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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一百二十八章 背后的人

    进了酒楼,迟立诸将都在,见到跟在李落身后的尚黎只有讶色,没有吃惊,自然是钱义已将在此地遇见尚黎的事说了出来。诸将多是好奇,或有不解,但是若说憎恶厌烦着实不多。尚黎百感交集,只能默默的跟在李落身后,一言不发。

    李落大致将方才的事略略说了说,诸将再看尚黎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不过呼察冬蝉的赞许明显别有用意,数年不见,竟然能拐了人家苏小楼的宝贝墨卿,这倒是稀罕,不过这墨卿的眼光实在是不怎么样,赶明去瞧瞧人家姑娘是不是眼睛有毛病。

    李落扫了一眼呼察冬蝉,不用问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岔开话题,叫人去找几间客房先住下,方才尚黎这一番变故,虽说打断了李落的谋算,不过也不是没有用处,至少墨卿的软肋在了李落手中,也打乱了如夫人的如意算盘,之后行事多少也该有了顾虑。

    往年的蚕丝大会想在离扶桑树这么近的地方寻几间客房不容易的很,不过今年不同,来的人比往年少得多,不过就算这样钱义几将还是跑了好几处地方,终于找了一家稍微偏僻些的小客栈住了下来。众人一住进去,这家客栈也客满了,掌柜高兴的不得了,送了李落三坛桑梓酒,钱义本想付银子,一回头,呼察冬蝉早抱着酒坛子兴冲冲的上楼了。

    众人安顿下来之后聚在李落房中商议,呼察冬蝉进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不用说,一定是已经偷偷尝了桑梓酒,看她进门前急急忙忙的舔嘴唇就知道,李落只当作没看见,酒已经验过了,没有毒,也没有迷药或是其他的什么追魂香之类的异物,只是寻常的桑梓酒。

    迟立在听李落说完之后,也觉得这位苏小楼的如夫人话应该没有说完,除了其一其二,应该还有其三。

    “你说苏小楼会不会把大将军的行踪泄露给草海守军知道?”呼察冬蝉偷喝酒之后心虚了不少,正颜虚心的琢磨起眼前局面来,要是依着平时,只要有李落的时候,堂堂牧蝉郡主一向是懒得动脑子的。

    迟立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应该不会,如果大将军出了事,今后蒙厥拨汗只怕容不下苏小楼,而且就算说出去草海守军也未必会将我们怎么样,得不偿失,苏小楼并非无智之流,在没有定数之前不会轻举妄动。”

    话刚说完,迟立和李落同时心中一动,相视一眼,彼此心中皆有同一个猜测,如果苏小楼没有与草海事先有过约定,倘若还要对李落一行不利或生出异心,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苏小楼背后有别的人。

    李落沉吟不语,苏小楼这潭水深不见底,除了大甘和草海,如果还有别人,会否就是渊雪或者天火呢。诸将纷纷猜测,一时没有定论,李落倒也不急,过了今晚,想来还会再见到那位如夫人。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清晨就有人登门求见。李落所在的这家客栈在桑林之中,离桑田道有些距离,远远能听见桑田道传来的车马声音和人来人往交谈说话的声音,不过这里还算清静,除了些不喜吵闹的商旅之外没有旁人。一大早天色刚亮不久,如夫人便登门求见,一身素衣,不甚起眼,走在外头也没有多少人认得出来这名老妇就是苏小楼的当家掌柜。

    如夫人邀了李落去客栈外的桑林走走,李落没有推辞,淡然应下,亦没有带人在身边,就和如夫人两人出了客栈,往桑林深处缓步而去。墨卿没有来,想必不知道怎么面对尚黎,再看如夫人,脸色困倦,看起来这一夜睡的也不安稳。

    “墨卿这孩子虽然不是老身亲生女儿,但老身一向视如己出,也是个苦命人,哎,老身时常想,如果不是老身将她带来苏小楼,也许她早就嫁人,然后平平安安走完这一生。”

    “平平安安也是平平淡淡,墨卿姑娘既然有这个缘分,当然也是她的运气,孰好孰坏,如果只看眼下,应该还是好多过坏,夫人又何须这般介怀。”

    “话虽如此,可是将她卷进这样的纷争之中,总不是一个女儿家该担的。”

    “我有一事相询,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爷客气了,请说吧。”

    “墨卿姑娘执意习得赌术,不知道这件事和她的身世有没有关系?”

    “呵呵,以王爷的才智,老身如果说没有,只会让王爷笑话,的确和她的身世有关。”

    “墨是她的本姓?”

    “是。”

    “那她和贡州梨园墨家庄有什么关系么?”

    如夫人一震,吃惊的看着李落,惊疑问道:“王爷如何得知?”这便是承认了墨卿的出身来历,的确是贡州金波府梨园墨家庄出身。

    “哦,果然是她。”李落轻轻一笑,道,“墨卿姑娘对赌执迷,但从未听说她好赌,既然不好赌,却又对赌术痴迷,那自然和赌有什么关系,这世上墨姓本就少见,再加上一个赌字,稍加留心,自然能知道当年发生在金波府的那桩旧案。贡州出产许多进贡卓城的贡品,而金波府的贡梨就是其中之一,在金波府向卓城上贡的梨园世家有三个,一个姓张,一个姓胡,一个就是墨姓,而这其中最上等的就是墨家的贡梨,从来都是要送进宫里去的。不过十几年前,听说墨家出了个好赌的家主,送完贡梨之后在卓城与人赌斗,不但输的倾家荡产,还把墨家经营了许多年的墨家梨园也输给了别人,自从那之后,墨家梨园易主,金波府再也没有墨家立足之地,墨家离开金波府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如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老身就不用再废话称赞王爷耳目通灵了,的确是这样,墨子枫输掉了梨园,回去贡州之后债主就追上门来,将墨家扫地出门,墨家老太爷被活活气死,在金波府风头一时无二的墨家变成了丧家之犬。

第二千一百二十九章 她的执念

    没有人顾念旧情帮上一把,反而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墨家没了容身之地,黯然离开金波府,府中那些供奉下人也都一哄而散,万贯家财到了最后连一架马车都雇不起,最后在汨罗江墨子枫先是吊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然后抱着还是个孩子的墨卿跳江自杀,天可怜见,小卿被个渔夫救了起来,若是个好人家也算她命不该绝,岂料这个渔夫也是个嗜赌之人,要说人不算坏,但就是嗜赌如命,赌完了所有能赌的东西,最后竟然把小卿卖给了人贩,换了五钱银子,再之后小卿颠沛流离,受尽了世间百苦,等老身替她赎身已经是五六年以后的事了,王爷想想,那么小的孩子,吃尽了多少苦头啊。”

    李落没有应声,如夫人说的确有其事,但她只说了其一,或者说只知道其一。当年在金波府墨家风头一时无二,能将贡品送入皇宫内苑那是天大的荣耀,等闲一府知府都不敢轻视,但是李落却知道如果仅凭这些贡品,墨家决计当不成鼎食之家。内务府采办贡品,一向层层克扣,到了商家手里剩不了多少,能落个好名声,但如果当真奉公守法,也就不过是个殷实人家,而当年的墨家在金波府差不多可以横行无忌,所以这家财万贯实则另有来路,要不然也不会在家破之后没有人帮上一把,就算世态炎凉,但总归不见得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如夫人没有说,李落也就没有提当年墨家的事,这桩旧案在枢密院有记载,除了当年债主的手段令人不齿之外,是不是犯法还真不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树大招风,当年的墨子枫实则太招摇了,物极必反,终究落得这般下场。

    “墨卿姑娘苦习赌术,就是为了替墨家报仇?”

    “是,这也是她的执念。”

    “她的赌注是什么?”

    “什么?”如夫人没听明白李落的意思。李落停步,看着如夫人和声说道:“既然墨卿姑娘要学赌术以报墨家深仇,想来应该知道当年卓城那场赌局背后的人是谁,她要赌,须得拿出那个人看得上眼的赌注才行,要不然就算墨卿姑娘赌术再怎么出神入化,没有人应这场赌局,墨家的仇又如何能报呢。”

    “苏小楼虽是小门小院,但也有些余财。”

    李落摇摇头,道:“钱财未必行得通。”

    “奇珍异宝苏小楼也有些。”

    “或许可行,但如果那人家底不弱,亦有权势,想要什么奇珍异宝想办法弄来就好,未必一定要应这场赌局。”

    如夫人思量片刻,沉声说道:“苏小楼还有避雷衣。”

    李落轻轻一笑,摇摇头道:“如果墨卿姑娘拿出避雷衣,他就更不敢赌了,输了是输,赢了也是输,一件避雷衣说不定还会给他惹上祸事。”

    如夫人双目微微一凝,道:“王爷知道当年那场赌局的始末?”

    “知道些。”李落没有隐瞒,直言不讳。

    “那依王爷之见,什么才能成为这场赌局的赌注?”

    李落看着如夫人淡淡说道:“这个赌注夫人早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不行!”如夫人断喝一声,气息急促,胸口一阵起伏,扭头看着桑林深处。

    这世上还有比墨卿其人更好的赌注么。

    “夫人的苏小楼丝丝络络遍布天下,如果要报仇,大可以用别的办法,墨卿姑娘何必执着于赌这个字呢,本来就是错,再用一个错的方法去扭转当年的一件错事,只会错的更多,墨卿姑娘就不怕回不了头么?”

    “老身也这样劝过,可是她不听,而且当年那场赌局,其实不全是别人的错,小卿的生父也有错,如果不是他贪心嗜赌,也不会落到最后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墨家败在赌,小卿就要从赌上再赢回来,这孩子,哎,陷的太深了。”

    “夫人告诉我这些,不知道有何用意,是要我帮墨家复仇么?”

    “如果是王爷的话,这件事难么?”

