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二百一十八章 再次北上
还是住在府里,大约的区别就是本该住的屋子需得从后院西头搬去前院东头,诸女寻思搬来搬去的麻烦,两个屋子大小相若,而且后院都是女眷更方便些,也没管李落听还是没听,议论过后就不搬了,还是住在原来的屋子。秋吉松了一口气,瞪了李落一眼,吓唬人,换了屋子就是西席吗?还有一桩小事,就是溯雪每月的俸银会多点,但多的那点银子,别说漱沉鱼和秋吉,就连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也瞧不上眼,秋吉大手大脚,漱沉鱼散财仙子,现如今早就把弃名楼里的这些人胃口养馋了。
谷梁泪只怕溯雪怪她自作主张,溯雪只是轻轻挽着谷梁泪的手臂垂泪,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慨,若叫秋吉来说,当个西席自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说来说去,这西席又不能吃。
明日溯雪与苏荼相认,到时候谷梁泪也会去,无论如何,也需得了却苏荼心心念念的梁公子。李落缠着谷梁泪要她扮个男装要自己瞧瞧,谷梁泪就是不答应,李落很遗憾,她送柔月出城的那天是个晚上,匆匆忙忙,没看仔细,但是不管他再怎么软磨硬泡谷梁泪就是不允,甘琦当然不会在旁边帮忙说话,可惜风狸不在,刚回府里就被罚抄红尘宫什么秘典去了,整整十遍。傍晚李落远远看见过风狸一面,那模样,孤单可怜的像一只弱小无助的迷途羔羊。
处置妥当弃名楼和卓城诸事,北上草海耽搁不得,如果让唐宋两家的援兵在漠北等牧天狼,几日还好,倘若耽搁半月一月,定会有损军心,此乃联军大忌。
这个年关又不能在卓城了,李落走的时候一如往昔,只道是一次寻常的别离,但谷梁泪却知道这一次北上草海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但分别之际自然不能叫溯雪她们担心,且先安顿好了自己的事,然后去漠北找他。
这一次北上草海不孤单,有人作陪,晋王纵有万般不愿,但是李落既已开口,不去也得去。卫国公常渊满口答应下来,惹了常庭燎不满,常渊虽为武将,身子骨强于常人,但毕竟上了年纪,此去草海路途遥远,路上万一有个好歹谁也不好说。倒是常渊大是意动,漠北的那片草海若是有生之年能去一遭也不枉了。所以不论常庭燎再如何阻拦,常渊铁了心要走,气得当朝权妃连着发了好些天脾气,带着景初和景秋杀到了弃名楼,正堂里几乎是揪着李落耳朵一顿责备,声音很响,连弃名楼隔壁的殷莫淮都听到了。说完了之后,常庭燎消了气,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老头子,自己也知道老家伙的脾气,他要是下定了决心,就算斩断了脚,爬也要爬去草海,怪就怪李落不该提这个茬,但是眼下已无计可施,只愿平安回来。
好生教训了李落一顿,常庭燎叫景初把备好的礼物都拿了出来,琳琅满目,极有分量。淑妃娘娘和谷梁泪漱沉鱼很融洽,言行举止慈眉善目,与方才判若两人,临走时还丢了一句话,但若李落愧对二人,只管进宫来说,有她撑腰。
常庭燎丢下一地鸡毛大咧咧扬长而去,府中诸人皆是愕然,但也没谁当真讨厌这位心直口快的淑妃娘娘。
最后一位随李落北上的是大甘少保应冠旗,禁军统领霍裁乱未曾准许北上。这一次李落奏请朝廷,绝口不提草海深处的变故,若是递上奏章,信不信暂且不说,免不了又会生出波折,干脆就说草海诸部有兵马集合的异动,需得早做戒备。朝廷已被草海铁骑打怕了,听到这个消息哪敢怠慢,头天的奏折,当天晚上就准了,要牧天狼早早做好万全准备。
晋王三人晚了几天动身,李落先走一步,只因为有故人相邀。
秦州望梅府,万里云雪山下的黑白藏风谷。
望梅何家已经人去楼空,现在的望梅府再无一家独大的江湖势力,守着北上鄞州和掖凉州的要道,走了何家,当然会有别家。秦州战门,鄞州的唐家堡,都对望梅府虎视眈眈,但北府今时不同往日,藏风谷外就有大甘守军,这一次镇守的将士可是隶属牧天狼麾下,望梅府就在眼皮子底下,所以争还是争,但也不敢太放肆,万一引来巡检司留意,就算战门和唐家堡合在一起也承受不起。所以如今的望梅府既有战门势力,也有唐家堡的高手,彼此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从望梅府出来,城中没有当日草海大军压境惶惶不可终日的紧张感,又恢复了繁华模样,李落穿城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装简行到了朝木山下。林间有积雪,远山白雪皑皑,近处墨白纵横,稍见萧索,却别有一番景致。
朝木山万梅园已经没了品梅大会,就是不知道山上可还有梅花酿和迎雪绽放的梅花,不过眼下虽已入冬,但时节还是早了些,梅花多半还没有开,最多打了花苞。
山口一株苍松树下,仓央月钩横枪坐在一块岩石上,淡淡的看着由远及近的李落一行人。到了近处,仓央月钩长身而起,李落抱拳一礼,朗声说道:“仓央公子,劳你久候了。”
仓央月钩点了点头,神色冰冷,不过他一向如此,此刻见着李落难得有些回应,实属不易。
“家姐在山上。”
李落抬头看看朝木山,颇有感慨,当年北上时恰逢品梅会,和周放一道登山,原是想看看那座云顶天宫,一晃这些年过去了,重回故地总有些让人百感交集。
林子里静悄悄,廖无人烟,除了雪地之中走兽留下的足迹,这漫山遍野竟似没有活物。仓央月钩在前带路,走的很快,一行人皆默默赶路,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风狸好奇的东张西望,没一刻闲得下来。
走着走着,忽然仓央月钩清冷说道:“朝木山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第二千二百一十九章 恐高的风狸
李落一愣,和风狸狐疑的看着彼此,此子性子可以说有些孤僻,说是目空一切也不为过,当初品梅会闯关之时李落曾与他较量过枪法,一招霸王回马的确很了得,就是人不怎么讨喜,再后来他和仓央嘉禾同去东海,搜寻鬼船的下落,或许是见多了这些较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妖孽高手,路上收敛了许多,沉默寡言,用风狸的话说完全就是照着模子刻出来的小冷冰,这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感慨万千的话,着实叫李落几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幸好仓央月钩只是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闷头赶路,很快就到了栈道所在,其实万梅园还有一条下山的密道,不知道还在不在,兴许已经被仓央嘉禾给毁了。
栈道悠悠,还是一如既往的提心吊胆,几年未见,那些悬空的天梯愈发斑驳腐朽起来,走在上头吱咯作响,恍惚间似乎连一旁的山崖也发出一声声艰难的呻吟。
好容易上了山,风狸脸色发青,两条腿不住的颤抖,李落扫了一眼就笑了出声,别看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除了谷梁泪,便没个能降住她的人,没想到竟然怕高。风狸哼了一声,拍了拍胸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家怎么住这么高?不累吗?”
仓央月钩瞥了风狸一眼,漠然回道:“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那你真可怜。”
仓央月钩嘴角很明显的抖了一下,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说自己可怜,但是风狸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很难让人看穿她是讽刺还是真有这个念头。
梅花树果然已经出了花苞,有几朵性子急的都已经抽出了一丝白色的花瓣,想挣脱束缚,迎雪绽放。
万梅园外。
仓央嘉禾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等着李落,山顶风冷,她身上盖了件厚厚的大氅,里面是一件软银轻罗百合裙,山风轻轻拂过,扬起几缕乌黑发丝,愈发显得身子单薄,就像是朝木山山顶的雪,清丽而悠远,冰寒而人难近,到了日出之时,眨眼间的回头工夫,再转回来目光看时就怕她已经随着光不见了踪影。
“王爷,你来啦。”仓央嘉禾刚说完,忍不住咳嗽几声。李落皱了皱眉头,轻声责备道:“你我相识也有些日子,你身子本来就不好,何必在外等我,若是染了风寒,到最后还不是你受苦。”
仓央嘉禾脸色微微一红:“院子里待的闷,出来走走,也不是刻意迎接王爷的。”
李落摸了摸鼻尖,那处院子自己又不是没去过,若说憋闷,掩耳盗铃。不过仓央嘉禾的性子和谷梁泪有些像,都是外柔内刚,和她们说话需得本本分分,倘若开玩笑惹了人家不高兴,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是能好些天不理人。
“那我们去里面?”
仓央嘉禾点点头,其弟过来推着轮椅,甘琦刚要举步,风狸就抢着说:“公子,我们几个在外边等你?”
李落暗自嘿了一声,不用猜就知道风狸没安好心,前日子谷梁泪罚她抄书,自己没帮她说话,还怂恿谷梁泪罚重些,定是记仇了,只道自己和仓央嘉禾进了万梅园,说不得等见了谷梁泪她就会添油加醋的描述一场背着谷梁泪偷会情人的戏文来,关键李落自己也是心虚,化外山外谷梁泪言辞暧昧,在洛桑山下地宫的颠倒五行阵里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不等李落答话,仓央嘉禾轻声说道:“不用了,你们一起进去吧,万梅园封园数年,这里已经不是什么江湖圣地,只是我和月钩的家而已。”说罢,仓央嘉禾微微一顿,“王爷这是要北上草海吧,为何只带了这么少的人呢?”
李落叹了一口气:“近来事情有些多,人手不足,捉襟见肘,只好求了泪儿帮忙,讨了甘琦和风狸随我北上,他们两个是牧天狼军中中军骑将领处予安、温庭筠。”
处予安和温庭筠都是中军骑年轻一辈的高手,名不传江湖,但能进中军骑便有过人之长,处予安锋芒毕露,温庭筠内敛沉稳,这两人颇得李落器重,若是放归江湖就是另一个周放和冯震鸣。两人向仓央嘉禾抱拳一礼,处予安略有惊讶,不过不乏敬重,牧天狼中不成文的规矩,切莫小看女人,往近了说倘若敢轻视诽谤,少不了被呼察冬蝉收拾;往远了说,牧天狼纵横沙场未尝一败,却被相柳儿戏弄于鼓掌之间,当真要说起来,牧天狼和李落栽在女人手里的跟头可比旁人多得多,等闲莫要小瞧。
仓央嘉禾回了一礼,望着李落轻声问道:“别人呢?”
