秋宁会守不住吗?以不到一万的骑兵就想攻破宋家经营日久的景阳,更是踞城而守,兵力足有三万的宋家将士,宋秋宁和宋无心亦非庸才,尤其是宋无心,除了有些许恃才傲物之外,论真才实学,在宋家年轻一辈中至少能排到前五之列,再者说了,攻城之战不比旷野对敌,攻城如果想以少胜多极难,除非有内应,这一点宋无缺倒是有自信,景阳州不是余州,大甘朝廷想在景阳州安插细作难于登天,再加上宋秋宁的老持稳重,守住景阳应该不难。
不过和扬南城南王府议事不同,营中诸人没有一个人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们能想到的,那个人一定也能想得到,只会想的更多,不会更少,如此一来,他到底有何依仗,敢去绕道攻打景阳州?一旦攻不下来,宋无缺知道宋无方一定不会让他再有突围北上的机会。
虞红颜听着他们议论,一言未发,既然他敢去景阳州,自然会有把握,更加不可能平白无故去送死。宋无缺亦是这般想法,看着虞红颜恭声问道:“母亲大人,您觉得呢?”
虞红颜环视众人,朱唇轻启,缓声说道:“就当景阳失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众人皆是一滞,景阳失陷,这是最坏的结果,一旦断了粮草供给,虽说天南稻田熟得快,但是那也要数月之久,军中余粮消耗恐怕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如果牧天狼再全军压上,到时候的变数难以预料。
“王妃娘娘,这,他真的能攻下景阳?”颜回有些怀疑地问。
“定天王敢去景阳,当然不会是去送死,我虽然猜不到他会用什么办法,但是宜州牧天狼营前那一尊火炮你们也见识了,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攻城利器,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诸将齐齐点头,面对李落和他的牧天狼,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宋秋宁守住景阳最好,如果景阳失陷,也得有对策才好。
“既然定天王去了景阳,大哥也已经率军救援,定天王这一手的确出人意料,不过这也是个机会。”宋无缺沉声说道。
座中诸人都是心思敏锐之辈,闻弦知雅意,宋无缺意在宜州的牧天狼。
“世子是想攻打宜州的牧天狼,主动出击?”
“嗯。”宋无缺点了点头,看着虞红颜说道,“他兵合一处,我该猜到他另有算计,是我疏忽了,请母亲大人责罚。不过眼下的确是个机会,我想离营之前他多半会让袁骏和迟立固守,不会冒然出击,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一试牧天狼的实力。虽说南王府兵力不弱,但是毕竟不如他们经历过战场厮杀,那些生死之间的经验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绝非读几年兵书,操练几年阵法就能习得,而我们天南将士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并不多,一开始输几战不要紧,就怕到真正决胜负分生死的时候暴露不足,一败涂地,那个时候定天王决计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这件事不怪你,除了他,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而今南府,我们几人不算,恐怕别人都在想他是自投罗网吧。
第二千四百三十三章 断其粮草
好了,景阳的事愁也没用,但愿无方能早点到。还有,当初你随他北上草海,和他同阵抗敌,与牧天狼近在咫尺,与我们南王府精锐相较,差得远吗?”
“这个……”宋无缺看了宋谋一眼,略显难堪。宋谋坐直了身子,沉声回道,“那一战,怎么说呢,剑拔弩张虽是真的,但要说激烈可就未必,对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去都是送死,瞧不出来谁厉害谁窝囊,而且牧天狼不爱出风头,没有留力,也不算全力施展,当时的情形和无缺带去的天南弟子差不多,但是如果真要拿那些作为衡量,恐怕就中了他的圈套。”
宋无缺脸色微变:“叔公,您是说在草海时定天王就已经决定要攻打南府了吗?”
“哈哈,这念头他早就有,不过是被相柳儿耽搁了些时候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无缺所言,先试一试牧天狼的真实实力,免得一上来吃了暗亏。”虞红颜淡淡说道,她心里隐隐觉得景阳失陷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宋无缺传令,诸军准备北出余州,先发制人。就在军令刚刚传下去,诸将还没有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一骑急报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满头是汗,神色匆忙。诸将连忙停下脚步,齐齐回头看着交到宋无缺手中的军情急报。宋无缺看了虞红颜和宋谋一眼,两人微微点头,宋无缺深吸了一口气,这份军情急报很烫手,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郁起来。
打开急报,字数不多,他刚看一眼,就忍不住闷哼一声。在众人屏息静气地注目中,苦涩说道:“景阳城失陷!”
诸将齐声惊呼,这才几天,景阳城就破了!宋无夏脸色大变,急急问道:“二哥,我爹,他……”
宋无缺定了定心神,多看了一眼,脸上泛起一阵愤怒,一字一句地念道:“五叔被擒,无心死战阵亡,镇守景阳的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三千兵卒逃了出去。”
“什么!?”诸将齐齐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无缺手中那张军情急报,岳平戎喃喃自语,“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
宋无缺蓦地攥紧了手掌,脸色铁青,遏制不住的怒意,他也希望消息是假的,但是这个几乎没有可能,军中没有人敢捏造这样的急报,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时,虞红颜问了一句:“无方到了景阳没有?”
将士汗流浃背,急急说道:“回王妃,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世子离景阳城还有三个时辰的路程。”
虞红颜略一沉吟,惊咦一声:“算上消息传回来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说至少在无方赶到景阳城的六个时辰以前,大甘的军队就攻破了景阳城,如果他不会飞的话,那也就是说……”虞红颜闭口不言,宋谋摇摇头,苦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营中诸将,“他攻陷景阳城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众将哗然,都是熟读过兵书兵法的人,自然知道攻城的难度,三万守军,将领还不是酒囊饭袋,景阳城就算比不了扬南城,但也不是纸糊的,想在两个时辰之中攻打下来,除非是有数倍与守军的兵力,还得有攻城的利器,比如牧天狼军营中的火龙炮之类的器物,要不然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城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他和牧天狼做到的,果然,虞红颜料想的没有错,要众人早早做好景阳城破的准备,话是说了,但是当真发生的时候却还是叫人久久不能平静。
营中兵将调动,大军即刻进发,向宜州牧天狼大营进逼,所有南王府的将领都在暗自猜测一件事,那就是他会将景阳城里的辎重粮草如何处置。
在同一个时间里,李落也面临着一样的选择,他要将眼前看到的这些粮食怎么办。都说南府富足,宋家家底比大甘国库还要充裕,他是相信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但是直到此刻攻破景阳城之后,他才明白枢密院的那几页纸远远描述不到宋家富足的真实景象。
米面成山,各种五谷杂粮分门别类,堆在藏窖中简直就是一个小些的湖泊,看得人头晕目眩,乘一艘船走上一圈怕不是须得大半天光景,这还只是表面,深不知几许。呼察冬蝉惊讶地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这要吃多少年才吃得完!”
这还只是粮食,景阳城中还有别的,诸如奇珍异宝也不再少数,而且这只是一座景阳城而已,南府七州,宋家的私藏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么算的话的确要比大甘朝廷富足得多。
两军交战,兵力只是其一,同样也是国力的较量,粮草只是最直接的表现,将士的军饷,阵亡袍泽的抚恤银两,兵器战马器械药草,还有打了胜仗之后的赏银,那一个都是要花钱的,就算一支军队再精锐难挡,没钱没粮,终究难逃一败。
打仗,除了打人,还有钱财。宋家的天时地利人和丝毫不逊色于他,这一战会很辛苦。
“大将军,怎么搬?”不是怎么办而是怎么搬,呼察冬蝉眼冒金星,这要把景阳城搬回去,牧天狼就发了!
