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三百三十八章 桃花源
老人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多看了谷梁泪和姜寒怜一眼,蝼蚁而已,等取出太白一族的信物,她们就顺手料理了吧,正好可以借她来挟制那个青刀传人。
“四位姑娘,她从头至尾都在骗你们,今天的事是我和她千年前的恩怨,与你们这些后世人无关,等事了,我会送你们出去。”老人很温和的说道。
血璃讥笑一声,不过却没有说什么,恩怨情仇纠缠了千年之久,他是什么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一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放过她们。至于她们的生死和遭遇,于她而言本就是无所谓。
谷梁泪皱了皱眉头,血璃一言不发,既无辩驳,也没有愠怒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听见老人说的话,就算听见了也不想分辩一句。
“走吧。”谷梁泪暗叹一声,小声在姜寒怜耳边说道。两个人往后退了数步,血璃面无表情,只是冷淡的看了看谷梁泪。
“两位姑娘不必过意不去,她只是要把你们当成诱饵,你们的死活她根本不在意,在意的只有那个桃花源而已。”
“哼,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多废话了。”
“我只是可叹,你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姜寒怜不免有点同情心泛滥,想说什么,却被谷梁泪轻轻拦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血璃,只是血璃却不曾再看她一眼,仿佛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血璃抬头,邪魅一笑:“杀了你们,我也就凑齐五个信物了。”
“哈哈,也对。”
就在血剑剑身上的红芒亮起的时候,一道人影飞奔而来,是个黑袍人,不等他汇入人群说话,几声闷响传来,地面微微震动起来,颇有些像地龙翻身。
接着一阵脚步声和略显嘈杂的声音从一个诸人都想不到的方向传了过来,听着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血璃抬起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老人也在石锤顶上注目看了过去,不多时,一队人马井然有序的踏入光幕之中,有数千之众,最前的正是李落和谷宸二人。
震惊自然免不了,任是谁看到如此磅礴震撼的一柄破天石锤都得心旌摇曳,难以自恃,何况那石锤顶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垂暮老矣的人。
李落环视四周,颇有疑惑,不知道现如今是个什么局面,但是对面那些黑袍人倒是眼熟的很,当初在极北归墟之门前,就是他们追杀险些要了他和血璃的命,那一次,除了当年在秀同城,再也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近在咫尺,仿佛一个呼吸都能吹拂到脸上的近。
如果不是血璃醒来,或者说她一直醒着,直到那个时候才出声,他已经死在极北了。当然话说回来,没有血璃的话,想必也不会碰到这些黑袍人。但是若没有血璃,鹿野那伽的雾又散不了,因果因果,岂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以石锤为界,分了三方,人数最多的是李落和谷宸所率兵将,再加上骨雅族人,约莫有三千之数,虽是不少,不过在这个洞窟之中也不算拥挤,反而更显了洞窟的空阔;另外一方就是这些黑袍人,看不清长相,沉默寡言,若是掀开面罩下是一个异鬼也不出奇;最后一方就是血璃,孤身一人,离她最近的谷梁泪也在五步之外。
场中一阵死寂般的沉默,李落遥望谷梁泪,她轻轻摇了摇头,却没有移步走去他的身边,而身在黑袍人群中的流云栈和皖衣也没有动,好生叫李落疑惑不解。
“定天王。”老人开口唤道。
“你认得我?”
“自是认得。”老人笑了笑,“非但认得,而且与你颇有渊源。”
“渊源?”李落惊讶的看了看,再与当初极北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约莫也能猜个三四分,“难道你是黑剑白刀的传人?”
“传人?哈哈。”老人大笑起来,“黑剑白刀,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年轻人,猜得不错,可惜我不是黑剑白刀的传人,我就是黑剑白刀。”
李落淡淡哦了一声,并未有太多的吃惊,如果血璃能活千年,再多一个黑剑白刀也不外如是。旁人不知道黑剑白刀是何许人也,更加不会惊讶。
“你是青刀传人,便是和我有渊源了。”
李落看了一眼谷梁泪掌中鸣鸿,微微笑道:“这把刀倒是救过我不少次,但是我和所谓青刀实无交集,说有渊源也不算错吧,不过和你有渊源的人也有,在天南就有黑剑白刀的传人,若论渊源该找他们才对。”
老人没有隐瞒,饶有兴致的看着李落,笑道:“当年的一步闲棋竟也成了现在的气候。青刀莽撞单纯,近乎偏执,断绝传承是在意料之中,不过我也没想到千年之后执掌她人劫战刀的人竟然是如此人杰,莫非这苍天也觉亏待了她,要补偿青刀一脉吗?”
“尊驾想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打紧,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李落环目四顾,血璃竟也留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虽不知今日所为何事,但尊驾既然敢放我等进来,定有万全之策,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与尊驾而言并无分别。”
“我如果说没有倒显得矫情了,不过你大可安心,今日之事不会让你良心难安的。”
“愿闻其详。”
“太白血剑是否说过要借你三千将士一用?”
李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血璃,轻轻颔首:“不错。”
“不如我来告诉你她为什么要借这三千将士,打开此地的钥匙,除了五族信物另有一法,就是用三千人献祭的鲜血打开这处虚境,如此,定天王,你还愿意帮她吗?”此言一出众将哗然,就连谷梁泪和人群中的流云栈和皖衣都吃惊不已,血祭三千人,好邪门的手段,好残忍的心思。
李落微露讶然,竟然没有太过吃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血璃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第二千三百三十九章 三万斤火药
被老人揭穿歹毒心思之后也并没有恼羞成怒,也不曾在意众人择人而噬的眼神,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这是我们极北旧事,本与你们凡俗无关,她的心肠可未必好到哪里去,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用强逼走自己的妹妹,更是将青儿的容颜毁去,为达目的,做出这些事不出奇。”
李落长笑一声,似乎根本没有将老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如此,那我就两不相帮。”
“甚好,你不插手,我保你们平安离开这里。”老人淡淡笑道,言辞云淡风轻,一切都似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血璃的嘴角微微一动,似有嘲讽,又似乎多了点莫名的倦意。
“血璃,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血璃轻笑一声,抬头看着李落,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朱唇轻启:“你都信了,我又何必再说。”
“那你就是确有血祭我和麾下将士的心思?”
血璃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只是化为一声冷哼,没有否认,就是承认。
李落朗笑一声,转而看着石锤顶上的老人:“在极北,你差点杀了我。”
“在极北,追杀的人不是你,而是她,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到了一个错误的人身边。”
“有道理。”李落好整以暇,如此模样倒是叫老人生出一丝疑虑,不虞节外生枝,和声说道,“既然定天王两不相帮,那么请回吧,说不定日后你我还有相见之时。”
“相见不如不见,神仙打架,我等凡人何必趟这趟浑水呢,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只说两不相帮,却没说不会插手。”
老人轻咦一声,也不着恼,笑道:“你执掌凡尘兵马,名动一方,不过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插手的,好言相劝,及早抽身为上。”
李落脸色转寒,淡淡说道:“我本凡人,不过你们这些人身居九霄,却拿我等这些蝼蚁的命不当命,一场大雾,了却草海十余万生灵性命,开一处虚境,便要血祭三千人,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你们踏足这个天下,还有多少人要因你们而死。”
“有意思,没想到你还心怀天下,难得,少见,不过你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你的三千将士在外可以争雄斗狠,到了这里,呵呵,说句不好听的,若非我已凑齐五族信物,说不得也要循这血祭之法。”见李落沉默不语,老人轻笑道,“你不相信?”
谷宸冷笑一声,挥手一扬,帐下草海悍卒刀剑出鞘,冷冽的望着大言不惭的垂暮老人,只等一声令下,先剐了这个大言不惭的老贼。
“你走吧。”血璃忽然冷冷开口,没有半点感情的下了逐客令。
李落看也没看血璃一眼,抬头看着老人,双目微微一眯,缓缓说道:“我信。”话音一落,人群中忽然有数支响箭破空掠起,到了头顶炸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此间众人皆是一愣,只见这头顶的烟花还没有散尽,洞窟深处又有一支支烟花破空掠去,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暗夜虚空之中,遥遥传向远处。
老人声音一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李落诡异一笑:“不做什么,只是我在头顶的鹿野那伽山上埋了三万斤火药,以烟花为号,半个时辰之内便有我军中将士引燃炸药,炸开鹿野那伽,看看当年极北那片海会不会再重现人间。”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吸凉气的声音,谷宸也勃然失色,压低声音问道:“王爷,当真?”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当日在山顶我军中将士凿井寻路,填埋回去的并非只有山石,还有火药,原本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当真用上了。”
“可是山崩之后……”谷宸欲言又止,虽是震惊,但也有些许怀疑,万一他只是以此来要挟呢。
“生死有命,”李落看着石锤顶上的老人,朗声说道,“我想看看在天地之力面前,你们和我等这些凡人是不是还会分个三六九等,只怕山崩之后,你未必有我活得长。”此刻的李落眼中浮现疯狂之色,“这次换我问你,你信么?”