“大半还在卓城一带,近来大甘多了一个杀手组织,名字叫罗网,行事诡异,座下高手如云,我怕他们坏事就叫人找了他们的踪迹,寻机铲除。”
“杀手组织?你遇见过他们?”仓央嘉禾追问了一句。
“嗯,”李落点点头,笑道,“撞见过一次,的确很难对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怕这样神出鬼没的刺客。”
仓央嘉禾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李落哈哈笑道:“仓央姑娘勿要担心,实则在我身边也有不少精擅暗杀的高手,比之罗网还要更胜一筹,所以揪出罗网只是时间长短而已,量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波。”
“王爷座下能人无数,何用我来担心呢。”仓央嘉禾平静说道,“进去吧。”说完之后,仓央月钩推着她往万梅园深处而去,李落与甘琦面面相觑,好像自己也没说什么吧,怎么惹了她不高兴。
万梅园外没了酒宴,只剩下梅花树,那株被雷击的千年老梅树还在,数年光景,枝叶竟活了半数,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
万梅园还是当初的模样,或许是少了人烟的缘故,这山顶的梅花树倒是愈发鲜活起来,那年所见只是一株株梅树,而今所见,这满山的梅花树似乎都化身成了一个个梅花仙子。
第二千二百二十章 值得信任
轻语嬉笑,时而来,时而跑开,好似在梅园之中能听到那些轻歌曼语声。
万梅园的九道关口还在,如今已经没有了守关人,不知道当初和李落较量棋艺的老者棋癫去了哪里。李落没有问仓央嘉禾,品梅会守关人许多都是何家邀请而来,她未必知晓根脚,而且依她清冷的性子多半也不会关心。
少了阻拦,一行人很快就进了万梅园最中央的那处坐落云顶天宫,却让李落失望而归的湖心楼阁前。湖水蒸腾着袅袅水气,万梅园外几乎终年积雪,这里却四季如春。上一次李落踏入万梅园,到了湖心那块巨石上,没有进去小楼,只在楼外与仓央嘉禾有过一番交谈,在石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一次仓央嘉禾相邀,是要带他进去这座小巧精致的湖心楼阁。
仓央月钩在湖边停了下来,甘琦和风狸四人相视一眼,这里是别人家中,主人未得相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李落轻轻一笑,和颜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仓央嘉禾没有多说,素手轻拍身下轮椅,整个人如若一朵流云一般飘向了湖心巨石。李落见过一次,所以还好些,但是甘琦和风狸虽然和仓央嘉禾同行过一段日子,不过除了杏子林中那片稀奇古怪的杏叶之外还没有见过仓央嘉禾的身手,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处予安和温庭筠也是骇然失色,这样一个行走不便的单薄女子竟然练就如此了得的轻功身法,真是匪夷所思。
李落吐了一口气,她的身法又精进了,不知道暗器,或者该说明器的手段会否比神鬼莫测的地步又更进了一步。
跟着仓央嘉禾过去湖心大石,那块石碑就在不远处耸立着,最后一个名字就是他。仓央嘉禾无法站立,落地之后只能盘膝坐在地上,若是走动,需得用手撑着地面,借力施展轻功往前。她的脸色很平常,已经习惯了,李落虽然和她过从不密,但如她这样半生孤僻,少与人来往,偏生又天资聪慧的人,外表看来对周遭诸物漠不关心,实则内心最为敏感,稍微有些许变化都很难逃过她的眼睛,看似冷漠,实则最是在乎。上策莫过于不闻不问,只当她是个普通人,但是李落看着仓央嘉禾用手扶地的样子,心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舒服,随即拦在她身前,半跪在地上,将后背向着仓央嘉禾和声说道:“上来,我背你。”
身后仓央嘉禾呼吸一轻,瞬间隐去,李落心知要遭,没有回头,硬着头皮说道:“我知道我与仓央姑娘尚还算不得熟悉,如此有些孟浪无礼,你与梅花为伴,冰姿玉骨,性子高傲的很,我这样做一定会惹你不高兴,但是让我这样看着,请恕我无礼,我的确会分心的。”
身后良久没有声响,李落寻思着要不要站起来的时候,忽听仓央嘉禾清冷幽然的说道:“王爷的确不该这么做,我也不喜欢别人怜悯我可怜我,小时候我最讨厌他们用那种惋惜却又隐含着别的意味的眼神看我,不过王爷稍有不同,好像不怎么惋惜,只是要照顾我分心,呵呵,如此说来王爷当我是个累赘。”
李落挠挠头:“累赘不至于,而且我也知道你这样并无大碍,只是总免不了要分心留意仓央姑娘的。”
“王爷的厚脸皮我真的是领教了。”仓央嘉禾叹了一口气,“和尊夫人一道同行的时候,没少听她们说王爷的事,较之当年判若两人,今日一见,原来是我天真了。”
李落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看着对岸的风狸,咬牙切齿的说:“是不是她说的最多?”
仓央嘉禾没料到李落会突然回头,微微后仰,俏脸一红,恼色一闪而过。李落急忙回过头,哈哈笑道:“如果仓央姑娘觉得男女有别的话就当我没说。”
少顷沉默,仓央嘉禾淡淡应道:“多谢,有劳王爷。”说完之后,轻轻将手搭在李落肩头,但心情着实犹豫,手微微颤抖,羞于见人一般。李落自然知道她还是难为情,这个时候决计不能开玩笑,随即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腕,往背上一靠,很随意的问道:“这座楼阁在这里多久了?”
仓央嘉禾一愣,略略分神,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伏在李落背上,李落起身,仓央嘉禾一惊,环在肩头的手略微用力,抓紧了李落肩膀上的衣裳。李落不敢造次,只将仓央嘉禾抬起到了背上,两人没有贴的太近,说起来他只是个人形的椅子而已。
仓央嘉禾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心跳加快,不知是恼还是羞,仿佛没有听到李落问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落背起仓央嘉禾往楼阁屋门前走去,边走边说:“那年我北上秀同城,路过梅山县,本来没打算来朝木山万梅园的,只是无意间在藏风谷口的大石上看见了那副壁画,你见过那副壁画吗?”
仓央嘉禾嗯了一声,还是没开口说话。
“当年你我初见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见过相似的宫殿,那时我还不知道天火渊雪的事,所以对你隐而不说,我的确在别处见过极其相像的宫殿壁画,后来你应该也猜到了。”
“东海的鬼船上?”
“嗯,就是我第一次去过的那艘鬼船。”李落微微一顿,洒然笑道,“在那艘船上除了那副与万梅园云顶天宫极其相似的壁画之外,我还看见了一张星图。”
“我在船上听人说起过。”
“先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后来我明白了,那张星图上绘制的是东海所有鬼船的航行轨迹,只要按照星图轨迹,再耗费些时日,就能将东海所有的鬼船都找到。”
“你不是说那三十六张小星图你不记得了么?”
李落沉默数息,朗声说道:“我记得。”
“你记得,那你为什么……我明白了,但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觉得仓央姑娘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
第二千二百二十一章 云顶天宫
背后的仓央嘉禾一阵沉默,良久之后轻轻开口说道:“谢谢……我们进去吧。”
看着李落背着仓央嘉禾进了湖心小楼,仓央月钩眼皮直跳,甘琦皱着眉头,风狸嘶着凉气,三个人古怪的神色让处予安和温庭筠一头雾水,忙不倏留神倾听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仓央公子。”
“嗯?”
“你不管管?这像什么话!?哼,有伤大雅。”风狸喟然叹道。
仓央月钩的脸色着实不善,眼睁睁看着李落背着自己姐姐进了小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管不了她。”忽地,仓央月钩眼前一亮,急忙回头盯着风狸,“你们不是他夫人的徒弟吗?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们就不替你家夫人说教说教?”
“你也知道我们就只是我家小姐的徒弟,又不是我家小姐,人微言轻,说了不但没人听,说不定还会被人瞧着碍眼,打发我们走,到时候就更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风狸和仓央月钩忽地一怔,齐齐转头望着一脸尴尬的处予安和温庭筠,两个牧天狼的年轻将领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露骇然,这是打算把他们两个当枪使,直谏李落吗?在风狸开口说话的前一刻,处予安拉着温庭筠匆忙闪开数丈距离,装模作样的戒备四周,实则是离开这片是非地,免得惹上麻烦。
李落和仓央嘉禾自然不知道湖对岸几个人的心思,进了小楼,原本以为会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此地湖心水气蒸腾,其下必有地火,而朝木山山巅之地应该是一座很大的火山口,常年有地火从湖心涌出地面,正因为这样,所以万里云雪山山顶终年积雪,但万梅园的最中心却四季如春,没有半点冷意。小楼筑于湖心正中,必是地火火口之上,里面当然不会冷,恐怕和入夏之后的卓城炎热差不多。但就在踏进小楼的刹那间,李落预料的热气全无踪影,反而是一股醇厚的冷意萦绕在楼阁里美轮美奂的雕梁画柱之间,这种冷,不像万梅园外头的雪山,有冷意,却更以温润见长,犹似这三伏天的藏冰窖,进去之后就不愿再出来。
李落惊咦一声,很是惊讶,仓央嘉禾颇是随意的说道:“这座小楼并非木质,你看到的这些房梁柱子,还有这里所有的桌椅都是玉石雕刻而成,算是冰玉的一种,只有这样才能抵御地火的炎热。”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冰玉者,冰清玉润,正好剧饮,坐无狂客,冰玉相对,得无少澹,故冰玉为君子玉。然而世间多有追风附庸之人,冰玉不可得,就取黑白交错纹路的大理石充其为玉,其形天然,石材久远,可观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有冰封之意,石上黑色的细纹似春天的岑溪流进冰川雪腹,等待重生,沾了一个玉字,实则为石。市面上真正的冰玉不多,往往只有达官贵人或是帝王之家才会用得起冰玉,大甘皇宫之中的问心台就是用一种名为云儿冰的玉石筑成,此石介乎玉石之间,也算名贵,世人皆称其为冰玉,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冰玉。而眼前所见,这满屋琳琅尽是冰玉制成,纵然是李落也不由得感慨万千。
“你放我下来吧。”仓央嘉禾细声说道。
李落答应一声,将仓央嘉禾轻轻放在一张椅子上,刚知道了这椅子是冰玉所制,所以放下她的时候很小心,万一不小心碎上几张,恐怕就得请秋吉出山才能赔得起。
李落忍不住好奇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茶杯,入手冰凉,且质感远胜瓷器,果然是玉石雕刻而成。李落心里五味杂陈,叹了一口气,一扭头看见仓央嘉禾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自嘲一笑道:“我本是大甘殿下,官居一品,手握雄兵近百万,如今看来,认识的这些人里好像我是最穷的。”
“想要的话我送给你。”仓央嘉禾一边揉着腿,一边淡淡的说道。
李落朗笑一声:“那倒不用,钱财乃是身外物,够用就好。”李落环顾四周,“这里是?”