看着呼察冬蝉这幅财迷心窍的模样,李落苦笑不得,先不说这不下十万斤的粮食,要想搬走就算让牧天狼将士都来也须得数月光景,此行只有八千余众,累死都搬不完,更别说那些铁甲精骑了,让他们杀人可以,搬东西?李落怀疑令发之时,就是他们哗变的一刻。
“搬不走了。”
“哎!”呼察冬蝉长叹一声,太可惜了,蹲下身子攥了攥细密的米粒,遗憾失望之色显于颜表,“那怎么办?”
李落定定地看着,良久之后缓缓说道:“毁了吧。”
“啊!”呼察冬蝉的心好疼,如果不毁了这些粮食那就只能留在这里还给南王府,如此一来攻打景阳城就没有半分必要。心疼归心疼,她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千四百三十四章 不出城者死
断其后军粮草,这在两军作战之中实属常见,杀人放火,绝不恋战。但是想把这么多粮草毁了也不容易,放火烧只怕也须得月余才能烧干净。
“放火烧?”
“将城中火油搜集起来倒入米粮之中。”
呼察冬蝉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一条绝户之计,混入火油的粮食不能吃,洗也洗不干净,就怕有百姓舍不得当成种子种下去,数月之后便会发现没有一粒能够发芽。
呼察冬蝉率领军中除却铁甲精骑不算的骑兵前去城中各处搜刮火油,倒入粮仓之中。这些金银财物李落没有多看一眼,只要不是现在南王府能用得上的,留下来也无妨。
李落离开粮仓,街上有百余铁甲精骑围在一处,见李落过来,分出一条路,走近一看,宋秋宁披头散发地被铁甲精骑看押在地上,半边身子染血,气息紊乱,受伤颇重。
宋秋宁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身前的李落,眼睛里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和仇视,自然不会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复杂的神色里反而是冷漠多些。
两军阵前,本就是你死我活,李落也没有惺惺作态的虚伪打算,无声上前割断绑住他的绳索。宋秋宁一怔,看着李落惊讶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们南王府援军还有两个时辰到景阳城,你从东门离开景阳城,后会有期。”
宋秋宁有一息错愕,他原以为李落要么杀了他,要么将他擒为人质,用作筹码,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放走自己。惊讶之余,宋秋宁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恨意,冷然说道:“沙场交战,生死自有天命,我为阶下囚,是技不如人,王爷大可不必用这种手段来羞辱我们宋家。”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我只当宋家是大甘朝廷的心腹大患,我敌视宋家不假,但说羞辱我却还没有那么下作,放前辈离去,是为当年数面之缘的情分而已,下次再见,我自当不会手下留情,前辈也不必留情。”
宋秋宁没有回答,漠然看着他,分辨他口中说话是真是假。时辰不多了,李落招了招手,有军中将士赶来一架马车,车板上放着一具尸体,胸前的衣裳已经染成了鲜红颜色,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血迹还没有干,也不知道他吐了多少血。宋秋宁一望之下一股汹汹怒火直直窜上头顶,发丝根根似要立了起来,猛地直起身子,低吼道:“无心……定天王,是你杀了他!”
李落面不改色:“尸体我留之无用,请前辈带回你们宋家安葬吧。”说完微微一顿,“他宁可战死也不愿退,这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李落风轻云淡,更叫宋秋宁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此仇我宋家定会讨回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还有无缺和无方,他们一定会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李落淡然一笑:“理该如此,前辈也不必如此动怒,比起宋无心被我军中将士围杀,卓城我那皇兄还是我亲手逼死的,宋家的有些事想必前辈也是知晓的,比起兄弟相残,他的死法倒也还算痛快,不是么?”
宋秋宁脸色一变,恨是极恨,但是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无言应对。
“前辈走吧,活着才能报仇,也好将此战始末告诉宋崖余,还能让他们多提防些,总比死在这里有用处。”说完之后,李落便不再多说,命将士将宋秋宁和宋无心的尸首送去东城城门前。而后命将士将景阳城中所有百姓都驱赶到了西城门前。看着大甘将士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和看不见表情的铁甲精骑,景阳城中的百姓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这些不知道要拿他们如何的大甘将士,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自己也是大甘百姓,在他们眼中,天南只有南王,没有大甘朝廷。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景阳城百姓眼里,李落和麾下牧天狼不过是入侵家园的敌人而已,谁还会记得这片土地名义上还是大甘的疆土。
“大将军,南王府的援军不远了。”呼察冬蝉站在城头上大喝一声,“还有不足三里的路程,是骑兵,看扬尘约莫有三万到五万敌骑。”
李落点了点头,沉喝一声:“付将军,点火!”
付秀书领命,清啸一声,只见千余射声营箭术精绝的兵将打马飞奔而出,在城中各处放火,眨眼之间城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站在西城一侧也能感受到逼人的热意。火烧得很快,火势很快连成一片,将整个景阳城都笼罩起来,少不了助燃之物。
城下百姓见状嘈杂哭喊起来,这一把火烧过之后,他们的家就没了。一个老者推搡着身前一名铁甲精骑,施出全身的力气从人缝里挤了过来,高声怒斥,扑向李落。李落眼角微微抽搐,他不知道这老者是什么人,也许是个私塾的先生,也许是个行医的岐黄高手,也许也曾是大甘的百姓。
鸣鸿刀出鞘,老者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双膝一软,跪在李落马前,再也没有起来。就在李落出刀的一刹那,围着城中百姓的数百铁甲精骑挥刀斩下,只是眨眼的工夫,城门前就多了数百具尸体。咒骂的声音小了,城门前安静了,压抑着的哭声多了,夹在血腥味和刺鼻的浓烟味,呛的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头顶呼察冬蝉传来一声脆喝,城门缓缓放下,城门前的百姓茫然看着放下的城门,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要做什么。李落从怀中掏出一张面具,好久没有再戴过的那张大罗鬼面具,轻轻放在手中抚摸着边缘。
“大将军!”城头呼察冬蝉的声音急切起来,这是宋家的援兵到了。
李落一指放下的城门,声音不大,但是城门前这些景阳城中的百姓半数都听得清清楚楚:“出城,不出城者死,奔行慢者死!”