    “不难。”李落平声回道。

    如夫人叹息一声,有人苦心谋划半生做不到的事,而在有人眼里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小卿连苏小楼的手都不愿意借用,更何况是王爷呢,我告诉王爷这些,就是想请王爷相助,让尚公子劝说小卿,现如今,她也就只能听得进去尚公子的话了。”说完之后如夫人微微一顿,接道,“老身无以为报,可以用一个人的下落来换取王爷出手相助。”

    “谁的下落?”李落心中微微一紧,终于到水落石出的时候。

    “当年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

    李落扬了扬眉,竟是柔月,并非仓央嘉禾或是谷梁泪,出乎李落的意料。

    “如果当年草海联军南下,与大甘划江而治,苏小楼水涨船高,或许不用这么麻烦,单凭老身就能帮墨家报仇,谁知最后草海竟会和大甘议和,老身始料未及,诸般打算都落了空,可悲可叹。”

    李落看着这个不显老态的老妇,心里不知道是恨是敬,恨是她通敌,敬是她经营苏小楼,乃至波珠府,的的确确做了不少好事。苏小楼通敌,送给草海的多数密报都无伤大雅,并没有动摇大甘根基,实则依苏小楼那些才女的手段,让有些人掏心窝都不在话下,而且枢密院能容苏小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杨柳烟通过苏小楼向草海传了真真假假不少的消息,有些是混淆视听,有些干脆就是圈套,所以苏小楼虽然通敌,但也是一把双刃剑,伤人还是伤己,就看谁的手段高明。

    这次见过如夫人之后,李落隐隐猜到这个苏小楼的掌柜十有八九早就知道送出去的消息有些是假的,而且还是来自枢密院和牧天狼,即便如此,苏小楼还是照旧该送的就送,该传的就传。如果是一年前,李落只会以为苏小楼意图在草海与大甘之间浑水摸鱼,而现在,李落却怀疑苏小楼背后的人根本就不是草海。

第二千一百三十章 她在哪

    而是别人,如同卓城的雨花阁。

    但是这个疑问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如果说了,要么是李落杀了如夫人,要么是如夫人要杀李落,不会有第三种结果。

    “尚黎去劝,只有一种可能,让他留下。”

    如夫人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有尚公子留在苏小楼,留在小卿的身边,才能打消她心中的执念。”

    “如果我现在告诉尚黎,夫人以为我做的事,与墨卿姑娘不顾尚黎劝阻将我的行踪泄露给苏小楼知晓的行径有什么分别?在尚黎看来,墨卿背叛了他,而我去说这件事,虽说不是背叛他,但难免不会想会不会是我和牧天狼容不得他,到时候会怎样,夫人可敢断言?”

    “但是尚公子对小卿并非无情,相信王爷也看得出来。”

    “不错,尚黎的确对墨卿姑娘有情,若不然,也不会在洛桑山当一个桑农。”

    “不知王爷有何妙计?或者王爷可愿意帮老身这个忙么?”

    李落看着如夫人没有说话,如夫人心念一转,诚颜回道:“直到今时今日,老身也都怀着用柔月的下落换取王爷相助,便到刚才,老身也还有这样的心思,不过王爷真的和老身不是一类人,就算王爷不愿相助老身,老身也会将柔月的下落告诉王爷,王爷没有收避雷衣,这就当是老身还王爷当年网开一面的恩情。”

    “哦,她在哪里?”

    如夫人一指地下,沉声说道:“地下。”

    “地下?那座宫殿一样的地底祭坛吗?”

    李落说完之后,如夫人脸色大变,惊骇欲绝的看着李落。如果说天劫蚕是苏小楼的绝密,那么这座地下祭坛就是苏小楼另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连墨卿也不知道。李落知道一个苏小楼秘密的时候,如夫人吃惊,但心里也算过得去,毕竟有手眼通天的枢密院和牧天狼,知道天劫蚕的人虽然少,但或许无心之际提起只言片语,被李落得知也有可能,但是这座地底宫殿,历来除了苏小楼楼主,旁人根本不知道,李落竟然知道,而且看样子不是最近才知道的。就在李落说出这句话之后,如夫人忽然觉得整座苏小楼都好似将最深处的秘密置于李落眼前,一丝一毫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没有半点隐秘。

    除了那个秘密。

    当李落看见如夫人震惊之后的慌张,大约明白除了天劫蚕和地底宫殿,苏小楼还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大甘和草海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个李落了然于心却没有说出来的秘密。

    “其实当夫人打算玉成墨卿姑娘与尚黎好事的时候起,我便也想成人之美,顺水推舟。”

    “咦?”

    “哈哈,夫人终是没有打算用墨卿姑娘来喂养那只天劫蚕啊。”

    如夫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涩声说道:“王爷,苏小楼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呀,哎,到头来,原来王爷什么都知道……”如夫人萧索说道,忽觉全身无力,苏小楼百年经营,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个笑话,那么这些年所谓阴谋阳谋,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死了那么多的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夫人觉得生无可恋?”

    如夫人苦笑一声:“不是么?”

    “哈哈,的确没什么意思,当初我知道自己赢不了相柳儿的时候,我也和夫人一样想,想归想,我还要和军中将士一起笑,一起哭,一起醉,那些绝望,找一个担得起的人担着就好,我碰巧担得起,所以我就试了试。再到后来,我觉得力有不逮的时候,我试着把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担着的事告诉别人,原来他们早知道了,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已经在帮着我一起承担这些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到了最后,我们不也一起走过来了么。”

    如夫人一怔,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落,眼神中恢复了几分神采。李落接道:“其实墨卿姑娘与尚黎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又不是一岁两岁的孩子,自己的事该自己做决定,日后后悔了也该由他们自己担着,旁人照顾得了一时,谁又能照顾得了一世。”

    “王爷是想……”

    “嗯,打开天窗说亮话,叫他们自己说吧。”

    如夫人面露感激,心绪起伏不定,这样的大甘定天王,再加上一个天纵惊艳的蒙厥拨汗,兴许,或者,极有可能,他们能做到很多前人做不到的事。如夫人想说什么,李落却没想听,转身从来时的路往回走,边走边说:“夫人让墨卿姑娘来吧,要么我让尚黎过去一趟,不过现在尚黎正在赌气的头上,让他去,兴许这结果未必有多好。”

    如夫人点点头,快步跟着李落身后:“好,老身这就去,要是她不来,老身舍了这张脸皮也要把尚公子请过去。”

    “应该能成吧?”

    “嗯?王爷没把握?”如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落苦笑回道:“我哪来的把握,我府里的几位王妃一开始没一个是什么情投意合或者两情相悦之类的,在我决定娶她们之前我都没有见过,差不多只是见上一面,然后便要答行或者不行,对了,之前还有一位被我给休了。”

    如夫人听得心惊肉跳,隐隐觉得跑来让李落出主意好像有些冒失了。说话间,两个人回了客栈,如夫人投桃报李,傍晚时分会带李落去往地底宫殿,但去的人不能超过五人,且要李落答应不能外传,李落道谢,答应下来。

    刚吃过早饭不久,客栈里别的商旅都出去采办蚕丝锦绣诸物了,只有李落几个人还留在店里,哪也没去,让客栈掌柜很惊讶,还特意提醒了一声,不过见李落没有动静,也就没再多说。

    李落喝着桑茶,客栈里的桑茶很新鲜,但口感的确不如尚黎昨日沏得茶好。尚黎已经听李落说了,至于怎么办李落没有说,让尚黎自己拿主意,但是也没有叫尚黎一定要今天就拿定主意。

第二千一百三十一章 地下祭坛

    反正在洛桑山还要待上几天的,走之前表明心迹就好,倘若诸事顺利,尚黎将李落一行送出桑海地界,到时候再回来也不是不好,至少眼下李落倒也愿意玉成此事。

    尚黎脸色忽暗忽明,天人交战,李落笑道:“凭你的本心就好,墨姑娘其人如何,你自然要比我知道的多,除了相貌,你倒也问问你自己喜欢她什么,不必急于一时做决定,也无须顾虑我。当年秀同之事在大甘与草海议和之后就不提了,大甘朝廷都不提,也就轮不到要你来思虑这些事,再者说了,钱义的喜酒都快能喝上了,多你这一杯桑梓酒,也是锦上添花。”

    钱义老脸微红,咳嗽一声,小声说道:“大将军,这说尚黎呢,就不用提起属下的事了吧。”

    尚黎惊讶的看着钱义,没想到钱义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个的确有点始料不及。呼察冬蝉在边上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见钱义矢口否认,柳眉一拧,不满说道:“怎么着,吃干净抹完嘴擦擦屁股就想走人?你当人家酒娘是什么人了?”

    钱义脸色一白,哀求道:“姑奶奶,您就放过小的吧。”

    “没出息。”呼察冬蝉瞪了钱义一眼,扭头开始教训起尚黎,“尚黎,你可不能学钱义,哪有占了便宜就想跑的,把人家姑娘当成什么了,再说了,咱们牧天狼还差她一碗饭吗?”

    钱义和尚黎异口同声的说道:“我没占她便宜!”

    呼察冬蝉指着钱义和尚黎的鼻子点了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真没用,这么久了连点便宜都没占上,丢大将军的人。”

    李落一口茶喷了出去,笑责道:“休得胡说,与我何干?怎会丢我的人!好了,你别瞎出主意,若是按你说的做,到时候就更说不清楚了。”

    尚黎频频点头,呼察冬蝉瞥见尚黎的模样,冷喝一声:“点什么头!”尚黎尴尬一笑,挠挠头不说话。

    过了没一会,如夫人带着墨卿与小商进了客栈,尚黎低着头,没有看墨卿,也没有说话。墨卿偷偷从如夫人身后看着尚黎,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一脸憔悴疲倦的模样。小商倒是忿忿不平,不过事先定是如夫人交代过了,进来之后目不斜视,抿着嘴一脸的冷漠。

    “夫人。”李落起身一礼,如夫人回了一礼,也没有再多虚套,和声说道,“王爷,你看?”

    “让他们自己说吧。”

    “我们在二楼给你们单独留了个房间,关上门下面听不到,嘿嘿,嘻嘻,哈哈。”呼察冬蝉坏笑着说道。

    李落脸色阵青阵白,好拿这个呼察冬蝉没有办法,只能当作没有听见,看着满脸通红的墨卿和微微带着羞恼的尚黎,平声说道:“尚黎。”

    “末将在。”

    “有些人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你莫要急着做出决定,想好了再做决定,一旦做了,就别后悔。”

    “末将谨遵大将军教诲。”

    身后呼察冬蝉呼吸微微一重,李落不用猜就知道呼察冬蝉什么意思,别看这会李落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当年在化外山中也不知道是谁冲动的替大甘李氏娶了一位儿媳妇回来。

    “墨卿姑娘。”

    “嗯。”墨卿低低应了一声。

    “不论你与尚黎结果如何,有些事不必强钻牛角尖。”

    “嗯?”墨卿惊讶的看着李落,有些不明白李落的意思。

    “卓城金家和金家的斗云楼已经被人查抄了,金家上下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还有秋后问斩的,差不多也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李落话音刚落,墨卿娇躯一震,吃惊的看着李落,回头看了如夫人一眼,如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李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世。

    墨卿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李落摸了摸鼻尖,该不会墨卿以为金家是自己下的手吧,“金家是禁军查抄的。”

    墨卿猛然抬头,望着李落沉声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金家作恶多端,落到这个结局也是罪有应得。”

    “卓城也不止一个斗云楼,没有了金家,还会有赵家、钱家、孙家,早就该查了。”

    “的确是这样,我只是想告诉墨卿姑娘,金家被朝廷查抄并不是个意外。”

    墨卿眉头皱了起来,当年金家的确是这桩旧案的元凶之一,墨子枫就是在斗云楼输掉了整个墨家梨园,但是金家被抄家灭门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认得一个人,他也姓墨,你若是有兴趣,日后我可以让他来找你。”

    墨卿脸色一变,一半欣喜,一半怀疑,墨家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在?而且也正在为墨家复仇?可是怎么会和大甘禁军扯上关系?李落没有说太多,只是告诫墨卿,这件事还有别的办法,未必就一定要走一条最凶险也最狭窄的路。

    在众人审视和揶揄取笑的眼神里尚黎两人面红耳赤的上了楼,李落和如夫人在楼下大堂随意喝着茶,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如夫人似乎颇有兴致,向李落说起了蚕丝大会的渊源来历,一件件一桩桩,透着辛苦艰难,从无到有,才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局面。看着如夫人感慨的模样,李落一阵恍惚,自己半生奔波,虽说辛苦,但是从来没有尝到过这样的苦,这种苦,是要花一天,一个月,一年的时间慢慢去积攒起来,就像两国交战,史书记载的都是波澜壮丽的浩大战争,一局定乾坤的,以少胜多的,谋定四方的,可是这就是战争的全部吗?李落不这么想,真正的战争,除了这些,还有在边关那些枯守着一座座瞭望烽火台的将士,一座瞭望烽火台约莫有十几个到二十余将士不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在那里,不知道他们守的是边疆太平,还是在等候战争,或许枯燥无味,或许在睡梦里被人取了首级,但正是这些枯燥无味才是真正战争的模样。

第二千一百三十二章 剑宗传人

    如今的狄州,往北临夏城,往西的鹰愁峡,都是如此。

    “对了,方才王爷说认得一个墨姓之人,老身可能问问是谁么?”

