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零八十三章 第四颗珠子
猜到那名男子多半会故技重施,见状鸣鸿一分,生死不见,虚实相争,大罗刀意从生死一诀变成了虚实诀,绕过了墨色珠子,斩在男子身上。没了决生死的意气,这一刀多半要不了男子的命,但虚实一刀想来也够他受的。
男子应刀飞了出去,果然如李落所料,那名男子用一种古怪但却精妙非常的内功心法卸去了虚实诀七成的杀意,不过余下的三成也足以伤了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落出一刀,伤一人。珠子不得见兵,李落早有察觉,方才那两人争抢珠子皆是用手,没见谁用上兵刃的,李落早知有异,出刀之前亦有防备,将墨色珠子抓在手中之后,李落并未落地,而是一个旋身立在白色大鼎之上,静候鼎开的一刹那。
众人一阵哗然,隔了这么远李落都听得见,就连被李落所伤的男子和同行那人也有一瞬失神。玄蛇止住暴躁模样,饶有兴致的盯着站在鼎上的李落,不时瞥一眼青牛,而青牛已近石化,不忍心再看李落糟蹋自家的白色大鼎。
李落一手持刀,一手握着两枚珠子,站在白色大鼎之上状若无人的等着第三枚珠子。众人哗然之后便是一片死寂,就连那只高傲至极的青鸾鸟也露出好奇的神色,仔细的看着李落,也看着李落手中那把鸣鸿刀。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能够压制三枚珠子的人了,两枚已是极限,有人心有忐忑,想看一看李落到底能否握得住那第三枚珠子。
白色珠子没有叫众人好等,随着鼎盖轻轻一动,一枚白色的珠子迅如流星,从李落身边一闪而过,往几尊大鼎中间的空处飞了过去。青牛提心吊胆,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偏生又不敢高声语,唯恐惊了李落,乱了李落的方寸,在一旁抓耳挠腮,好生焦虑。
就在白色珠子飞出的刹那间,巨猿一边那个还没有出过手的人身如鬼魅,飞身抓向半空中的白色珠子,而同行的那名男子却未上前争夺,戒备着青鸾一侧余下的那人。局势混杂,委实让人眼花缭乱,李落固然不喜欢操弄人心,但不得不说眼前局势倒是有趣的很。眼见那人就要抓到白色珠子,李落视若无睹,好似已无力争抢的模样。青牛急的暴跳如雷,一双牛眼里都快冒出火了。就在那人抓住白色珠子的前一瞬,青牛发出一声悲凉无奈的叹息的时候,忽然,那人眼角瞥见李落嘴角弯出一丝浅浅的,不易觉察的笑,而后李落的眼神似有飘忽,细微的动了一动,看了一眼青鸾鸟那侧也未出手的人,唯独没有看尚未有珠子现世的红色大鼎。
那人心中一寒,半空中根本无暇细想,唯一的念头就是李落根本意不在白色珠子,而是在等红色大鼎中的珠子,极有可能已经和青鸾一边的人暗中联手了,就是要算计自己,如果不是这样,青牛已经孤家寡人多年了,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一个如此了得的族民。
一旦失了最后的那枚红色珠子,荧惑山神发怒,后果不堪设想。那人打了个寒颤,倘若遗失了红色珠子,只怕到时候整个荧惑一族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念及此处,那人怎敢再有贪念,半空中一个拧腰,竟就这样生生与白色珠子擦肩而过,未曾染指。除了李落之外,正在对峙的两人皆是一愣,不明白那人此举是何用意。李落自然不会容他们多想,反手一抓,一式擒龙引凤,就见半空中的白色珠子一颤,向着李落飞了过来。那人见状更加笃定李落先前之举是一个圈套,所幸被自己识破,若不然既有这等隔空取物的绝学,方才又怎会任凭白色珠子从身边逃走,如今不得已才不得不出手取来白色珠子。眼前所见似乎都说得通了,就连李落眼中淡然的神色,在那人看来也有了一丝遗憾。
诸般变化皆遂了李落心意,剩下的李落已无力再争,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故作高深莫测,让旁人瞧不出虚实。若是那人知道李落此刻体内犹如被三把开山斧撕扯来撕扯去,每动一下,都会疼的李落魂飞魄散,如果交手,李落暗忖决计撑不过十招,那人只怕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这三道绝强的气劲,分别自三颗珠子而来,彼此胶着,哪个也不想服软,在李落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斗的不亦乐乎。李落有苦难言,冰心诀早就识趣的躲去了不知道哪里,好在还有一道比起三股气劲细弱许多,但却在不断增大的气息,沿着纳川大法的运功经脉流转不息,才叫李落守得灵台一点清明,勉强维持着高深莫测的模样。
方才也是这道气息让李落恢复了神智,接连抢下墨色珠子和白色珠子,便是李落在一瞬间的计议。此间虽有高手,或许还有武功犹胜自己的绝顶高手,但李落知道真正能定生死的绝非是和自己一样的人,而是那四头洪荒异兽。五色珠子对这四头异兽有大用,如此,青牛势单力薄,自然最好找一个同样势单力薄的联手,除了玄蛇,青鸾和巨猿都不恰当,巧的是飞出来的珠子就是墨色宝珠,而青色珠子已经现世,更不可能与巨猿联手,实则李落能走的就只剩下最后这一条路了。
电光石火之间,五尊大鼎已开其四,且这四颗珠子都有了主,青鸾得一,其余三颗都在李落手上。青牛异兽喜出望外,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一双牛眼眯成了一道缝。
李落一手握着三枚宝珠,居高临下,淡漠的盯着场中最后一尊红色大鼎,面无表情。在巨猿一侧的两人看来,李落这般模样一定是在权衡还要不要争夺红色大鼎内的宝珠,怕的不单只是李落,还有青鸾一边尚有一战之力的高手。李落未必敢再抢第四颗珠子。
第二千零八十四章 烫手的山芋
但如果李落拦下一人,那么只剩下一人,面对一颗桀骜难驯的异宝珠子,再要应付一个绝顶高手,任是谁也难保万全。最后这一颗珠子不容有失,巨猿一侧的两人心知肚明,荧惑山神不在乎多抢几枚珠子,但如果本属于它的那枚没抢到,迁怒之下,两人难逃一死。青鸾鸟一边可以一战的高手自然也不敢轻易犯险,他若出手,免不了会有人打青色宝珠的主意。彼此猜忌,再加上勾心斗角,其中三昧,不是身临其境绝难领悟的那般通透。
几番犹豫,最后一尊红色大鼎终于传来一声异响,李落心中一定,此鼎一开则大局已定。
巨猿一侧收了红色宝珠,李落没有动,青鸾鸟那边也没有动,一场明枪暗箭,最后竟然有些虎头蛇尾的草草收了场。每尊大鼎都吐了一颗珠子,漏了不少毫光异芒,之后便又缓缓的合了起来,变回了刚才的模样。