“上次你来看到这座楼阁之后很失望吧。”
“的确是有些,我以为在万梅园正中处会有一座和山脚大石上的云顶天宫一个模样的恢弘楼阁,但是这座小楼精巧过之,磅礴却有不足,和壁画上的图案相去甚远。”
仓央嘉禾轻轻嗯了一声,指着屏风前那一尊人形雕像,雕像是背对着门口的,看不清相貌,“你把它转过来。”
“转?是个机关?”
仓央嘉禾点了点头,李落上前,不疑于她,运力将玉石像转了过来,玉石像应手即动,没有半点生涩之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转了一个圈面朝两人。李落看了玉石像一眼,忽地一愣,这尊玉石像眉宇雕刻栩栩如生,犹如一个活人,脸庞线条柔和,不辨男女之别,若说俊朗,也有阴柔清秀,而且很眼熟。
这尊石像很像当年在镜水潭下的古墓中看到的那两尊石像,眉宇相貌虽无相同之处,而且潭底古墓中的石像雕刻远不如眼前看到的这尊石像这般精巧,一应细处都有模糊朦胧的迹象,但是乍一眼望去,便给人感觉那潭底石像与此处石像殊途同源,如果是活人,那就是同宗同族,一脉相承,唯独眼前这尊石像少了背后生翅,手足化鳞的奇异特征,与常人模样没什么分别。
随着石像转身,就在此屋正中的地上忽然裂出一个数尺方圆的洞口,未及瞧瞧洞中有什么,只觉一股热气和一股寒意涌了上来,李落脸色微微一变,这两股气劲冷热交织,有几分魔门欲仙门冰火魔功的意味,狠厉不如,但醇厚绵长犹有过之,似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
李落狐疑的看着仓央嘉禾,仓央嘉禾神色幽冷,不辨喜怒,叫他心里轻轻的揪了一下。
“这里……”
仓央嘉禾轻轻吐了一口气,平声说道:“这里就是你想看的那座云顶天宫。”
第二千二百二十二章 岩浆上的玉桥
李落惊咦一声,走近洞口探头向下张望了几眼,地底黝黑,隐有红芒明暗交错,目力难及之处分辨不出有多深,但若要想装下一座云顶天宫,想来决计不会小。
李落看着仓央嘉禾,的确没有想到万梅园的云顶天宫竟是在这火山口之下,虽说云顶有些言过其实,但如果算上朝木山,确也是一座云顶天宫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才能发现这样一处惊世骇俗的地方,而且还在这里修筑一座天宫。
“你……背我下去。”仓央嘉禾俏脸一红,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李落点点头,神色随和自然的扶起仓央嘉禾,多半是因为洞口大小的缘故,仓央嘉禾离李落近了些,耳旁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犹是背心传来的心跳声更让他心惊肉跳,念了一遍清心咒,背着仓央嘉禾钻进了洞口。
洞口之下没有路,悬空有一个绳梯,入手冰凉,虽然不知道是何物所制,但能辟火去热,自然也非凡品。李落小心翼翼的将两人的身子沉入洞中,刚好够进去,免不了仓央嘉禾又贴近了三两分,好在李落的心思似乎都在这根悬梯上,没有留意仓央嘉禾羞红的脸。
悬梯不长,最多不过三五丈就到了底,落脚的地方是一座小了许多的山尖顶上,抬头望去,头顶的巨大岩石宛若一张苍穹,将这座小山罩在里头,而这苍穹与脚下石山相距不过丈余,更窄些的地方伸手可及,好似被山神鬼魅硬生生从朝木山中抽去了一层,有山之冠,亦有山岩之心,那些红芒就是从这两层山岩之间的冒了出来,深不知几许,也许贯穿整座朝木山,又或者比这朝木山还要深。
到了这座山中山上,四周明显热了起来,方才洞口的寒意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股股燥热和难耐,就连脚下踩的山石也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沿着岩壁有一条弯曲崎岖的小路盘旋而下,仓央嘉禾伸手一指:“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李落答应一声:“你抓紧些。”说完之后,极快的往山下而去。这里就像是往生崖下,除了没有一条冥河暗流,不过瞧着红芒游走的模样,说不得地底深处也有一条火龙盘踞。
地底越来越热,远比往生崖下要难熬的多,呼出去的每一口气刚离开口鼻的时候好像就被点着了,李落运起冰心诀,丝丝凉意游走在奇经八脉之中,抵抗地火热毒,担忧仓央嘉禾身子羸弱,便也渡出少许冰心诀内劲,顺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缓缓送了过去。李落本是无意,怎料忘了此刻是背着仓央嘉禾,这冰心诀渡入仓央嘉禾身子的地方确是下流了些,就听背上仓央嘉禾娇哼一声,喘息道:“王爷,你……快收回去!”
李落一怔,尚有不解,猛然醒觉过来,脚下一乱,险些滑下深渊,万幸仓央嘉禾抓住了一块突出的山石,这才叫他稳住身形,连忙干咳一声,歉然说道:“让仓央姑娘受惊了,得罪。”末了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仓央嘉禾默不做声,李落哪里敢再渡出冰心诀内劲,知道的说他无心之失,不知道的定要说他无耻下流。
李落定了定神,刚迈出一步,就听背上仓央嘉禾幽幽细声的说:“小心。”
李落轻轻一笑,说了一声好,便往山下而去。
这条盘旋山路不知尽头,这片丈余高的缝隙也不知尽头,走了好半天仓央嘉禾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是恼了李落还是累了倦了,就连呼吸声也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这条山路是你族中先辈修的么?”
……
“你睡着了?”
……
“仓央姑娘?”
李落微微一惊,若不是她还有细微的呼吸声,险些以为背上这梅花的仙子已然归去了,但是叫之不应确也让人担心,随即转了转心思,就当是背上仓央嘉禾的身子快掉下去了,运劲往上举了举,仓央嘉禾猛地呼吸一重,轻轻搭在李落肩头的素手微微一紧,颇是恼怒,隐有杀气,李落倒是不曾在意,知道她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山路盘旋,走的时辰虽说不少,不过的确也没有下去很深,李落猜测最深处多半还不到万梅园前绝壁栈道的入口那里。等脚下这座山中山的岩壁上出现一扇巨门的时候,仓央嘉禾让李落停了下来。那扇门半掩,有两丈高矮,一尺厚薄,着实算一扇巨门,不过比起在鹿野那伽山中遇见的那座巨大无比的城池,这扇门瞧着倒也小巧。
巨门缝隙刚够李落和仓央嘉禾进去,进门之后先是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李落早有预料,侧身进门的时候那扇门上的热气较之三伏天的日头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小心挨上少说也要被烫坏三层皮。李落微微眯着眼睛,等热浪过后定睛一看,讶声低呼:“这是……那座云顶天宫!?”
眼前所见,一条白玉砌成的平直石桥从巨门后一路接往远处,玉桥左右皆是泛着暗红之色的岩石,有些凝结成块,有些形似没有成型的琥珀树脂,还在缓缓蠕动,不时碎掉一块,从里头掉出几颗火红的珠子,落地发出一阵阵刺啦声响,半晌之后又缓缓变为暗红颜色。李落双目微微一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玉桥两侧皆为岩浆,而且竟然不是冷的,表面看似平静,说不定下一刻这些岩浆就会涌上玉桥,到时候再了得的身手也难逃一死,莫说死无全尸,只怕连渣也剩不下。
见李落意有踌躇,背上的仓央嘉禾轻轻呵了一声,没说话,不过想来这一声轻笑的意思决计不会是称赞。李落讪讪一笑,定神问道:“过去?”
“嗯。”
李落点了点头,凝神静气的踏上这座犹如飘在岩浆上的玉桥,脚落地,原本以为的灼热并未传来,反而从涌泉冒起丝丝凉意,直透肺腑,让他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第二千二百二十三章 未央花
羞的仓央嘉禾面红耳赤,猛地拍了他的肩头,喝道:“你做什么怪声!”
李落连忙收声,背着仓央嘉禾往玉桥那端走去。先不说这玉桥造价几许,光是那桥边扶栏上的刻画就极为考究,一笔一划,用功皆入化境,不像是雕刻出来的,更像是将世间活物封印在了这里,只要刮开那薄薄一层的束缚,这桥上就是莺飞花开的景象。
一边往前走,一边留神打量这些刻画,除了画之外还有异兽雕像,均匀相隔一丈的扶栏顶端就有一只,瑞灵凶兽都有,有些李落见过,有些不曾见过,细细数下来倒是没见过的占了半数。这其中有一条盘踞在云雾之间的蛇形异兽,隐去了头颅,只能看见蛇身在玉雕而成的云雾中曲折隐现,传神至极,那蛇身李落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长枪疚疯枪柄末端的奇形纹路,鸣鸿刀身的蛇形图案,迷雾雪原那个被人遗忘的村落里,在破败的房屋门前也有相似的印记,还有镜水潭下的古墓……镇族的树化卦知没有说错,天火渊雪早在人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而已。
玉桥不长,就是这样已经让他叹为观止,能隔绝地底岩浆热毒,还能经久不损,且有凉意,如此玉石之物怕不是价值连城,以此为石用,多少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
过了桥,就是方才看见的那座云顶天宫,安安静静的矗立在山腹之中,在这之前,还有一座与玉桥相同材质筑成的石台,不算大,只有十余丈方圆,通体幽白,本是平平整整,也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这玉台上长出了一朵朵白色冰花,大的有两尺上下,小的不过数寸而已,零零散散有近百之多,随意点缀着这座白玉石台。
李落只扫了一眼,心里就是一动,这冰花不是别的,竟然也是寒玉地髓的一种,论大小自然远不如往生崖下的那块,但是品相似乎更为上乘。想到这里,李落忽然心里一跳,当初前往东海时自己还怕仓央嘉禾耐不得炎热,特意将孛日帖赤那赠予自己的一块寒玉地髓交给了她,如今再看是自己自作多情。
仓央嘉禾似乎猜到李落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肩头,低声说道:“你放我下来。”
李落连忙松开手,仓央嘉禾飘然落地,背着她的时候没觉如何,这会再看她带着些许驼红的脸颊,李落也觉尴尬,轻咳一声:“这冰花好生漂亮。”
仓央嘉禾淡淡的嗯了一声,看着眼前一朵冰花:“它叫未央花,是寒玉地髓在经过岁月沉淀之后长出来的,是很好看。”
“嗯……嗯!?”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花是长在寒玉地髓上的,那言下之意这座白玉石台莫非是由寒玉地髓筑成?李落吃惊的看着脚下这座石台,半是怀疑,半是感叹,但是仓央嘉禾不像说谎的人,说来也便只有寒玉地髓这样的奇物才能隔绝地底岩浆的热毒,但是这样的大手笔恐怕举大甘一国之力也办不到。在外价值连城的寒玉地髓在这里和寻常的石头也多少分别,更为稀少罕见的未央花也不比寻常田里的白菜稀罕,果然,自己还是最穷的那个人。
“未央花,未央时节,花开倾城,好名字,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仓央嘉禾瞥了李落一眼,问道:“你没有见过未央花?”