百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第二千四百三十五章 他去滇州了
但是刚刚被杀的那些人身上的血还没流干净,留在这里会死人的。一听这话,人群蜂拥而出,从西城城门争先恐后地挤出去,哭爹叫娘搅成一团,乱糟糟不成章法。等这些百姓都从城门挤过去之后,地上便多了近百被人活活踩踏至死的无辜百姓,还有几个没断气的,躺在地上抽搐,犹似那些离水上岸的鱼。死的人多是老幼,还有一具是个母亲护着年幼的孩子倒在地上,母亲已经被人踩得面目全非,但是她的手、肩和胸膛还紧紧护着身子下那个孩子。
李落走过去的时候,那孩子没死,从母亲身躯的缝隙中看着缓缓走近的李落,那双目光里有这个世上最纯最恶毒的恨!他的眼睛疼了一下,那道目光有些灼人,心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只是有些沉重,重的像把十万大山都压在心头。所以他只能戴上那张面具,在面具戴上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逼近西城城门的冲天大火,来去匆忙,都不曾多留意一眼景阳城的模样,只从还没来得及被火焰吞噬的街道和房屋上看出一丝江南烟雨的秀气和干净,北栅门,河阜头,街道地面上的石板很陈旧,被来来往往的路人磨去了许多棱角,却沉淀了岁月烟火的气息。沿着街,一边是开阔地,一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灰砖砌成的矮墙,墙头爬着瓜秧,还有顶着头的几朵黄花,矮墙后那些庭院轻轻翘起的檐角,转角的竹楼,平日里应该很热闹,或许先生说书,或许有人吊几句嗓子,楼前定会围上很多人,听得兴头,忍不住一个个鼓掌叫好,还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娃娃,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像瓜秧上走走停停的蜜蜂和蝴蝶……这个景色只在李落眼前闪了一下,下一瞬,就被飘过来的浓烟和火星揽入怀中。
一声清啸,马蹄声从城门下清越地扬了出来,他终是戴上面具,一马当先,紧随人群之后冲了出去。呼察冬蝉娇喝一声,从城头一跃而下,落地时一匹空着鞍的战马刚巧被中军骑将士牵了过来,她手在马鞍上微微一撑,身子在半空中向后一拧,稳稳坐在马鞍上,而那匹战马似乎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好俊的骑术!看不清铁甲精骑的表情,但是中军骑和射声营的将士却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彩!
八千骑兵出西城城门,也不知道那个被他母亲拼死护住的孩子是死是活。
宋家阵前。
儒雅沉稳,甚或是有些冷漠的宋无方看着蜂拥而至的景阳城百姓,大甘骑兵就在身后,像赶着羊群一样将这些城中百姓驱赶着迎向他们。宋无方神色未变,只是脸上多出一丝无奈,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倒是狠得下心来。”
宋无方战马左右各有一人,左侧是个气息如刀,身形像刀,面庞也像一把刀的清瘦男子,年纪三十开外,在他身上虽然看不见一把刀,但是分分明明让人觉得他是个擅长用刀的绝顶高手,很像草海的分叶刀或是狂鹰。右侧是个身穿戎装的将军,方面大耳,相貌不张扬显眼,比起一旁的宋无方多少显得有些其貌不扬。不过他身上的气势半点也没有被掩盖,好似不争不抢,喜欢他,他就在那里,厌恶他,他也在那里,当厚重如山如岳,只看一眼,莫名的给人一种他在那里才是对的感觉,不管有什么天崩地裂,他都挡得下来。
紧靠三人立马身后的是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侯,当年他投身南王府,被宋崖余奉为座上宾,如今南府战乱,是他该出一份力的时候。一旁还有雷卷,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沙场厮杀,脸色有些泛红,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个眨眼就到阵前的大甘骑兵。
“让他们过去。”宋无方沉声传令,像刀一样的男子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一旁那个气势如渊的将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传令大军避其锋,让大甘骑兵过去。
宋无方看着如潮水洪流的大甘骑兵擦身而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即平复下来。在南府,他可以视百姓如刍狗,但是南王府不行。李落狠,宋无方的应变也不慢,只是景阳城还是来晚了。看着城中冒起的阵阵浓烟,他料到景阳城的粮仓已经完了,宋秋宁和宋无心两人竟然连大甘骑兵半天都没有挡下,说实话,他不认为自己所率的四万南府骑兵能胜过大甘定天王,所以方才让他过去,并非只是因为要救这些刀尖上的南府百姓,以他的心性,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决计不会轻易出手。
景阳城破,宋秋宁被擒,之后被放,宋无心战死,宋无方任李落率军安然突围离去,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余州。
宋家十万大军已在卫府,和牧天狼咫尺之遥。景阳战报一封接着一封,搅得南王府诸将心神不宁,着实不是滋味。又是一封战报,一刻前刚刚入营,现在就摆在中军帐的案几上。
宋无缺打开一瞧,是李落及所率骑兵将士的行踪密报,轻轻咦了一声:“良归府?他怎么去滇州了?”
诸将皆是错愕,滇州?良归府?滇州有什么?
虞红颜本无在意,一息之后,猛地伸手将战报密函抢了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娇躯轻轻发抖,咬牙切齿地叫道:“这个混蛋!”
宋无缺一愣神,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想了想,忽然脸色大变,闷哼一声:“他是去……”
虞红颜猛地起身,看模样是要带兵驰援,不过马上颓然坐下,现在再去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只能听天由命。她忽然心里有了一股无力感,隐约明白当年他北上草海,将草海七部八十三族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相柳儿心里的无奈和憎恨,哪怕会死,但是死之前会叫人很难受。
帐中诸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第二千四百三十六章 再来夜霜镇
不知道定天王去漳州为何会让智计过人处变不惊的南王妃如此乱了方寸,宋谋多少是知道些的,担忧地看着宋无缺母子,只是卫府和良归府相距甚远,鞭长莫及。
如果是滇州,他去的地方只能有一个,夜霜镇。
就在虞红颜火冒三丈的时候,李落已在夜霜镇门口,眼前绿树如帐,满眼皆是绿意,生机勃勃,只不过……呼察冬蝉挠挠脸颊,狐疑地问:“这里有个镇子?”说完之后还瞥了自家大将军一眼,莫非这些日子日夜兼程,有些糊涂了。
李落笑而不语,踏前几步,站在一株绿树下,微微仰头,长啸一声,提气喝道:“故人来访,请现身一见。”
风吹过,绿树沙沙作响,倒是有几只鸟儿受了惊,啼叫几声,但是没有丝毫人语声。呼察冬蝉撇了撇嘴,和付秀书相视一眼,难不成大将军真的失心疯了,这里怎么看都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猴子或许有,人恐怕是不会有的。
武塔摸摸脑袋,瓮声说道:“大将军,不如叫俺拔几棵树,开出条路,进去瞅瞅。”
李落连忙阻道:“不可,我们是来会友,不是打仗,再等等。”
一刻……
两刻……
三刻……
武塔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株大树下挠着痒痒,呼察冬蝉下马蹲在地上数蚂蚁,付秀书不敢这么随意,绷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只是鼻尖上隐隐有了汗意。李落甚是尴尬,摸了摸鼻尖,又再扬声唤道:“虞大哥,在下李落,特来拜会故人。”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李落有些狐疑,难不成是夜霜镇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了这里,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半天没有半点回应。就在这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阵掠空而过的细微风声,众人抬头,就见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枝干上探出来一颗脑袋,滴溜溜圆乎乎的眼睛瞧了瞧一众将士。李落眼中闪过喜色,微笑着扬了扬手:“阿狸……”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只云猫极其人性化在满是绒毛的脸上显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一仰头,看也不看李落一眼,蹦蹦跳跳地没入绿叶中不见了身影。李落僵在当场,扬起的手无处安放,好生窘迫。呼察冬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叫道:“大将军,这是你的故人?”
李落嘿了一声,故的确是故,但是人就算不上了,充其量也是一只故猫。
少顷,就在李落思索要不要进去看一看的时候,林中传来走动的声音,呼察冬蝉眼睛一凝,翻身上马,轻轻摸上马刀刀柄,武塔站了起来,和身旁那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古树一般模样,稳如苍松。
林中显出人影,一行六七人谨慎戒备地走了出来,当先那人是个苍劲的大汉,满脸胡子,随意穿了件布衫,倒是和武塔有异曲同工之处。
李落朗笑一声:“虞大哥,好久不见。”
大汉看着翻身下马的李落,仔细瞧了半晌,有些眼熟,但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身穿惊邪甲的年轻将领。身后有个清秀机灵的少年郎,盯着李落看了一会,惊呼道:“胡子叔,是李大哥!你从海里捞上来被青姐姐救活的李大哥!”