场中一片死寂的沉默,三万斤炸药未必能炸毁鹿野那伽,但是如果埋火药的地点选的巧妙,刚巧是洞窟顶最脆弱的地方,炸毁鹿野那伽或许夸张了些,但是未必不能震塌这座地底洞窟,一旦山崩,别说是区区肉身,换来青牛白虎也得被活活压死在岩石下。
此刻最要紧的是,他说得是不是真的。
李落嘴角弯出一丝诡异的笑,眼睛里有一股业火烧了起来,而且似乎越来越有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的意味。
“你不会的……”老人轻笑开口。
“那就赌一赌吧,苍狼前辈,你赌什么?”李落遥望那群黑袍人,大笑一声,笑声还没有传开,头顶就有一声低沉的闷响遥遥呼应,比刚才他们来时的动静要大许多。闷响声由远及近,非常快,而且从最开始的一声变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好似鸟群一般,遮天而来,旁若无人的向场中诸人压了过来。
随着闷雷声响,整个洞窟都抖了起来,泥沙簌簌掉落的声音夹杂着岩石坠地的响声,瞬间便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他当真要炸毁鹿野那伽!壤驷葵脸色煞白,怔怔无语的看着李落,这一次这座骨雅圣山真的要毁于一旦了,毁的比当初鹰鸣角还要彻底。生和死成了此刻众人心里唯一的念头,但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到连老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流云栈和皖衣也都变了脸色,惊骇欲绝的看着他,难不成他真想把这些人都埋在山底!如此狠辣,似乎不比血祭良善到哪里去。
“不是半个时辰吗?”老人厉喝一声,那副胸有成竹的腔调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半个时辰太长了,或许足够你把我们都杀光。”
“你!?”老人大怒,被一只蝼蚁摆了一道,怎么可能不动怒。
第二千三百四十章 绝望希望
山崩的碎石不会马上掉下来,如果走,他有八成的机会全身而退,如果说李落和血璃不纠缠的话。但是这一走,此生就与桃花源无缘,山崩之下,这里必难幸免,会毁了这里的一切。
“住手!”老人大喝一声,“这里有你的结发妻子,有和你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有你的红颜知己,炸毁这里,他们哪个能活!?”
李落淡漠一笑,用一种谷梁泪从来没有听过的没有感情的声音说道:“这世上良心最难得,最难弃,但也唯有良心最自私。”
没有人懂他的意思,老人历尽沧桑,却明白他话中之意,长叹一声,似有无尽疲倦:“我信了。”
李落展颜一笑,头顶的雷鸣声没有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碎石已从高处掉了下来,那道光柱也开始左右摇摆,边界渐有模糊之相。有人开始骚动起来,谷宸的脸色也变了,他原以为李落只是吓唬吓唬罢了,不曾想他是当真的,低呼道:“王爷,你真打算同归于尽?”
李落回头看着谷宸,对那些已经往来路奔逃的骨雅族人视而不见,笑道:“如果现在走,活着的把握能大些。”
“大多少?”谷宸气急败坏的喝道。
“怎么也有半成吧。”
“你!?”谷宸气结,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率领蒙厥旗山部将士急匆匆往洞窟外奔去。
人都走了,壤驷葵没有动,依旧静静的站在中军骑诸将中。李落回首看了看面有惧色,但是没有退走的中军骑诸将,一言不发,或许是愧疚之后无言以对,只是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山崩之势没有停歇的意思,一众黑袍人也略显慌乱起来,就算有地行异兽,但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救出去,而且这里的地面都是岩石,地猪龙可没有在石头里钻来钻去的本事,就怕还没有找到松散的泥土,就得埋在这些碎石下。
“说出你的条件吧。”老人没有慌乱,初时的愤怒已经被他压了下去,此刻很淡然地问道,心里怎么想,不用猜李落也知道。
一块三五丈大小的岩石当头砸了下来,就落在李落和老人之间,碎石翻飞,惊起阵阵呼喊。李落和老人都没有动,碎石划破了李落的衣服和他的手臂,血滴飞溅;老人纹丝不动,周身四处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将碎石挡了下来。
谷梁泪微微失色,莫非他真的要将这些人都埋葬在鹿野那伽山底?姜寒怜已经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心里早把李落骂了几十遍。
巧,就在这块巨石掉下来之后,那股山雨欲来的地动山摇忽然慢慢平息了下来,些许碎石,但再也没有超过丈许的岩石掉下来,山崩停了。
李落抱拳一礼,说了一个谢字,然后看着血璃淡淡说道:“此间事了,如果你我还能出去,我和你之间再无瓜葛,我们两清了。”
血璃嘴角动了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李落盘膝缓缓坐倒:“在他们找到我怎么把消息传到山顶前,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没有答案,那就都死吧。”
当一个执剑人很难,当一个让对手相信他为达目的不惜玉石俱焚的执剑人更难。说是赌,其实并非是赌,如果老人不答应或者不相信,李落只能选择炸毁鹿野那伽,哪怕这里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有自己最爱的女人和知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下来之前就已经设想了这个绝境,也不知道他打算带着他们死在这里,没有半点征兆,恐怕头顶那些手握这里生死的牧天狼将士也不知道他们杀的会是自己的将军。
杀身未必成仁,所以他说良心难得,良心难弃,良心也最自私,如果不摒弃良心,他便狠不下心,等不来老人那句话,只是诸将连同诸女看他的眼神里有一如既往的尊敬,不过却多了点意味不明的含义。
半个时辰,不多,只有半个时辰,这是李落口中所言,没有人知道真假,一旁的呼察冬蝉和钱义诸将也不知道李落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和山顶传递消息,但是显然和他无关,这就让老人不得不分心,半个时辰之后是否能找到他与头顶传递消息的办法?如果找到,那就好办了,如果找不到,也还有只有半个时辰。
弱小是原罪,下来前李落本没有这个打算,但是在看到老人和这柄石锤之后,他忽然有了一个不明缘由的念头,如果让他们拿到他们想拿到的东西,那么就都结束了,包括草海,包括大甘,包括弃名楼。
李落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一件事,如今的局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黑剑白刀如果不退半步,那么他就一定会炸毁鹿野那伽。
谷梁泪忍不住想,如果老人没有说那句话,那么他到底会不会炸毁鹿野那伽呢?
场中局面骤变,李落的两不相帮让老人所谋横生枝节,如果不想死,更重要的是不毁去横跨千年的图谋,在这半个时辰里他说了算,但是只有半个时辰,一旦老人和所率黑袍人知道他是如何将消息传递到山顶,那么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和血璃悉数留在鹿野那伽山底。而这半个时辰,就是李落亲手交给血璃的半个时辰,换言之,在这半个时辰里,如果老人不选择现在退走,那么血璃说得话,恐怕老人不听也得听。
这是个危险的赌局。
谷梁泪和姜寒怜移步到李落身边,皖衣和流云栈也走过来与众人汇合,一众黑袍人没有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开,老人并没有打算以她们为质要挟李落,多半也是不想将李落逼上绝路。
黑袍人一侧在商量议论什么,血璃淡漠的站着,有些孤单,不过反而更像那个执掌血剑,叫极北为之胆寒的太白之主。
姜寒怜左右瞧瞧,问道:“你们过来的时候遇见一座小镇了吗?”
第二千三百四十一章 五局定归属
呼察冬蝉点点头:“遇到了呀。”
“那你们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这有什么,拆了不就好了。”
姜寒怜语塞,实在是太粗鲁,“那护城河呢?”
“云梯啊,那水太黑,大将军担心水里有什么危险,就没有渡河,从河面上过来的,很容易。”
姜寒怜扶额长叹,这要是叫万千年前的老前辈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机关被后人这么粗糙的破解了,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谷梁泪静静地看着盘膝坐倒的李落,他似乎在躲避着她的眼神,她已然明白,至少在方才的一刹那,他真的有打算炸毁鹿野那伽。
“你做得是对的,但如果换成是我,我就算是死也不愿意你受到一点伤害。”
李落默然无语,只是两只手却已悄然握紧。
皖衣笑道:“和你在一起,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死。”
李落依旧无言,流云栈眨了眨眼,问:“这世上最难弃的真的是良心?”
“嘿,大将军怎么会把我们置于死地呢,他是骗人的。”呼察冬蝉豪爽的笑道。
“如果是真的呢?”皖衣问了一句。
呼察冬蝉几乎想都没有想,回道:“那就陪大将军死呗。”说完之后众人皆是沉默,她一愣,学着李落的模样摸了摸鼻尖,“这很难吗?”
不难!呼察冬蝉随口一说,不知道诸女心中怎么想,只道是身后中军骑诸将也便释然,同生共死而已,这有何难?到了九泉之下,大将军为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寂寞。
流云栈轻呼一声,是了,自己和她们毕竟只是江湖客,似乎和他很近,但到底不是沙场上生死相依的袍泽弟兄,一念为生,一念赴死,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如此而已。流云栈轻轻一笑,看着一言不发的李落,好像有点真正明白了这位大甘定天王背负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是什么了。
很快,黑袍人那边就已做出决定,其中一人排众而出,朗声说道:“血剑之主,既然只有半个时辰,那我们就在这半个时辰里决定五族信物的归属,如何?”
血璃没有回答。
锤顶老人淡淡开口:“血璃,此刻你我没有选择,哈哈,青刀传人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竟然比传闻之中更难对付。他用命争这半个时辰,今日一事如果没有结果,一旦离开此地,他一定会炸毁鹿野那伽,我在想,你我相争,不论输赢,是不是他都会引燃火药?”
血璃一惊,抬头看着李落,只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对老人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如果老人赢了,他会离开这个洞窟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引燃火药?如果是她赢了呢,他还会不会这么做?一瞬间,血璃觉得自己再也看不清他到底是谁了。
“血璃,时日无多,我们开始吧。”
“好。”血璃断喝一声,“我不占你便宜,一共五个信物,那我们就定五局,一族信物各为一局,胜者可得信物,怎么样?”
血璃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诧,黑袍人也不例外,这是何等自信,想单凭一人之力连胜五局,一局都不能输,输了就是死,死了,早前赢得便也做不得数,到头来还是会落在黑袍人手中。
“这么快就要和我分生死。”老人笑道,此行众人里唯有自己有取胜的把握,血璃破釜沉舟,说是五局,实则只有一局,这一局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你不敢?”
“没有什么敢与不敢,终究一死而已,若能释怀千年前的恩怨,又有什么遗憾。”
“我和你之间只有怨,没有恩,少废话,接招!”
“慢!”
血璃怒极喝道:“你还要干什么?”