李落摇摇头,仓央嘉禾轻轻哼了一声:“上次你借我的那块寒玉地髓就是一株还没有抽芽的未央花。”
“啊。”李落摸摸鼻尖,岔言问道,“那这花开需得多久?”
“少则三千,多则五千吧。”
“天?”
“年!”
李落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良久之后才叹息一声:“我还是别问了。”
仓央嘉禾掩口轻笑,揶揄的看了李落一眼,双手轻拍地面,身子轻飘飘的到了这座云顶天宫前。李落跟在仓央嘉禾身后,绕开这些动辄千年计的未央花,那株展开两尺有余的未央花只怕少说也有近万年的寿命了,若是不小心踩断了,说不定她能一银针扎死自己。
画上的云顶天宫只是形貌,传神固然有,但到底不如亲眼所见的这般震撼:此殿不是大甘常见的形状,俯瞰为圆形,有五层,层峦叠嶂,由小而大,似塔非塔,似楼非楼,正对着这座玉台的有一扇门,仓央嘉禾轻轻一推,那门便开了,竟也是虚掩的。
仓央嘉禾盘膝坐在门口,看着殿中,数息之后问道:“当年你在万梅园时我给你的那枚簪子还在吗?”
“在。”李落不知道她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这次未曾带在身上,我留在卓城弃名楼了。”
仓央嘉禾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闪身飘进了大殿之中。李落微微一顿,也跟了进来。殿内一如外观,也是圆形,穹宇由环转十六根玉石的柱子支撑,外层八根,中间八根,溜彩刻纹的斗拱,以支撑拱上的天花和藻井,满是龙凤和玺、山水异志的彩画,也不知道是由何物染在这玉石界面上。天花图案为贴金二龙戏珠,藻井为金龙藻井。穹宇配歇山殿顶,七彩琉璃瓦面,当中有坛,正面出台阶九级,饰旋子彩画,造型精巧。左殿内有大明之神、北斗七星、金木水火土五星、周天星辰等,右殿则是夜明之神、云雨风雷诸神神牌供奉处。而正前那侧皆为异兽妖神,腾蛇巨虎,鸾凤飞鹏,如果是以前,李落多半会以为那不过是工匠的手艺,不过现如今再看那些异兽妖神,虽说仍有多半没见过,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别的不说,算算三年之约的时辰,那头硕大的白虎想来等的也差不多了。
李落跟着仓央嘉禾到了此殿正中的玉坛前,这玉坛造型奇特,像个殿中之殿,由二十八根金丝玉柱支撑,柱子环转排列,中间四根“龙井柱”,高不过丈余,支撑上层屋檐。
第二千二百二十四章 天火传人
中间十二根支撑第二层屋檐,在朱红底色上以镀彩的方法绘有精致的图案;外围十二根支撑第三层屋檐;一共三层,每一层高都不过丈,最上那一层只有五六尺高矮,若是李落,尚得低头才能进去。殿中四根“龙井柱”刻春风夏雨秋霜冬雪,象征一年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根大柱比龙井柱略细,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外层十二根玉柱象征一天十二个时辰。中外两层柱子共二十四根,其上有节气景观,合在一起就是二十四节气。单单只是一层,其繁杂精致就已经让李落叹为观止,也不知道其上四层还有什么。
仓央嘉禾微微眯着眼睛,仰头看着天花,门口一侧有通往上一层的悬梯,不过她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坐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
“极北之地即为渊雪,日月同辉之处就是天火,天火和渊雪,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李落点了点头,轻轻吐了一口气:“近些年偶有遇见极北之地的人,多少听到和见到了点。”
仓央嘉禾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我的祖上,是天火传人。”
李落一怔,有些惊讶,倒也不算太意外,其实在进来之前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不过听到仓央嘉禾亲口承认还是吃了一惊,早前多半已经见过天火传人,但是当面承认的唯有她一人。
天火之名,如果镇族树化卦知没有骗人的话,那么就是他们处心积虑要将渊雪封印的足以祸荡人间的东西放出来,到那个时候,不只是渊雪一族,整个天下都将生灵涂炭。
“你是天火传人?”李落又问了一遍,仓央嘉禾点了点头,李落长叹一声,“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的,是你们给不了的东西。”仓央嘉禾悠悠回道。
“那你想要什么?”
仓央嘉禾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应声。
“石碑上刻着的连山与你们天火有什么渊源?”
“连山?他们怎么了?”
只听他们这个词,李落就知道仓央嘉禾早就明了连山的底细,可笑自己奔波半生探知的消息,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李落沉默数息,没打算隐瞒,仓央嘉禾去过东海,如果说她不知道东海鬼船上藏了什么,多半是骗人的,与其相互试探,不如坦诚相待,反正此刻在他心里天火和渊雪尚无善恶对错之分。
“他们藏了一把钥匙。”
“哦?”
李落看着仓央嘉禾的脸,坦然道:“据说那把钥匙有可能打开通往封印之地的一扇门。”
仓央嘉禾神色波澜不惊,听到之后没有丝毫异状,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听人说在极北渊雪的封印之地藏着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秘密,一旦封印破除,这世间将万劫不复,而渊雪需得防备的正是天火。”李落略作停顿,和声问道,“仓央姑娘,你可有打算解开极北的封印吗?”
仓央嘉禾没有做声,陷入了沉思之中。
“渊雪镇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仓央嘉禾依旧没有回答,李落朗笑一声,似有洒脱,却也不掩无奈和苦涩:“一为天火,一为渊雪,你们以天下为局,到底求的是什么……”
“解开极北深处的封印是我先祖的遗愿。”
“那你呢?”
“我不知道。”仓央嘉禾抬头看着李落,怔怔说道,“不如你告诉我吧。”
“我?”李落自嘲一笑,“天火现世,则生灵涂炭,渊雪看似以守护天下为己任,他们却视人命为草芥,吞噬生灵,将活人变成死人,不计多寡,不论善恶,在渊雪眼中这世上的黎民百姓和我等眼中的蝼蚁并无分别,若是我说,我想把天火渊雪尽数斩杀,还天下一个太平,仓央姑娘,你说我做得到么?”
“王爷好大的志向。”仓央嘉禾轻轻理了理鬓间秀发,“难!”
“岂止是难,几乎不可能完成,你想我告诉你该怎么做,我倒是想你还在梅花树下抚琴,听风伴月,不染俗尘。”
“那你呢?”
“我?人生百年终难逃一死,可能会死在战场上吧,也许是你们天火取我性命,也许是渊雪的族人,谁知道将来的事呢。”
“王爷何须这般悲观。”
李落哈哈一笑:“莫管我是不是悲观,你带我这里,告诉你的来历,不知道是何用意?”
“你想去上面吗?”仓央嘉禾忽地一指头顶,李落仰头看着半晌,摇摇头,“如果并非一定要去,不去最好。”
仓央嘉禾轻轻一笑,没有强求,轻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座宫殿我就送给你,下次再来,倘若我不在你身边,记得带上那只簪子,它是这座宫殿的信物,可以保护你的,还有就是等到你想清楚天火渊雪是什么的时候再上一层楼。”
李落一愣,仓央嘉禾言语之中竟有托孤遗命的语气,忙不倏问道:“你要做什么?”
仓央嘉禾微微一笑:“做一个天火传人该做的事,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李落皱起了眉头,良久无语。
“好了,咱们出去吧,他们该等的着急了。”仓央嘉禾微笑着看着他,“有劳王爷再背我出去。”
李落答应一声,将仓央嘉禾背了起来,这趟看似解开了一个谜团,实则心中的疑惑更深,没有半点头绪。
掩上殿门,就在转身的刹那,不知道是眼花还是怎地,好像有一道黑影跳下了玉桥,钻进了暗红的岩浆之中。李落没有在意,理该没有活物能在岩浆中不死,多半是自己看走了眼。回去的路走的比来时更容易些,仓央嘉禾也自在了许多,轻轻靠在李落肩上,若有若无的呼吸细腻无声的掠过他的耳垂,有些痒。
依旧还是踩着盘旋的石阶回到了那座湖心小楼处,李落转动雕像,洞口隐没不见。仓央嘉禾恬静的看着他收拾妥当,李落并非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神,只是没敢多看。
第二千二百二十五章 等你回来
谷梁泪的揶揄笑颜历历在目,最难消受美人恩,可千万别再惹上了情债。
湖心对岸风狸等的无聊,很写意的瘫坐在地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抬头看着满园的梅花树,就连她这样惫懒刻薄的性子,也不由得不赞叹这里钟灵鼎秀,竹溪虽美,但是怎也算不得甲于天下,有时瞧瞧多少还是寻常了点,普普通通,在九江都只能算个上乘而已,怎么配得上二小姐呢。但是这里,世上再无第二处。
风狸飞快的转着念头,如果能把竹溪搬来这里就好了,这么大的一座万梅园就住他们姐弟二人实在是太浪费,人多了好,热热闹闹的,省得这么冷清。
就在风狸垂涎三尺,盘算着怎么才能鸠占鹊巢的时候,甘琦脸上都是忧色,两个人进去的时间不短,千万别出什么事,小姐这辈子孤苦伶仃,受尽了委屈,好不容易遇见他,也算老天开眼,可千万别叫他自作孽,自寻死路,自找苦吃,到头来不可活也就罢了,丢下小姐孤孤单单的可怎么办。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甘琦瞟了仓央月钩一眼,仓央月钩的脸色说实话也不怎么好看,进去的时辰的确有些长。
风狸打了个哈欠,她倒是没觉得李落会遇上什么麻烦,反倒是这么久了,该做的不该做的时间都够,如果真有什么事,刚好名正言顺的搬来万梅园,就是上山下山麻烦了点,别的都好。
“久吗?还好吧。”风狸笑嘻嘻的回应着,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他在做什么?”仓央月钩寒声喝道。
“这我怎么知道。”风狸摆摆手,想了想,添油加醋的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哎,这样真的不好。”
仓央月钩虽说不信姐姐会做出什么意外的事,但自己可是亲眼见他背着姐姐进了楼,以姐姐那样清高孤傲的性子能让一个男子靠她那么近,若说没有情愫,肯定是自欺欺人。
“堂堂王爷,这像什么话!”仓央月钩一脸怒容,又泄气的看着风狸,“你不去……”
“不去。”风狸不等仓央月钩说出来就断然拒绝,煽风点火道,“再说了,吃亏的又不是他。”
仓央月钩火冒三丈,刚要说话,就听甘琦低喝道:“他们出来了。”
仓央月钩急忙看了过去,李落和仓央嘉禾出了小楼,还好,他没有再背着姐姐。仓央月钩微微松了一口气,斜眼瞥了风狸一眼,风狸暗自咬牙,盘算着小心思,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把握。
两人联袂而来,落下之后,仓央月钩先是上下审视的打量了姐姐几眼,而后一脸寒色的瞪着李落,让李落很是诧异,转眼的工夫,不知道他怎会这么恨自己。
“王爷,你们下山吧,我不送了。”
李落看着仓央嘉禾,若有所思,数息之后缓缓点头:“仓央姑娘留步,告辞。”说完一顿,沉吟数息后和声接道,“或许我能医治你的断脉之症,你等我从草海回来。”
仓央嘉禾一愣,倒非欣喜,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有点山盟海誓等人归的错觉,仓央月钩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寒着脸盯着李落。仓央嘉禾呢喃低语:“等你回来……”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而已,怎地这些人的神色如此古怪。一扭头,就看见风狸一本正经的坏笑,李落皱了皱眉头,当真头疼的很,随即和颜向仓央姐弟二人抱拳一礼,快步往万梅园外走去。到了关口前,李落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仓央嘉禾,她还在湖边,静静的目送李落,见他回头,仓央嘉禾轻轻一笑,挥了挥手。李落脸色如常,遥遥颔首,一转身没入了关门之外。
仓央月钩侧目瞄着姐姐,眼睛里满是审视怀疑的目光,就连自己,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肉弟弟出门也没有这般境遇。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了?”