场中安静了下来,四头异兽也是一样静默无声。数息之后,青鸾鸟一边的两人率先缓缓往后退去,巨猿一侧武功更高些的那人盯了李落一眼,李落没有逞强,轻轻颔首,缓步往外走去。那人看了李落半晌,终是没有再生事,携唯一的那颗红色宝珠回去了巨猿脚下。
从大鼎回到青牛身边这段路不长,只有百余丈,但李落走的很辛苦,倒不全是担忧有人会出手暗算,实在是痛不欲生,每踏出一步,就好似有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一边刺一边割着李落体内的每一寸骨肉,犹是关节的地方,疼的李落冷汗直冒,一张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直瞧得青牛心惊胆战,合着大嘴连呼吸都不敢,生怕一口气把李落吹倒在了半路。
这一段路,李落觉得日后就算自己下了九泉,黄泉路怕是也不过如此。终于捱到了青牛身边,李落一个踉跄,扶着青牛喘息不已,低声喝道:“兽兄,剩下的我已无能为力,全看你了。”说罢一指玄蛇,软绵绵的倒了下去。青牛憨呆,倒也不傻,尾巴一卷,在那些异服怪人震惊万分的眼神中将李落送到了背上,猛地一跺脚,吼了几声,再瞧瞧玄蛇,腾身而起,形如流星般跃下山崖,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群山背后。
白头巨猿望着青牛消失的方向,眼中有缕缕凶光,只是那条玄蛇却慢条斯理的游了过去,不偏不倚的顺着青牛消失的方向闲庭信步般踱了出去,其意昭然若揭。巨猿怒吼一声,玄蛇回头冷冰冰的盯着巨猿,一对蛇眼满是残忍阴毒的杀气,寸步不让的盯着巨猿。巨猿似有一丝忌惮,瞧了瞧一旁默不做声的青鸾鸟,青鸾鸟扇了扇翅膀,清亮的脆鸣一声,振翅飞上了高峰,一个盘旋,往东飘然而去。玄蛇嘶了一声,眼中似有嘲讽,头也不回的追着青牛远去的方向游了过去,苍青一道开,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青牛异兽背上的李落自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这祭坛上还有这般不见战火的争锋,神智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本来李落还以为当体内那道沿着纳川大法运功经脉游走的气息越来越壮大的时候,便能慢慢克制住这三道截然不同的气劲,岂料这三道气劲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管运行多少个周天,三道异劲只见多不见少,撑的李落肝肠寸断。早前是骨肉如刀割,此刻不单骨肉,就连经脉薄壁上也似被千刀万剐,疼的李落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最叫李落气极的是身下青牛只知道闷着头往前跑,不知道停下来歇歇,瞧李落一眼,问李落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头青牛异兽终于停了下来,李落身子一软,气息一散,从异兽背上滑落了下来,好在青牛早有准备,伸出翅膀将李落接住,缓缓放在地上,还不等青牛异兽谄媚着凑到李落跟前,李落甩手将那枚白色珠子丢向青牛,面目狰狞的吼道:“拿走!”
青牛忙不倏将白色珠子一口吞了进去,脸上的神色便叫一个精彩纷呈,像是哪家娃儿盼了今年盼明年,盼了明年盼后年,终于盼来的一件心爱的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时的模样,若叫李落去说,那就是没出息的模样。
少了一颗白色珠子,李落稍稍好受了些,喘了几口气,慢慢的坐直了身子,靠在一棵被青牛异兽脚下留情的小树暗自调息。李落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全身上下几乎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都似脱了相,只有那头青牛异兽还在一边没心没肺的傻乐,好似没见过的模样,将白色珠子卷在舌尖,一双牛眼睁的滴溜滴溜圆,把一颗珠子看了又看,浑然不觉身外事。
李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吐气喝道:“兽兄,我帮你拿到了珠子,日后你便要带我重返鹿野那伽。”
青牛充耳不闻,耳朵抖了抖,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李落吸了一口凉气,莫不成是要卸磨杀驴……呃,还是过河拆桥好听些。李落捡了一块石头试了试轻重,丢过去砸在青牛异兽腿上,青牛这才醒觉过来,牛眼一翻,不耐烦的冲李落呲了呲牙,显然是恼了李落搅了它的好心情。李落哑然,还得好说好话,大声叫道:“兽兄,我想回鹿野那伽。”说罢,李落一指天南,倒是有些担心青牛异兽不愿放自己走,若是强留,李落只余孤身出逃一个法子,但是这样一来,李落觉得自己死在成天花圃的可能会更大。
青牛异兽看着李落,眨了眨眼睛,又再回头瞅瞅天南远处,依依不舍的将白色珠子收进了血盆大口之中,看似还没有吞下去,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有别的禁忌顾虑。
这些珠子是做什么用的,李落一概不知,只是怀里还有两枚烫手的山芋,李落丢也不是,送人也不是。
第二千零八十五章 玄蛇
至少李落将手掌摊开露出这两枚珠子的时候,青牛异兽只是瞥了一眼便不在意,而是侧了身子,在离李落不远处躺了下来,沐浴着星光,惬意的躺着。
山里的夜也很长,但与成天花圃不同,这里的夜空有星光,只是李落不曾见过月亮。
青牛异兽打起了瞌睡,李落忙着梳理体内杂乱无章的气劲,过了半个时辰,林中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夹杂着一丝腥气,好像还有点成年檀香的味道。李落睁开眼睛,就看见黑夜之中亮起了两盏碗大的烛火,黄晕,黑色的竖纹,竖纹里有一缕缕幽蓝的光芒,十分妖异。两盏烛火游来荡去,李落哪里还不知道来者何物,定是那条玄蛇。
青牛犹在呼呼大睡,竟似有了鼾声。李落大惊,虽说在祭坛时有意联玄蛇,抗巨猿和青鸾,但毕竟不知道玄蛇秉性,万一是个不讲理的主,趁着青牛酣睡,一口吞了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李落从身后捡起一块石头丢在青牛脑门上,那头蠢牛竟然只是摇了摇耳朵,半点没有打算醒转的意思,鼾声不减,继续呼呼大睡。