    李落沉吟片刻,和声回道:“此事不难,等我回去卓城问过之后再告诉夫人吧,我与那人有些渊源,不知道他与墨卿姑娘愿不愿意相认。”

    “这,那就有劳王爷了。”

    李落示意无碍,说的这个墨姓之人,正是李落当年在宜州素和府遇见的总管墨闻,当初李落还问过墨姓少见。最早李落怀疑此人是魔门中人,后来才知他是贡州金波府墨家的人,家破之后流落四方,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素和府,深得素和家信任。墨闻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但也没有借助云妃的势力替墨家报仇。等禁军突然出手,查抄了金家和斗云楼之后,李落有些好奇,特地进宫问了问,禁军自然不敢瞒李落,但也不敢说是受命于何人,后来还是鞠蕊跑去告诉李落是云妃授意,大约是看墨闻这些年勤恳忠心的缘故,顺手帮他除掉当年的一个仇人。当然,金家和斗云楼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除掉金家比留着他们更好,李落也就没有太在意。

    等了半个时辰,尚黎和墨卿下了楼,墨卿兴致不高,但情绪稳定了许多,不过好在是向李落躬身一礼,不知道是赔罪还是答谢李落。

    李落没有问尚黎和墨卿说了什么,倒是呼察冬蝉追问个不停,让尚黎好不自在,最后还是李落寻了个借口打发尚黎离开客栈,这才清静下来。

    晚间时分,如夫人如约而至,这次墨卿没有同来,李落只带了冷冰和灵河二人前往,跟随如夫人一路向扶桑树下走去。地宫的入口就在扶桑树下,此刻夜深人静,一边是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边是桑田道上远道而来的商旅嬉闹的声音,这两股声音在扶桑树下汇合在了一起,反而有一种格外的宁静和安详。如果真要住在树上的小楼里,听着涛声长长短短,看着桑田道上的灯火通明,似一条盘踞林间的火龙,多半……嗯……难熬的很!平时忍着寂寞也就罢了,这会热闹尽在眼前,还要受着风吹日晒之苦,最紧要是这潮气,李落敢断言,小楼里若有被子,十有八九就从来没有干过,都是湿漉漉的,当真信墨卿住在小楼之上,脚不睬凡尘的人,多半这脑子也就和桑蚕差不多大小。

    地宫的入口在扶桑树背面靠海这一侧,入口是一块大石板,而机关是一只镶进树身里的铜盘油灯,如夫人转了一下油灯,石板移了开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平时这块石板和旁边的石板没有半点区别,不知道机关所在的人很难怀疑到这么不起眼的石板身上。

    这个机关入口,怎么说呢,有些简陋,虽说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但怎么瞧都有点配不上这座被任远衫交口称赞的地宫。

    四个人进了甬道,不气闷,但很潮湿,有几分像数年前李落去漳州镜湖水底墓穴的时候。等几人进去之后,如夫人在墙上搬动了一下,入口大石又合上了。甬道里漆黑一片,如夫人亮起火折子,点亮了墙壁上的油盘,眨眼间整条甬道亮了起来。李落闻了闻,竟是龙涎香,这苏小楼当真是富可敌国。

    甬道一路往下,略有曲折,但路好走的很,也没什么机关暗算。大约走了百余丈深浅,眼前一阔,有缕缕凉风吹了过来,光线随着凉风左右轻摆,半点没有地底的阴森和昏暗。除了甬道之中的光亮,前头也有光,比甬道之中的光还要亮些。

    如夫人带着李落出了那道门,眼前是一处平地,头顶有钟乳倒垂,地面上也有钟乳如冒尖的春笋,形如一小片石林。石林中有花有水,花成暗红,枝叶不多,犹如石质,和头顶地面上的花相去甚远,与其说是花,倒像是个盘在一起的虫子更多些。这花李落知道,名唤九泉冥岸花,据说是开在九泉路口的花,靠着吸食地府的阴气而活,在万里闲云一书中也有记载,是一种地底蠕虫伴生的花,所以算是花虫不分家的异类。此物性阴,无毒,但阴气太重,常人触之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旧病缠身,蚕食至死,如果这么看的话,这九泉冥岸花也算是有毒了。万里闲云里记载它,是因为此物乃是不少阳毒的绝佳解药,药性极好。

    有九泉冥岸花就有冥泉水,没了冥泉,这九泉冥岸花多半是要搬家换地方的。所以再当几人往前走看到石林正中那一汪幽冷寒泉时李落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好奇了好奇,怎么说也是天生地养之物。

    寒泉不大,倒也不小,差不多是个小些的池子,池上有一座凉亭,古色古香,修建雕刻的极为考究,亭前有一块匾额,上书古字,迎客亭。

    亭中有人,李落认得,正是在福州与桑海同名的桑海府盘雁镇遇到的那个冒冲大甘定天王,祸害了医女程雨嘉清白的那名男子。

    男子正坐在亭中一张石桌前自斟自饮,见到李落也不吃惊,哈哈一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王爷怎地如此健忘,我就是你啊。”

    “故弄玄虚。”冷冰冷喝一声,剑出鞘半寸,一声龙吟在这地底传了开来,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剑气龙吟惊醒了这条蛰伏在地底的沧龙龙脉,这地底之下似乎也有一声厚重深沉的龙吟声应和起来。

    男子大笑,鼓掌赞道:“不愧是剑宗传人,能修魔剑入道,数百年来这剑宗上下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呵呵,不过你们剑宗凋零,好像也没几个人剩下,你该不是最后一个剑宗传人吧。”

    冷冰万年不变的冰封容颜有了一丝变化,不过很快平静了下来,道:“藏头露尾,宵小之辈也敢放肆。”

第二千一百三十三章 奸细

    “呵呵,宵小?也是,见不得光啊,早前差点被王爷一刀斩了,这伤养了好些日子还是不见好,王爷名气大,这刀法就不怎么样了,厉害是厉害,可惜入魔已深,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李落看着放纵不羁的男子,没有接话,回头看了如夫人一眼,问道:“他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如夫人说话,就听男子朗笑一声,起身走到亭前,静静的看着如夫人,淡淡说道:“如夫人,你带他们进来这里,这可和我们早前的约定不同了。”

    “你只说能否借我苏小楼地宫一用,并没有说老身不能带人进来,如此,老身并不算言而无信。”

    “嘿,说得好,我倒是没料到早前约定还有这个破绽,只当你们苏小楼的地宫乃是不可为外人知晓的秘密,谁曾想苏小楼不过如此,终究还是怕了他么。”

    “王爷已经知道地宫的秘密,与其再瞒王爷,还不如留点情分,好叫日后相见。”

    “是了,听说定天王多年前搜罗了一个盗墓的高手效力,叫任远衫吧,此人精通分金定穴,是个精擅风水之术的宗师,他若是替王爷跑腿,想来也会看得出来洛桑山这千年难遇的绝佳沧龙冠,王爷知道不稀奇。”

    李落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和苏小楼做了什么交易?”

    “王爷才智过人,不如你猜猜。”

    李落沉吟少顷,洒然一笑道:“猜不出来,不猜了。”

    “不猜了?”男子啧啧舌,胸有成竹的看着李落,一脸揶揄。

    “去过一次草海深处,世上事我不明白的十有八九,也不差这一件,至于阁下……”

    “怎么?”

    “上次没留下你,这一次说不得还要再试一次,冷兄,此人武功不弱,上次我和宋无缺两人合力也没有留下他,这次换你和我了。”

    “要活口?”

    李落摇摇头:“能杀就杀了吧,免得乱人心智。”

    冷冰轻喝一声,剑出鞘,李落单臂一展,鸣鸿刀也跃入掌中,灵河微微移开两步,手不动,身不晃,半空中似有几道看不见的丝线轻飘飘往亭子里钻了过去。

    男子一愣,笑道:“都说王爷行事光明磊落,顶天立地,怎么每次见面都要依多为胜,好不要脸。”

    “光明磊落?尊驾认错人了吧。”

    “我觉得也是。”男子哈哈一笑,笑声未了,亭子前忽然暴起一阵璀璨的亮光,冷冰的剑,李落的刀,男子手中多了一件有些像软鞭一样的兵器,不过并非化龙的蛟类肉筋,好似是金属打造而成,坚硬非常,李落的刀斩不断,冷冰的剑刺不穿,反而有星火从兵刃相交的地方飞溅起来。

    一交手男子便落在了下风,不过进退森严,就算不敌,李落和冷冰想在数招之下就将此人斩杀当场好像也不容易,而且男子面无惧色,脸上竟然还挂着笑容,看上去半点也没有将眼前处境放在心上。

    “王爷不想知道王妃的下落吗?啧啧,王妃此刻可真值春宵一刻呐,对咯,还有王爷的红颜知己,虽然是个半残之身,但生的也是花容月貌,美得很,王爷竟然舍得送人,太可惜了。”

    李落充耳不闻,手中鸣鸿刀没有半点放缓,反而更疾了。

    “王爷不信?”

    “不信。”

    “哈哈,王爷说出不信的时候只怕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吧,当然,王妃并非水性杨花之人,不过王爷可千万别小瞧了我的手段。若是再耽误片刻,我可就说不好了,王爷到时莫怪我没提醒你。”

    “怎么办?”冷冰问了一句。

    李落略一沉吟,道:“此人手段阴险,目的不明,的确很危险。”

    “暂且留他一命?”