虞昭一怔,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认出眼前来人是谁,放下戒备,上前几步走到李落身前,大笑道:“李兄弟,怎么是你!”
李落躬身一礼,笑道:“路过此地,特意来看看你们。”说完从马鞍旁解下两枚硕大的水囊,笑道,“青州从事,大甘最好的酒。”
虞昭哈哈大笑起来,很热切地拍着李落肩头,让中军骑诸将的神色一紧,不过李落却无半点异状,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肩头。
“有心了,不过你这是……”虞昭看着他身后的将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我这是不请自来,天南不怎么欢迎我,说不得只好出此下策。”
虞昭愣愣地看着他,虽说在夜霜镇待过些日子,但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人,虞昭也没问过,如今看来,他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极可能是山外有身份的大人物。
“走,好久不见,咱们好好喝一杯,刚巧昨个猎了一头山猪,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肉。”虞昭很高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陌生的将士。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带太多人进去夜霜镇,只带了呼察冬蝉和武塔,其余兵将都留在外头。虞昭觉得有些不妥,不过看着这些将士,夜霜镇的确是安顿不下,只好歉然看了看付秀书诸人,挥手打了声招呼,带着李落进了夜霜镇。
这是他第二次来夜霜镇,满目苍翠,处处生机,和当年一模一样。呼察冬蝉和武塔都是头一次得见,见识过草海景色,这里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层峦叠嶂,天地造化将绿色的染料抖落山岗,写意的泼洒出去。绿树一棵靠着一棵,叶子一片压着一片,仿佛置身一个绿色的海洋,再有那些鲜艳的花,大的如斗,小的只有针尖大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草树木,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这地方,秋吉一定喜欢。
屋子建在树上,和鹿野那伽山有些雷同,论精致不如骨雅,甚或是有些简陋,不过更加自然,好似这些屋子不是人搭建出来的,而是这些古树自己长出来的,不走到近处,决计发现不了。
小五最高兴,围着李落问东问西,当初送李落北上,他年纪小,没能同行,如今长大了,胡子叔已经答应他要带他出去山外边见见世面,不过也要先问问山外的模样,免得到时候丢人。
镇子里的人见到陌生人都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敌意,只有好奇,等知道了李落就是当年小青救的那个少年郎之后就更加好奇了,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奇地看着这一身惊邪甲,还有身边容颜娇艳的呼察冬蝉,猜测他们是不是成亲了,而武塔只是个背行囊的扈从。
第二千四百三十七章 山外的身份
让呼察冬蝉羞红了脸,偏生又不能发作,只能默不做声。
还是那个树上的台子,小五和几个青壮汉子驾轻就熟地将山猪收拾干净,李落知道,原本的时候这只山猪是村子里很多人一天的口粮,有时候打到的猎物多,剩下的还要晾干做成熏肉,以备粮食短缺的时候。极少的时候他们才会像眼下这样聚在一起,纵情笑语,男女老少都能吃个饱,无须去想明天的烦心事。一般这样的时候都是夜霜镇重要的日子,或者是捕猎大有所获,村子丰衣足食的时候才偶有这样的聚会。今个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李落来了。
呼察冬蝉喜欢热闹,武塔虽有些不善言辞,但是心性随和,自然也是欢喜。李落笑着坐在一根树干上,看着围着虞昭的那些娃娃和少年郎,肉香扑鼻,一个个口水流的好长。
若在外头,烤一只山猪,或是一头牛,一只羊,莫说一个鼎食人家,就是一个寻常村子也不算是什么难事,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呼察冬蝉很快就和夜霜镇的村民熟络起来,武塔也有人暗送秋波,在这样的地方,清秀远不如粗壮有用,他摸摸脑门,倒是有点难为情,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只山猪意味着什么。
肉香飘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叫阿狸的云猫钻了出来,蹲在李落头顶,趾高气昂地看着虞昭手里的野味。
呼察冬蝉打开了水囊,酒香飘了出来,众人齐齐惊呼,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醇香的酒。夜霜镇也有人家自己酿些酒,清香有之,但是醇香就要差些,技艺毕竟不如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酿酒世家。
虞昭端起酒碗闻了闻,一脸陶醉,向李落举碗示意,朗笑道:“李兄弟,这酒很贵吧?”
“不贵,就是不太常见。”
五十年的青州从事,当然不常见。虞昭虽然不怎么懂酒,但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也知道,这两袋子酒一定很贵,如果说出价钱,估计这酒他未必喝得下去。
李落一直不懂虞红颜贵为南王正妃,在天南七州只手遮天,为何独独对夜霜镇这般小气,但凡动个念头,夜霜镇村民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酒是好酒,肉也不差,加上林子里的新鲜山果,让在弃名楼吃刁了嘴的呼察冬蝉都赞不绝口,大快朵颐。
明月初上,山里不冷不热,在卓城已是入冬的季节,在滇州,入冬的季节是一年里难得清爽的时候。
虞昭拿了两枚果子走到李落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自己拿了一个,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说:“你来的不巧,青姑娘不在。”
李落看了看手里的果子,也咬了一口,笑道:“这算来得巧。”
“啊,为什么?”
李落看着一脸不解的虞昭,思量片刻,“小青姑娘没有说?”
“说什么?”虞昭一脸不解
李落摸摸鼻尖,实在是猜不透她到底怎么想:“你知道小青姑娘在山外边的身份吗?”
虞昭点了点头:“知道,好像是嫁给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了,还给那个人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李落怔怔无语,良久无言以对,她怪,虞昭也怪,夜霜镇里就没一个正常些的人。
“我知道李兄弟在想什么。”
“咦?我在想什么?”
虞昭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你知道青姑娘嫁人之后她从来没有带过她的丈夫来过夜霜镇,就连她的亲生儿女也没有来过夜霜镇吗?”
“这个,的确不知。可有缘故?”
“有啊。”虞昭张口,忽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摇头说,“不行,等以后你见了青姑娘当面问她,她不喜欢人在背后议论。”
李落没有追问:“她从来没说过我是谁?”
“没有,她不说的事我们很少问。”
“哈哈,说来也巧,我和她的夫君是仇人,这次南下滇州,其实我是杀过来的,今夜之后,我还得再带兵杀出去。”
虞昭吃惊地看着他,问道:“真的?”
李落点点头:“真的。”
“那青姑娘……”
“嗯,她自然会帮她的夫君。”
虞昭微微变色,神色尴尬地看着他。李落哈哈大笑:“虞大哥放心,她在外是宋家夫人,要杀我天经地义。不过在夜霜镇她是小青姑娘,与我无冤无仇,不会争个你死我活。”
虞昭一脸狐疑,显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只不过他没有多纠结,夜霜镇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她更是个奇怪的人,事到如今李落都不明白夜霜镇的小青和天南的虞红颜到底有什么纠葛,好像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如同南陌和素和图云。对她,李落知之不详,只知道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名先传于江湖,当年和端木沉舟都有过往,宋崖余能坐稳天南第一刀的位置,夺得宋家家主,虞红颜功不可没。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按理说她也该年逾不惑,甚至更老,但是相貌上丝毫看不出来。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也许她比自己猜的年纪还要更长。
“她嫁的那个人其实是天南的诸侯王,权势滔天,我呢,算是北边另外一个势力中的诸侯王,相差不多。”
“那为什么会是仇人?”