李落气闷,这一觉睡的好生是时候,李落还待再丢,忽地头顶上掠过一阵微风,李落一滞,抬头望去,就看见那小山大的蛇头就在离李落头顶不足一丈的高处,悬空着,居高临下的盯着李落,眼睛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不似野兽牲畜,更像个久经沧桑的智者。李落咽了一口唾沫,青牛暂且是靠不住了,起身恭敬一礼,也不管玄蛇听不听得懂,诚颜说道:“晚辈李落,见过前辈。”
玄蛇饶有兴致的侧着脑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落,虽说蛇眼之中并无恶意,但怎么看也有些像是要寻处下口的意思。李落见状忙不倏取出手中那颗墨色珠子,朗笑道:“这颗珠子于前辈该有大用吧,晚辈送与前辈,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玄蛇一见到墨色珠子,猛地嘶了一声,黑色竖纹骤然一凝,蛇头拔高了半丈有余,蛇眼却丝毫不离珠子半寸。李落面不改色,镇静自若,只是心里却七上八下,实在不好说这条巨蛇会不会连着自己和珠子一块吞进肚子里去,再瞧青牛那头囊货,一定是平日里惧怕玄蛇,这才借着假寐当起了缩头乌龟,着实可恨。一人一蛇,一个俯视,一个仰视,足足过了一刻有余,那条玄蛇才缓慢的落下了蛇头,这一次落的更低,眼珠子几乎与李落的眼睛齐平,静静的饱含睿智的与李落对视。
玄蛇或许在猜测李落的用意,但此刻李落心里实在没有别的念头,唯有一个,拿了珠子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李落没有着急送出珠子,这条玄蛇和偷奸耍滑的青牛不同,蛇性本疑,李落若有异动,说不得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此又过了一刻,那条玄蛇才慢慢的吐了吐信子,试探了试探,轻轻从李落手上卷走了那枚墨色珠子。一去一回,轻若无物,李落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庞然大物竟然能做出这等轻灵的动作,举重若轻也不过如此了。玄蛇拿了珠子,李落暗暗松了一口气,剩下一枚土黄色珠子,虽说依旧无法驾驭,但总归不再是致命的危险。
李落垂首恭送玄蛇,原想玄蛇取了珠子就该放归山野,自去别处寻欢作乐,岂料那条玄蛇一时半刻竟似没有要走的意思,微微眯着眼睛,好整以暇的盘了起来,也学着青牛的模样沐浴起星光来。李落瞠目结舌,要说这样的洪荒异兽自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想一个看着没心没肺,另一个倒也不着急的很,巴掌大点的山头,竟然一下子就盘踞两个蛮荒巨兽。李落怅然无语,心里便觉是个苦,往日在大甘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知道到了漠北深处,竟然处处都得要低头行礼,偏生还没个能讲道理的地方,着实气闷。
夹在两头异兽中间的滋味的确不好受,李落如坐针毡,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小命这般脆弱,一阵风就能吹走了。过了多半个时辰,那头青牛打着响鼻睁开了牛眼,瞧瞧尚且还算囫囵着身子的李落,再一翻白眼,瞅着玄蛇。玄蛇也醒了,抬起头盯着青牛,青牛吼了几声,意气风发的很,不过在李落眼中却怎么也有点色厉内荏的意味,不消说,当真一战,定然不是人家这条玄蛇的对手,也就是玄蛇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没法子了,总是舍不得吐出那颗墨色珠子。
青牛吼完,玄蛇抖了抖蛇头以下的脖子,掉头没入了夜色之中。见玄蛇不见了踪影,李落这才真正的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僵硬发酸的眉心,惊魂未定,这夜过后,不好说还得折损几年阳寿。
青牛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示意李落上来。李落攀上青牛后背,耳旁风声一荡,腾云驾雾一般在山林间倏忽闪现。这一次比头回好受的多,好歹不会再吐的昏天黑地,李落一边调息内力,一边领略着星光下这极北深山大泽里的景色。
这里有山有水,山多见高,真个是高接青霄,崔巍险峻。山间密林如织,一座山脉,自高而下,竟然能见到春夏秋冬四季,高处一副冰霜景象,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菊残荷尽山茶茂。再往下,依次是秋春夏,景色各异,时有寒风飒飒,听着潺潺流淌的涧下水,虽然不怎么冷,却让人身上起了寒意。再往下去些,就是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处处。林子里也有了些响声,喧杂杂鸟声多,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虫,右有怪兽,不过见了青牛,就看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一个个都吓得腿软肚凉,抱头鼠窜的,缩在地上装死的,千奇百怪。
第二千零八十六章 靠不住的蠢牛
青牛视而不见,看也没看一眼,呼啸着一闪而过,好叫李落好好感受了一回狐假虎威的滋味。
越往下走,林子就越密集,参天古树,漫路荒藤,到处都是。不过间或里也有不少的好去处,风景如画,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如果隐居在这里,建一座草门楼,扎一圈子篱笆院,堪描堪画;再从门前小溪上修一座石板桥,白土壁,好一幅秋容萧索,爽气孤高的模样。
冬日去瞧:寒桥古树争枝斗,曲涧涓涓泉水溜。淡云欲雪满天浮,朔风骤,牵衣袖。
秋里懒些,煮一壶茶,选上好的新茶,看道旁黄叶落,观岭上白云飘。
入了夏,倒是可以走的远,带上家伙什,绕几道山梁,那里有一座碧湖,靠山一侧有一道瀑布飞倾而下,千仞浪飞喷碎玉,一泓水响吼清风。流归万顷烟波去,鸥鹭相忘没钓逢。
自然不能少了春日的光景,涓涓寒脉穿云过,湛湛清波映日红。声摇夜雨闻幽谷,彩发朝霞眩晴空。
李落看的心旷神怡,世间处处有美景,便看有没有心情,只道是这里的美景能让人忘记了忧愁。
青牛一路疾驰,奔行极速,李落略有疑惑,好似这去的地方不是回去绿笋林的方向,不过李落不敢确定,白天来的时候只顾着恶心呕吐,没留意这一路上的景色,瞧着好似见过,又好像都没见过。