“你我不用这么早就分出生死,第一局让他来。”老人一指,一名黑袍人走了出来。血璃冷笑道,“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还和当年一样无耻。”
“哈哈,你不敢了吗?”老人激将,法子的确不怎么样,但是管用就好,血璃喝道,“有什么不敢,等我赢了前四局,有种第五局你还躲!”
老人轻笑一声,没有多言。血璃一抖血剑,黑袍人看似并无惧色,只是略微拱起的肩头暴露了此刻他的真实想法,面对太白血剑,终究做不到心无波澜。没有多余的话和举动,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做摆设。黑袍人手中也是一把剑,黑色的剑,不如血剑耀眼,但是在这里却更危险,因为在这片秘境中或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就是黑色。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血璃的剑已出鞘,剑尖斜指,似乎在动,又似乎纹丝不动,剑在洞顶光柱余晖下看来,仿佛给惨红的剑身镀上了一层苍白月色。
苍白的月,苍白的脸,变得苍白的剑。
这个时候,刚才那些惊扰四逃的幽蓝光带又平静了下来,缓缓绕着石柄游走,余晖点点,淡如星光。
如果没有这些人和这些事,这里的幽静,还有拘禁在这里的星光,淡得像梦,情人的梦。
战迫在眉睫,李落忽然有了心思胡思乱想。情人和她的梦是很可爱的,但有时候,仇人可能会比情人还可爱,不过这种事毕竟很少。仇恨不是一种绝对的感情,仇恨的意识中,有时还包括了解与尊敬。
只可惜好玩的仇人不多,值得尊敬的仇人就更少了!但不是没有,就像相柳儿和虞红颜。
李落放空了脑海,任由神思在这片奇怪的虚空中想东想西。自己半生忙碌,好像闲下来的工夫很少,不知道是该算得道多助,还是该算失道寡助,睁眼是朝堂,闭眼是天下,但是我的天下就在弃名楼,在我身边这个姑娘身上。
天下再大有什么用,心安一隅就足够了,虽然现在她生我的气。不过这样不是很好么,她一向脸皮薄,从未说过羞人的话,但刚才她说宁愿死,也不愿我受到半点伤害。
我也是这样,我宁愿死,也不想你受半点委屈。
第二千三百四十二章 三柄传奇的武器
可是,我依旧是那个最让你委屈的人。
对不起。
血剑和黑剑击在了一起,李落没有去看他们的招式,没有去分辨谁技高一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在极北,他们有一种凌驾于诸武之上的真气,叫先天真气,自成一派,由先天真气凝练出来的刀招剑意皆为域,也就是大甘武林中的至高境界,但是在极北,或许只是开始。”说完之后,他没有再分心流云栈几人震惊诧异的神情,将目光远远地落在场中。
血剑和黑剑白刀,他们之间没有怨恨,他们之间只有仇恨。他们的仇恨,只不过是一种与生俱来,不能不有的,既奇妙又愚笨,既愚笨又奇妙的仇恨!
仇恨是先天的,怨恨却是后天的,仇恨是被动的,怨恨却是主动的。
也许,黑剑白刀恨的只是既然有了他,为什么还要有血璃。
也许,血璃所恨的也是一样。
至于男女之情,在看过极北归墟,见识过祭坛异兽,知道天和地的秘密,而且还在守护着这个秘密,男女之间那些事也许就不算什么事了。
他们相爱,也许只是因为彼此都寂寞了,本来恨与爱之间的距离就令人难以衡量。离别和恨是迟早的事,既然有了这个借口,也就不必再那么辛苦的伪装。
这一战,已到尾声。
黑剑能把诡异用得堂堂正正,如果是在大甘,只怕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剑。但是这里是草海,翻过这座山就是极北荒野,所以他的剑非但被挡住了,而且下场很惨。
他死了。
黑剑运奇为正,已经到了颠倒乾坤的地步,精妙绝伦,不管别人,至少让大隐于市的高徒流云栈生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惊叹。血璃破得更干脆,她没有以招式定胜负,而是简简单单把血剑当成了一把斧子,一根长棍,不知道是否仗着血剑锋锐和她近乎无敌的内功,不在招式精妙,只在一个快字,不管黑剑再怎么辗转腾挪,血剑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斩断黑剑,顺便把黑剑的主人也斩断。
所以她不用太精妙的剑招,只要比黑剑更快,比黑剑更锐就足够了。
黑剑断了,黑袍人也断了。
用这么极耗内力的方式,所有人都知道血璃在求速胜,在半个时辰之内她要和黑剑白刀做一个了断,也就是说前面四局一定要快,不能耽搁太久,如果超过半个时辰,那么结果必然是老人可以截断李落传递消息的途径,对这里的人都狠下杀手;要么就是他在老人动手前炸毁鹿野那伽,不论是哪一种,自己好像都会死,这叫她很气馁。
这一战,血剑和黑剑白刀之间的决战,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得了。这一刻,也许很短暂,可是有很多人为了这一刻,已经付出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第二局开始,果然,这次是白色的刀。
李落依旧没有看,他有些呆滞的看着那根在光柱中熠熠生辉的石柄,想象着血璃和老人的最后一战。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
那时候,光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三柄武器上,一把黑色的剑,一把白色的刀,还有一把血色的剑。
这是三柄不朽的传奇。
剑已刺出!刀斜飞!
刺出的剑并不快,飞出去的刀并不慢,血璃和老人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锋芒和劲气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化,人的移动很慢,干脆根本没有移动,兵器的变动却很快,一招还未使出,就已随心而变,或者谁也没有使出一招,都在等最好的出手机会。
有时候,实力可以决定一场较量的胜负,但往往不是绝对的,自古从来都不少了以弱胜强的例子,一个机会,快一分或者慢一分,都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结局,尤其是对这种不相伯仲的较量,变数最多。
看不懂的人看,这一战可能既不激烈,也不精彩。
而真正看清楚什么才是随心所欲的这些人,可能都会产生不一样的心绪,有些人,这辈子恐怕再也举不起剑,有些人再也拿不起刀。
李落想象着面对面站着的那副场景,老人的刀和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血璃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她的太白山,她的妹妹,自恋地想,或许还有我,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然后谁也阻止不了的结果,三柄兵器全力刺出!
那必是最后一招,已是决生死的一招。
结果不言而喻。
李落醒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锤顶的老人。巧了,他也正在看着他,似乎笑了一下。
第二局,终!
血璃胜,她拿到了第二个信物。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第三局就开始了。李落闭了一下眼睛,是不忍心看她面对绝境的倔强和呐喊,还是有别的心思?他不说没有人知道,包括锤顶的老人。
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座洞窟里除了血璃和黑袍人的一战,其实另外还有一个战场。
老人和李落。
老人的心思至少分出五成在他身上,如果有破绽,如果让他断定山顶火药只是一个幌子,又如果他不敢引燃火药,那么他一定会马上出手,将李落格杀当场。所以他一直在找李落的破绽,从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希望血璃赢的扬眉……但是他失败了,至始至终李落根本没有留心血璃和黑袍人之间的战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老人也无法判断此刻他的心思,更加不能断定向山顶传递消息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他身后的大甘将士。
不能轻举妄动,这一场看不见的战局凶险丝毫不弱于血璃握下的血剑。
很快,第三局胜负已分。
血璃连赢三场,气势如虹,不过谷梁泪几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不论她是不是真的想要血祭李落麾下的三千将士,但是比起这个神秘老人,总归是和她们一路走过来的,自然盼着她赢。
第二千三百四十三章 第四局你来
她是赢了,不过和前两局有所不同,这一次只分胜负,没有定生死,对战的黑袍人受伤颇重,但是没有死。
血璃面不改色,冷冷说道:“第四局。”
荧惑的不尽木,岁首的洞光珠,辰族的龟宝都落到了血璃手中,算上她的麒麟心,看似这局面倒转了过来,留在老人手中的只剩下最后一个镇族的息壤。如果第四局血璃胜,岂不是就能凑齐五个信物了?不过老人定然不会轻易交出最后一枚信物,第五局不可避免。
“你不歇一歇?”
“不用。”血璃生硬的回道,时间不多了。
“哈哈,如果第四局你还逞强出手,那么第五局你赢不了我。”
“不试过怎么知道,别废话,是你自己来还是车轮战?快些!”
“呵呵,当年你的血剑就稍逊我的刀剑一筹,你在太白晶棺中待了这么久,身体还没有恢复到当年全盛之时,现在就更不如我。并非是我好心,不过公平一战,我要你输得心服口服并交出麒麟心,这第四局,你可以稍作休息,第五局我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血璃有一丝犹豫,老人并没有危言耸听,当年还在太白山的时候,黑剑白刀就要胜过血剑青刀,虽然从来当真较量过,但是血璃隐隐有一种感觉,就算她和妹妹的青刀联手,可能都未必是黑剑白刀的对手。躲进太白晶棺,与其说是火中取栗的办法,倒不如说她想借岁月流逝除去这个大敌。但是他竟然也借助秘术活了下来,匪夷所思,但是在极北并非不可能,至于能否以人身存活,那就不一定了。
“除了我,没有别人。”血璃有一丝淡淡的疲惫,漠然说道。
“太白一族除了血剑,还有青刀,青儿不在,但是这里还有她的传人在,你和他是太白一族最后的两个族人。”
血璃眼中一亮,只是一亮,就又恢复了冷漠:“不用!”
老人笑了笑,转头看着李落:“大甘的定天王,你愿意替她接下这一战吗?”