    “不用,留着他比杀了他遗祸更多,先了结了他,以后的事再想别的办法。”

    冷冰冷冷一笑,正合我意。刀光剑芒骤然一盛,男子脸色大变,眼前两人并非是出言恫吓,而是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还有那个光头,看着离得倒是挺远,摇来晃去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但男子却似如芒在背,隐隐感觉倘若露出半点破绽,一定会被光头趁虚而入,凶险犹胜眼前这一刀一剑。

    见过不讲理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不闻不问,一上来便分生死,实在是太无趣,也太要命了。李落要不要脸先不说,男子自忖若是再过几招,恐怕这条命今天就真要留在这里了,被区区凡夫俗子所杀,这要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被杀之前得想个办法,男子高声呼道:“如夫人,再不出手,苏小楼就保不住了。”

    如夫人垂头不语,好似没有听见男子高呼。李落手下加紧,看样子是真怕男子说出什么自己不得不停手的秘密,叫他活上一命,如果不知道,闭着眼睛杀就杀了,如果后悔也是日后了,但如果不杀他,李落眼下就一定会后悔。

    男子脸色难看起来,清啸一声:“你大甘朝中有人有异心……”

    李落哦了一声,没留手,而且就在话音刚落之后,李落脚下如行云流水,搅动了寒泉白雾荡起阵阵涟漪,而一道隔开黑白的线渐渐清晰起来。男子紧张起来,这幅景象似曾相识,那日在盘雁镇杜府门前,李落就是用这样的一刀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其名阴阳诀,他这是真的要杀自己。

    “牧天狼中也有奸细……”

    笑话,倘若牧天狼中没有奸细反倒叫李落吃惊了,盯着牧天狼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安插的暗子就更多了,这有什么稀奇。下一个该到弃名楼了吧。

    果然,男子见李落无动于衷,愈发吃力,沉声喝道:“弃名楼也有……”

    李落笑道:“连柔月姑娘都能半途而废,弃名楼里早非铁板一块。”

    “红尘宫谷梁泪!”

    李落朗笑道:“这才是了,我原本就是为了她而来,不过只她一人不足以换你的命。”

    “说!”男子咬牙切齿道。

    “还有那位半残的姑娘。”

第二千一百三十四章 水玉洞窟

    “好!”

    “还有……”

    “还有!?我见过无耻之辈,如你这般的倒是头一次。”

    “还有。”

    男子气结,说话的工夫,李落和冷冰手下并未容情,若是眼下男子稍有懈怠,可就是身死当场的结局了。

    李落说完还有之后好似在考虑什么,已经过了三招,还是没说话,而男子身上又多了四道伤痕,有一剑自胸前划过,若是再深一寸,差不多便要将男子开膛破肚了。

    “你快说!”男子几乎是吼着说出了这句话。

    李落展颜一笑,道:“也罢,你若是说一件我感兴趣,而且闻所未闻的事,我就饶你一命,不过只有今日,过了今日,下次再见,你我还要分个生死。”

    “好,快住手!”男子厉喝道,神情狰狞,那些个风流倜傥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

    李落收刀,冷冰撤剑,男子脚下一软,险些跪倒,然后身子便是一僵,手脚俱都成了旁人的了。

    男子抬起了眼珠子,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语气中的怒火差不多就要把整座地宫都点着了:“出尔反尔,无耻至极!”

    李落摇头回道:“这个不算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擒住你,而后再听你说话,你武功很高,内力与我生平所见也是迥异,如果不擒下你,我没有把握能否留得住你。”

    男子僵硬一笑道:“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抬举。”

    冷冰收剑入鞘,难得的消解了冰颜,笑道:“没想到依多为胜也没什么难受,省时省力,果然很不错。”

    “是吧,早就说了。”李落朗笑道,“以多敌寡方为上策。”

    “堂堂大甘定天王,忒地不要脸。”

    “哈哈,骂得好,我若是时时要脸,好些人该要命了,还有,便是我再不要脸,我也做不出冒名顶替,祸害人家姑娘清白的事,所以莫要以道理渡己,莫要以道德量人。”

    男子不说话了,沉默不语,落在李落手上,看着李落随和淡然,但男子知道生死实则已在李落一念之间。

    “刚才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算数,但我也不妨告诉你,何事是我感兴趣皆由我而定,所以尊驾不如现在就开始想,最好是我想杀你却不能杀你。”

    男子呵呵一笑,垂首不语。李落回头看了如夫人一眼,平声问道:“敢问夫人这是何意?”

    如夫人淡然回道:“半年前他来洛桑山找老身,让老身帮他一个忙,是什么没有说,只说日后便知。数月前来了一个人,带着昔日月下春江的花魁柔月前来找老身,也带了他的信物,求一个藏身之地,老身答应了,将那人和柔月安顿在了苏小楼,就在王爷前来洛桑山的半个月前他也来了,而且到了洛桑山便说要借地宫藏身,老身贪念,答应了下来,就是今日王爷所见。”

    “夫人贪心什么?”

    “贪心我苏小楼的百年基业,老身无意要苏小楼成就诸如唐宋这般世家豪族的地步,只求苏小楼能留存于世,老身就心满意足了。”

    李落皱了皱眉头道:“夫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知道自己卷入了什么,如果只是要苏小楼延续下去,夫人这么做有些莽撞了。”

    “苏小楼得罪的是王爷,王爷以为老身这些年能活的安稳么。”如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回道。

    李落展颜一笑:“如果只是与我结怨,夫人还有相柳儿,难道夫人与相柳儿之间也生了罅隙吗?”

    如夫人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李落没有追问,现如今和如夫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眼前蒙了一层薄纱,如果如夫人不捅破这层窗户纸,李落暂且不打算与如夫人当面对质。但两人心知肚明,这男子定是给了一个苏小楼无法拒绝的好处,一个相柳儿和李落都给不了的好处,换言之,如夫人寻的靠山定是要比相柳儿更厉害才可以。

    “请吧。”冷冰漠然说道。

    “动不了……”

    “告诉左右就好,我替你走。”灵河冷着脸说。

    男子看着灵河,发出几声用意不明的霍霍声,然后啧啧有声道:“傀儡术,没想到竟然流传下来了,嘿,有意思。”

    灵河眼中戾气一闪,便听男子闷哼一声,疼的口眼歪斜,险些晕过去。

    “说你该说的话,要不然下一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男子喘着气,看着李落问道:“我说定天王,你都从哪里寻来的这些怪胎……好好好,不说了,我带你们过去。”说完之后,男子吐了一口气,眼睛微动,不着痕迹的看了如夫人一眼,眼中似有一缕隐晦的笑意。

    这次换成了男子走在最前面,灵河紧随其后,相差三步,李落和冷冰分列左右护着灵河,而如夫人跟在了最后,寡言少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穿过亭子,绕过寒泉之后,几人往洞中一角走了过去,李落和冷冰皆面有异色,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到海底,难道这地宫是在海底,和李落南下去过的那座镜湖一样?可是任远衫说的明白,沧龙龙脉的点睛之处就在扶桑树下,不管今时还是往日,这风水自然都是最藏风纳水的地方最好,难不成还有人舍近求远?

    就在李落狐疑之际,男子让灵河操控自己按压墙上的机关,一扇石门无声无息的打开,眼前忽然亮起阵阵奇异光彩,绚丽却不刺目,但是琉璃七彩,犹如梦境一般。

    男子哈哈一笑,道:“任远衫见过的那座地宫只不过是后人贪图风水,假借祭祀之名修建的一座陵墓而已,偷天换日的手段也还算看的过眼,只不过这条沧龙龙脉成就扶桑树,扶桑树又能汲取天地元气,可不只是些许龙脉之气而已,这里,才是这条沧龙龙脉真正的秘密。”

    几人望着眼前洞窟,纵然是李落和冷冰也流露出震撼的神色。这是一座水玉镶嵌的洞窟,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水玉堆积而成,有粉色、紫色、黄色和茶色等等。

第二千一百三十五章 玉墙

    有的晶莹剔透,有的里面包裹着异物,有的被异物包裹,如发晶、绿幽灵、红兔毛、金红石、电气石、阳起石、云母、绿泥石等各种各样,不过其中还是晶莹纯质的最多,天宫仙苑也不过如此。

    “这是?”李落惊讶问道。

    “沧龙脉抽取地气,滋养了扶桑树这株异种,等扶桑树长成之时,又借天地元气,犹是雷电之力反哺龙脉,这地底寻常的山石被天地元气造化催生,就成了现在看到的这幅景象,这些水精玉石可不是寻常的水玉,自身沾染天地之气,和由地底寒气孕育的寒石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一桩异处,灭灯。”

    “耍什么花样!”灵河冷喝一声。

    “不是花样,是戏法,不看可惜了。”男子神神秘秘的说道。

    灵河冷哼一声,见李落没有做声,如夫人先熄了火折子,灵河也熄了火折子。黑暗中,男子笑道:“哪位再点着火折子,记得只亮起一丝光就好。”

    如夫人依言行事,再次亮起了火折子,用手挡着火光,从手指缝隙里撒出去一缕。这缕光照在一块水玉上,紧接着,这块水玉一亮,那道光像一个使者,以水玉为路径,眨眼之间将整个洞窟点亮了起来,美轮美奂,光彩照人,任是谁也想不到区区一缕光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李落吃了一惊,看了看如夫人,如夫人萧瑟一笑:“他来之前,老身竟不知道这洞中水玉还有这等异象。”

    “如何?”

    李落点了点头,道:“果然神异,但与我来此的缘由并无相干。”

    “王爷别着急啊,往前走。”男子哈哈大笑,带着几人绕过这些水玉,往更深处走去。

    到了近处一看,洞窟里的水玉果然与寻常水玉不同,像李落和冷冰这样的武功高手触之能感觉到有丝丝气流在水玉中缓缓流动,和内家高手的内力很像,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地元气?