一路走了不知道多久,青牛到了一座奇绝高峰前停了下来,仰头看了看山顶,不怀好意的隐到了一处断崖下的暗处,悄无声息的藏了起来。青牛这个模样李落再熟悉不过了,分明是偷袭暗算时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被它盯上的是谁。
李落揣着土黄色的珠子和青牛异兽在这块断崖背后待了下来,这一待就待了很久,直到天亮。算算时辰,和青牛已经在这里留了整整一个黑夜,青牛异兽可以不吃不喝很久,李落不行,前些日子借着星光找了点吃的,还差点被一头豺狼趁夜暗算,还好李落眼疾手快,手起刀落将豺狼斩落刀下,不过想着青牛吃素,不晓得见不见得了血腥,李落还是没把猎到的豺狼拖回去,找了个坑埋了,很是可惜。
李落从一旁的林子里捡了几枚野果充饥,天色大亮,山林间一片苍翠,很是宜人。等李落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青牛身边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一个是故友,那条玄蛇,另外一个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只青鸾鸟。
青鸾鸟立在一旁的山头上打理着自己鲜丽的羽毛,清冷高傲,玄蛇似乎不喜光,躲在阴处闭目养神。李落好奇的打量着玄蛇和青鸾鸟,如果李落没有看错,玄蛇好似掉了几片鳞甲,而那只青鸾好像也少了几根翅羽,难不成是这条玄蛇和青鸾打了一架,若非如此,李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到这等上古异兽的。但,如果是在极北深处,并非没有可能,只是李落想不到而已。
李落不明所以,青牛这会倒是不睡了,睁着牛眼一副故作淡然高深的模样,骗鬼还行,若是熟了,自然看得穿青牛的装腔作势。李落小心的绕过玄蛇,避开青鸾,疾步走回青牛异兽身边,虽然平日里不大靠谱,但眼下青牛身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落盘膝坐在地上,不好肆无忌惮的打量这些个上古异兽,也学着玄蛇的样子闭目养神。就在李落闭上眼睛的刹那间,玄蛇睁开了眼睛,青鸾扭过了头,青牛异兽俯身下望,三头上古巨兽,六只眼睛,齐齐落在李落身上。玄蛇看看李落,又瞧瞧青牛异兽,眼神里隐隐有几分羡慕,而观青鸾,却是好奇多些,双目锐如电,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李落怀揣土黄色珠子的地方,至于青牛异兽,很是坦然,却似有些一根筋的憨傻,若有若无的将李落护在自己身下。
此番李落入定颇快,但入定的时间不长,就在李落闭目之后不久,那座高耸入云,约莫也就比正中深处那座连天雪山矮的奇绝高峰上忽然传来一声虎啸,声音极大,好似在向天地昭显着一山之主的威势。就在虎啸的同时,青牛异兽、玄蛇和青鸾齐齐抬头望向高峰,青牛眼中自然是不怀好意,玄蛇眼中略带怜悯,而青鸾眼中却是羡慕,各种各样,无一相同。李落也睁开了眼睛,寻声望了一眼,大概猜到青牛异兽的主意,这是找来帮手要依多为胜,不知道这山中猛虎与青牛有什么过结,但有一点李落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就算是上古异兽,也懂不要脸。
就在李落思忖要不要离远些的时候,忽然青牛异兽将它那颗硕大无比的脑袋凑了过来,李落不明所以,愣愣的看着青牛,就见青牛露出一个刁滑奸诈的表情,李落心中一凉,只是不等回过神来,就见青牛张开大嘴,猛地吼了一声。这一声,比起当初在成天花圃的时候要小得多,但也近得多,李落眼前一黑,心里的叫骂声还没到嘴边,整个人天旋地转,倒地不省人事了。
这头蠢牛,当真是靠不住。
这是李落醒来之后的头一个念头,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李落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果然,那头青牛异兽更加不懂怎么照顾人,上次将李落从成天花圃带回来就是随意一丢,这次也一样,不用说,一定是灰头土脸的模样。不过李落倒也心有感激,若非青牛异兽顾念情分,在这片蛮荒大山里说不定自己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人贵自知,李落不外乎想借青牛异兽之力返回鹿野那伽,至于回去之后,那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彼此后会无期也就是了。
李落揉了揉太阳穴,天还亮着,也不知道有没有过完一个白夜,不过腹中的饥饿感倒不是怎么迫切,如此算来,该是还没有过完早前的白天。
第二千零八十七章 白色巨虎
李落定睛望去,眼前的景色甚是眼熟,一片绿油油的绿笋林,原来是回了青牛异兽的老巢。李落动了动筋骨,走到林子边,比起李落刚来的时候,这侧的绿笋长势的确好了许多,不少枯萎矮小的绿笋亦有返青之意,多亏了李落和鸣鸿刀的功劳。
李落打了个哈欠,心里有些奇怪,青牛异兽怎么会把自己一个丢在绿笋林旁。这里离山腰青牛异兽打盹的地方不近,若是再被山里那条花斑大蛇或是那几只豺狼虎豹盯上,少了替它除草的人手,也该追悔莫及吧。
李落无聊的胡思乱想,一回头,目光一闪而过,李落一开始没有留意,走了两步,忽然身形一顿,慢慢的将头抬了起来,盯着方才就在李落醒来的地方往上十余丈是一块凸起的大石,有数丈宽,其上趴着一只白色的大猫,说是猫,因为它长得的确是猫的样子,躯体均匀,四肢中长,体态曲线极是优美;头大而圆,吻部较短;皮毛柔软,有明暗纹路;前足五趾,后足看不到;爪子微微露出些,寒光闪闪,锋利至极;还有一条柔顺发达、粗细均匀的尾巴。说它大,因为李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猫,不是一般的大,这只大猫的头堪比一只车轮,身长逾丈,趴在山头就有丈余,若是起身,怕不是有三两丈长短,这还得是不算上尾巴的。若是比较,寻常人家豢养的家猫比之西域藩国敬献大甘朝廷的猛兽巨虎,换成巨虎猛兽较之眼前这头大猫,有差不多的比率。