“我说了不用!”血璃有些恼意,大声喝道。
“血璃,这里,已经不仅仅只是你和我之间的生死较量,他已经入了局,至少在这半个时辰里,他有入局的资格。”老人缓缓说道。旁人或许不懂,但是李落明白老人的意思,这句话既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威胁,如果他坐视血璃必输必死的局面也不愿出手相助,那么老人绝对有理由相信最后就算是他赢了血璃,他也必定会炸毁鹿野那伽。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被山崩落石砸死前将所有人都杀个干净,至少有一时痛快。
他能威胁老人,老人一样能威胁他,合情合理。
明白这一点的人似乎并不多,至少血璃看上起就不明白老人为什么非要留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我来。”李落起身,缓步往场中走去,谷梁泪低呼一声,“你的刀……”
“如果用刀,我一定会输。”李落回头看着谷梁泪。
第二千三百四十四章 心乱了
竟有一丝害羞内疚的模样,轻声说道,“对不起!”
这一句话没有让谷梁泪感动、伤心、欣喜、害臊……而是让她魂飞魄散!这一句对不起让她没来由地生出离别之意!
“我替你接下这一战。”
血璃看着他,一言不发。李落笑了笑,道:“如果你赢了这一局,下一局会不会死?”
血璃沉默半晌:“八成。”
“那你歇着吧。”说完抬头望着锤顶老人,朗声说道,“青刀的半个传人,战第四局。”
“甚好。”
话音一落,一个黑袍人走了出来,站在李落面前,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这个黑袍人眼中竟然隐有笑意,但是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邪气。
“王爷,好久不见。”
“我们见过?”
“王爷是贵人多忘事。”黑袍人缓缓解下面罩,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清秀处似乎有几分李落年少时的模样,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他。
这张脸,在李落原本毫无波澜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手轻轻摸了摸额头,平声说道:“是你!”
“哈哈,我以为王爷忘了我呐。”
风憾林,真名凌汉峰,扮着书生的模样,做着人神共愤的恶事。凌汉峰一笑,面无惧色,挑目望向谷梁泪,轻佻一笑,“王妃娘娘,好久不见啊。”
谷梁泪娇躯轻颤,面纱下的脸上血色尽失,娇躯微微发抖,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险恶用心。李落生平行事天马行空,最守规矩,也最不守规矩,当他的对手,很多人都能猜到他要做什么,但是很少有人能猜到他要怎么做。最容易看清,反而就最不容易看清,攻敌破绽,这是常理,但是一个人如果破绽太多,他的破绽有时候就不是破绽了,而是设下的陷阱。正因为看得太清楚,反而没有人敢轻易利用破绽,因为不知道这个破绽背后还藏着什么。
但是,谷梁泪是他的破绽,一个背后藏不下任何东西的破绽。
“王爷,你和王妃成亲的日子不短,你可知道哪个她才是真的她?”凌汉峰笑道。
李落纹丝不动,不过额头那道已经好了很久的伤痕火烧一般疼了起来。洛桑山地宫下,那一幕不管他再如何释然,如何相信,如何惊叹颠倒五行阵法的精妙,记不起的时候还好,记起来的时候心会疼,疼得他喘不上气。
越是珍惜的人,就越容不得半点玷污。
谷梁泪心酸地看着他的背影,朱唇轻启,欲语还休。皖衣惊咦一声:“他不是那个书生么?怎么会……呵,看来早有预谋。”
谷梁泪手握得太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流云栈垂下眼神,很识趣的没有多问。当年李落从桑海归来,落魄潦倒一年有余,紧接着弃名楼与红尘宫决裂,更有冷冰持剑堵着红尘宫山门,震惊了整个大甘武林。众说纷纭,这段劳燕分飞的故事猜测多得很,虽然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但是大都明白在这件事上理亏在先的一定是红尘宫,要不然冷冰再孤傲,也不至于堵了红尘宫的山门。今日一见,恐怕还是和这个凌汉峰有关。
流云栈提心,低声说道:“不妙,王爷的气息已经乱了,如果那个人的武功和他仅在伯仲之间,王爷必输无疑。”
谷梁泪轻吟一声,心中凄苦,他还是在意的,从洛桑山逃走之后,浑浑噩噩,每每夜里总是会被噩梦惊醒,眼前就只有那副他血流满面,错愕伤心的表情。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锤顶老人,淡然说道:“多谢。”
老人笑道:“呵呵,不谢。”
这个突兀的对话让场中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但是李落变了,原本冷静沉稳的他忽然变得狂暴起来,眼睛里充满了嗜杀冷酷的气息,和平时的他判若两人。
凌汉峰笑了,她果然是他的破绽,哪怕是死,她也还是他的破绽。有趣,太有趣了。
“第四局……”
“等等。”血璃和谷梁泪异口同声的拦住李落,血璃看了一眼谷梁泪,收回目光,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眼下,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三成,如果还要继续,他必输无疑,或许还会搭上一条性命。
“你心绪已乱,还是我来吧。”血璃劝阻道。
“不用,我能战。或者,你怕我会输?”
血璃眉头紧锁,很耐得住性子,“怕,我也怕你死。”
“他不正是这么想的吗?那我就成全他。”李落呵呵一笑,眼中闪烁着让血璃都心悸的光芒,“李落……”
“我不是在请求你,别忘了,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我依旧可以炸毁鹿野那伽。”李落冷冷说道。血璃一抿嘴,数息之后,淡淡回道,“你自己小心。”
“枪!”李落轻喝一声,钱义快步上前,将疚疯长枪交给他,本打算看他一眼,谁知一抬头,竟叫他低呼一声,然后急急低下头,没敢再看第二眼。
“走!”
“大将军当心。”钱义忍着心里那份复杂怪异的情绪,颤声说了一句,退回营中。呼察冬蝉好奇的看着额头满是大汗的钱义,讶声问道:“怎么了?吓成这样?”
钱义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左右瞧瞧,好像都是自己人,压低声音:“难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大将军,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吞吞吐吐的!”
“好像被附身了。”
“嘶……没这么夸张吧!”
“郡主,待会看看就知道了,这个,末将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变了一个人。”钱义心有余悸的说道。
如果没有面纱,谷梁泪不知道自己会失态成什么模样,这一战,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住,他胜了,会否解开这个心结?他败了……这一战你一定要胜,在你的身上,除了你的命,还有我的命!谷梁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场中,凌汉峰看着持枪在手的李落。
第二千三百四十五章 另一个李落
笑道:“王爷刀法过人,又得青刀衣钵,今个弃刀不用,难道说王爷的枪法比刀法更好?”
李落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陌生的声音问:“你说我未必知道哪个她才是真的她,那么你知道究竟哪个我才是真的我吗?”
凌汉峰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浮现出一丝和他那张脸很不相符的凝重和狠辣。
“时日无多……呵呵。”长枪翻飞,第四局便开始了。
枪,乃四大名器之首,百兵之王,在行伍之中向来有年棍、月刀、久练枪的说法,其妙在於熟能生变,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于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牧天狼中用枪的好手不少,不过要说宗师大家之境,可能只有一个沈向东。放眼江湖,最顶尖的那一撮人里也没有用枪的高手,大多数还是禁锢在行伍之间或者镖行里走动。
李落习枪,本意是为马战准备的。枪法小时候练过,只算纯熟,没有淫浸,常见的六合枪、四平枪、锁口枪、五虎断门枪、丈八三棱、五钩神飞亮银枪等等,耍出来倒也有声有色,登堂入室却是拜过沈向东之后才真正得枪法三昧。西去狄州的路途中,知民疾苦,知朝纲污秽,愤而创下枪法,名为恨,未经锤炼破绽良多,直到后来遇上了长宁,愤懑自责,才将招式里填补了枪法意境。当然不仅仅只是背誓这一个恨,而是许许多多的恨,家国天下,无处没有恨。再后来,她嫁了人,离开卓城前,他的枪法在恨意难平和出则荡平天下的锋芒中多了一丝缠绵,像多了一只柔软的手,能把枪法中的暴虐平息下去,自此之后,他的枪法就多了别离两个字,变成了恨别离。
疚疯枪,恨别离,到如今,恨别离之后还会有什么?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凌汉峰震惊于李落的神妙枪法,更加震撼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抛弃了所有的伦理道德,在他的心里只凭一股兽性的本能驱使,让他去杀了眼前的人。枪法,唯熟而已,心忘手,手忘枪,这种枪法大成的境界他莫名其妙的就到了。
凌汉峰所用的兵器是一把刀和一把剑,刀是好刀,剑也是好剑,但不是传说中的黑剑白刀。比试之前他猜测过很多的场景,用刀挡住李落的刀,以剑取胜;用剑挡住他的刀,以刀取胜。推演诸般种种,虽然定天王的大罗刀名扬天南,不可一世,但是毕竟不过是天南凡世而已,不比极北。退一万步讲,赢不了,但也很难输。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落会弃刀不用,用了一柄枪。天南之地,知道李落会用枪的人不少,但知道他枪法好坏的人就不多了,即便有些许锋芒,但远不如他的鸣鸿刀耀眼,所以他根本没去想李落会用枪和他一战。
枪比刀和剑都要长。
锤顶老人俯首看着李落掌中如灵蛇出洞一般的长枪,露出一缕思索的神情。枪尖带着丝丝情意,宛若一朵盛开的黑牡丹,端庄秀丽却又阴毒危险。以长枪破刀剑,他似乎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已经想过的,招数处处克制凌汉峰的刀和剑,刀剑锋芒盛的时候,藏枪;刀剑锋芒稍逊,那枪就似索命的鬼差,不知疲倦的缠上来。刀和剑够得着的距离,枪能够到,够不到的距离,还能够到。李落把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发挥到了极致,凌汉峰却没有将一寸短一寸险的刀剑绝技施出来,说到底,他还是没想到李落会弃刀不用。
以枪破刀剑,他破的是天南宋家的纵剑横刀?还是说他早有预料,极北黑剑白刀有可能重现人间,还会成为他的敌人?如果是后一种,那么就得好好盘算盘算这个天南的皇子到底想了多少步后招。
破解之法没有错,但是持枪的人明显不对。他迷失了。
刀离他很近,剑也离他很近,在他的身上至少已经留下六七道伤口,有深有浅,鲜血浸湿了衣衫,慢慢地渗开,像一朵朵美丽的花瓣。中军骑诸将提心吊胆的看着李落和凌汉峰,刀剑可断红尘纷扰,那种连绵不绝已经达到了极致,稳稳压住了李落手中的疚疯长枪,如果不是因为疚疯比凌汉峰的刀和剑要长出许多,只怕李落早已被大卸八块。
不过被刀剑遏制的疚疯枪并没有唯唯诺诺,反而一枪比一枪疾,只攻不守,抛开礼法之后的恨别离变成了纯粹的魔枪,一如此刻的李落。
是凌汉峰占了上风,如果不是李落弃刀不用,应当有一战之力的,但是现在他的身上就又多了三处伤口,而凌汉峰直到现在连半点伤痕都没有。
这一局似乎胜负已分。谷梁泪不忍再看,指甲刺破了手掌,疼,也不疼,如果他输了,死了,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要为他报仇,哪怕是同归于尽。血璃的表情很凝重,她觉得李落会输,但又觉得凌汉峰会死,这两个念头彼此纠缠,竟然没有一点违和的感觉。老人也在看,看着看着,心生悚然,他能用长枪破了凌汉峰的刀剑,那么换成血璃,会否也能一样破了他的黑剑白刀。
场中唯独只有一个人的心在冷,凌汉峰知道自己一共在他身上留下了十一道伤口,七道剑伤,四道刀伤,当然他更知道第一刀伤人最重,深可见骨,但是方才的一剑,划破了衣裳,只留下一条长不过三四寸,深不及半寸的伤,下一刀或者下一剑,不知道还能不能让他受伤流血。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李落的眼睛,血流越多,他眼睛里的妖异火光就更亮、更凶、更狂,那种癫狂让凌汉峰不寒而栗,被他盯着,就好像是被那扇门后的什么东西盯着一个感觉,如影随形。
第二千三百四十六章 我们赢了
他杀了他,或者他被他杀死,凌汉峰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死劫中,后悔没有在刀剑上抹些毒药。他的出现的确扰乱了李落的心绪,不过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在他的身体里似乎还住着另外一个“李落”。凌汉峰猛地想起他说的话:你知道哪个我才是真的我?