    “有一件事我须得提醒王爷,王爷此番去寻人,看到的未必是王爷心中所愿,我是真的好心,王爷最好还是别去看的为好。”

    “你又想尝尝苦头了?”灵河冷冷说道。

    男子吸了一口凉气,两个不要脸的再加上一个下手没轻没重的,这一回可当真要命的很。

    洞窟不大,几个人脚程都快,只有男子走的最是踉踉跄跄,灵河也懒得费心,一路走过来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墙,若不是李落眼疾手快,差点就串在水玉上变了糖葫芦。这短短千余步走下来,男子鼻青脸肿,要不是有护体真气,就这一会半条命都要交代在灵河手里。

    转过中间一块巨大的橙色晶石,在后面出现了一面墙,无色透明,高一丈有余,宽近三丈,好一块整玉,这块玉若是拿去外边,价值连城。

    玉虽好,但众人的心思都不在这块玉上。

    玉墙那边有人。

    四个人,三女一男。李落认得三个女子,躺在床上不着寸缕的是柔月,坐在轮椅上半睡半醒的是仓央嘉禾,还有一个,是撤下面罩的谷梁泪。

    李落怔怔的看着,很惊奇,很困惑,也很心疼。玉墙那边,谷梁泪冁然而笑,似是极为开心,罗裳半解,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和那名李落没见过的男子调笑嬉弄,怎一个风流了得。而那男子也是色授魂与的模样,卿卿我我,呷戏亲昵的很。谷梁泪欲拒还休,玉容娇艳如花,露出李落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嘿,真没想到,都说王爷在红尘宫娶了一位丑的不能直视的王妃,谁能想到原来这么漂亮,王爷好福气啊,金屋藏娇,不过王爷还是不懂女人的心,不知道她们想要的是什么……”

    李落轻咳一声,捂着嘴,缓缓转头看着男子,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男子一愣,忽地背心一寒,李落身子一晃,到了男子身边,一只手将男子的脸按在这面玉墙上,从左到右走了一遍,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男子吭也没吭一声,哈哈大笑:“王爷心疼了吗?”

    冷冰冲到玉墙前,猛地拍打着玉石,提气厉啸。男子喘着气,肆无忌惮的狂笑道:“没用的,这墙上的玉叫透玉,从这边看那边一清二楚,但从那边看这边只能看见被分割的七彩碎光,根本看不见这里的,还有这面玉墙足有三尺厚,声音根本穿不过去,不过你倒是可以试试用你们剑宗的绝学能否打破这面玉墙。”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那道血污,谷梁泪正和那男子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说完之后,谷梁泪便笑了起来。李落缓缓垂首,刚巧谷梁泪抬起了头,往墙这边看了一眼,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感觉到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心疼和茫然,然后将目光收了回去。

    “怎么过去?”

    “过去?王爷如果过去,那这件事就再也没有转寰的余地。”男子劝着,笑着,状若疯癫。

    李落没吱声,转头望着如夫人平声说道:“夫人答应带我来见柔月姑娘,是这样的见法,还是我能真正见到她?”

    “王爷想当面见自然可以,苏小楼在此地经营百年,早就将这地宫一寸一寸都翻遍了,如果不是如夫人早一步关掉机关,刚才寒泉那一关我们便过不了。”

    如夫人抬头看着李落,歉然说道:“老身不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老身只是引了柔月二人下来。”

    “那人是谁?”

    “自称风憾林,老身从未听说。”

    “能过去么?”

    如夫人沉吟数息,道:“能。”

    “请夫人带路。”

    如夫人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随我来。”说罢,人往一边走去,李落几人跟了过去,就在错开这块玉壁之后,男子费力的看了一眼玉墙那边,不知道是光线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镜子里的谷梁泪和那名男子的身影叠了起来,一动,瞬息拉开数丈,拉开距离之后的谷梁泪依旧在笑,而那男子也在笑。

第二千一百三十六章 只分生死

    蓦地,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画面看着极为怪异。男子隐晦的笑了笑,发出了一声旁人听不到的嘻嘻笑声,身前几人谁也没留意到这个异象。

    几人到了一处岩石前,如夫人敲敲打打,山体上裂出一个仅供一个人侧身而行的洞穴,里面漆黑一片,透着丝丝阴气,李落似未所觉,旁若无人的走了过去。如夫人领着四人在狭小洞中绕了几个圈子,大抵上已经穿过了那道玉壁,眼前是一根根竖起来的水玉,与千年溶洞里的石笋一般无二,年份久了些,倒垂的水玉和地下的水玉相接,像是在这个洞窟之中立起了一面面不规则的镜子,数以千百计。

    有说话的声音,隐隐还有笑声。李落驻足,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一面面镜子,镜子里将李落自己照了出来,镜面不平,倒影的人影也便有长有短,看上去好似群魔乱舞,极为狰狞。

    “你,怎么样?”冷冰问了一声,那亘古不变的语调多了几分暖意,少见的很。

    李落嘴唇动了动,张了张口,却是无话可说。

    “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冷冰平声说道,说完正欲举步,李落伸手拉住冷冰衣角,低声说道,“没事,等等我。”

    冷冰反手抓住李落手臂,皱了皱好看的剑眉,没有说话。李落定了定神,道:“走吧。”

    “王爷,老身就不过去了,若是王爷家事,老身一个外人,不敢唐突。”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平声说道:“不妨事的,请恕我直言,留夫人在此我未必放心,请夫人莫怪。”

    “不会,只是……”

    “夫人放心,当年墨卿姑娘想杀我,我也不曾迁怒苏小楼,如今之事,真真假假的,我亦无心迁怒于你。”

    “好吧,只道王爷若有差遣,老身莫敢不从。”

    “多谢。”李落拱手一礼,实无在多说的兴致,人往前走,只是这心思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一面面水玉雕琢的镜子,将这里割的凌乱不已,寻着说话的声音和笑声,慢慢的,越来越近,李落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岂是无心呢,他故意加重了脚步,或许能惊醒谷梁泪,听在耳中的笑,每一声都像针,细密无声的刺在李落心上,就算是当年扎进了掌心的那根情丝也没有这么疼。

    镜子倒影着李落,也倒影着镜子,而镜子里的镜子也倒影着镜子里的李落,一层一层,彼此纠缠着不知道尽头在哪里,抬眼能看见,往左也能看见,往右也能看见,就是抬头也一样能看见,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的扼住了李落咽喉,让李落喘不上气来,而那笑声竟还没有断。

    终于镜子里多了一点不一样的画面,那一抹彩衣是蚕丝绣出来的,很轻柔,也很轻薄,吹弹可破。李落脚下一顿,张了张口,镜子里看见了谷梁泪,李落不敢再往前半寸,怕在镜子的另一半里映出那个男人的脸。镜子里的谷梁泪在笑,眼神很清明,没有半点迷失了心智的模样,一声声,似是嘲弄着李落的牵挂和遥远。

    灵河所控的男子转动眼睛看了一眼,眼神很复杂,淡淡说道:“定天王啊定天王,你聪慧一世,只可惜还是没有看透,眼睛看见的就一定是真的么?今天看到了,便知昨日是错,倘若明个又看见了,那今日所见是真还是假呢?”灵河暗下狠手,男子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淡然接道,“你一向敬畏人心,知人心善变如鬼,却每次都会轻信于人,真是矛盾,若是没疯也不得好死。”

    李落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很响,混在笑声里格外刺耳。镜子里的谷梁泪似乎也听到了咳嗽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站了起来,开口说了一句话,李落不曾听到,只看口型似乎在问是谁。李落扶着镜子,慢慢动了起来,试探着往谷梁泪所在的地方走去,李落一动,这里所有的镜子好似都跟着动了起来,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在动,就连那块拇指大小的碎水玉中也倒影了几十个李落和几十个灵河,灵河只看了一眼,惊起了浑身冷汗,有些分辨不出到底是被镜子映在了里面,还是被外面的镜子倒影了出来。

    这些镜子有古怪,冷冰想提醒李落,李落看似清冷如昔,只是心已乱,神已散,未见得比一具行尸走肉强多少。冷冰握紧了剑,既如此那就走吧,过往半生坎坎坷坷,这一根又怎知不会是压垮李落的最后一根稻草。

    镜子里的谷梁泪也在找,时而两个人在镜子里相会,时而又有一人不见,就这样兜兜转转,走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前面出现了一道好似门一样的镜子,李落伸手一推,镜子缓缓移开,镜子那面站着一个人,美的不可方物,两人四目相视,李落展颜一笑,手只是刚刚抬了起来,就见谷梁泪忽地抬起一指,似缓实疾的点向李落眉心处,那张脸容颜依旧,却没有半分暖色。李落呆呆的看着谷梁泪,没有躲,就算躲,这世上又有几人能躲得开她的玉手点将。

    冷冰脸色骤变,这一指之威是要取李落的性命。拦下谷梁泪已经来不及了,冷冰长剑出鞘,围魏救赵刺向谷梁泪心口,试图让谷梁泪收回这一指。但让冷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谷梁泪并没有收回一指,反而指劲更烈三分,对冷冰刺来的一剑视若无睹,便是拼着一死,也要将李落毙于指下。

    灵河呆住了,这就算撞破好事,照理说不该是有人后悔,有人狡辩,有人祈求原谅……但像现在这样话不多说,只分生死,灵河是当真没见过,原来大甘的民风都是这般彪悍直接么,这么一看,靠天而居的僰人似乎还可以算得上谦逊有礼了。

    灵河乱七八糟想这想那的时候,冷冰的剑已经碰到了谷梁泪身上的那件蚕丝衣裳,而谷梁泪的玉指仅余半尺便到了李落眉心。

第二千一百三十七章 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指如果点实了,就算李落将冰心诀修习至最精深的境地也一样凶多吉少,少到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除非谷梁泪留力。

    谷梁泪没有留力,这一指是要李落死。

    剑刺破了蚕丝衣裳,如果谷梁泪这一指点在李落眉心处,也必将会被这一剑贯胸而过,落得同归于尽的下场。冷冰脸色更寒,厉啸一声,手下再不容情。

    李落动了,这一动,没有躲那一指,而是伸手抓住了冷冰的剑,是空手,握住的还不是剑柄,而是剑身。冷冰大惊,剑微微一斜,亏得这一斜才保住了李落的手指,只不过剑芒难挡,依旧割的李落一只手鲜血直流,深可见骨。剑停了,谷梁泪却没有停,迎着剑合身而上,剑从肩膀刺穿了过去,而那一指没有停,依然在点向李落的眉心。

    冷冰只来得及收剑,却来不及挡下谷梁泪这一指,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冷冰以为攻其必救,定能换一招回来,只是怎也想不到谷梁泪竟然有这么浓烈的深仇大恨,就算死也一定要李落陪葬。

    就在这时,李落的身子忽然平移半尺,那一指终究没有点在李落眉心,只从李落额头沿着眉角一路划到了耳垂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血槽,最后重重的点在了李落肩胛骨上,听得一声脆响,肩胛骨已经折了。躲过了杀身之祸,但玉手点将的内息一样难对付,李落闷哼一声,被指力撞飞了出去,而且霸道的指力就算操控李落身躯的灵河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落接连撞碎了四五面水玉镜子,然后跌坐在地上。

    血从李落面门上滴了下来,哒哒作响,李落抬头,面如死灰。

    谷梁泪抽身后退,拔出了刺伤肩膀的剑,冷冰根本没有在意,身如急电,抢到李落身边,揽住李落摇摇欲坠的身子,疾呼道:“李落!”