那只大猫趴的很是悠闲,头颅高高的扬着,一只前爪搭在另一只爪子上,皮毛泛着白光,一双眼睛微微眯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兴许是到访青牛异兽的旧友,还是别去打扰的好。比之青牛吃素不同,这头大猫显而易见是吃肉的。李落放缓了脚步,屏息静气的往一侧慢慢退了出去,生怕惊醒了这只大猫。走了十余步,大猫依旧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禁暗自苦笑,谁能料到冰心诀大有精进,大罗刀法愈发精深的时候,竟然反倒是这样束手束脚。提心吊胆不说,生怕有哪头异兽一时不高兴了,踩死蝼蚁一般踩死自己。
眼见就有到林子里了,忽然,那只大猫扭过头来盯着李落,李落一惊,忙不倏停下了脚步,便见大猫的一对瞳孔收成了狭窄垂直的缝,带着微微的寒意,自上而下看着李落。这一瞥,李落便明白了皇祚之下,天子君王蔑视臣子时,堂下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朝臣下人是什么感触。如果眼前这只猫缩小无数倍,变成家猫大小,那这张圆润无比的绒毛大脸着实惹人怜爱,但此刻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的森白利齿,只会让人不寒而栗。非猫似虎,而且还是一头巨虎。
这头巨虎漠然打量着李落,眼神满是蔑视,李落额头背心皆是冷汗,这可的确是无妄之灾。李落一动不动,一只手悄悄握紧了鸣鸿刀,困兽亦可犹斗。如此过了半晌,那头巨虎收回了目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满嘴的尖牙利齿,长的逾尺,小的也有半尺长。巨虎起身,伸了伸懒腰,一个跃身跳了下来,如此庞大的身躯,巨虎落地竟然无声无息,轻巧的很,若非风声,李落几乎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巨虎半蹲在李落身前不远处,扭着头,李落看不清巨虎的喜怒,只觉一股浓重的压迫感劈头盖脸的罩了下来,与那天所见的白头巨猿相差无几,似乎略略差玄蛇半筹,但比之青牛异兽和青鸾又略胜半筹。
李落不解白虎之意,见它好像没有在意自己,轻轻往林子里退了进去,绕过几株参天古树和一处石崖,白虎并未追来,李落这时还算平静的心猛地跳了起来,犹如擂鼓,拼了命往山腰跑,一路运起了十二成内力,脚不沾地,急急窜到了山腰处。还好,青牛还在,李落猛地扑了过去,动静有些大,吓了青牛一跳。就看见李落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喝道:“兽兄,山下有一头白虎,敌友不辨,但体型着实不小,单是一颗头就有这么大。”李落比划着白虎脑袋的大小,青牛歪着脑袋看了半天,目光忽然越过李落,投向了李落身后。李落一怔,忙不倏掉头望去,一望之下浑身一冷,就见那头白虎不知何时上了山腰,就在离李落不足十丈的地方,好整以暇的看着李落和青牛异兽。
李落呼了一口寒气,急急往旁边一闪,这座山是青牛异兽的地盘,有客自远方来,自然得是它这位地主出面,轮也还轮不到李落,再者李落也有自知之明,换上自己,还不够白虎塞牙缝的。
李落怎也没想到自己闪身之后,那头青牛也闪了一闪,李落目瞪口呆,这是打算把李落当作挡箭牌的意思。李落眨了眨眼睛,瞧着青牛,青牛慢条斯理的甩了甩尾巴,赶了赶身上没有的蝇虫,打了个响鼻,抬头望天,好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看看青牛,又瞧瞧白虎,便觉今日自己可能过不了这个结。等了好半天,那只白虎和这头青牛异兽也没有打起来,白虎似乎根本无视了青牛异兽,眼底暗含一丝轻蔑,好似在这山头上就只能看见比蝼蚁大不了多少的李落。青牛皮糙肉厚,对白虎的蔑视视若无睹,依旧在旁边呆乐,傻的让人欲哭无泪。
富贵有命,生死在……在这头白虎饿不饿吧。李落吐了一口气,既来之则安之,说好听些,是泰然处之,说不好听些,就是破罐子破摔,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生死祸福,且看天意如何。
李落左右瞧瞧,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调息,忽然想起还揣在怀里的土黄色珠子,这只白虎如影随形。
第二千零八十八章 相安无事
莫非是贪图自己身上的这枚珠子,不过似乎又有些不像,倘若真是如此,刚才在山下时不用洗,白虎连皮带肉就能吞了李落,不至于眼巴巴跟来山上。李落一时有些糊涂,只瞧青牛好似没多少紧张和敌意,便也静观其变,瞧瞧这只白虎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等了好几个时辰,李落有些饿,睁眼一看,青牛又睡了过去,这次更甚,背对着李落和白虎,而那只白虎就趴在山崖边上,脑袋枕在腿上,尾巴摇来晃去,很是悠闲。李落想了想,这两位能忍着几十个时辰不吃不喝,但自己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吃喝拉撒,哪一样都免不了俗,随即站起身来,静寂无声的离开青牛打盹的石台,往一旁林中去寻些果子和清水。李落走了几步,回头望去,白虎和青牛都没有什么异动,李落微微加快了脚步,闪身进了林子里。
吃饱喝足,李落坐在一块大石上暗自盘算接下来的打算,若去鹿野那伽,无论如何还是要借青牛的脚力,也不知道这头青牛异兽是故意还是当真不懂,李落言及一道去鹿野那伽,青牛只是摇头晃脑,似乎不明白李落在说什么,但依着青牛通灵的模样,早应该知道李落的言下之意了。
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要再试一次,倘若不行,那便想办法孤身返回鹿野那伽。李落意定,刚要起身出去林子外,忽然从脚下一汪水坑里看到了一颗倒影着的虎头。李落大吃一惊,一个旋身隐在一株老树身后,定睛望去,就看见那只白虎不知何时到了李落身后,宛如鬼魅,无声无息,就算是李落遇过的再了得的轻功高手也难及白虎的轻灵。
那只白虎看了李落一眼,眼神好似有些尴尬,随即抬头望着别处,对李落不理不睬。李落心念微动,莫非这只白虎有求于己,再者难不成是在保护自己。全身上下,唯一一件这些个洪荒异兽或许瞧得上的就只有那颗土黄色珠子了,李落从怀中取出土黄色珠子,作势请白虎自行定夺,谁知那白虎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显而易见对这颗珠子没什么兴趣。李落吸了一口气,收回珠子,着实有些费解,还是先回去再说。
出了林子,李落径直到了青牛身边,再回头,果不其然,那只白虎又跟了出来,就在离李落十余丈的地方。李落压下心头疑惑,冲着青牛高声叫道:“兽兄,醒醒!”