“这个,缘由多了,比如当年我父辈为了安抚拉拢小青姑娘的夫君,就把我的姑姑嫁给了他,算是和亲,再之后我姑姑被人害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我身边一个朋友也因为他而死,私仇大概就这些,要说公愤倒也不算,不过是争权夺利而已。”
虞昭哦了一声,漠不关心,李落笑了笑,便也不再和他说这些。
“李兄弟这次来不是为了见青姑娘啊。”
李落摇摇头:“我是刻意找了她不在的时候才来,叙叙旧,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再晚点,你们的青姑娘就该杀上门来了。”
虞昭晃晃脑袋,约莫是觉得乱七八糟的。
第二千四百三十八章 雾飘过来了
索性不想了,趁着酒意,难得放松些。
就在这时,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一股气浪掠过山林,将山间树木枝叶吹的齐齐弯下了腰,一种阴冷的气息接踵而至,从每个人身上掠过,激起了一身的寒栗。
李落也骇然失色,问道:“这是什么?”
虞昭的脸色瞬间变了,惊讶中带着恐惧,喃喃自语:“不对!不该这么早的!”
“虞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李落愕然不解,就听虞昭急迫地说道,“李兄弟,你快些走,我就不送你了。”说完之后,急匆匆的从树上跳了下去,一晃就不见了踪影。不到半刻光景,夜霜镇的村民走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李落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这样惊慌。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咆哮,比方才又近了些,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也清晰了许多,正是后山的方位。
“大将军,咱们走?”呼察冬蝉踮脚张望,难掩好奇,不过树高叶盛,什么也看不到。
李落目光深邃,夜霜之名,在古书中记载是鬼域的关口,而夜霜镇在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隐隐感觉他们似乎是在守着什么东西。虞红颜曾隐约提起过,他们夜霜镇存在于世就是为了不让身后十万大山中的东西出来,非不得已的时候要借助宋家的力量,莫非这一声咆哮就是他们镇守之物发出来的?莫名的李落想起了鹿野那伽,一个极北,一个极南,却都在守着什么,不同的是鹿野那伽山的骨雅一族已经断了传承,而夜霜镇虽说远不如骨雅兴盛,求生也更为艰辛,但是他们的传承应该是完整的,至少有一个人知道的很清楚。
“去看看,如果有变,助他们一臂之力。”李落沉声说道。
呼察冬蝉和武塔领命,等下到地面之后才发现一个迫在眉睫的事,他们不认得路。夜霜镇的族人都在树上生活,也会下地,但是没有在树下辟出道路,天南之地,湿润多雨,地上到处都是繁盛的花草,根本看不清路径,就算有追踪觅迹的本事,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去往后山方向,转来转去迷路不说,只怕到第二日清晨也未必能找到。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阵轻巧的窸窣声,三人抬头望去,巧了,又看见阿狸那张满是嘲讽的毛脸,咧嘴叫了一声,施施然踱着小步子轻灵地在树上跳跃,但是速度不算快,不像早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李落一愣,转即明白过来,低喝道:“跟上它,它在替我们带路。”
呼察冬蝉暗自咋舌,这小玩意当真有这么通灵?先不管了,跟过去看看再说,即便找不到那声咆哮传出的地方,顺原路返回倒是难不住他们几人。
阿狸身轻如燕,穿梭在密林之中,本就是这大山深处的精灵,来去之间片叶不沾身,也幸亏李落和呼察冬蝉的轻功不俗,这才勉强跟上。苦了武塔,他天生神力,但是身法差了很多,在牧天狼一众将领中只能排在末尾,好在人高马大,一步迈出去顶的上常人两三步,不过夜霜镇没有路,地面上皆是绿草红花,迈着步子一脚深一脚浅,不小心踩到树下青苔的时候还会摔个四脚朝天,着实辛苦。李落见状,拉着武塔同行,这堪比猛兽的身躯,即便是李落也觉有些吃不消,等到阿狸停下来的时候,李落已是额头见汗,武塔气喘吁吁,浑身上下不是泥水就是从树上挂着的枝叶,头顶上也有,倒是和野人差不了多少。
这里是夜霜镇的边缘,阿狸到了这里的时候,明显神态就变了,再不是在镇子里那般闲散慵懒的模样,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微微弓着背,嘴角不停的抖动着,发出哒哒的声响,这是感受到危险之后下意识的戒备。
顺着阿狸目光望了出去,前面就是山,巍峨起伏的山脉,黑沉沉,透着一股让人心凉的阴翳,当头的月光照在山上,没有分毫明亮的感觉,反而更让人觉得阴森,好似这月光都被那些山上的什么东西给吞噬的干干净净,笼罩着刺骨的阴气,阴鸷地自高而下压了过来,叫人喘不上气。
镇子外,树林到了这里断了,被人刻意将百丈之内的林木都砍伐一空,露出光秃秃的地面。往前去有一条天堑深渊,宽逾百丈,不知深浅,只有从深渊中升腾起来的云雾在沉浮不定,变幻着模样。
在那道天堑深渊上有一座石桥,桥面很宽,至少可容八匹战马同行,皆是丈余大小的岩石砌成,极为壮观。但是这座桥没有栏杆,云雾翻腾之下,那桥似乎也在跟着飘荡,虽然足够宽,但是走在上面也定然免不了心惊胆战,不知道从旁的云雾里会飞出什么妖魔鬼怪。
桥头前有两根三丈高,三尺粗细的石柱,石柱并不规整,表面坑坑洼洼,扭曲着身子立在桥头前,像两棵被斩断树冠的老树。柱顶各有一个火盆,此刻便有血红色的火焰冒出三尺高矮,映得柱下一片血色。
虞昭和夜霜镇的族人就在前头前,如临大敌不说,一个个面无人色,脸上皆透着一股绝望般的惊惧,便连李落三人过来也没有在意,虞昭都忘了说话。
“这是什么?”李落凝神看着石桥上变幻着不同形状,时浓时淡的云雾,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石桥上的云雾,那该是一个活字。雾好像是活的,试探,并且窥视着石桥前的众人。和鹿野那伽的雾不同,这里的雾更有一股邪气,好似在那雾里藏着什么邪物,不怀好意地垂涎石桥这边的世界。
“山那边的东西,要出来了。”虞昭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回答一句,猛然醒觉问话的人是李落,一脸焦急地喝道,“李兄弟,不是让你快些走吗!”