    谷梁泪呆了一呆,低头看了一眼沾血的手指,似乎有一丝迷茫和错愕,然后脸色大变,往前迈了一步。灵河悄无声息的挡在谷梁泪和李落之间,面无表情,而如夫人也走到了李落身前,正巧截断了谷梁泪的视线,如夫人缓缓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王爷对你不薄,对红尘宫也不薄,就算你移情别恋,也用不着要王爷的命吧。”

    谷梁泪脸色一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听身后冷冰怒啸一声:“红尘宫,我要你血债血偿!”

    谷梁泪神色数变,忽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尖叫一声,身子倒飞了出去,一路远去,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冷冰没有追,灵河更不会追,又没加钱,何苦费力,还不见得讨好。冷冰封住李落伤口,血不流了,气息却还紊乱不堪,玉手点将的霸道真气直窜入李落的奇经八脉之中,横冲直撞,看力道,这一指没有十成也有九成的功力。果然是要李落死!冷冰脸色铁青,头一次剑心开始晃动起来。

    李落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灵河不是应变之人,如夫人也乱了阵脚,倒是那男子先开了口:“如果你不找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李落呆呆的看着谷梁泪遁飞的方向:“说……”

    “说什么?”男子愕然不解道。

    “说让我可以不杀你的事,现在我很想杀你,但我亦会恪守一诺,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原来如此。”男子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说我并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是大甘的敌人,更不是草海的敌人,你会相信么?”

    “有可能。”

    “我真的不是你的敌人,你的敌人早就在你身边了,你不知道罢了。”

    “这句话不足以叫我不杀你的。”

    “你手中那把刀名为青刀,乃是上古守夜太白一族的神兵,当年太白一族族毁人亡,实则是被人算计暗害,青刀一脉被迫远走,只是那奸贼还是不放过青刀一脉,暗中派人跟了出来,再之后的千年之争,青刀一脉已不存于世,如果不是这把刀机缘巧合到了你的手里,青刀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不过那奸人后裔却还活着。”

    李落不语,男子这次倒也没有故弄玄虚,径自说道:“世人皆知宋家横刀誉满天下,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宋家除了横刀,还有纵剑,为掩人耳目,这宋家还给横刀起了个纵横刀决的名字,真是欲盖弥彰,刀只是横,没有纵,纵的是剑!”

    “宋家是黑剑白刀的后裔?”

    男子一怔,吃惊的说道:“你知道黑剑白刀!?”

    李落没有回答,只是问了句:“你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男子沉默片刻,沉声回道:“我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还不能死。”

    “坏事?”

    “对你和大甘草海而言,谈不上好坏。”

    “所以你想活?”

    “不错,我想活。”

    “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什么刻意叫我等这么久,就为了让我看到那一幕么?”

    男子没有否认,笑了笑,道:“因为你过的太好了。”

    “太好?是因为在你们天火渊雪眼中我们不过都是区区凡人而已,你们能叫我们生,也能叫我们死,所谓好坏,说不得只是你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对么……”

    男子微微一惊,无言以对,灵河忍不住说道:“事情都发生了,埋怨有什么用,先把人家找回来问清楚,还有一个人呢,怎么不见了?”

    “不用了,她若不想回来,谁找也没有用。”李落喃喃低语,只是倦的很了。

    “你既已知道天火渊雪,那么你要帮谁?”

    “你是天火还是渊雪?”

    “这重要吗?”

    “不重要了,在你们眼里,我们都不会有什么分别。”

    男子沉默片刻,沉声说道:“也不是,当年我在福州假冒你的名字……”男子停顿数息,洒然回道,“我的确没有把被我侮辱的程家女子放在心上,但我当日所为并非只是出于泄欲。”

    “不是泄欲,难道还是宠幸?”

第二千一百三十八章 放了他

    “我只是想让有人知道你还活着,而且已经回到了大甘。”

    “谁会相信?”

    “不用有人相信,只要怀疑就好,时日无须太多,七天足矣。”

    “七天?”

    “不错,就七天,我在盘雁镇等你,只是要让他们怀疑你从东海回来的时间比预料的早了七天,如此就够了。”

    “这能瞒得过谁?”

    “不用瞒过什么人,我只需七天而已。”

    李落沉默不语,好似对眼前这一切都没了兴趣,挥了挥手:“冷兄,灵河,请帮我把她们两人找回来。”

    如夫人看了一眼灵河和被灵河所控的男子,说道:“老身去吧,灵河公子留在这里。”

    男子等如夫人和冷冰走后,低声说道:“王爷,小心这个如夫人啊。”

    “你们不累么?”李落忽然问了一句。男子一怔,嘴角一颤,苦笑道:“累,怎么能不累。”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许久,男子问道:“你还想杀我?”

    “想。”李落直言不讳。

    “我并非你的敌人。”

    “与这个无关。”

    “与这个无关?所以你只是想杀人,碰巧遇见了我,是么?”

    李落点点头,说了一个是字。

    “但我不想死。”

    “我以为你会说你不能死。”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转头望着灵河道:“松开我一只手。”

    灵河挠了挠脸颊,没动静,扫了李落一眼,李落淡淡说道:“松开他吧。”

    灵河哦了一声,没有听李落的话整个松开男子,只解开了男子的一只手,想了想,又松开了男子另外一只手,这样,应该也算听了李落的话吧。

    男子活动了活动手腕,看着李落笑道:“有人想你死,有人想你疯,有人想帮你,有人想害你,一个大甘皇子,却让那些人牵肠挂肚,真是出人意料。”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感而发,哈哈,定天王,这个你满意么?”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癫狂,然后在李落错愕的眼神中不知道从何处觅得一把小刀,挥刀自宫,鲜血飞溅,男子哼也没哼一声,运指封了几处穴道,脸上闪过一丝痛楚,道,“你和我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敌,只是当年盘雁镇中的事是你心结,我坏了程姑娘清白,别的都可以不说,但如果不能给程雨嘉一个交代,今日你必会杀我,但我不能死,所以我只能自残,你留我一命,日后我必有回报,绝不叫你后悔今日留我一命。”

    李落呆呆的看着男子,没想到他这般决绝,灵河摸了摸头皮,嘶了一口凉气,如此心狠之人,留着他的命恐怕以后遗患无穷。

    “还有我与镜中那人只是相识,他和我不是一路人,行走江湖时他化名风憾林,真名凌汉峰,小心了,他也是别处的人。”

    “你……”

    “王爷满意了么?”男子脸上冷汗一滴一滴流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

    李落长叹一声,平声说道:“你走吧。”

    灵河抖了抖眉梢,忍住了想说的话。

    “多谢,等我办完了我的事,只要不死,我会找你。”

    “不必了,灵河,放了他,叫他走。”

    灵河收了傀儡秘术,男子挣扎着站起身,看着靠着水玉坐在地上的李落,欲言又止,转身往外走去,打算趁着如夫人没有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

    “鱼扇,游鱼的鱼,扇子的扇,如果当真要算,我该与天火有旧。”男子挥了挥手,“定天王,后会有期。”

    李落看着鱼扇一瘸一拐的没入水玉镜子背后,灵河蹲下身子问:“真放过他?现在我去追的话还来得及。”

    “让他走吧,我累了。”李落缓缓闭上眼睛,灵河扭头看着李落,此际李落没有半点戒备,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五万两黄金可就到手了,天杀的鹧鸪俏,守着金山要饭吃。

    在灵河纠结的时候,冷冰和如夫人回来了,没见到鱼扇,如夫人愣了一下,灵河说到是李落放了鱼扇,冷冰只是哦了一声,倒是如夫人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如夫人抱着柔月,冷冰推着仓央嘉禾,除了谷梁泪和镜子里的凌汉峰不见了之外,这两人倒无性命之忧。

    出了地宫,天还没有亮,回去落凤坡的时候墨卿和小商尚还没有睡,看到一脸血污身受重伤的李落,墨卿吃了一惊,连忙和小商将李落安顿下来,仓央嘉禾内息稍弱,不过并无紊乱,而柔月出了地宫不久便醒了,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落,柔月心如刀割,只是无颜和李落说一句话。

    天色刚亮的时候李落醒了过来,冷冰和灵河就守在落凤坡,墨卿也在,仔细照料着李落的伤势,这位桑海奇女子颇通医术,李落脸上的伤已经止血,不过内息乱的很,墨卿不会武功,束手无策,而冷冰也不敢贸然逼出玉手点将的内力,稍有不慎就会加重李落的伤势。最好的办法是李落自己运转冰心诀,将异种内力逼出来。李落的冰心诀已入空空如也的大成境界,较之红尘宫的心法不遑多让,只是李落了无生气,任凭玉手点将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将奇经八脉摧残的狼藉不堪。

    李落没有活的念头,冷冰愁云密布,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谈之人,如今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闷不吭声。

    仓央嘉禾也醒了,并未受伤,只是心神耗损的厉害,身子有些虚弱,看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的李落,挣扎起身坐在李落身边将此行从朝瑶山猿外谷一直到洛桑山一路上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仓央嘉禾才发现李落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仓央嘉禾轻轻叹了一口气,出了屋子,静静的看着远处桑林,一言不发。

    一直等到牧天狼诸将都赶过来的时候,迟立众将大吃一惊,呼察冬蝉更是恼怒,看似平静,只怕回去之后不管大甘如何,也会带着牧天狼长水营将苏小楼夷为平地。

第二千一百三十九章 新招的伙计

    如夫人吃了一惊,大略解释了解释,不该说的话只字不提。

    李落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尚黎:“你若对墨卿姑娘有情,就留下吧。”

    “大将军,我……”

    “你喜欢她吗?”

    尚黎看了墨卿一眼,墨卿羞涩,微微低头,却也紧张的想听尚黎回答。尚黎犹豫了一下,李落轻轻一笑:“也好,我便替你做主了,牧天狼并非是要人活着进去,死了才能出来,你没有做过对不起军中弟兄的事,就够了,以后的事你们两人自己商量着吧,这一杯喜酒我就不喝了,苏小楼和我是敌非友,莫要叫大家脸上不好过。”

    “大将军,这……”

    “柔月姑娘。”李落扬了扬手,止住尚黎再说,转头看着柔月。柔月应了一声,定定的看着李落。“你也留在苏小楼吧,生死有命,你与弃名楼再无瓜葛。”

    “王爷,我……”

    “在草海来人之前我想离开这里。”李落轻声说道,语气说不出的落寞和疲惫,像是祈求。冷冰点了点头,道:“走。”说罢,上前将李落扶起背在身上,“我背你走。”

    众将面面相觑,除了昨夜几人,根本不知道李落身上发生了什么,李落半生戎马,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软弱的时候。没有人多问,就连一向多嘴的呼察冬蝉也没有问,站在冷冰身后,他要走,走就是了。

    半月之后,众人进了壶觞州,留步歇了一晚,李落脸上的伤已经结痂了,只是内伤非但不见好,反而更重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成为一个废人。

    众将都很急,也更气,当着李落的面强忍着没有发作,背开之后都动了杀心。

    一天,呼察冬蝉推开李落房门想叫李落吃饭,进去一看李落竟然不在,四处找了都没人,呼察冬蝉心急如焚,差点把客栈都给拆了,后来才在桌上发现李落留的一张字条,连忙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出去走走,别来找我。没有落款,但字迹挺秀,是李落亲手所书。

    李落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了一张纸条。呼察冬蝉茫然若失,望着纸条怔怔出神,这一走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冷冰路过,看了一眼纸条:“他走了?”