青牛抖了抖耳朵,将脑袋别了过来,睡意惺忪的看着李落。李落手指天南,沉声说道:“兽兄,下次可否带我同去那里?”
青牛异兽吐了一口气,瞧着李落身后的白虎,微微扬了扬下巴,再挠了挠自己的后背,再指指天南。李落怔怔的看着青牛,分辨了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兽兄,你的意思是让那只白虎带我去鹿野那伽?”
青牛当然听不懂李落在说什么,将方才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更加细腻了些。李落再无怀疑,青牛异兽的意思的的确确是叫白虎带自己去往天南。白虎体态修长,来去如风,论脚力比之青牛异兽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背毛酥软,容易存身,如果骑在白虎背上,定比青牛身上要舒服的多。李落自然愿意,只是还有一个疑问,这只白虎可愿意驮着李落。瞧着白虎的大口,尖牙,利爪,说实话,李落尚无胆量骑到白虎背上一试。
李落刚要再问,一回头,这头青牛异兽竟然又睡了,只叫李落满肚子闷气,不过李落大约明白青牛异兽的意思,这只白虎是友非敌,就算不愿载李落一程,想来也不至于吞了李落打牙祭。李落定下心神,若白虎愿意援手自然最好不过,倘若白虎不愿意,李落也并无强求之心,打定主意孤身上路,无论如何也要回去鹿野那伽。
眼下只余最后一件事,李落轻轻一笑,拍了拍熟睡中的青牛,提刀下了山,去到绿笋林旁。白虎也跟了下去,依旧趴在那座小山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李落。李落展颜一笑,向白虎躬身一礼,转身进了绿笋林,临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把答应了青牛异兽的事做完才好。
这片绿笋林整个打理一遍,李落暗忖至少还需两个白日,若是昼夜不歇,约莫一个白夜多些也就差不多了。李落抑住似箭归心,埋头打理起了绿笋林中的杂草,心中亦有一丝侥幸,万一青牛良心发现,捎自己一程也说不定。至于这头突然出现在李落身边的白虎,李落颇是疑惑,只是猜得到与那座奇绝高峰有关,不过之后发生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想来青牛、玄蛇和青鸾不会闲着无聊聚在一起畅谈兽生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落与白虎相安无事,李落除草,白虎就在一旁悠闲的趴着,李落上山,白虎便也会跟着上山。自从白虎驾临此山之后,山上的鸟兽瞬间少了许多,那条花斑大蛇不知道钻到哪条山涧里去了,至于那几只豺狼虎豹早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往日里稍显热闹的大山骤然间冷清了下来,颇让青牛异兽有些感慨不已。
这日,李落还在绿笋林中忙碌,杂草十去八九,要不了多久这片林子就打理完了。少了杂草,青牛有三五年不用担心绿笋的长势,三五年之后的事也就无须李落操心,往常没有李落,也没见青牛饿死,总归有它的法子,难易而已。
李落砍倒了一颗藤蔓,刚要把根从地里拔出来,忽然就听林子边白虎发出一声虎啸,不同于往日白虎打招呼时的动静,微含怒意。李落一震,忙不倏跳上绿笋枝头,举目望去,只见往日里懒洋洋的白虎立直了身子,四肢微屈,腰间蓄力,虎目之中迸出森森寒光,冷冷的盯着一侧半空处。李落一怔,顺着白虎的目光看了过去。
第二千零八十九章 小一号的青鸾鸟
半空中,一头青鸾巨鸟振翅盘旋,似乎颇是忌惮这只白虎,不敢离的近了,只敢在远处徘徊。
李落挠了挠头,第一眼还以为是那日祭坛所见的青鸾鸟,仔细分辨时才发现眼前这只青鸾鸟要比那日所见的青鸾鸟小一些,羽翅也不如那只鲜丽,大概会是那头青鸾鸟的后代子女。
不知道青鸾来此有何用意,不过李落倒不觉得它是来找麻烦的,先不说这只白虎,单是那头青牛异兽,就算青鸾鸟亲自前来也未必一定胜得了它。李落正自狐疑不解,忽然眼睛微微一凝,那只青鸾背上探出一颗脑袋,竟然是一个人。李落微微一怔,瞧瞧人家御风而行,再想想山腰那头蠢牛,果然不能比。
青鸾鸟背上的那人只瞧见了白虎,没看到李落,李落皱了皱眉头,这几头上古异兽之间似乎谈不上什么交情,彼此敌视还要多些,如果以人相较,青牛异兽惫懒,心性不争;巨猿暴躁,性喜好杀;青鸾孤高,卓尔不群;玄蛇睿智,城府颇深;还有位居中央的土行异兽下落不明,再就是青鸾和巨猿皆由人族供奉,而青牛和玄蛇都是孤家寡人,好不容易青牛找来了李落,在祭坛一会大显身手,以一人之力独得三颗宝珠,今日就有青鸾鸟的族民找过来,倘若没有别的心思,李落委实不信。