枪法越来越连贯如一,被刀剑压下的凶性全部被激了起来,咆哮着、嘶吼着,一如癫狂欣喜的李落。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流的也越来越多,凌汉峰的刀和剑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但越是这样,李落眼睛里的妖异红芒就更加炙热,连血璃看了都有几分灼眼。
凌汉峰想认输,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就算自己可以斩断他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那柄长枪也一定会将自己刺出个窟窿。血璃的感觉并没有错,李落会输,但是凌汉峰会死,如果说分生死,或许她和黑剑白刀都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老人没有喝止,血璃也没有拦下李落的意思,此间唯二两个可以打断这一局的人都没有丝毫动静。
“不太对。”流云栈忽然惊咦一声。
“怎么了?”谷梁泪微微有些失声,焦急问道。
“你们不觉得王爷身上受的伤越来越轻了吗?”
“你是说……”
“要么就是风憾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转攻为守,平了这一局也不是不可以,要么就是他的刀剑已经被王爷的长枪所摄,失了锐利。”皖衣闪着眼睛,“这一局看来王爷赢的机会更大。”
谷梁泪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落的身影,谁也没有留意马上半个时辰就要过去了。胜负已分,生死已定,血璃抬头看了一眼老人,老人一动不动,第四局终了之后就剩下他和她的最后一战。
凌汉峰慢慢往石锤的方向移了过去,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眼下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如果抽身而退,那么此消彼长,长枪定会趁势而起,一举压过刀和剑,如此一来,凌汉峰估计自己应该撑不过三招就会死在枪下。要么挡住他的枪,等他的血流尽,但是看着那双布满妖异红芒的眼睛,凌汉峰心里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就算他会失血而亡,但是在他死前一定会拉上自己垫背。而最后一个办法,引旁人入局,为他卸下这柄长枪,如此虽输,但可活。
如果移去血璃身边,只会是嫌自己死得太慢,这样一来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想办法让老人出手,只要能挡李落半招,他就可以抽身而退。至于输赢,已经输了三局,再输一局又有什么打紧。
他的移动很自然,没有人看出异常,但是在跃上石锤的一瞬间,一股气墙将他逼了回去。凌汉峰一愣,惊愕地看着石锤顶上的老人,恍然明白老人并不想他上来!凌汉峰愣了,心好似沉到了冰窟之中,不等他多想,忽然身后劲风袭来,一转头,疚疯枪尖急如星火,直奔咽喉而来。凌汉峰忽然生出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厉啸一声,刀似剑,剑如刀,心有戾气,如果论真才实学,我未必会输给区区一个凡世的皇子。
刀剑挑开疚疯长枪,向他的心口刺了过去。如果是刚才,李落多半会退开到刀脊剑身够不到的地方,暂避其锋,凭借疚疯的长度优势,伺机寻找凌汉峰身上的破绽。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躲,枪身没有动,但是人忽然顺着枪柄直直闯了进来。凌汉峰微微一呆,不过左刀右剑的招式没有半点停滞,将自投罗网的他罩在其中。疚疯失去长兵器的优势,几乎是自折一臂,他这么做等于寻死!
中军骑诸将齐齐惊呼出声,谷梁泪惊叫一声,用手捂着嘴,惊骇欲绝的看着以肉身力扛刀剑的李落。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落就要命丧黄泉的时候,他弃刃,撮手成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刀光剑网中闯了进去。那一指,初时一鸣惊天下,神鬼皆惧,到了凌汉峰眼前一尺,一指下,可定乾坤,论高下,封榜天地,而近到一寸前,指上再没有杀意,就像天地初开时,它在就在,不在就不在。在,可以躲,可以挡;不在便是虚,躲不了,也挡不开。但是如果这一指落在额头的一瞬间又在了,凌汉峰笃定自己的脑袋一定会多出一个洞。
躲不了,挡不住,所以他退。暴退!但是他忘了弃刀弃剑,刀和剑本来插在李落身上,这一次的伤口很深,比之前的都深。这一指既然不能接,不能胜,那就退,退就是输,但是输了总好过死了。
刀和剑从李落身上拔了出来,带出两道红线,怵目惊心。但是他忘了拔刀是要花工夫的,拔剑也一样,这点时间本来什么都不够,可能还不到一个眨眼,或者十分之一个弹指,但是他忘了悬在两人之间的那柄长枪。
在凌汉峰退的时候李落没有趁势追出去,他只做了一件事,握枪,再将疚疯长枪刺出去。一个人的轻功身法再快也没有一柄长枪快,而且握枪之人的武功本来和他就在伯仲之间。所以,十分之一个眨眼之后,枪尖已经点到了心口,而这时刀和剑还没有完全收回来。
凌汉峰恍然大悟,如果弃刀弃剑,自己可以躲开这追命一枪的。
结局已经不重要了,浑身染血的李落拄着疚疯,彼此依靠的站着。面前三丈外凌汉峰手握刀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胸前渗出一滴血,然后血迹越来越大,眨眼的工夫就把整个前胸染红了。
凌汉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看了李落一眼,咧嘴一笑:“我知道她的秘密……”说完颓然倒地。
这一战,李落胜,不过是惨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几乎是拿命换命,没奈何啊,时日无多。
“我们赢了。”血璃抬头看着老人。
“嗯,这一局是你赢了,愿赌服输,接着。”
第二千三百四十七章 逢赌必输
老人抛下一物,血璃没有半点犹豫地接在手里。
最后一个信物,镇族的息壤。
李落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回过神,老人竟然当真在第四局就将信物交了出来,如此一来,那么五族信物都在血璃身上。血璃接住息壤,几乎没有丝毫停顿,飞身跃上石锤,看不清她做了什么,忽然那道破天的光柱抖了一下,而后似有梵音从天而降,紧接着整个洞窟,不止!整座鹿野那伽都在震颤。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人做不出任何反应,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要发生什么的时候,李落看着离她而去的血璃,怒吼一声:“血璃!”