仓央嘉禾眉梢一挑,轻轻呵了一声,仓央月钩眉心一疼,忙不倏改了口风问道:“我是问你都告诉他什么了?”
仓央嘉禾转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看着弟弟,仓央月钩心中大寒,一个旋身往园外扑了出去,人在半空,忽地三阴少阳一麻,后力不继硬生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进了雪堆里,疼的他闷哼一声。
“再敢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仓央嘉禾转过轮椅,缓缓去了一边。仓央月钩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一会,这僵直的腿脚才渐活动了些,左右查看并无异物,他暗叹一声,不知道是喜还是悲,将他从半空打下来的暗器不是别的,不过是两朵雪花而已,喜的是姐姐的暗器功夫又有精进,悲的是这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出了万梅园,到了栈道前众人正打算下山,李落停顿片刻,回首望着万梅园深处,眉头紧锁,半晌没有挪动脚步。四人一阵嘀咕,风狸更是眼珠子乱转,难道说这才刚分开,有人就惦记上了,舍不得走?不过李落却没这些闲散的念头,万梅园梅香如故,上山的时候天气尚好,这会工夫就见朝木山顶上聚了一团黑云,风反倒小了,十有八九晚间会有一场雪,此刻风歇,少时这风多半会涨起来。
“走吧,快些下山,看天色有风雪。”李落催促了一声,收回目光,随众人下山而去,但心里的疑问却久久没有消散。
仓央嘉禾兴师动众,决计不会只是托孤将万梅园赠予自己,她挑明了自己天火的身份用意何为,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用处何在,李落没有半点头绪。她和当日在夜霜镇碰上的宋家夫人虞红颜气韵有相似之处,莫非夜霜镇也是天火遗迹,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不管天南宋家与太白一族黑剑白刀有没有关系,他们必然与天火有关联。
到了草海深处,便知分晓。
掖凉州立马关。
第二千二百二十六章 兵合一处
牧天狼已经备好兵马,此次北上,领军诸将早已安排妥当,除了李落之外,少不了精擅骑兵攻坚的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长于奇兵突袭的时危,以力为胜的悍将武塔,还有草海交战必不可少的射声营付秀书,而牧天狼中独当一面的云无雁需得坐镇北府,剩下两个文武将才袁骏和迟立皆留在了大营之中,另有要事,苍洱侯沈向东接替李落的位置,就在李落人到了掖凉州之后他就南下卓城,与杨万里章荣政合力稳住卓城局势。
在立马关等了五日,晋王一行也到了,舟车劳顿,李玄悯年轻力壮倒没什么大碍,不过卫国公常渊就有些吃不消,好在以前从军的时候打下了底子,脸色有些差,精神头却很足,说话中气十足,整个军营里就属他的嗓门最大。剩下少保应冠旗也是很少再领军出征,不过有过几次北府之行,路程还算熟络,固然北地的风雪有些吃不消,不过气色看着比卫国公要好上几分。
在立马关稍作休整,大军即刻出关,往漠北草海而去。过了秀同城不远,李落命大军安营扎寨,似乎无意再往北去。卫国公几人以为李落在等草海来人迎接,免得引起误会,到时候别说到草海深处,恐怕走到半途就得被草海诸部围歼。不过让李玄悯几人没有想到的是等来的并非草海将士,而是远道而来的大甘士卒,迎风招展的军旗上一个写着宋字,一个写了唐和燕。
牧天狼诸将早有听闻,不露声色,只是卫国公却是个藏不住事的性情中人,追着李落就问,除了不知道在草海怎么会遇上唐宋两家的兵马之外,还在忧心他有没有做出什么僭越之事。李落笑而不语,只说此事与大甘江山社稷没什么干系,常渊忧心忡忡,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不过倒是暗中叮嘱晋王和少保应冠旗,管好身边人的嘴,在事情明了之前切莫传这些乱人视听的消息回卓城,等日后水落石出之后再说。两人自然应下,不会节外生枝。
宋家出兵五万,虞子略亲自送到了渤海郡,大小的战船数百艘,好在这些年大甘水师颇有起色,这么大的动作才没有引起旁人留心,不过即便是借了洋流风向,到草海的时候还是最晚,就连借道狄州绕了一个大圈的唐燕兵将都比他们来得早。宋无缺也在军中,不过领军的却不是他,而是宋家高手宋谋,唐燕两家之中自然有唐梦觉和燕霜儿,不过和宋家一样,唐家也非是唐梦觉领军,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竟然不会武功的唐家客卿,名叫黎安南,待人接物温文尔雅,似是一位儒将,不过看唐梦觉和燕霜儿对此人恭敬有加,该是在唐家颇有地位,说不得是唐家老祖亲自点的将。
还有一位熟人,唐糖,她也跟着唐梦觉来了,远远看了李落一眼,就神色黯然的躲到了一边去。当初燕丹枫作反,李落只身闯入蜀州,就是那次他与唐家交恶,唐家老祖有请,也没有半点假以辞色,颜面上自然不是太好看,唐糖觉得唐家有愧于李落,故而不敢见面。
李落没有刻意找她开解什么,世家子嗣,有朝一日终也要以世家为重,利为先,义在后,唐家行事无可厚非,唐梦觉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利先义后还是义先利后让他有些矛盾而已,换成李落,或许手段会更狠辣。不过明白是明白,让李落以德报怨那是夫子的屁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恨就是恨,仇就是仇,一笑泯恩仇,恩倒是容易,仇那就不见得了。等唐糖过了心里的这一个结,也就能长大了吧。李落颇是唏嘘,遥想当年木括古道旁的客栈里,清晨透过窗户的那一缕光芒下,那个安静望着屋外的小姑娘干净的就像一滴水,让人不忍心触碰。
兵合一处,加上牧天狼的七万将士,共计十七万骑兵,声势的确不小,不过丢在草海里的的确确翻不出什么浪花。就在众人以为李落当挥军北上,过瑶庭直奔草海深处的时候,他传了一道将令,大军转道往东北而去,似乎并无意与相柳儿所率的草海联军汇合。就当众将疑惑不解的时候,半月之后草海终于来人了,这次来的也不是外人,正是武尊高徒泊肃叶和斛律封寒,领着三千草海铁骑,皆是以一当十的悍卒,隔远就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道,牧天狼中除了中军骑和吉布楚和辖下的往生崖各路高手以及众鬼猿不落下风外,若说凶悍,似乎还在呼察靖的越骑营之上。
见了这些人马,唐梦觉和宋无缺眼中皆有凝重之色,若是草海铁骑皆是这般英武了得,一旦南下,铁蹄所过之处,的确没有几个人能挡他们的锋芒。李落看破不说破,这样的悍卒固然了得,不过在草海也不多,泊肃叶和斛律封寒所率实为相柳儿的亲卫,人数不过两万而已,倘若草海铁骑皆有这等声威,当年在北府牧天狼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唐宋来人多是心高气傲之辈,虽有震惊,倒也无惧,不过看在晋王三人眼中却倒吸了一口凉气,李玄悯偷偷问李落,当年在北府大甘就是和这等悍卒交战,尚且不至于输的一败涂地吗。李落笑而不语,只是摇摇头,至于是不是输的一败涂地还是牧天狼也不落下风,就由得他们去猜。
草海诸将混入大甘骑兵之中,不显山不露水,实为引路,带着十七万大甘精锐骑兵转道所向之地竟然是蒙厥腹地。对草海诸部,应冠旗几人知之不多,但宋无缺和唐梦觉多少知道些,沿着这个方向再走下去,十有八九就是蒙厥王室所在的扎木措,那里是号称草海最肥沃富饶的一片草原,星湖密布,遍地的奇花异草,牛羊多如繁星,野狼成群,虎豹为伍。
第二千二百二十七章 接一个人
传说中只有最勇猛的勇士才可以在这片草原上牧马放羊,而那些草场的牧草就算再多的牛羊也吃不完,疆域之大,足足比大甘北府还要阔出数倍有余。进了扎木措,如果没有向导,没有力降猛虎的本事,进去了就未必能出得来,更何况在这里还有比猛虎恶狼更危险的蒙厥悍勇之士。
扎木措,就是蒙厥傲视草海的根基所在,也是蒙厥王的行帐所在之地,李落不去鹿野那伽而是来这里,着实让诸将不解,但奇就奇在领路的竟然还是相柳儿的人。
一路疾驰,草长鹰飞只是寻常,不时能看见山丘之上有虎狼眺望,竟然还有凶兽悍不畏死,跟在大军左右一路相随,最多的有跟出百里的凶兽,约莫是察觉无处下口,这才悻悻而归。
除了牧天狼几将之外,余下众人大多都没见过这般情形,暗自称奇,这些天议论纷纷,就连孤傲如宋无缺也折服在草海景色之下,感慨不已,再如何纵横大甘四境,如果不来这草海走上一遭,的的确确有些坐井观天。
大甘军中兴致最高的就属卫国公常渊,拉着李落问东问西,没有一刻不惜于赞叹,言道这一次可算没有白来。若是李落不得空,斛律封寒倒是好说话的很,陪着卫国公一道讲述蒙厥的风土人情和轶事习俗,听得老头子津津有味,恨不得留在蒙厥不回去。
路上没有蒙厥骑兵拦路,十七万大军,虽说在草海不起眼,但动静应该也不小,太平的让诸将心里不免犯了嘀咕,难不成李落有借刀杀人的打算,将唐宋两家的精锐骑兵引入蒙厥腹地,再借相柳儿的手来一个一网打尽。
就在宋无缺和黎安南动了疑心的时候,大军行进的速度放缓了,泊肃叶和斛律封寒时有离营,不知道去了哪里,数日后再回营,入营之后便即与李落密谈一番,随之李落多会变化行军路线,反反复复,就当宋谋和唐梦觉也坐不住的时候,他终于传令大军停了下来,稍作休整之后,邀宋谋黎安南几人登上了一座矮山。
这山不高,百丈上下,不过山坡很平缓,策马到峰顶需得一盏茶的工夫。登上山坡之后,众人俯视眼前平川,大略的地形早已明了,眼前的这片草场是一片谷地,东西开口,南北皆有高低起伏的山峦,高者数百丈,低的就如众人此刻脚下的丘陵,整个谷地形似两只手将中间捧了起来。
谷地中除了草,还有北麓成片的树林。草海也有树,但是比起一望无际的草海,成片的树林的确不算常见,这里就有一片林子。林中有河,河边有一座远看古朴雄伟的建筑。除此之外,谷地中还有零散的帐篷族落,时辰正好,炊烟袅袅,应着清河两岸的积雪,别有一番意境。单看地形,尤以那片密林为佳,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明堂、水流曲折,所以那座建筑坐落的位置实际是一处风水绝佳之地。
斛律封寒说这处谷地名字叫杭锦,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水草肥美的地方。先不说这里静谧安详的氛围,这里的水和草的确很不错,大雪封山,不过还淹没不了枯草,刨开雪地,这些积雪下的干草竟然都还透着绿意,让从未来过的大甘诸人啧啧称奇。
杭锦只是杭锦,风景秀美,草海幅员辽阔,若说风景瑰丽,这里似乎也算不得首屈一指,最多就是风水好些,就比如木归塞隐居的那个地方风景就不差杭锦多少,但是那座古朴雄伟的建筑就是蒙厥王的别宫。
听了斛律封寒说出杭锦的来历,大甘众人皆是明悟,不过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带大甘骑兵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觐见蒙厥王?如果真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宋无缺颇有怀疑,这片山谷安静宁和的叫人不忍高声说话,如果是蒙厥王别宫所在,守卫太过稀松平常,很古怪。
“九殿下是要见蒙厥的王?”常渊问道。
李落朗笑一声,摇头说道:“去接一个人。”
“什么人?”