小青鸾在天空中盘旋飞舞,离地颇高,白虎跃跃欲试,吓的青鸾鸟又飞高了数丈。李落沉吟不语,暗自思量与来人一见的利弊,此地地处极北荒原深处,又有一座与草海中关于那钦人的传说极为相似的黄金祭坛,或许能从这里找到迷雾漫过鹿野那伽的秘密,但是李落自忖未必能担得下这份因果。思来想去,李落还是想见一见来人,纵然难逃一死,也该做个明白鬼。
李落几个纵身跃出了绿笋林,白虎一跃而下,将李落挡在身下,李落这下再无怀疑,这只白虎定是有约在先,护佑在自己身边的上古异兽,至于缘由,不用猜也一定和李落在祭坛大鼎中夺来的宝珠有关。李落恭恭敬敬的向这头不知道活了多少载的白虎躬身一礼,朗声喝道:“白虎兄,我想见一见那人。”皆称呼为兄,若是异兽通灵,名分不分高低,想来也不会挑什么刺,至于雌雄,姑且日后再说。
白虎俯身看了李落一眼,李落忙不倏刚要比划,就听白虎纵声长啸,响遏行云,半空中那只青鸾翅膀骤然一乱,身子猛然往下坠了十余丈,就在小青鸾将将止住颓势,正打算远走高飞,逃开这是非地的时候,那只白虎身如鬼魅,一抹白光在山头林间一闪即逝,快的让李落来不及眨眼,几乎是移形换位的功夫,已经攀上一座高挑的山头,当真是虎视眈眈,盯着尚在半空中挣扎的小青鸾。
青鸾鸟身子明显一僵,刚欲振翅,便听白虎怒吼一声,这一吼,就连李落都听得出来其中蕴含的威胁,青鸾若敢逃,白虎定将跃扑,青鸾虽然会飞,但毕竟还是稚嫩了些,被白虎啸声所摄,如今两头异兽之间的距离,青鸾鸟已在白虎的攻击范围之内,若逃,生死难料,若不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落大吃一惊,比起那头懒散的青牛异兽,这只白虎快的有些过分,李落只是想见那人一面,并不打算与那人为敌,连忙挥手招呼起来。好在那只小青鸾胆子小,在白虎的威慑之下缓缓的落在了地上,白虎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瑟瑟发抖,胆小无助的小青鸾。
青鸾窝在地上,李落看得眼皮直跳,分明就是只大号的草鸡,何来半点上古异兽的威严风采。
青鸾不敢乱动,背上那人跳了下来,向白虎拜了一拜,然后才亦步亦趋的向李落走了过来。白虎眼神微微动了动,李落心头一跳,白虎对自己青睐有加,那是另有缘故,但眼前来人多半与白虎不沾亲不带故,若是白虎一不小心一爪子下来,只怕这人也要肝肠寸断了。想到这里,李落急急向来人扬手招呼了一声,不显熟络,倒也是相识之人的意思。白虎这才摆了摆尾巴,微微压下了身躯,一双虎目紧紧盯着从青鸾背上下来的那人,至于这只青鸾鸟,白虎早就不闻不问了。
那人到了近处,离李落丈许外站定,好奇的打量着李落,不掩吃惊和戒备。李落也在打量着来人,来人身穿苍蓝色短襟,单扣束腰,下身亦是短衣,脚蹬皮靴,很是简洁干练。这种短衣在大甘穿的不多,不过在天南南疆诸府常有得见,犹是那些居于山中的族落,这种服饰更多见,长短繁简介乎大甘与东海诸族的寻常服饰之间,看似随意,但李落目力惊人,却瞧见那人身上穿的衣裳色泽质地另有讲究,恐怕就连大甘宫中的衣坊也未必能织得出来如此质地的衣裳,更遑论染出此等色彩。若用骨董一行的话来讲,便是珍品与赝品的差别,而且这赝品还是不入流的很。
李落眼中闪过一丝异芒,再看来人相貌,是个年岁与李落相仿的男子,身形颀长,比李落还要略高些,俊秀英挺,犹是一双眼睛,目若悬珠,一动一静,似有言语一般,李落暗自称奇,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可惜错生了男儿身,若是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只要不算太难看,单是这双眼睛就足以祸国殃民了。只是一个男人长着这样一双眼睛,总是叫人有些暴殄天物的感触。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还是那名男子先开了口,说了一句李落听不懂的话。李落没应声,静静的看着男子,如果听不懂,装作高深莫测也不失为一计良策。男子说完之后看着李落,等了一会,李落还是闭口不言,男子露出恍然神色,大约猜到李落听不懂他说话。
第二千零九十章 虎啸
想了想,换了一个生涩些的口音语调,又说了一句,李落还是不明所以,男子一连换了五六种语言,李落皆是无一得闻,男子有些沮丧。李落忽然用草海骨雅的言语问道:“你是谁?”