血璃身子微微一震,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他和她只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李落没有想过血璃会在这个时候背叛他,而且会是这么风轻云淡,没有半点犹豫的背叛他。前一刻,她和老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下一刻,她便拿着四枚老人刻意甚至是故意给她的五族信物,打开了秘境之门。
几乎就在他执剑的同时,老人已经想好了对策,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又有什么自信可以说服血璃,但是方才三战,再加上第四场,旁人看来凶险绝伦,实则不过是血璃和老人讨价还价的过程而已,她在不动声色中已经和老人联手。老人付出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但是方才拼死一战的自己,和傻子没有两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人诚不欺吾矣。
所有人的心思或长或短都被洞窟中的异象所吸引,梵音过后,这里忽然起了风,风不大,如阳春三月的风,卷起早开的已经谢了的花瓣,悠悠扬扬的飘荡在洞天之中。
血璃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难得有了一丝难言的激荡。多少年了,她终于还是找到了桃花源。李落没有引燃火药,在血璃刚才冷漠的眼神里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一句话:来不及了。
这场赌局,他趁势而入,最后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输得一败涂地。
谷梁泪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洞中异象的人,飞身抢到李落身边扶着他,面纱下的脸上满是疼惜,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何苦再将活着的时间放在毫无用处的误解和生气上。
李落吐了一口鲜血,心绪已定,恢复了清朗,这或许还要拜凌汉峰最后的一刀一剑之功,疼也能将人叫醒。他灿然一笑:“我想补上惊神指,没想到空有其表,未有其神,只能吓唬吓唬人。”
谷梁泪嫣然一笑:“你想学玉手点将吗?我教你呀。”
“不学,日后我定要独闯一门指法,比玉手点将更厉害。”
“好啊。”谷梁泪不顾旁人的眼神和自己的羞涩,将李落揽在怀里,“不许再说对不起。”
“但是我真的对不起……”
“嗯,我知道,我嫁给你,没说我们不能生气,不能吵架吧,你待我太小心了。”谷梁泪笑盈盈,呢喃着轻声细语,奇怪得很,此际说了这些话竟然没觉得难为情和害羞,反而是他,似乎更窘迫害羞一些。
“所以……”
“所以我原谅你了。”谷梁泪轻轻笑了,偷偷牵了一下李落的手,然后马上松开,生怕被人看到。
黑袍人没有人在意石锤下的片刻旖旎,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光幕洒下的一个地方,那里的虚空中伸出了一支桃枝,桃花四散飞,不过没有桃子压枝垂。
花瓣合着风,一瓣一瓣从枝头掉落,轻轻的落在地上,然后慢慢消失,仿佛从枝头掉落的不是花瓣,而是雪,奇妙非常。血璃和老人不争了,静静的看着这支桃花,不知道在等什么。李落轻咳一声,伤口开始疼了起来,血流得太多,手脚微微发软,有些许头晕目眩的感觉。
谷梁泪看了一眼那支奇异的桃花枝,轻轻咦了一声,便收回目光,扶着他柔声说道:“我们走吧。”
钱义诸将快步走了过来,围着李落,警惕地看着那群黑袍人。李落又咳了一声,带出几丝血沫,心有所感,举目望去,就见锤顶的血璃默然看着他。四目相对,李落没有方才的痴狂愤怒,展颜一笑,轻轻颔首,就如刚才所说,今日之后我们两清了。
血璃轻轻吁了一口气,忽地,身形直掠而下,犹如一只展翅的凤凰,中军骑将士早有防备,武侯连弩利箭齐发,却没有一支足以近身,在周身三尺外悉数被气劲破开,散落各处。众将尽皆骇然,不想久战之下此女竟然还有这么强横的内力。谷梁泪盛怒,一扬手就是杀招。血璃娇笑一声,血剑一挑,直刺李落咽喉。谷梁泪气得身子直发抖,无赖,无耻,世上就没有她这么薄情寡义之人。可是这一招攻敌必救,谷梁泪不得不阻拦,李落重伤之下绝难接下这一剑,唯有收回玉手点将,纤细的玉指犹如抚琴,缕缕指劲宛如蛛网缠上血剑,想将血剑引开。血剑之威众人早有目睹,谷梁泪这一拂用上了全力,岂料血剑竟然应手荡开,轻飘飘没有半点着力,好像就在等她一般。谷梁泪脸色一变,血璃已经落入人群中,暴风骤然而起,吹得众将东倒西歪,借谷梁泪被血剑引开的一刹那,探手将李落拽了过来,横在身前,而后向她眨了眨眼,笑道:“谷梁妹妹,收好我的剑,我回来找你哦。”说话间,已带着李落跃上石锤,运劲将他丢进了桃花枝下。李落身影一闪,骤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在洞窟中回荡:“回卓城等我!”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的让人连眨眼都来不及,等皖衣和流云栈赶过来的时候,血璃,老人,连同李落都已不见踪影。谷梁泪挽着血剑,急冲而上,伸手想要抓住那支桃花,不料桃花枝竟然碎了,仿佛镜花水月,落地化成了点点碎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千三百四十八章 太虚幻境
洞窟中安静了下来,一众黑袍人没有与牧天狼纠缠,悄然隐入黑暗。众将面面相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闻所未闻,怎可能让人凭空消失。但是再惊讶,都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
谷梁泪茫然四顾,上一次是他把她丢了,这一次是她丢了他。呼察冬蝉也跟了上来,眉头紧锁,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众人的理解,非得是山野异志的小说中才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王妃,大将军呢?”呼察冬蝉急道,说完四处搜寻,可是除了这柄不知道藏在这里多少年的石锤,再没有半点头绪。中军骑诸将四下奔走,人的的确确不见了。
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郡主。”
“哎,王妃。”
“马上传令,返回卓城。”
“啊?那大将军怎么办?”
“这里用常理难以度测,他一定会回来的。”谷梁泪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柄鸣鸿刀和一把血剑,就算他一时回不来,血璃也一定会再来找她。
“牧蝉郡主,这里太邪门了,还是先出山再做商议,那些黑衣人已经撤走,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流云栈凝声说道。
众将士都没有动,李落踪迹全无,军心却还没有乱,静候呼察冬蝉传令。说实话,呼察冬蝉有点心慌,让她冲锋陷阵可以,做决断就有点难为她了。
“嘿嘿,放心,你们的大将军死不了。”姜寒怜突然插了一句话。众将齐齐盯着姜寒怜,她吐了吐舌头,神色除了吃惊,倒也没有太多慌张。
“寒怜,你知道什么?”
“太虚幻境啊,我以为是老祖宗留下来骗人的玩意,没想到真的存在,太不可思议了。”姜寒怜也知事关重大,没有卖关子,“我从来没见过,只是从阴阳家典籍里看到过,那是介乎阴阳之间的幻境,神秘莫测,非虚非实,是古时大能所创,如果阴阳家的记载没有错的话,照理说不会是为了要人命的,大多是留下什么衣钵传承或者惊天秘密的那种,运气好的话,等王爷回来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就是……就是和太虚幻境很像,除非再打开太虚幻境的大门,找是找不到的。”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如果不是今日所见,换成往常,只当这是哄小孩的玩笑。
谷梁泪思量片刻,此间最着急的莫过于她,可是他不见了,还有他麾下将士,还有呼察冬蝉,她不得不为他记挂的事操心,勉强定下心神,柔声说道:“先离开这个洞窟,出了山再说其他。”
呼察冬蝉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找也找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大的地方,除了姜寒怜口中所说的太虚幻境,着实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解释,只好下令命众将士先撤回鹿野那伽山顶。
清晨,和煦的微风从远处的青翠茶山上吹了下来,掠过正潺潺流淌的溪水水面,荡起阵阵波纹涟漪后,再拂过两岸青青的翠竹和娇艳桃花,于是在风里就有了一丝清香,吹过了长满青苔的小桥,吹过了流水,吹过了沿岸青石板路旁的人家,最后轻轻依偎着那些走在晨光中的人身边打转。
他坐在溪水边,记忆里这个地方叫“上阳村”,村子中间有一条蜿蜒穿过的清水溪流。溪水很清澈,水流也很平缓,除了在茶山脚下的源头那里有一处深潭外,沿途河湾最深的地方都不过膝盖,平日里许多孩子都会在这水中玩耍。
小溪的名字叫小阳溪。
小阳溪里中有很多卵石,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都有,常有些无名的灰色小鱼在石头缝隙间游动着,悠然自得地嬉戏玩耍。溪水两岸多有青竹桃树,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时节,正是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候,竹叶青青,桃花粉红,彼此缠绵着倒映在清澈水面中,恍如一幅绝美的山村画卷,美不胜收。
他看着看着,原本迷茫的表情渐渐变得通彻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起身拍拍屁股,目光向周围望去,这一个在清晨里宁静的村子,是他前世今生居住的地方。
信步而归,听着三两清脆鸟叫,远处几声鸡叫,溪流两岸乡民的院落次第出现,略显杂乱,却也有几分没有雕琢的乡野悠然气息。他回来的时候,上阳村里已经有人起身出门,在村中走动着。在小阳溪边的路上遇上了好几个人,见面都是点头笑着打了招呼,看起来这里的人很熟悉他的样子。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小石桥下,青石板路和溪水之间有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微微斜着身子,树梢从岸这头一直垂到了岸那头。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着蓑衣的渔翁,手持钓竿正在溪水中垂钓。
他路过的时候往鱼笼里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得笑道:“老殷,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溪水太浅,鱼儿太小,长不大,也钓不着。你要想钓鱼,就去村外的大阳河,要不就累点爬上茶山,到西边的月诸湖那里去,那种地方才能钓到大鱼。”
这段话说的很自然,好像在记忆里早就知道这个渔翁的名字和以前自己对他说过的话。
渔翁有些木讷地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一脸病容的男子,看不清楚年纪大小,好像很老,好像又不算太老,慢慢地道:“这溪中有大鱼,我见过的。”
他哈哈一笑,随手将脚边一块石头捡起来丢进溪水中,只听噗通一声,水花溅起,荡起一阵水波,然后笑着对渔翁说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些石头缝里的小鱼,从来就没见过这水中有大鱼,你这是瞎扯吧?”
渔翁也不生气,只是摇头,然后又重复了一句,道:“玄楼,我没骗你,这水里真有鱼,钓着钓着就看见了。”
第二千三百四十九章 林秀才
他哈哈大笑,似乎跟这个叫做老殷的渔翁说话让他很高兴,用手轻轻拍了拍渔翁的肩膀,然后转身大步走了。走也很自然,和刚才说话一样的自然,也像他听到那个名字时的理所应当,虽然不知道那个名字是谁,但是渔翁开口,他就知道是在叫他。
他走了,老殷仍然独自坐在大槐树下,又甩过鱼线,在空中抛了一条弧线落在水中,继续沉默地钓着鱼。
沿着路又走了十几丈远,看到几座屋子建在一块,几棵青竹长在墙角,最前边一间屋子斜斜地挂了个歪歪倒倒的旗子,上面写着已经有些让人快认不出来的“酒”字,黑乎乎,脏兮兮,很倒胃口。
他走过去随手一推屋门,柴门应手而开,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你见过谁家酒肆这么早开张的么?”