李落笑而不语,只说接到之后众人自然就知道了。宋无缺和唐梦觉若有所思的看着李落,这个人想来不好接,要不然也不会叫李落亲率十余万骑兵将士去接,而且还有武尊座下的高徒和相柳儿近卫引路。这一路上通行无阻,不用说,定是早有人打点安顿好了,要不然就算蒙厥再怎么地广人稀,也绝对不会让一支十余万之众的骑兵进出如无人之境。
有这样本领的人似乎不太多,能和大甘还有李落熟悉的好像就只有她了。
“这人要怎么接?”所以宋无缺问了一个最重要的疑问。
“人在那里?”李落指着那座古朴壮观的别宫问道。
“不错。”斛律封寒点了点头,“她很少去外边,大多时候都在这座别宫里。”
“嗯,那就好。”李落看着宋无缺,笑道,“进去,找到人,带她出来,大约只能这么接。”
众人皆是莞尔,唐梦觉看了斛律封寒和泊肃叶一眼,沉声说道:“王爷,这该不会是草海借刀杀人的手段吧。”
泊肃叶冷哼一声,斛律封寒倒是面无异色,笑道:“唐公子放心,要说借刀,这刀可也不容易借的很,如果真要借刀杀人,我和拨汗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李落无意叫唐宋两家趟这趟浑水,婉拒了唐梦觉随行。唐梦觉本想坚持,被黎安南拦了下来,李落和蒙厥拨汗之间到底有什么密议不得而知,眼下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如果他当真遇险,唐家再出手不迟,至少此刻唐宋两家没有坐视不理的打算。
天色快黑的时候,李落带着帐下中军骑和越骑营共计万余将士,连同相柳儿近卫千余众,风驰电掣般越过丘陵,往谷中别宫而去。
谷地空阔,战马马蹄皆包了麻布,兼之积雪还没有消融,万余骑兵犹如夜里的鬼神,悄无声息的掩向那座宫殿。
第二千二百二十八章 有缘自会上钩
到了近处,这座宫殿是清一色的白色巨石砌成,不高,除了中间的位置有两层楼阁之外,别处都是一层高低,也没有雕刻花纹修饰,只有白色大石原本的色泽线条,透着厚重和古韵,一如这草海上的青草,经万年而不衰。
入谷之后安静的有些异常,路上偶尔也有行人偶遇,突然见到这样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皆是讶然,不过很难从他们的脸上瞧见惧色,还以为这是哪里来朝拜的草海铁骑。消息还是传了出去,等李落到了别宫宫门前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蒙厥侍卫严阵以待,警惕的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来人止步,这里是杭锦禁地,速速退去。”领头的一员蒙厥大将高声用蒙厥语叫道,要是来的人少一些,早就带人杀出去了,不过守别宫的今晚只有不足千人,对面人多势众,而且瞧着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冒险出战,死了事小,万一宫门失守,伤了宫里的人罪过可就大了。
时危上前几步,阴恻恻一笑,用很是流利的蒙厥语答道:“奉拨汗之命,前来接人。”
“拨汗?”那将领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神色很细微,不过李落心里却是微微一动,这名将领不问要接什么人,也不管相柳儿的传令是真是假,反而对拨汗这个身份很在乎,这里头就很耐人寻味。
“手令拿来!”
“没有手令,只有口谕。”
“口谕!?”将领先是一愣,忽地羞恼成怒道,“这里是杭锦别宫,不是谁想来想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来啊,若有人敢擅闯别宫,杀无赦。”
李落摸了摸鼻尖,愕然无语,好一个性情火爆的蒙厥悍将。蒙厥众将闻声刀剑出鞘,虎视眈眈的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斛律封寒压了压皮帽,凑到李落身后低声说道:“王爷,不如用强吧,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李落和声说道:“不急,先等等……”话音刚落,就听那宫门背后传来一声宛若银铃的轻笑:“你要杀谁呀。”
蒙厥悍将脸色大变,扭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婀娜多姿的从别宫里走了出来,娇笑嫣然的看着他。将领一震,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从宫里出来!?”
女子笑而不语,竖起三根手指,口中念念有词:“一,二,三,倒。”
错愕之间,就见那些蒙厥将士一个个形如中了魔咒一般东倒西歪,几个眨眼的工夫俱都软绵绵的躺在地上,只有那个将领坚持了几息光景,然后被女子用一根犹胜葱白的玉指点在额头,颓然倒地。斛律封寒倒吸了一口寒气,就连泊肃叶也微微失色,那女子正是李落中军骑下一员,听说叫吉布楚和,是草海往生崖下出来的,平日里只见过她与将士们谈笑,仿佛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俏佳人,不曾想手段这般了得,数百蒙厥悍卒竟然被她无声无息的放倒,没有丝毫还手的力气,这要是换成自己,说不定也得中招,看来往后须得小心些。
宫门失守,李落传令命诸将入宫找人,那人的模样李落并不知晓,不过斛律封寒和泊肃叶认得,领着诸将进了宫。路上自然遇到守宫将士的反抗,不过寡不敌众,再加上李落这边俱是高手,犹是那些鬼猿,出入如无人之境,鲜有蒙厥将士能挡下三个回合的,没多久,地上就躺倒了一大片。快是快了些,不过斛律封寒和相柳儿一众近卫看在眼里也是五味杂陈,镇守别宫的都是蒙厥王的心腹亲卫,没点本事也领不了这个差事,但输的这么干脆,无论如何也叫同为蒙厥将士的他们脸上无光。
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这座别宫,有将士搜寻那人踪迹,李落闲来无事,入宫四处走动走动,瞧瞧别宫的风光。这别宫里不同从外面看,处处锦绣皮革,妆点的很是富丽堂皇,倒也相衬蒙厥王别宫的名号,若是寒酸了反而让人觉得奇怪。李落四处闲逛,走着走着,便到了别宫与宫外那条河相接的地方,数盏风灯,烛火昏暗,河水还不曾封冻,能听到细微的流水声。
李落扫了一眼,正打算路过,忽然一怔,转头定睛望去,只见河边有一座与别宫相连的亭台,有一个人正坐在河边,好像是在垂钓。李落很好奇,缓步走了过去,怕惊了鱼儿,步子放的很慢很轻,到了近处一看,那人果然是在钓鱼,天冷风凉,身上裹了件很厚的狼皮大氅,双目半睁半闭的看着河面。
走到那人身后等了半刻,李落和声说道:“天这么冷,还会有鱼上钩吗?”
那人也不吃惊,似乎早就察觉有人过来,闻言笑道:“有缘自会上钩。”
“这鱼若是和兄台有缘,岂不是要送了性命。”
那人点头应道:“是这个理,人吃五谷杂粮,也吃鱼,等人死了一样会被鸟兽吃,周而复始,也算是圆满。”
“哈哈,有几分道理,不知道兄台今晚的缘分如何?”
“有缘。”
“有缘?”李落扫了一眼空无一物的鱼篓,莞尔一笑,这般钓鱼倒是随性的很。
“有缘。”那人哈哈一笑,回过头来看着李落微笑着说,“如果没有缘,怎么能遇见天南来客呐。”
李落静静的打量着这个藏在厚厚衣裳下的男子,年纪比他大些,已过而立,兴许年近不惑,面色很苍白,像是大病初愈,又好像是旧病缠身,莫名的和此次随军北上的殷莫淮有几分相似。想到殷莫淮,李落心里就有一股难以排解的郁气,他的身子已经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先天之殇非后天能补,这些年多亏了秋吉捣鼓出来的那些花花草草,这才从阎王爷手里抢了数年寿命,但总归有到头的那一天,殷莫淮看的很淡,言及这次和李落北上就是想看看草海深处的模样,然后就不回去了,这个不回去的意思就是埋骨他乡。
第二千二百二十九章 这次换你了
“你在想谁?”
“什么?”
“你在想一个和我很像的人,他是你的挚友?”
李落微微一惊,这人好毒辣的眼力,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诚颜回道:“是,你很像我一个好友。”
“他也时日无多了吗?”
李落眉头一皱,倒不是觉得这人说话无礼,而是这个语气很熟悉,时日无多,曾几何时相柳儿不也一直在念叨这句话么。
“你也时日无多?”