李落没有回答,眼孔微微一收,轻声低语:“雾飘过来了。”
第二千四百三十九章 暴躁的云雾
“唉,你!?”虞昭顾不得再埋怨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从石桥那边逼近的云雾,不过微微发抖的手已然暴露了他此刻心里的恐慌。这样的人并不只有虞昭一人,几乎所有夜霜镇的族人都在恐惧着云雾中的什么。李落身旁一人呢喃自语,呆呆说道,“不应该的,不该这么早……”
虞昭也说过不该这么早,什么不应该这么早?李落微微皱起眉头,只是这些妖魔鬼怪出现怎么都得腾云驾雾,委实没有新意,便不能换个模样么。
石柱顶端的火猛然窜了起来,烧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从中隐约有一声声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凄厉叫声,好似这两根石柱顶端的火是在燃魂一般。火焰窜起来的时候,桥面云雾中也有了一阵阵说不上来是什么发出的吼声,异常的愤怒,带着不可一世的嘲笑,嘲笑石桥前这些不自量力的人。
“来了!”人群最前端那名老者高叫一声,这些夜霜镇的族人虽然害怕,但是没有人退缩,紧紧握着手里的兵刃,义无反顾地面对桥上的云雾。李落环目四顾,人群不是站得水泄不通,中间有不少空处,似乎缺了什么,不曾让夜霜镇的族人补满,只是长久以来皆是如此,即便此刻那些空处没有东西填补,但是这些族人还是会下意识的留出那些空地。
那些不经意间留出来的空处才是抵挡石桥上云雾里不知道是什么凶物的关键,而这些夜霜镇的族人,李落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微微摇头,他们手里拿的姑且算是兵刃,用来抵挡来势汹汹的敌人,只怕不会比烧火棍强多少。
呼察冬蝉看看桥面上来势汹汹的云雾,再看看身边,一撇嘴,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这恐怕不行吧。”
李落挑了挑眉梢,大概,应该是不行。耳边最常听见的一句话是不应该这么早,很是叫他无言以对,水无常势,想她虞红颜权谋之术冠绝天南,也深悉兵法,怎么自家的村子里的人连兵不厌诈的道理都不知道。
云雾一开始飘来的不快,渐渐越来越疾,有些急不可耐,无数条幽暗雾气凝成形如手臂手掌的诡异形状,从桥面上不时张牙舞爪地伸出来,无声息,不过却叫人在脑海中浮现出一阵阵狰狞地咆哮,还有无情的嘲讽!
那老者将掌中木杖猛地击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苍老的声音,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概:“夜霜令缴,八王同行,子孙守先辈之遗命,不叫邪魔过奈何桥一步,战!”
“战!”
“战!”
……
一声声嘶吼长啸,将方才的惧意扫得一干二净,虞昭振臂怒吼,状若天神,一往无前地盯着这座宽阔的石桥。
瞬间而起的喧嚣让李落三人俱是吃了一惊,这些雄壮的青壮男儿呼喊声中还夹杂着沧桑老迈和稚嫩童真的声音,让人心里一热,却也难掩悄然泛上心头的悲凉。
战,有必败之战,也有不得不战,百胜之将,如若李落这样,才更加知道必败之战而又不得不战的无奈和萧索,所以他才会那么的小心着、敬畏着应势成事的势。
今夜的夜霜镇,势不在桥头这边,不过也不见得就是桥面的云雾当中。
“大将军,冲不?”武塔一摆熟铁棍,瓮声说道。
李落左右看看,略一沉吟,淡然一笑,既然来了,索性还了她的情,日后下手杀人的时候也好心安理得。
“三个人冲多没气势。”李落轻笑一声。呼察冬蝉一乐,嘿嘿一笑,不等李落开口,从怀里取出一枚哨子,放在唇边吹响。哨声很亮,离近了有些刺耳,但是能传很远,压着树梢头传到了山谷之外。
这声哨声惊了桥头前的夜霜镇族民,虞昭回头看着李落愕然问道:“李兄弟,你这是?”
“适逢其会,不便坐视不理,但愿不是添乱。”
“什么意思?”
“胡子叔,李大哥的意思是他要帮我们。”小五白了虞昭一眼,青姐姐说的没错,胡子叔就是有点笨。
“啊!?”虞昭惊愕地看着李落三人,脸上先是感激,而后就急忙摇头,连声说道,“不行不行,我挡着他们,你们快点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李落笑道。
“什么来不及……”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山林间传来一阵骚动,仿佛有一道洪水漫过山林,从镇子外头涌向后山,很快,很疾,不单是这座山林,仿佛整个夜霜镇头顶的天和脚下的地都跟着颤抖起来,沉甸甸地压在夜霜镇族人的心尖上,头晕目眩,但实际上那山林间的动静很小,只不过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势让人错以为是山崩海啸。
山林里的异变不止让夜霜镇的族人惊疑不定,竟也叫桥面上慢条斯理的云雾也踌躇起来,放缓了步子,观望着试探着,挪了数寸。
没有让虞昭他们和桥上的云雾好等,林子边几株浓密的灌木丛一抖,当先一匹战马显出踪影,全身上下皆为铁甲遮掩,只有眼睛的地方留着两个黑黑的孔洞,也许是桥头石柱上血红色火光的缘故,那战马的眼睛里好像也有红芒;粗重的鼻息,天色不冷,反而有些热,不过在战马鼻孔前凝出了两条细长的白线。
马上的骑兵将士和胯下战马一般无二,皆被铁甲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见面目,森寒的双眸里冒着比那血红色火光还要诡异渗人的色泽,目光越过夜霜镇的众人还有李落,漠然中带着一丝嗜血的杀意,静静地看着桥面上的云雾。
一眼,那雾便停了,数息之后,仿佛是在油锅里倒进去一滴水,云雾忽然变得暴躁起来,变幻着不同的形状,或伸或曲,或展或缩,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方才的淡然从容在铁甲精骑出现的一刹那便消失了。
紧随着最先出现的铁甲精骑,从林间出来密密麻麻千余骑,还可见林子里有树叶不规则的晃动。
第二千四百四十章 大凶之地
显然还有将士不曾出来。
头一次,这些铁甲精骑在李落没有开口前径自取过长枪,横在身前。马蹄声响,那一骑孤零零地走向石桥。李落眼孔微微一收,虽不知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有何渊源,但是看情形二者之间定有过往,兴许当年为敌?为友?不好说究竟是什么,但是极北的渊雪和十万大山中的天火,一南一北,自然有各自的定数。
“虞大哥,让你们的人让开路!”李落低喝一声,虞昭脸色微变,急忙让众人让开一条路,就算他不说,众人也会让这条路出来,不为其他,只是枪尖上的寒意太过阴寒刺骨,冷得难受。
横枪在手,该不会是故友重逢的模样,不过他也有一丝忧心,万一这来自太虚幻境里的铁甲精骑和奈何桥对岸的神秘人有旧,来一招里应外合,毁了夜霜镇,到时候再见虞红颜的时候怕不是得矮她一头。小心些总没坏处,李落踏前一步,跟在铁骑身后一步之外,这名铁甲精骑顿了顿,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他,径直走向云雾之前。
武塔和呼察冬蝉也跟上前去,等四人上了桥,数骑缓缓上前,离着最先那名铁甲精骑十丈开外,遥遥跟在身后。这还是李落第一次见这些骑兵将士在没有开战之前就已经摆好了进攻的姿势,他隐隐觉得也许奈何桥对岸的骚动不是因为虞昭口中所说的还没到时辰,更有可能是感受到了镇子外的铁甲精骑。
战马停了下来,云雾在一阵翻滚之后也缓慢的平静下来,悬浮在半空,隐约有黑影在云雾中晃动,似乎有细微的窃窃私语声自雾里飘了出来,李落仔细分辨着,却一无所获。
石桥前凝滞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上气来,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呼察冬蝉也觉气闷难耐,心神不宁,烦躁不堪。
雾试探着往前一步,铁甲精骑没有动……
两步,依旧没有动……
三步,还是没有动……