他满不在乎地走进这间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酒馆,果然里面大多数椅子都还反扣在桌面上,还是昨晚关门的样子。他笑了笑,很熟络的自己走到窗边取了一张凳子放到地上坐下,然后回头笑着说:“我不喝酒。”
在小酒馆一侧墙边那一处柜台后头,慢慢坐起来了一个带着温暖笑意的年轻人,看着很和气,不过他的眉梢像剑,耳朵像剑,发丝像剑,鼻子像剑……什么都像一柄剑,唯独笑起来的样子不像剑,像一把被岁月抚摸过的剑鞘。年轻掌柜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来喝酒,进我这酒馆做什么?”
他一拍肚皮:“忙了一晚,饿了,煮碗面来吃!”
那和气的英俊男子哼了一声,道:“我只卖酒,不卖面。”
他放肆一笑,道:“我又没打算向你买,我没钱,不买就有面了,快去快去。”
一盏茶时间后,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面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忍不住赞叹一声,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的手艺又有精进,这面味道越来越好。老实说要不是有你的酒和面,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这么久。”
英俊男子从柜台后拿过一块抹布,将一张张凳子从桌面上取下擦干净,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少拍马屁,就算我的酒水面条难吃到连狗都不碰,你还是会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似乎没听到英俊男子的这句话。英俊男子也不在意,自顾地打扫着这间酒馆。
一个破落的酒馆,一个会煮面的,而且长得像剑但是笑起来却很温柔,而且英俊得一塌糊涂的掌柜,违和而又自然。
等英俊男子打扫完酒馆之后,面已经吃完了,面前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空碗。男子放下抹布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玄楼,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我叫玄楼?
我在找什么东西?
他有一丝恍惚失神,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愣了一会还是愣了好久,然后被酒馆旁边院子里的争吵声惊醒过来。一抬头,便看见酒馆掌柜扔下抹布,走到门口探出身子看了几眼,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又是她……”
他很好奇地跟了出来,争吵声惊动了不少人,已经有人聚在那家门前,指指点点的有,议论纷纷的有,想嗑瓜子的也有。酒馆掌柜摸了摸账台上的干果篮子,又叹了一口气,昨晚上都吃完了,可惜。
“怎么回事?”
酒馆掌柜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家院子门前那个佝偻着背的女人,说道:“林秀才的娘,亲娘。”
“林秀才?”
“嗯,上阳村唯一的秀才,你忘了?前些年还是穷苦人家的时候做了沐家的上门女婿,娶了沐家小姐,过了几年中了秀才,听说文采很不错,县老爷很器重,还做了举荐人,本来是今年要考举人的,结果死了,可惜。”不知道他最后这句可惜是可惜什么,说话的时候手又不由自主地去篮子里摸了一把。
“死了?怎么死的?”
“自尽。”
“上吊?”
“溺水。”
“缸里?”
“河里。”
“哪条河?”
酒馆掌柜指了指门前头,道:“那条河。”
他咧嘴一笑:“胡说八道,这水别说是人,连只鸡都淹不死,怎么可能在这里自尽?”
酒馆掌柜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谁说水浅就淹不死人了,只要有水,就能淹死人。”说完之后又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也有人说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的?他有仇家?”
“这不太可能,林秀才这个人通情达理,而且重道义,讲规矩,本本分分,名声很好,没听说有仇家。”
“那是为什么?”
酒馆掌柜没回答,非但没开口,反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他是很好奇,但是看酒馆掌柜的样子是不打算说了,总不能逼他说,只好摇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掌柜开口说道:“情杀。”
“情杀?”
“嗯,有人说看见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
他啧啧了几声,敢情这是伙同情夫杀人灭口啊。掌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了一眼:“林秀才和沐家小姐的感情很好。”
“嗯?那怎么会……”
“当年林家很穷,林秀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与其说是入赘,倒不如说是卖进沐家,算是沐家小姐慧眼识珠吧,下嫁了林秀才,供他读书。几年寒窗苦读,他倒也争气,先中秀才,又被县老爷看中引入门生,前途一片大好。就这个时候林家来人了,还是林秀才的亲娘,上门要把林秀才认回去,也带上沐家小姐这个儿媳妇,叫什么认祖归宗。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伙也都知道是林秀才的娘眼红林秀才有了出息,不舍得卖给沐家,听说把当年的压胜钱都带来了。沐家小姐伤心得很,但是毕竟怎么说也是自己夫君的亲娘。
第二千三百五十章 我,回来了?
只能二千三百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后来林秀才做了一件事,让整个上阳村都刮目相看。”
“哦,什么事?”
“他啊,把自己的亲娘请了出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在林家老妇沾沾自喜,以为林秀才要跟她回去的时候,林秀才说将来二老送终,他必出一份力,生养之恩不能忘,但是入赘沐家,信义为先,不能背信弃义,所以这辈子和林家的缘分就到了,家有子嗣,也是姓沐不姓林。这话说了,林家老太太哭的昏天黑地,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埋怨的埋怨,骂的骂,诅咒的诅咒,连沐家人都听不下去了,后来劝林秀才别这么决绝,谁知道平时尔雅可亲的林秀才怎么也不松口,前前后后闹了有半个月,林家老太太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自那之后,沐家小姐对林秀才可以说是死心塌地。”
“你确定是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不是林秀才沾花惹草?”
“外头是这么传的。”
他怀疑地看着酒馆掌柜,听他说得有声有色,好像身临其境一般,但是照这么说沐家小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无风不起浪,这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沐家小姐是被逼的吧……”
“不!”酒馆掌柜斩钉截铁地说道,“她是心甘情愿。”说完好像怕他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我亲眼看见的。”
他发了一会呆,酒馆掌柜看了一会就进屋了,开始摆喝酒的碗和盛干果点心的碟子。他看了一会,索然无味地说:“小阳溪里死了人,老殷就更钓不着鱼了。”说完自顾走了,也没给面钱,掌柜的也没要。
路过沐家院子的时候,一个老妪就站在门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沐家大门前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女子,容颜清丽,却是满面憔悴,那副伤心和绝望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发自肺腑,已经找不到比那更痛更绝望的神情了,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唏嘘感慨。
有人议论,所以他路过的时候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林家老妪要把林秀才的牌位讨回去,葬在林家的祖坟。沐家本来没说什么,但是沐家小姐不同意,抱着林秀才的灵牌任凭老妪怎么说怎么骂,铁了心要留下这个牌位,此生不从二夫,做一辈子寡妇。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人心果然难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酒馆掌柜不会说谎,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他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扫了一眼,正巧,沐家小姐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接,他在沐家小姐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含着怨恨和渴望的感情,吓得他头皮一麻,难不成我就是那个奸夫?为什么我记不得?要不然酒馆掌柜怎么说话怪怪的。
加紧了脚步,匆忙逃离这个是非地。进了村子,也不知道怎么走,反正不用想,腿会自己走,带着他到了一处寻常的院子前。这个院子很寻常,离小溪不远,溪流在这里盘了一个圈,有一个三亩大小的池塘,被青翠的荷叶铺满了一半水面。院子就在池塘边上,虽然院子不出奇,但是在院子四周有很多的花,有芍药,有兰花,有杜鹃,有茶花,有月季,有水仙……还有很多的树,有杏树、梨树、梅树、桂花树……好多好多,对了,门前还有一株海棠。
这个院子,面朝小溪,四季花开。
脚步带着他来到这里,还没等他叩门,门开了,一个围着围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嫣然一笑:“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爹,你回来啦。”妇人身后蹦出两个小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的头发短,女孩的头发长,梳着两个很漂亮的小辫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妇人出门去。男孩围在他身边,嚷嚷着问他自己给妹妹新做的风车好看不好看。
他的目光跟随妇人,她到了池塘边从怀里的簸箕里抓出什么,一半撒在地上,一半撒在池塘里。忽然,原本清静的院子周围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从草丛里和树上飞过来许许多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飞禽,只看得见它们都有七彩的尾巴,流着霞光。池塘的水也翻腾起来,金色的鱼,黑色的鱼,红色的鱼,还有两只通体雪白的乌龟。
妇人喂完了,转身回来,小女孩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寸步不离。见他痴痴地看着自己,妇人脸一红,柔声说道:“进去吧。”
他想看清楚妇人的相貌,前一刻好像看得很清楚,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见,但是下一瞬就记不得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很美很美,隐约在脑海中涌现了几幅画面:一株海棠下,一个披着白氅的单薄女子;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含羞带愤,跟一个船头模样的人在争几钱几文工钱的女子;一个背着小小布包,笑盈盈问他山那边是什么的女子;一个骑马站在山巅,笑着对他说山下如何的女子;一个枕着一把剑,翘着二郎腿看月亮的女子;一个明月当空,轻轻陪在他身边细语呢喃的女子……那妇人的相貌变得太快,总也记不住,只能傻傻地跟了进来。女孩关上门,拉着他的手往前拽了几步,手很小,很软,好像轻轻地按在他的心上。
女孩又和男孩玩去了,一眨眼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只剩下他和她。她坐在一把小矮凳子上收拾着什么,他看着她,许是看得久了,她抬头一笑,柔得像四月午后的光。
他也笑了,看着她笑。
“忙了一个晚上,累了吧。”女人很温柔的问。
“不累。”他摇摇头。忙了什么一晚上?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忙什么事,好像有些要紧,但是看着她的笑,又觉得好像不要紧了。
“那还去吗?”女人接着问,有那么一丝紧张。他看了她好一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世上便也没什么要紧,笑着说:“不去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一章 女儿定亲
女人笑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下来,和这个女人,还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教书为生,闲了做点木工的手艺,竟也不差,村子里不少人都来找他帮忙,他也乐于帮忙,赚点钱补贴家用。