那人拍了拍久坐发麻的腿,笑道:“是啊,我也时日无多了,幸亏遇见了你。”
“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这座别宫里待了多少年?”那人说完也不等李落回答就自问自答道,“整整十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里风景秀丽,草木丰茂,若是无事,我也能待十年。”
“哈哈,不错,果然是性情中人,我没有等错人。”那人含笑看着李落,“我在这里十年,没有做别的事,就只为了守着一个人。”
李落心中一动,眼神闪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人丢下鱼竿,自言自语道:“守了十年,可惜到最后也终还是守不住了,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
李落刚要问他守的是谁,就见时危快步而来,看了河边那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沉声说道:“找到了。”
李落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与那人四目相对,淡淡说道:“我要走了。”
那人颔首一笑:“好,恕不远送。”
深深的看了那人几眼,李落转身和时危离开,到了前庭,泊肃叶身边带着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总角孩童,是个女娃,低着头看不清相貌。李落问道:“是她?”
泊肃叶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那座亭台,没有说话。
“走吧。”
就在众人转身离去的刹那间,那女娃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亭阁里夜钓的男子,刚巧李落也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就站在一盏风灯下,面带轻笑,嘴唇微动,似是说了一句话,李落识得些唇语,从那人口中读出的这句话就是:“这次换你了。”
李落一愣,忽然从心底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冷的让他打了个寒颤,而就在这时,那女娃的目光终于落在李落身上,惊鸿一瞥便即低下了头。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李落心里的寒气更胜了,女娃的眼神似曾相识,与当年在仙人峰山腹中时,众人离去前那个异族人看着相柳儿的眼神如出一辙,当初他只觉得那个异族人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活物,而今重现眼前,一道电光划过心海,他终于明白了那道眼神的含义。
那是从另一个界域望向这个世界的眼神。女娃跟着泊肃叶走远了,李落低头一看,掌心竟已让冷汗浸透。
那个人就是蒙厥王了吧,和猜测中的蒙厥王,相柳儿兄长的模样相去甚远,可是给他的压迫感却只多不少。他知道李落会来?如果他是蒙厥王这一切就说得通了,虽说此行转道扎木措,沿途各处的蒙厥游骑兵相柳儿早有安排,但能这样轻易的进来,恐怕不全是相柳儿的本事,他原本就想让李落进来,所以除了少许蒙厥将士,堂堂蒙厥王身边护卫竟然少的可怜。
这次换你了,什么事换成了我?十年,不就是相柳儿女儿的年纪吗?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原以为自己知道了相柳儿的很多事,如今看来也还差得远。
她的女儿名字叫殇,没有姓,斛律封寒叫她小殇,平日里寡言少语,从不与人主动交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相柳儿很好看,除了脸上自毁容颜的那一道疤痕外,别处看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尤物,不过殇和她的母亲长的一点也不像,相貌说不上美或是丑,很普通,不过就是那双眼睛,偶尔泄露出一丝古怪的异芒,每每总能叫李落心底发寒,就像极北深处的那条玄蛇巨蟒,冷漠到了极处就只剩下无情。
好古怪的一对母女,李落暗自生疑,她真的是相柳儿的女儿,为此他还特意私下问了斛律封寒好几次,斛律封寒刚开始还很肯定,不过等李落问了几次之后他也开始怀疑起来,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别的事。
大军拔营之后北上的速度很快,一路上再没有耽搁,穿过胡丹司很快就到了骨雅境内。越往北走,这草海的绿意就更浓,大甘诸人很是好奇,算算日子还不到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节气,不过眼看着本该枯黄的草海就要换上绿装。李落也不太明白草海的节气,前几次北上草海便是如此,似乎越靠近极北深处,这草海的气候就变得难以捉摸,四季多变,且无定势,和大甘四季分明的节气大为迥异。
见山看山,看得多了也就乏了,卫国公已经从刚踏上草海土地的兴奋中冷静了下来,不冷静实则也不行,吃不消,脸色是一日差过一日,照这样下去就怕还走不到鹿野那伽的边上就得一命归西。李落很苦恼,抛开卫国公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不说,单是日后回去应付常庭燎就得让人大费心神。
李落暂缓了几日行军,容常老爷子喘了一口气,随后调配了几计汤药,老爷子也知道自己拖了大军的后退,不管苦还是甜,来者不拒,喝的干干净净。营中旁的将领倒也没说什么,早晚一日到鹿野那伽也未必有扭转战局的效用。
大营前,日头正好,风稍有些冷,不过只是微风,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常渊眯着眼睛躺在藤椅上养精蓄锐,精神头好了不少,李落倒是劝他别着急,如果年轻上三五十年的,激发潜力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过后好生休养休养,但是常渊不行,如果强行提气,耗的是寿元,所以就在前几日老爷子已经写好了遗书,倘若真回不去,让李落把自己的遗命带回去交给常庭燎。写信的时候李落就在边上,纸上白纸黑字的写得很清楚。
第二千二百三十章 卫国公
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常庭燎不可无理取闹,寻弃名楼的麻烦,末了还带了一笔,要是九殿下不胜其烦,打杀了常庭燎,那是她咎由自取,活该!卫国公府满门上下皆不可寻仇,违命者自己去列祖列宗的排位前上吊。
这遣词造句看得李落心惊肉跳,这封书信千万不能落在常庭燎手里,她要是看见,找弃名楼的麻烦约莫不大可能,但是自己耳根子边上想清静可就难了。俗话说知女莫若父,这话不假,常庭燎的德性老爷子知道的一清二楚,老来得子,府中上下都宠的很,如今又是大甘宫中显赫的淑妃娘娘,万隆帝还有意立她为后,权势滔天,而且就算没了常老爷子,这卫国公府可不是只有一个常庭燎。
唐糖挺喜欢这老头的,没事的时候会陪他说说话,卫国公知道她是唐家小姐,也不见外,笑呵呵的扯东扯西,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的都告诉了小姑娘,其中还包括不少当年李落自号卓城四少时的丢人事,连偷看人家姑娘的事都说了,惊的唐糖合不上嘴,着实打开了眼界。
李落一来,唐糖就跑了,和他一眨眼的照面也不打,也不管老头子的话说完了还是没有,气得常渊见了李落就骂,让李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这天又是,常渊吹胡子瞪眼的瞅着李落,李落摸摸鼻尖,看着唐糖跑远的背影一头雾水。
“我说殿下啊,你把人家小姑娘怎么样了,始乱终弃?老头子听说你那园子里美女如云,贵为卓城一景,唐家丫头是个好孩子,你可别祸害人家,娶了也不是不行,万万不可做出吃干净抹嘴走人的事,不合你的身份。”
李落一愣神,这才明白常渊是误会了自己和唐糖之间的关系,哭笑不得,不过他并未生气,卫国公说话心直口快,和他那个宝贝女儿一个模子,心底却还正直,话不中听,恰巧应了忠言逆耳利于行,不过这次卫国公是的确想岔了,“常国公,我与唐家姑娘清清白白,并无情劫纠缠。”
“哦,那就好。”常渊颔首致歉,转念想了想,又道,“那姑娘不错,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依我看她啊对殿下有点意思,殿下要是喜欢,两情相悦,娶了也行啊。”
李落略显尴尬,含笑不语,没打算多说,倘若再多上几句,这常家老爷子能拉着他说上几个时辰,连喝口水的工夫都不给,最好的办法就是莫要他开这个头,再者说了,这常国公人品好,不代表口风严实,万一话传出去,这叫唐宋两家人怎么看,真拿自己当成登徒浪子,尤其人家哥哥嫂嫂就在营里,面都没法子见了。
想到这里,急忙轻咳一声:“国公今个身子觉得如何?可还爽利?”
常渊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但也知道李落多半是要重新盘算大军启程的日子,不好顾左右而言他,掂量了掂量,朗声说道:“王爷放心,好着呢,咱们什么时候走?今天?”
李落哑然失笑,道:“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时辰,蒙厥拨汗已有传信,鹿野那伽的局势不见好也不见坏,早去晚去都好。”
常渊定定的看着李落,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微臣不知道王爷要我等同来草海看什么,但是这一路上看见的却是蒙厥那位拨汗对王爷推心置腹,简直可以说是心照不宣,言听计从的程度,连自家家门都任凭我们随意进出,这般境况由不得微臣不胡思乱想啊。微臣这样,别人也强不到哪里去,王爷可得拿捏好分寸,你可是咱们大甘的国之重器。”
李落并未轻视,诚颜应下,其实常国公叫军中大甘诸人只听只看,不乱说话,也不许任何人将草海上的所见所闻传回卓城,这点事还是瞒不过李落的。说自己胡思乱想,实则是告诫李落军中已有对他不利的流言,多半都是从禁军里传出来的,这是叫他早作准备。若说猜忌,此行诸人里多半先得是少保应冠旗。
“玄楼明白,国公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常渊松了一口气,这位定天王人聪明,就怕他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自己在边上提醒着点就够了,至于他心里的打算没必要向自己和盘托出,再说了,就算自个知道也没用,论过往沙场从军还是卓城里的尔虞我诈,常渊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他,还是老了。
“老喽。”常渊揉揉腿,看着远处感慨万千,“以前从军的时候老夫帐下也有骑兵,那时候说什么日行千里,长途奔袭,威风的不得了,不过看过你的牧天狼和草海铁骑,我才明白当年老夫帐下的骑兵都是些不会走路的娃娃,真要和草海铁骑交战,说句不客气的,连塞牙缝都不够,汗颜呐,这次真是开了眼界。”
李落莞尔,笑道:“国公这是服老了吗?”
常渊眼睛一瞪:“我这个糟老头子声名响的时候还没有你父王的定北军什么事呢,就连他狄杰也还是个毛头小子。”
“哈哈,这话不假。”李落一振容颜,肃穆说道,“晚辈不谈国公领兵治军的才学,就说卓城里的事,如果太师有国公周旋的本领,我不会这么难。”
常渊坐直了身子,沉声说道:“狄杰守强攻弱,这是他的天性,龙侯传人这个名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你可知道狄杰之前三代,狄家出的最大的官是什么?”
“这个倒是不曾听人说过。”
“最大的官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御骑都尉,老百姓看着可能觉得已经了不起了,但是那可是堂堂龙侯传人啊,当年先帝金口玉言,打算和他平分天下的人物,后辈怎么能如此不济!世人的眼光,流言,可想而知狄杰肩上的枷锁,压的他实在是挺不起胸膛,所以造就了他现在的模样,龙侯风范实则百不存一,就算如今位列三公,也还是谨小慎微的过了头。”
第二千二百三十一章 山顶白虎
李落沉默半晌:“他不是坏人。”
“狄杰当然不是坏人,别看他胆子小,眼光倒是很不错,云无雁那个小伙子我见过,很有潜力,说到这点,你父王不如他,就连殿下你可能也不如他。”
李落笑道:“这倒是,牧天狼军中两位副帅,一个云无雁,一个刘策,高下有别,当然还有苍洱侯,不过沈先生早就名声在外了,和我的眼光高低没多大关系。”
“但是你有一点比他们都强。”
“还是这样的事?”李落笑问道。
“这话不是老头子说的,是老朽犬子和庭燎几个闲聊的时候说起来,殿下未必有工夫替朝廷找良将经国之才,但殿下用人的手段却是高明的不得了,巡检司之前,谁不当杨万里憨直,章荣政奸诈,可殿下硬生生把他们两个用成了当世德才兼备的栋梁,这一点,老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落摸摸鼻尖:“还说什么了?”