五步时,雾触手可及。李落握紧了手里的疚疯长枪,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端坐犹如石像的骑兵,轻轻吐了一口气,他若是还不动,那便只好战了。
雾又在蠢蠢欲动,试图往前一步。就在这个时候,那名铁甲精骑猛地一震长枪,从黑沉的面具下发出一个奇怪的吼声,有些像是两柄长剑剑刃摩擦撞击发出来的声音,听得叫人毛骨悚然。声音不大,较之他这一身铁甲显得有些细弱,李落原本以为这些铁甲精骑都不会发声,原来只是他们不愿而已。
声响的同时,已经踏上石桥的其他铁甲精骑齐齐横转长枪,呼察冬蝉回头一看,俏脸瞬间就变了颜色,身后这些骑兵将士做好的姿势不是别的,正是冲锋的模样。她执掌牧天狼长水一营,自然知道骑兵冲锋起来的威势,尤其是在这样无处可躲的地势之下,不用长矛,单是战马冲起来的气势就足够将人活活踩成肉泥。无处可躲,唯有往前,呼察冬蝉的脸都青了,背后长枪上透出来的寒意如芒在背,夹在中间想活命的话就只能往前冲,被人当成枪使,要不然骑兵一旦起势,届时只会六亲不认。
呼察冬蝉暗啐了一口,偷偷埋怨了他一句,随即凝神戒备,心无旁骛。
阵起,风止,雾也停了,往前的一步生生缩了回去。这次换那名铁甲精骑往前一步,步子不大,但是迈得很决然,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锐气。李落亦往前一步,呼察冬蝉和武塔分列左右,紧随其后。不知道是山风使然还是别的缘故,就在那名铁甲精骑踏前一步的同时,这座石桥好似轻颤了一下,连带着桥外云雾也仓皇起来,有了乱象。
虞昭诸人屏息静气,震惊地看着桥上的诸人,头一次,他们见到那桥对岸的东西退了,亦或是说怕了。
怕谁?怕李落?还是在他前后那些身上散发出无尽肃杀的铁甲精骑……
再是一步,雾便又多缩回去一步,在这石桥上泾渭分明,一个是诡异难知的云雾,一个是森寒刺骨的骑兵将士。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了头顶,将夜霜镇这边照的纤毫毕现,但是在石桥那侧却是更加阴霾幽暗。
第三步,铁甲精骑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这一步要比前两步迈出去的更多,原本以为那云雾也只会退却一步,不曾想竟然如潮水一般直直退回了石桥那侧,没有半点停留。
李落一怔,这般虎头蛇尾,倒叫他莫名的有些遗憾。兴许夜霜镇的秘密就能在今夜掀开一角,只是未曾料到这云雾如此胆小。
雾收敛了起来,石桥一览无余,长逾百丈,直直没入对面山崖下的暗处。既然桥名奈何桥,那这山门之下莫非就是鬼门关?鬼门关开,百鬼夜行,可惜不能一见。李落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如就这么过去,瞧瞧那山下到底有什么。
铁甲精骑停下了脚步,他反而往前一步,身子越过铁甲精骑,刚要再走的时候,就听桥头虞昭大叫:“李兄弟,快回来,不能过去!”
李落一顿,沉默数息,仰头看了一眼端坐战马之上,却瞧不见表情的铁甲精骑。这名铁甲精骑无声无息,既没有看他,也没有眺望石桥的另一端,就连他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李落洒然一笑,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狐假虎威,缓缓转过身子走下石桥。等到他过来之后,虞昭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心有余悸地看着已经没有了动静的石桥,压低声音道:“李兄弟,那里是个大凶之地,能不去最好。”
“那里有什么?”
虞昭张了张口,微微摇头,没有出声。李落没有追问,既然不愿多说,就不必强人所难。石柱上的血色火光也温顺平静了下来,燃成烛火大小,轻轻摇摆着,没了方才的妖艳。
第二千四百四十一章 等一个人
“时辰不早了,李兄弟,今晚多亏了你。”虞昭欲言又止,只是道了声谢就没再多说什么。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时辰的确不早了,我该走了。”
“啊……”虞昭一愣,脸上有羞愧之色。石桥异变,青姑娘不在,夜霜镇危在旦夕,他解了镇子的倒悬之危,可是自己却还遮遮掩掩,着实有些不地道,还以为是李落恼了他,却不想李落是当真要走,就算没有这场变故,他也要离开夜霜镇,再不走,就该被虞红颜和南王府围住了。有铁甲精骑为依仗,说实话,他并不惧怕南王兵马,只是怎么也要先礼后兵才好,道过谢,再打打杀杀也不迟。
李落婉拒了虞昭和夜霜镇族人的挽留,辞别而去,他并无遗憾,冥冥之中有感,这夜霜镇定然还是要再来的,下次再来,说不得要过奈何桥。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将士们已在夜霜镇外。付秀书麾下射声营不曾入谷,留在谷外戒备,与铁甲精骑兵合一处,遥遥望着水气萦绕的天南山野,风和日丽,气候很是宜人,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大将军,咱们再去哪里转转?”呼察冬蝉吐了一口果皮,擦了擦嘴,含含糊糊地问道。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果子,自从南下之后,但凡有空闲的时候便吃个不停,上一次见过这么贪嘴的还要算那位蜀州千手门的小长老房千千了,据说价值千金的阳月石都未能抵得住她的口舌之欲。
李落四下瞧了瞧,旷野中一片寂静,没有追兵的动向,远处的村落里竟然还有袅袅炊烟升起,一点也没有兵凶战危的紧迫感,这天南百姓照旧还在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过着自家的田园生活。
“天南七州这么大,咱们不过去了趟景阳而已,别处的风光还没看呐,且去领略一番。”
“那去米南州?”
“不急,走哪算哪。”李落朗笑一声,信马由缰而去。武塔和呼察冬蝉天不怕地不怕,兴致真高,倒是付秀书有些担心,此地毕竟是天南腹地,前一次是兵行险招,破了景阳城,但是自己这些人的行踪定然已经大白于南王府眼下,他们肯定不会任由牧天狼在天南腹地闲逛,追兵已在路上,或许就在不远处,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多半不是因为南王府的将士行动太慢,而是他们在聚集重兵,务求一击制胜,将李落留在南府。此次南征,只要留下李落,牧天狼群龙无首,单凭迟立和袁骏想胜过宋崖余不容易,稍有不慎只会落个饮恨收场的结局。
付秀书欲言又止,见他们几人谁也没有把眼前险境放在心上,暗自摇头,倒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忧心忡忡。
一直到出了滇州,都没有遇上南王府的追兵,这很不寻常。付秀书的担忧之色更重,李落也觉讶然,不知道南王府是谁在排兵布阵,当真沉得住气。虽说他领着将士在南府闲逛,但是行军的速度也是极快,决计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一天,而且选择的路也很有讲究,不近大江大河,凡有水道绝路必绕路而行,就算被南王府的将士围困,也能借助骑兵的冲杀之势逸出重围,和当年在草海时极像,不过草海诸部和大甘乃是世仇,那一路毁了不少部落,杀了不少人,但是这里是南府,名义上还是大甘的地界,不能对大甘百姓狠下杀手,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丽州与余州交接的偏山镇,军旗招展,一众南王府的兵将把整个镇子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草堂里,十来个身穿戎装的将领围在一处,当中是个身穿单衣的男子,沉稳自若,如渊似海,正是南王世子宋无方。他低头看着一个丈余大小的沙盘,沙盘上囊括了南府七州的山山水水,其中有数条看似杂乱的线穿行在沙盘之上,如果李落也在,当能看得出来这些线正是他率军走过的路线,而且每一处安营逗留之地,宋无方都会钉上一杆小旗。
“这定天王要兴致,游山玩水么?”一个方面重耳,脸色枣红的大汉沉声喝道,面有怒容,任是谁瞧着牧天狼这般模样都止不住火冒三丈,是欺辱南府无人吗!?