教书的时候两个孩子陪在他身边,到家之后女人陪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暖和,很轻松,就是他一直不记得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春去冬来,很快三年过去了。老殷还在孜孜不倦地钓鱼,听人说他真的钓起来过两尺大鱼,但是他不信,小阳溪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鱼,最大的也就半尺。酒馆还开着,不过他去吃面的次数很少很少,如今大多时候他都会在家吃饭。
沐家小姐没有再嫁,林家老妪来过两三次,但是一直没有要回灵牌,后来也就作罢了。但是听人说沐家小姐还是和什么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他没见过,也不想撞见,反正这三年里他再也没有经过沐家门口,就算要路过,也会绕到小溪对面去。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尚未入冬,一场大雪就突然落了下来,把一些来不及凋零的叶子冻僵在树枝上,风一吹,叶子与雪花一起掉了下来,就好似人的寿命,尽管万般不舍,尽管心有不甘,但是当那冬雪落下寒风吹袭的时候都不得不随风而去。
这一年,梅花开的格外的早。
这三年,上阳村死了三个老人,诞生了三个新的生命。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单调,但是不觉枯燥。闲了的时候他喜欢攀茶山,茶山很高,高的看不见顶,好像山顶的云雾从来没有散过,有时候他还会在山里过一夜。
刚开始的时候山路不熟,上去的不高,慢慢的就越走越高,风景也有了变化。最开始,他看见整个上阳村,沿着小阳溪,像一片飘在山谷中的细长柳叶;后来他看见整条小阳溪,从茶山脚下的深潭,一直到村子外面的大阳河,远看无声,但是能想象到溪水流过卵石的轻快声音;再高,他看见了云和远处的山,天边云层交错,上阳村变得很小很小,不用转动目光就能看到尽头;还能再高,离山巅越近,风吹着,村子隐在云雾之下,听天的声音,看云潮起起落落,日沉月升。
男孩央求着要和他一起爬山,他答应了,女人和小女孩会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到了山上,他从来不催男孩,走不动就歇着,能走就接着走。去了两次,男孩太累,不去了,山上也没什么好玩,不如去小阳溪和池塘里摸鱼呢。稍稍大点,女孩也和他一起爬茶山,爬了三次,就再也不和他一起去了。爬山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当两个孩子不愿陪他一起爬山之后,女人就开始陪在他身边,没有自告奋勇,没有你侬我侬,就是一个走在另一个的身边。
所以再后来,都是女人陪他爬山。直到有一次,他在山腰,看着风起云卷,一回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今天有人上门定亲。定的是女孩的亲,女孩渐渐长大,现在还不到出嫁的岁数,不过模样已经渐渐长开,是上阳村人人皆知的小仙女,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当然不是现在成亲,而是再过几年以后的事。
上阳村的人都说女孩长得很像她娘亲,奇怪的是他能看清楚女孩的长相,但是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有几个妇人看着他指指点点,说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病,喜欢爬茶山,女儿被人提亲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女人的面说,因为她们见过平时那么温婉可亲的她在听到有人说他不好时发过火,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很吓人,至少在村子里没有长舌妇敢当着她的面嚼他的舌头。
路过酒馆,英俊的掌柜好像没什么变化,看见他笑了笑:“喝酒?”
“不喝。”
“吃面?”
他心动了一下,摇摇头:“今天得回家。”
掌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老殷今天钓了一条一尺长的鱼,我亲眼看见的。”
“真有大鱼?”他很惊讶的问。
“这条算中鱼吧。”
有道理,一尺而已,还不算大鱼,但也不小了。他挥挥手和酒馆掌柜作别,正打算绕到河对岸避开沐家,掌柜笑着说:“今天不用绕道,她们去拜茶神,还没有回来。”
他扬了扬手,表示感谢。
“过几天喊山,你去不去?”
“再说吧。”
回到家,女人已经做好了饭,不管什么时候,她总会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气。有时候他就想看看女人到底会不会生气,就故意使坏,譬如赖床不起,把吃完的果壳瓜子皮丢得满地满院子都是,在她的水杯里放小虫子,藏在门后等她出来的时候突然吓她,还拿蛇蜕藏在被窝里……她好像真的不会生气,但是会用一种包含了无奈、宽容和她会承受这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每每如此,他都会败下阵来,然后把惹下的麻烦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孩不高兴,耷拉着脸哭鼻子,说娘亲要把她送人,不要她了。女人很有耐心地劝着,说等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女孩闷闷不乐,不愿离开这里。他看着,忽然说,那就不离开,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女孩一听高兴起来,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女人无奈地看着他,没有责备,好像在说:就你最宠她。他哈哈笑了起来,很开心,其实心里知道,最宠女孩的不是他,而是她宠着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
门外的梅花开了又谢,又有了五次。他还是喜欢爬茶山,但是腿脚很明显不如以前,会觉得累,最重要的是爬得不够高。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云层顶上那片湛蓝天空的景色,他老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二章 他老了
当年的孩子也长大了,女孩亭亭玉立,就像是院子里多了另外一朵花一样。男孩也长大了,生得英俊潇洒,飞扬的眉宇,带着几分不羁和懒散,很能吸引女孩的芳心,给男孩提亲的人家丝毫不比女孩的少。
他看着男孩,沾沾自喜,依稀应该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样子吧,结果酒馆掌柜很不客气的说是随他娘,然后那天老殷难得没去钓鱼,要了一碟青豆半壶酒,闻言接了一句,是随他娘。他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孩子长大了,他也渐渐苍老,但女人好像没有一点变化,应该还是那么美。
再后来,女孩许了人家,出嫁的那天上阳村很热闹,来来去去好多人,女孩婆家家道殷实,公子风流倜傥,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女孩哭着上了花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上阳村和这座院子。在女孩出嫁的那一年,男孩也走了,他说上阳村太小,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女人很伤心,第一次哭,女孩出嫁的那天她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她哭了。他劝她说,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家,去外面闯一闯,等到他累了倦了,总会回来的。
村子里有人出去过,男孩听了他们口中的故事,幻想着乘一叶孤舟,在大阳河的河川中远去,一直去往那大海的入口。在大海上,一艘海船乘风破浪,海风吹袭中,那里的世界大的没有边际。
一座座岛屿,一朵朵海浪,有天雷轰击海面,带起阵阵电光游走,还有堪比一艘船的巨鲸,甚至还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然后他可以找到一个世外桃源,像神话传说一般的世界。
女人的哭泣并没有打消男孩闯荡的念头,他也不舍,但是更不甘心,总觉得上阳村就是小,外面一定有一个比这座院子更美更好更大的地方在等着自己。
男孩走的那天笑的很灿烂,沿着小阳溪一直走,从这个峡谷出去就是大阳河,那里有船。男孩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在消失的前一刻,他回头用力的挥舞着双手,告诉女人和他,等自己回来接他们。
他搂着女人站在门前那颗杏树下,静静地看着男孩远去。男孩走了,带走了女人的心,还有村子里好多暗自垂泪的女孩的心。
男孩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装在一个坛子里。女人的眼泪似乎在男孩离开的那一天就流干了,她没有哭,只是默默的搂着装有男孩骨灰的坛子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句话没有说,一口水也没有喝。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上阳村的时候,女人把坛子埋在了那颗杏树下。从那之后,女人的话就变得很少很少,有时候好几天也不说一句话,好像她也跟着坛子一起埋进了土里。但是她的相貌好像变得清晰起来,有时候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见过她,认得她,在记忆的最深处。
后来他得知男孩的闯荡经历并不精彩,男孩没有死在江湖恩怨中,也没有死在战场厮杀中,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出去了,就没有人再给他准备好饭菜,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做。男孩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变得更坏,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伤寒,没有熬过去。
知道男孩死的那天,他很伤心,但是更平静。
他仍旧去爬山,但是次数更少了。私塾有了新的教书先生,找他做木工活的村民也少了,他的腰也渐渐弯了下来,每日里喂鸟喂鱼,种庄稼,收粮食,很劳累,很辛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去过那家酒馆了。
又一个五年,这一年的冬天,就像当初女孩出嫁和男孩离开村子的那年冬天,来的很快,大雪早早就封了道路,除了早开的梅花和倔强的翠竹,上阳村像被这场大雪封印了一样,透着一股垂暮的死气。
寒风卷着冰冷,在山谷中呼啸,沿着小阳溪一遍又一遍的来来回回,带走了一个又一个到了尽头的生命,把他们送去春天。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许多,尤其是在夜里更加剌骨难熬。院子里一团火光从窗户内映出,带着一丝温暖,只是在这雪花急速飘落的寒风夜里,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窗外寒风尖啸,在四周徘徊不走,地面深深的雪层上,这寒风更是形成一圈圈漩涡,挂起大片的雪花。天空之上一片黑暗,只有那无数落下的雪花,让人看时间长了难免有一种迷失感。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脸上也满是皱纹,此刻围坐在一个小火盆旁,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刻刀,仔仔细细地雕刻着。手有些冷了,就放到火盆上烤一烤,等暖和点接着再刻。女人也坐在火盆边上,借着昏暗的灯火缝补一件衣裳。
刻完了,他放在眼前看了看,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小时候的样子,栩栩如生。抬头看了一眼女人,轻声说:“夜了,睡吧。”
女人嗯了一声,但是没有起身,还在缝补着衣裳,末了接了一句,“补完这件就睡。”
他和蔼的点点头,也没睡,静静地看着女人。女人的容貌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一如当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好像酒馆的掌柜也没有变,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就连老殷也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依旧去溪水边钓鱼。但是这个冬天这么冷,小阳溪已经结冰了,早就没有鱼可以钓。
“这雪下得这么大,会不会把院子里的花冻死?”
女人把针线放到嘴边轻轻咬断,柔声说道:“不会的。”
是啊,墙角的花朵,年年掉落,但,却也是年年盛开。天空的云层,日日消散,但,却也是日日重新凝聚。就好似这世间,有人死,也有人生。
还是那个冬天,货郎从村子外带回来一封家书,是女孩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