常渊眉梢一动,笑呵呵的说:“都是好话。”
“淑妃娘娘?不一定吧。”
“哈哈,日后有机会了殿下亲自去问她,老夫年事已高,忘得差不多了。”常渊瞒天过海,李落也没有追问,这些年在卓城被人议论最多的就是他,好听难听的都有,他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每每听到不同的议论声,还是有些新奇。
“这草海呐,真是到处都是草,林子没几个,也幸亏树少,要不然这里虎豹狼群这么多,有林子藏身那还了得,喏,那边那个山头不就像个老虎嘛……”话没有说完,常渊揉了揉眼睛,看了几眼,又揉了揉眼睛,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颤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那座山头,颤声说道,“那真是个老虎!”
李落一怔,扭头看了过去,嘶了一口凉气,还真是只老虎,硕大无比的老虎,而且和他颇有渊源,当初回去大甘前信誓旦旦的说会记着三年之约,在昆江河畔待的浑浑噩噩,这次若不来草海,十有八九真的会忘了三年之约,到时候白虎南下,情景多半美如画卷。
李落很是尴尬,兴许是察觉到了营门前的小如石盘的人投来的目光,山头那只白虎扭动了头颅,冷冷的向着营门前瞥了一眼,只一眼,李落冷汗直冒,此等上古凶物绝非人力可敌,万一凶性发作,到时候就算制得住它,也须得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好在白虎似乎一时半刻还没有找李落麻烦的意思。
营中亦有将士察觉到山顶白虎,草海诸将只是新奇,但是都听过传闻,李落北上,机缘巧合得上古灵兽白虎相助,这在草海都是颇富传奇的消息,不过牧天狼知道的人并不多,更遑论初入草海的晋王之辈,乍见这头宛若小山一般的白虎凶兽,俱都大惊失色,营中将士四方奔走,瞧着白虎的大小,跑是跑不过的,只能看它会不会知难而退。诸将严阵以待,尚有不少战马受惊,嘶鸣声阵阵,吵的人心烦意乱。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却见一人策马离营而去,直奔那小山,再仔细瞧,竟然是李落。
诸将大惊失色,急忙聚在营前,宋无缺和唐梦觉亦是变色,唐糖更加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付秀书点齐兵马,就要出营救李落回来,就看见呼察靖兄妹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呼察冬蝉一边走一边还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瓜果,懒洋洋的问:“你们干嘛去?”
付秀书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吃,真是心比天大。见付秀书不吭声,呼察冬蝉乐了:“呦,生气啦……”
“大将军危在旦夕,你们还有心思消遣!”
“哎哎哎,付将军,你可别冤枉我,又不是我一个人不着急,那,你瞧瞧他们。”
付秀书一回头,就看见呼察靖和赫连城弦一脸坏笑的看着急的团团转的自己,一点没有动身营救的意思,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嘿嘿。”
付秀书脸色一沉,喝道:“赫连城弦,快说!”
“这要怎么说,得看着才成。”赫连城弦也是一脸坏笑,气得付秀书险些翻脸。
这时,武塔拎着熟铁棍跑了过来,大声嚷嚷道:“快走啊,再不追可就追不上大将军啦,大将军今个是怎么了,那老虎那么大个,打牙祭都嫌肉少。”
跟在武塔后边的是晋王和少保应冠旗,人人失色,常渊更是急的满地转圈,唐宋两家的将士皆是如此,虽说和李落算不得亲厚,但在草海怎么说都是份属大甘,这要是人还没到鹿野那伽,领军主帅就先葬送虎口,传出去真就无地自容了。
宋无缺和唐梦觉已经从初时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瞧着牧天狼呼察靖几将揶揄神色,也猜到此事另有蹊跷,唯一的可能就有李落识得这头上古凶兽,不过这怎么可能。
斛律封寒姗姗来迟,瞥了一眼众将盯着的山头,惊咦一声:“太白怎么来的这么早,完了,这下糟了。”
“什么糟了?”常渊急忙问道,身边诸人皆竖起了耳朵,斛律封寒苦笑一声,刚要说话,忽听不知是谁惊叫一声:“老虎动了!”
众人急忙看了过去,就见那山头凶虎站了起来,虎啸一声,营中放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战马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拼命挣扎,任凭将士死死拽住缰绳,这才没有变成脱缰的野马。
谁也顾不上受惊的战马,目不转睛的盯着有了动静的白虎,便见那白虎纵身一跃,朝着李落只人孤马扑了过去,大甘将士皆惊,眼睁睁看着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兜头冲着李落咬了过去,付秀书眼眶欲裂,吼道:“大将军若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
呼察靖也愣了,许久不见,难不成那头,但是那匹战马可就没这么好运气,正要逃窜,又怎是这上古异种的对手,还不等马蹄放开,就被白虎连着马鞍生吞进了肚子。
第二千二百三十二章 作揖
也没见它有咀嚼的动静,只是喉咙动了一下,那战马已然下肚,如果不是从嘴边掉下去孤零零的两条马腿,几乎让人以为看到的是幻觉。
吞了战马,白虎低头看着站在身旁的李落,微微低下硕大的脑袋,凑近李落似乎是在闻他的味道,大约是思考生吞好吃还是细嚼慢咽才好吃。营前诸将屏息静气,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头白虎凶性大发,对李落下了毒口。
再看李落,好似在说什么的模样,隔得太远,听是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他手上有动静,那是……作揖?对一头老虎作揖?这叫众人匪夷所思,常渊揪了一根胡子下来,疼的咧了咧嘴,问道:“那头畜生听得懂人话?”
这谁答得上来,过了一会,就看见白虎猛地一仰头,斜蔑着天空,众人惊呼出声,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个成了精的妖怪,十足是热恋中耍小脾气的姑娘家折腾自家郎君的表情,那表情传神到了极致,不满、嘲讽、就不理你,然后全身上下都写着一句话,还不过来哄我!
众人面面相觑,常渊和应冠旗震惊的嘴都合不上,哪还有一国重臣的仪容,宋无缺和唐梦觉也差不了多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看见的一幕,便是那些古卷异志小说里都不曾这般写过。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娇呼:“好可爱呀,真想养一只……”
众人齐刷刷的回头望去,说话的是唐糖,眼睛眯成了弯月,双手捧心,一脸羡慕的看着那头白虎,见众人齐齐盯着自己,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往燕霜儿身后一藏,若论可爱,似乎比那白虎还要更胜一筹。没人当真生这甜美的唐家姑娘的气,常渊瞧着李落尚无大碍,开玩笑的说:“成,不过得等着白虎吓了崽,你去找殿下讨一只养着。”说着话,常渊看了看白虎如山般的身躯,一脸纠结的说,“你们唐家应该养得起……吧?”
唐梦觉老脸微红,干咳一声,回头责备的看了唐糖一眼,唐糖抿嘴一笑,似乎还真盘算着能不能养一只白虎,把自己攒的钱都拿出来,应该,可能,养得起一只小白虎吧。
见那头白虎似乎一时半刻没打算拿李落打牙祭,诸将这才松了一口气。时危瞥了赫连城弦一眼,意思是问这就是让他看的情形。赫连城弦轻轻点了点头,感慨良多,纵然知晓,再见面的时候依旧免不了震撼。
“哪来的?”
赫连城弦摇摇头,时危脸一沉,赫连城弦忙道:“时大哥,这我真不知道,你得问大将军才行。”
“废物,要你干什么吃的!”
赫连城弦一脸委屈,我那见过这么大的老虎。宋无缺与宋谋相视一眼,震惊过罢便是忌惮,倘若李落有这样一头上古凶兽相助,倘若日后南下,岭南宋家恐怕没有能应付的手段。宋无缺眼中异芒连闪,神色古怪的看着远处的李落,他身上的秘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白虎不理李落,营前诸将终于看清楚了,他当真再和白虎说话,只是那白虎骄傲的很,就是不肯低头。
常渊惊叹道:“天佑大甘。”说完之后,醒觉身边还有个斛律封寒,加了一句,“也佑你们草海。”
斛律封寒哈哈一笑:“借国公大人吉言。”
“要是草海深处没什么东西,这一趟也不虚此行。”
“怕是叫国公大人失望了,草海深处的东西较之这头白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比这更大的老虎!?”常渊讶声问道。
斛律封寒苦笑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比它更加险恶。”
这次常渊没有再反驳,他信了!这么大的白虎都见过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白虎动了,掉过头好像要走,就看见李落一把揪住白虎腿上的长毛,白虎回头低吼一声,他往回指了指,不知道说了什么。呼察冬蝉愣了愣,有点怀疑的说:“大将军是不是在说吃了他的马,走回来太费事,要骑着它过来。”
言辞落罢,营中诸将都变了脸色,远远看着是一回事,若是日夜相伴那是另一回事,这晚上睡觉还怎么睡踏实。呼察冬蝉鄙夷的扫了一眼身边诸将变白了的脸色,冷笑道:“怕什么,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离我不到三丈,我还摸过它,我都不怕,瞧瞧你们这点胆子。”
不知道是谁偷笑了一声,显然营中有前次随她北上的中军骑将士,呼察冬蝉没说谎,第一次见白虎的确离她很近,不止三丈,兴许不到一丈,可是那次却把堂堂牧蝉郡主吓晕过去了。呼察冬蝉眼皮一跳,恶狠狠的回头扫了又扫,身后诸人道貌岸然的面无表情,这位长水营领将的性格手段军中诸将早有领教,万一叫她盯上,日后可就没消停日子可过。
“哇,呼察姐姐,你真厉害!”当然少不了不知道实情的人,唐糖便是其一,一脸钦佩的看着她。呼察冬蝉沾沾自喜,哼了一声:“那是当然。”说完之后,呼察冬蝉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不知道那次晕过去之后说了什么,到了都没人告诉自己。
李落还在和白虎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拍着白虎比人高出许多的前腿,白虎似乎嫌弃他啰嗦,耳朵很精彩的抖了抖,最后实在耐不住烦人,缓缓将尾巴垂了下来,就看见李落顺着白虎的尾巴爬了上去,坐在白虎身上,白虎厌烦的扭了扭身子,掉头慢慢的向军营走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殇也出了营帐,静静的看着从远处归来的李落和白虎,万古不变的眸子里泛起阵阵涟漪,充满了妖异的色彩。
到了营前,白虎没走的太近,将李落从后背上抖了下来,低吼一声,转身飞奔离开。李落摸了摸鼻尖,性格实在是太差,怪不得在极北深处兽缘那么差,连青牛那个憨货都能算计它。
李落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