气势如刀一般的男子微微握紧了腰间刀柄,他也有些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公子一直按兵不动,没有和李落正面交锋。
“世子,打不打?”一将按捺不住问道。
“打。”宋无方和声说道,众将齐齐出了一口长气,憋了好些天,终于要交战了,“但不是现在。”
“啊!?”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宋无方这是何意,有将领面显不忿,都是领军之将,南王府下也没有滥竽充数之辈,自然各有各的傲气,瞧着牧天狼四处游逛就已经很叫人难堪,如今李落孤军深入,还不战更待何时!
难道世子怕了定天王?有这个念头的将领不在少数。宋无方当然知道身旁将士心里的念头,在南王府,比起自己那个名声在外的弟弟,他要低调许多,威望便也差了点。南王府恩威并施,麾下诸将自当用命,有南王世子的名头,倒是不会有将士当众叫他下不了台,不过背地里免不了有微词。
南王府虽说兵多将广,但是算得上是他宋无方心腹的不太多,眼前就只有那个酷肖一把出鞘霸刀的男子是他真正的心腹,另外还有一个不在这里,正是当初在景阳城外的那名厚重如山的将领。他在偏山镇按兵不动,其实当他怕了李落的人不太多,大多是猜测他珍惜自己的羽毛,不敢轻易出手,惧怕失败。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怕李落,最多也是敬重,更不担心失败,比起百战百胜的定天王,他不过是个初入军旅的新丁而已,未必就要和当初的定天王比较,输了就输了,只要最后一战翻盘就好。
他留在偏山镇是在等,等一个人。
第二千四百四十二章 看戏
宋无方和颜一笑,将领心有不甘,自己这个做统帅的自然不能轻视,不甘,也是军心。
“你们可看出什么了吗?”他指着沙盘上崩乱的丝线问道。这些线他们看了很久,都知道是李落和麾下牧天狼骑兵将士的行迹,多在丽州境内,偶尔会去漳州和滇州,极少去往景阳米南两州,不曾踏足余州半步,兜兜转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像只是为了嘲笑南王府而已。
“看出……啥?”一将摸摸脑门,一头雾水地问道。宋无方笑而不语,从一旁桌上取来一张白纸,铺好,有亲随奉上笔墨,他便在纸上勾画起来,一边画一边说,“廿一,他从草水棠到墨山,廿二,自墨山去往小薄山,傍晚就离开了小薄山郭家村,在五十里外的连余镇安营扎寨……”宋无方念念有词,运笔如飞,将这些日子李落走过的路都画了出来。诸将目不转睛地看着纸上还是有些乱七八糟的线条,瞪大了眼珠子瞧了半晌,有几将似乎看出点不同寻常来,可是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不过就眨了一下眼,睁眼再看的时候刚才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又消失不见,让人抓心挠肝,很是难熬。
宋无方没有卖关子,将李落的落脚之地用墨团标记出来,而后以不同的落脚点为起点和终点,重重在这些线条中勾勒出十余条线,一个规则的带着无尽玄妙的图案跃然展现在众将眼前,就听得数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看着纸上的线条。那如刀般的男子双目微微一紧,凝声说道:“八卦?”
宋无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在八卦中藏着一道杀门。”说完,他提笔在纸上画了一道线,这道线由东至西,横穿了李落和麾下将士踩出来的八卦,但是当这条线出现的时候,原本玄妙神秘的八卦阵图忽然变得阴森诡异起来,透着缕缕鬼气。座中诸将确有莽夫悍将,但是也不乏文武双全之辈,仔细看着纸上的八卦和断笔,渐渐瞧出几分门道,不管从哪一处进兵,只要进了这个八卦阵中,他牧天狼都可以借助那条断线对擅闯入阵中的外来之敌进行伏击,虽然南王府有兵力的优势,但是面对牧天狼骑兵足以和草海铁骑平分秋色的本领,此间诸将谁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拦下李落。拦不下,围不住,结果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牧天狼骑兵的铁蹄之下,没有人敢心怀侥幸。
“他在等我们!?”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将领震惊喝道,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虽说比不上宋无缺,却也相差无几。他叫楚修红,是天南楚氏家族的后起之秀,名不传大甘五府,但是在南府名气不小,才情武功俱是绝佳,是天南六公子之一,假以磨练,日后定能名扬天下。这一次随宋无方围堵李落,他没有带兵,只是来瞧瞧那位名震天下的大甘定天王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
宋无方点了点头,惊叹一声:“是在等我们啊,以天南州府为阵势,用自己当阵眼,化敌境为己用,生生从我们手中夺走地利,天时各占一半,论人和,牧天狼一向不输于任何人,包括草海相柳儿,这样的一个人和一支军队,谁敢说一定能胜?”
众将沉默无语,方才心里的郁气早已烟消云散,还以为是他故意挑衅要激怒南王府,没想到竟然还藏着这样杀招。
“八卦阵还能这么用吗?”楚修红呆呆说道。阵法已近魔道,初看只是平庸,谁知道在宋无方画出那条断线的时候,整个阵法就变了,邪气暴涨,杀意弥漫。
“这不是八卦阵。”
“不是八卦阵?哪是什么?”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定天王自木括地底古城中得到过一个阵法吗?”
楚修红皱眉,当年李落去木括古道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这件事只是曾听家中长辈闲谈时说起过一句两句,至于他从木括残城中得到了什么还真的不知道。楚修红不知道,但是那个如刀一般的男子知道,脱口而出:“九宫阵法。”
宋无方点了点头:“不错,正是九宫阵法,舍弃八卦深邃,穷极变化的九宫阵,这些年牧天狼与草海铁骑争锋,亦或是对战极北异鬼,都是将骑兵冲杀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这种追求极致变化的阵法反而没有用处,但是离开草海的地形地势,在别处,就像我们天南诸州,这个阵法有倒转乾坤的效用啊。”
诸将听罢脸色俱都沉重了三分,的确忘记了除了兵法,阵法他同样不弱。
宋无方见众将凝重的神色,朗笑一声:“阵法精妙,但是这世上本就没有无解之阵,旁的不说,单凭蛮力也能破阵,别忘了,这里可是天南。”
诸将一震,面有愧色,竟然叫区区一个阵法摄去心神,当然是愚不可及。楚修红眼睛一亮,笑道:“大公子能看出他的计策,自然有破解的办法,对么?”
众将一震,齐齐看着宋无方。宋无方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不过任谁看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在等一个人,人来之时,就是破阵之时。”
李落自然不知道南王府诸将的议论,就在宋无方等着一个人的时候,他正在看戏,丽州有名的云裳曲。云裳曲他只在书上见过,正宗的唱腔布景却悭缘一见,也是因为云裳曲发源自天南偏远之地,流传不广,所有的唱法配乐都与当地的风土人情有关,用卓城里达官贵人的话说就是小家子气了些,难登大雅之堂。
刚巧,这便有个唱云裳曲的,李落卸了铠甲,没带疚疯,鸣鸿刀倒是还在身边,这里毕竟是南府,小心些总没坏处。
戏场依着一条小河,左近的树都还绿着,花也开的正艳。天南少杨柳,这里常见的绿树和卓城所见相差极大,叶子更润更宽,色泽更饱满,树枝也伸展的更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