    呼察冬蝉点了点头。

    “我也该走了。”

    “你不去找他?”

    “不找了,他如果想回来自然会回来,不想回来找也没用。”

    “你去哪?”

    冷冰看着呼察冬蝉,忽然一笑,呼察冬蝉一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颊,这个冷木头突然笑什么。

    “我去哪你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就会听到我的消息。”冷冰拍了拍长剑剑鞘,笑道,“只叫人莫以为牧天狼好欺负。”说完之后冷冰洒然而去,呼察冬蝉怔怔的看着冷冰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人走了,就算再回来,牧天狼也不是以前的牧天狼了。

    那年,江湖风闻,天子剑冷冰仗剑只身闯入红尘宫,做到了许多年前魔门天骄白笑仙也没有做到的事,之后挡在红尘宫门前七天七夜,连杀红尘宫弟子三十七人,在红尘宫先代宫主留下的石碑上硬生生将红字给抹了去。

    霓裳不在,终于叫世人知道了剑宗这把由魔入道的剑有多锋锐了。这件事在江湖上传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吃惊不已,冷冰号天子剑,向来被人看作大甘定天王最信任的贴身护卫,而红尘宫就不必说了,李落当年在化外山的那桩往事依旧被人拿来津津乐道,但现在冷冰剑指红尘宫,这其中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江湖上传闻四起,据说,冷冰一人一剑挡住红尘宫山门,后来有魔门高手和大隐于市的高手前来斡旋,冷冰不为所动,魔门和大隐于市没有力劝,因为传言中除了冷冰,还有人来了,而来的人几乎代表着牧天狼而来。

    最后的传闻是红尘宫当代一个最德高望重的前辈自绝于红尘宫前,冷冰之后被那人劝下了化外山,自此行走江湖,只管不平事。

    那年相柳儿没有再南下大甘,一直留在草海。

    卓城里斗的更厉害了,渐渐英王李玄慈占据了上风,已有储君之相。那年的弃名楼格外的萧条,红尘宫的弟子都走了,听说走的时候许多人哭了,参天和杜鹃的伤还没有好就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夜雨的骨灰。夜雨死了,死在朝瑶山外。

    那一年,据说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

    壶觞州,邹平县。

    邹平县不产酒,但地处壶觞,就算不酿酒也必然脱不开与酒相关的营生。邹平靠着昆江,辖内有一个渡口,名字就叫邹平渡,这里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船,运的就是壶觞的美酒,所以邹平县虽然没有酒窑,但有一座在整个壶觞州排名三甲的邹平渡口,遇到风平浪静的日子,渡口千帆竞走,看上去很是壮观。

    壶觞的美酒不但养活了大甘四境不少的酒鬼,也养活了许多来此地营生的大甘百姓。

    “李水木,这还有十八坛,都搬上七筹那艘船,小心点!”有个搬工苦力的汉子光着膀子冲一个相貌原本清秀,却被眉角一道伤痕毁了容颜的男子扬声吆喝着。男子闻声,挥了挥手,也没出声,扛着酒坛就上了跳板,木板只有不到三尺宽,人一上去就晃晃悠悠的,站在岸上瞧着着实心惊,就有酒商跟在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哎哎哎,小哥,你可加点小心啊,别掉下去了,人要紧,咱这酒坛子也要紧……”

    “韩掌柜,你放心,咱们平安号的弟兄手脚稳的很,你别看李小子长的单薄,一膀子力气不比我老马差,错不了,我办事你有啥不放心的。”光膀子汉子咧着嘴笑道。

    那精瘦的船家掌柜这才定了定神,眼瞅着男子大步流星将酒坛扛进了船舱里,抹了一把汗,笑问道:“哎我说老马,新招的伙计?”

    “嗯,来了刚不到一个月。

第二千一百四十章 平安号

    闷葫芦不爱说话,手脚倒是稳的很。”

    “我瞅着不像干你们这行的啊,细皮嫩肉的,别是哪个大家跑出来的。”韩掌柜提醒了一句。

    老马满不在乎的说:“文牒我看了,没啥问题,码头那边我亲自领着造的册,错不了,再说了就算是从哪跑出来的,这世道混口饭吃而已,咱能干那种没良心的事,娃儿也不容易,估摸着还识几个字,现如今出苦力讨口饭吃,能帮就帮一把。”

    “嘿嘿,老马,你就这点好,仗义,急公好义,哈哈,要不然我们青平商号这么多年能都用你的搬工。”

    “哈哈,韩掌柜这话说的,俺老马和李小子一样,都得谢韩掌柜赏一口饭吃。”

    “客气了,客气了。”韩掌柜连声谦逊,不过这话听着也受用,码头上一向鱼龙混杂,能混到像马三成这样的大搬工也不容易,诚心是其一,这做人说话也不能差,要不然邹平渡口有的是搬工,何必每回都用他呢。

    说话间,男子出了船舱,低头下了船,刚才拿了四坛,还有十几坛,这都要搬上去。马三成又吆喝着手底下别的伙计步子放稳点,倒是韩掌柜多瞧了几眼这个单薄的少年郎,嘴角带笑,有赞赏也有惋惜,赞赏吃得苦,惋惜没生个好家世,要不然也用不着跟这些糙汉子抢饭吃,不过如果韩掌柜知道他惋惜的这名男子就是堂堂大甘九殿下的时候,不知道作何感想。

    邹平渡口,李落走到这,累了,就留在了这里,卸去一身风尘,当了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码头苦力,挣的银子不多,只能吃饱饭,但对于李落而言已经够了。

    迟立知道李落在邹平县,但他没有找,和呼察冬蝉返回了掖凉州牧天狼大营。这些年牧天狼乃至巡检司风头无二,站在最前面的都是李落,所有的阴谋阳谋,过了李落,才能到牧天狼和巡检司身上,如今李落倦了,就换成牧天狼替李落挡一挡风雨,叫他花些时间舔舐一下伤口,然后,再等他回来。

    搬完了货物,韩掌柜和马三成挥手作别,马三成身后站着一群搬工,李落混在其中一点也不起眼,刚来渡口时的清秀单薄早就被满身的泥污给遮盖的干干净净。

    韩掌柜给的工钱马三成留了三成,别的按搬的货物多寡一一分了散碎银子和铜板,只留三成,这也是马三成名字的由来,如果没在码头待过大概会觉得马三成什么活也不干就要分走三成银子,很不公平,但如果在码头混过日子,就知道马三成只取三成实在是良心的很了,要不然他马三成的平安号也不可能在邹平渡口伸出一只手就能排的上,手底下着实有不少人,确有几个拿得出手的稳健汉子。

    干完这一船还有两船,李落领了工钱准备回去,在码头不是有活都要干,就算李落想干,马三成也不可能让李落多干,要是活都叫李落干了,那别人怎么办?谁不是要养家糊口。

    “李小子,你别走,等我一会。”马三成发工钱的时候叮嘱了李落一句,李落哦了一声,往外让了让,站在树荫下等着马三成。

    马三成领着一批搬工去了商船前,交代完了之后快步走了过来,冲李落挥挥手,领着李落往码头深处走了过去。那里不似岸边这么杂乱,有不少的店铺、酒楼、商号、票号等等,南来北往的商客,除了像韩掌柜这样马上坐船过岸的,别的人都会留在这里,会友的会友,谈生意的谈生意,很热闹,而且管辖森严,街上不时能看见巡街的衙役和捕快,毕竟这邹平县可都指望着邹平渡口发财了,知县老爷的升官大计也离不开这个码头,所以一向看的紧的很,务必要让南来北往的商客满意邹平县的渡口,这样才能养活邹平县里的百姓。

    搬工在码头人数多,但卖苦力,所以上不了台面,充其量也就是个下九流的行当,有时候连过江的水手舵手都不如,但在码头也没人敢小瞧了搬工,这些人若是施起绊子来也难受的很,就算财大气粗,总不能自个把货搬上船吧,就算自己搬的上去,运货的车,拉货的畜生,小到草料清水可都的有人照应,出点岔子都能叫人碰一鼻子灰,所以很多时候的很多商号都会发钱雇这些码头的搬工脚夫,方便了不说,还能买个太平,这钱花的也值。所以说这码头的搬工脚夫也算是个地头蛇,在别处什么也不算,但在这的的确确有点斤两。

    马三成带着李落去了地方是平安号的铺子,门帘中规中矩,不花哨,怕被人以为不稳重,惹眼;不算太大,枪打出头鸟,这地方鱼龙混杂的,能低调就低调,昆江江面上不是没飘过尸首,到现在知县大老爷没破的案子都还有十几二十宗呢;也不算太小,太小了的容易被人瞧不起,以为没什么实力,就更不容易揽到生意了,所以不大不小刚刚好。

    平安号的铺子就叫平安号,平时除了是大掌柜马叔庸谈生意的地方外也卖点零零碎碎,和杂货铺差不多。

    平安号当家的有三位,都是同宗同族的叔伯弟兄,坐镇的是大掌柜马叔庸,马三成的二伯;与同行和官府打交道的是马三成的族兄马崇,而马三成就带着手下的搬工在岸上干活,分工协作,有马叔庸坐镇倒也和和睦睦,向来团结的很,在邹平渡口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马家世代在邹平渡口讨生活,马叔庸知道搬工的辛苦,也知道不容易,等成了今天的气候之后平安号就开始照拂这些穷苦搬工,在码头口碑很好,虽然没什么背景,也不是什么财大气粗之辈,但在邹平知县刻意营造的渡口气氛之下,平安号也混得风生水起,渐渐也有点得四望三的意思。

    渡口这潭水没有昆江深,但也不浅,不是什么活都能干的。

第二千一百四十一章 贡酒

    所以才有马崇打理着与渡口诸般错杂势力之间的关系,有些活就算是别人找上门,拿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能接的就是不能接,一旦坏了规矩,招惹了那几个有头有脸的势力,平安号这些年积攒的基业只怕就保不住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搬工眼里高高在上的号子掌柜,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小泥鳅而已。

    “二伯!”马三成一进门就吼了一嗓子。屋子里有三个伙计,都笑着叫了一声三掌柜,马三成摆摆手,急冲冲的往里屋走。进了里屋,一个微微驼背的花甲老者正敲着盘算看账本,马三成进屋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老者对面,举起茶壶对嘴就要喝,被老者拎着鸡毛掸子照着脑袋敲了两下,骂道:“放下!你喝了客人来了还喝不喝,不成体统!”

    马三成没躲,挨了两下,嘿嘿一笑,从桌上捡起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吸溜一声全喝了,马叔庸气的直瞪眼,没好气的说:“你不在码头盯着,跑回来干吗?”

    马三成从怀里掏出收账的银子放在桌上:“二伯,今天的流水。”

    “放下,滚蛋!”

    “哎,二伯,我这刚才就撵我走啊……”

    “又没钱花了?”马叔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叫你少去翠红楼,你个败家子,那楼里姑娘能吸干你的血,回头我得给莲花好好说道说道,管管你。”

    马三成脸都绿了,连忙叫道:“二伯,二伯,您是我亲爹,可别给莲花乱说,她能挠死我!”

    “我不是你爹,我要是你爹,我非打断你的腿。”

    “不是,老爷子,哪有你这么埋汰人的,今来有正事。”

    “屁的正事!”马叔庸翻眼骂了一句,见马三成黑着脸不说话,这才琢磨着问,“真有正事?”

    “没!”

    马叔庸乐了,自家的浑小子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人有点鲁莽,但并非无智,就是好面子讲义气,但人品不差,平安号有现今这份局面,马三成功不可没,瞧着他一天一天成气,马叔庸特挺高兴,至少对得起早死的三弟了。

    “那行,没事你就歇着吧。”马叔庸淡淡说道,跑老子跟前尥蹶子,太嫩了,要说你马三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在这装,先晾着你,看你能憋多久。

    马叔庸还是高估马三成了,话音刚落马三成的脸就垮了,可怜巴巴的说:“二伯,真有正事。”

    “行,那你就说。”马叔庸放下账本和算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前几天崇哥回来不是说白弓池三家奉旨造了一批贡酒,这要往卓州送的事……”

    “这事你就别想了,白弓池是什么人物,连知县老爷都得给人家面子,咱们平安号和人家八竿子都打不着。”

    “别啊,二伯,您听我把话说完。我是前个和范家船头任老三一块喝酒,听他说了一嘴,这次贡酒非同小可,据说从上窖到封坛都有讲究,到了渡口这往船上搬也不能随便找什么人,得挑人,什么眉清目秀的还是什么来着,这我倒真没记住,听任老三说范家上上下下搜刮了好几遍,满打满算才找了不到二十个人,范家正愁的不行呢。”

    “人少点就少点,多搬几次不就行了。”

    “哪啊,听说大三家有人专门给卜了一卦,这贡酒上船过江得分时辰,还得在多少时辰里搬完,不能含糊,要不然累死人事小,浊了酒事大,动辄要掉脑袋的。”

    “屁!有那位爷盯着呢,谁敢随便拿捏个罪名杀人,不怕那位爷收拾他们?”

    “嘿嘿,二伯,这你就想的浅了吧,不杀你,寻个借口弄你这总容易吧,那位爷是青天,但这事他也管不了吧?”

    “行啊,长进了。”马叔庸捋了捋胡子笑道。马三成这才知道马叔庸这是故意考量自个呢,难免有点泄气。马叔庸哈哈一笑,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二伯,我是寻思着范家不是邹平县里的大户吗,树大好乘凉,听崇哥说过范家和咱们平安号一向走的不近,这次要是咱们帮了他范家,以后怎么着也得高看咱们平安号一眼吧,有了范家帮衬,他昌隆号以后还怎么跟咱们争?”

    马叔庸沉吟了半晌,摇摇头道:“不妥,平安号能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就是因为谁的山也不靠,今天咱们靠了范家,明天昌隆号就会把平安号当成范家的走卒,范家势盛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但咱们马家在码头上混的久了,平安号也好,昌隆号也罢,都能有口饭吃,哪个位子换人换的最勤,你不会不知道吧?”

    “哎,二伯,我也没说明着给人家溜须拍马啊,咱们别张扬,叫范家暗里受了好处,别人也不知道,以后遇事了他们心里自然有掂量,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咱们邹平渡口真连这事都办不好,少挣了银子事小,丢了面子事大,远的不说,这可是大三家的货啊。”

    马叔庸微微一怔,不由得多看了自家侄子一眼,这怎么转天没见,榆木脑袋开窍了?马三成见马叔庸点头,得意的说:“二伯,我这琢磨的不错吧,前些时候天天烦崇哥,烦的他现在都躲着我走,怎么着二伯给点评点评,我跟我崇哥还是有点长进吧?”

    “不是有点长进。”马叔庸拉长了声音,瞥了一眼等着夸他的马三成,哈哈一笑道,“是大有长进。不过……”马三成刚咧开嘴开始笑,这个不过一下子当头浇了马三成一盆冷水,马三成心里一慌,连忙问道:“二伯,我琢磨错了?”

    “那倒没有,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任老三为什么别人不说,偏偏找你说?”

    “他……”

    “你们最多就是酒肉朋友,他任老三能在范家当上船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事其实不是他要说给你听,是范文钊要说给我听。”看着一脸糊涂的马三成。

第二千一百四十二章 借酒消愁

    马叔庸笑道,“你啊,以后还得多烦烦你崇哥。”

    “成,那我再问问他,您老人家这话说的云山雾里,我听不懂,不过二伯,范家这忙帮还是不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要帮。”

    “得嘞,刚巧我今个带了一个人,二伯掌掌眼,看看行不行。”

    “让他进来我瞧瞧,码头上的搬工你比我和你二哥都熟,这事还真的你去办,不过记好了,千万别声张,要是声张出去,那就不是帮范家,是打他们的脸,明白吗?”

    “懂。”马三成点点头,出门把李落带了进来,马叔庸打量了李落几眼,奇道:“以前没见过,新人?”

    “不新,来了个把月了。”马三成大咧咧的说。

    马叔庸吸了一口凉气,就来了个把月,难道熟的很?这脑子一会清楚一会糊涂,哎,自家侄子能忍就忍吧。马叔庸仔细打量了打量李落,相貌清秀确也不差,和码头上那些搬工相去甚远,虽是寡言少语,但看着不像是什么呆傻之人,而且相由心生,看着是个实在人,不过就是不知道这脸上的伤是从哪来的,破了相不知道行不行。这憨货,最关键的话没记住,看来还得让马崇去一趟问问清楚为好。

    马叔庸点了点头,和声说道:“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先别张扬。”

    马三成点头应下,马叔庸从桌上捡起十枚铜板交给李落,笑道:“能来平安号就是有缘,这十枚铜板你拿着,温壶酒喝。”

    李落有一丝迟疑,马三成哈哈一笑,把十枚铜板塞进李落手里,想了想又从桌上抓了十枚塞给李落,回头看着一脸无奈的马叔庸笑道:“二伯,从我工钱里扣啊。”

    马叔庸挥了挥手,笑骂道:“赶紧滚蛋。”

    马三成和李落出了平安铺子,马三成笑道:“小木,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翠红楼长长见识?”

    李落摇了摇头,道谢婉拒。马三成也没在意,让李落自个回去,然后大摇大摆的去了翠红楼的方向。

    李落混入人群,身边行人如织,摩肩接踵,但李落走在其中却显得格格不入。出了码头李落沿着河岸一直往西走,岸边建满了破败简陋的房子,有些院子里还晾着渔网,有些则堆满了各种各样谋生的玩意,更显杂乱。这里住的是邹平渡口的穷人,像李落这样的人,有钱的人家都住在渡口附近,那些青砖大瓦的房子是不少搬工脚夫的梦想。李落花了身上最后的一两八钱银子买了一户宅子,院子里就三间草顶木屋,墙皮已经掉了一大半了,不过桩基倒还结实,也不漏雨,勉强能住人。院子后边有棵大柳树,就挨着昆江,好在这块的河堤有十几丈高,要不然每年水位一涨,这里差不多就得变成泽国水乡。离李落的院子百丈远的路口有一家酒肆,除了喝酒吃饭还有各种米面粮油贩卖,也是间杂货铺,不过价格公道的很,这地方穷成这样,贵了也卖不出去。

    李落路过酒肆的时候打了一壶酒,烈酒中最便宜的大兵。这大兵酒在壶觞小有名气,酿制的方法也不是什么绝密,十家酒坊有七家能酿造,传言中说是最早出自池家酒兵的边角料,但是池家从来没有承认过,不过这酒却保留了下来。大兵酒酒味很冲,入喉很烈,酒劲极大,最主要的是便宜,和池家的酒兵一样都沾了一个兵字,所以很受贩夫走卒的喜好,要说卖的可决不比酒兵少,味道差不差,反正没喝过酒兵的大多都不知道。

    酒肆没有小二,只有一个独臂的中年男子,又当掌柜又当跑堂,辛苦的很,不过看上去乐在其中,逢人就笑呵呵的,看到李落过来,老远打了一声招呼,问:“一壶大兵酒?”

    李落点点头,中年男人打好了酒,又给李落多添了半瓢,劝道:“小兄弟,这酒喝多了伤身,你还是少喝点吧。”

    李落应了一声,淡淡一笑,道:“酒坛我明早出工的时候还给你。”

    “没事,什么时候还都行。”中年男人只劝了一句就不劝了,也不是什么相交匪浅的人,只不过李落每天都来打酒,一回生两回熟,能说上几句话而已。

    李落拎着酒坛回了那间破败潦倒的院子,院子里杂草丛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家荒废没人住的院子。屋檐下铺了一张凉席,李落进了院子到屋檐下合衣躺了下去,呆呆看着屋檐,瞧了一会,抓起一旁的酒坛,拔了塞子,一口气将一坛酒都喝了进去,酒意上涌,眼前一片朦胧,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夜里风冷,李落被吹了起来,坐起身子望着夜空发呆。原想有个什么头疼脑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大病一场,连个小病小灾都没有,玉手点将的内力李落没有刻意驱除,好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冰心诀也不知道近况如何,至于奇经八脉中是不是一塌糊涂李落也懒得理会,约莫想想能扛起数坛子酒,这冰心诀就算惫懒也坏不到哪里去。

    天一亮李落就出门了,还了酒坛,在路边买了一根烤熟的玉米,随意吃了两口,到了码头的时候人已经多了起来,李落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码头。不一会码头上人头涌动,热闹起来,李落却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直到干完了活要走的时候,又被马三成叫住了,招了招手,示意李落跟自己走。

    李落没有答话,转身跟着马三成往码头深处走去,一同前往的除了李落还有五六个人,都是平安号里的脚夫,李落只见过面,但没有什么交情,平日里李落沉默寡言,和这些人亦没有交集。这些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有和马三成熟悉些的想打听消息,怎料被马三成斥责了几句,不敢多问,闷着头赶路。

    马三成没有带人去平安铺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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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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