男子一愣,脸上的神色瞬间精彩起来,指着李落想要说什么,可就是说不出口,憋得脸色通红,良久之后,猛地发力向青鸾鸟飞奔了过去,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一脸尴尬的回头看着李落,悄悄指了指那只白虎。李落明白过来,倘若白虎不撤去威压,想来这只小青鸾没有胆子飞走。
李落略一思索,心中已有权衡,向白虎遥遥一礼,大声说道:“白虎兄,请让他们离开吧。”
白虎漠然瞅了瞅埋着脑袋的小青鸾,跳回了李落身边,眼神很是犀利的盯了男子一眼,男子心头一沉,如此威势,压的男子大气也不敢出,心底不禁一阵羡慕,愈发觉得李落深不可测起来。
李落拱了拱手,和白虎左右相伴,回了绿笋林。男子深深的看了几眼李落的背影,返回林子里,好话说尽,才哄得自家不争气的青鸾鸟提起了精神,探头探脑的张望一眼,果然不见白虎的踪迹,这才小心翼翼的飞了起来。升到半空,青鸾哪敢打量白虎在什么地方,屁股上着火一般一溜烟就飞的不见了踪影,险些把背上的男子给掀了下来。
李落知道那名男子多半还会再来,下一次应该会带来识别彼此言语的书卷之类,趁着这个当口,赶紧把地里的杂草除尽了,免得节外生枝。
青牛异兽来了一趟,挑了几十根绿笋,惬意的趴在林子边上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美滋滋的看着越来越像样的绿笋林,心情大好,难得大方了一回,想请白虎尝几根绿笋,却被白虎一个瞪眼被憋了回去。青牛吃不吃肉李落不知道,但这只白虎只吃肉不吃素李落却是知道的,就在前些时候,李落亲眼见那只白虎叼着一头身子宛如小山的野猪,不到半个时辰,那头野猪就被白虎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了四只蹄子和两根獠牙。李落偷着比了比,野猪獠牙快有鸣鸿刀身一样长了,估摸着也是山中一霸,遇到白虎也算倒霉。往常这山附近时常总能听见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吼叫声,自从白虎来了之后,李落已经有好些天没听见了,不知道是跑了还是被白虎吃了。
青牛异兽乐得独享,也不和白虎客气,美美饱餐一顿,等到李落说起来过一只青鸾鸟的时候,青牛异兽一脸茫然,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晃着脑袋就上山了,反正李落有白虎为伴,这山里再没什么不长眼的野兽敢来打李落的主意。
杂草已经除尽,只是那名男子却没有来,李落多等了些时辰,不想天却黑了。李落攀上山腰,这次青牛没有再去鹿野那伽,而是遥遥望着天南那侧,不知道在想什么。李落看不见青牛的眼睛,总觉得这头蠢牛在故作深沉。
眼见这头青牛异兽多半是靠不住了,李落沉吟再三,决定试一试问问白虎可愿驮着自己,当然,问的时候青牛就在身边,万一白虎发怒,也好找个垫背的靠山。不过出乎李落的预料,在提出想要爬上白虎背腰的时候,这只白虎只是看了李落一眼,约莫最多有点不忿,随即将李落用尾巴卷了起来,丢在背上,一跃而起,直直跳下了山崖。
听着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白虎纵横如飞,迅捷丝毫不逊色于青牛,而且平稳轻巧犹有过之,李落方才知道这山中大王啸傲山林是个什么滋味。白虎带着李落穿梭于山峰之间,眼前林木山石,如倒影般一一从李落眼前闪过,快如云烟,便觉得这天和地都变小了,咫尺天涯,皆在白虎一提一纵之间。
末了,白虎跃上一处高耸陡立的山峰,猛地长啸一声,声音未落,就听旷野中鸟惊兽散的嘈杂声遥遥传了过来,李落也觉得胸怀大畅,立在白虎背上,随着白虎的啸声也扬声清啸相伴,一人一兽,啸声一个浑厚,一个清越,响彻云霄。李落一扫连日来的迷茫,不说其他,就说当下,终于在这漠北荒原的极北之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道声音。
虎啸之声传出了很远,一座奇峻高山,靠近山巅的地方长了一颗十余人合抱的梧桐木,树上有一只青鸾鸟,单足而立,听到虎啸睁开了眼睛,露出一丝极其拟人的复杂神色,遥遥看了一眼远处那座连天雪山,而后闭目又再缓缓睡了过去。
另有一处谷地,谷中繁花似锦,苍松翠柏,犹似仙境。靠着山脚有一块形如棋盘,落子天地的巨大石台,石台上躺着一只白头红脚的巨猿,听闻虎啸猛地睁眼,一个拧身坐了起来,眼中流火隐隐有沸腾之色,极是骇人,鼻息如白烟,遥望虎啸传来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一处万里大泽,水气遮天,迷雾终年不散。泽中有巨岛、孤石,还有别处没有的奇花异草,动辄千百年之久的珍贵草木比比皆是,还有些奇绝之地生着万年珍品,便是仙家也未必有这般豪奢。虎啸声由远及近,水泽半空里弥漫的迷雾忽然左右一晃,似有什么沉睡在迷雾当中,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虎啸给惊醒了。迷雾一动,水面上也动了,浮萍左右分开,一道丈许宽的裂缝从水面上浮现了出来,紧接着露出一颗硕大的蛇头,吐了吐信子,好似发出一声轻笑,轻轻摆了摆尾巴,一个旋身,隐入了大泽深处。
这声虎啸,也把一副仰首问天模样的青牛惊醒了,青牛异兽晃了晃神,回头四下看了看,又趴在悬崖边上向山脚瞅了瞅,大约才明白白虎不在,李落也不在。青牛甩了甩尾巴,倒也没担心的意思,去到那块大青石前蹭了蹭痒痒,然后站在悬崖边吹了好些时候的风。
第二千零九十一章 墙那边的人
虎啸声落,青牛便也跟着长嗥一声,声音远远传了出去,与白虎遥相呼应。
这个夜晚,注定这片极北蛮荒有好些人,好些通灵异兽都要睡不着觉了。
白虎带着李落回了青牛山下,青牛山这个名字是李落起的,通俗易懂。回来的时候青牛难得的没有睡,看见白虎,一敛前些日子的懒散模样,冲着白虎点了点牛头,又再看了白虎背上的李落一眼,这才去了一边歇着。
李落有些好奇,不知道青牛和白虎之间有什么渊源,苦于听不懂兽语,纵是好奇,也是无门可入。李落决定再等那名男子一个晚上,到了天亮之后,若是他还不来,那就不等了,日后有缘再见。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枯等那人并非不可,只是李落却担心自己回去鹿野那伽、回去草海的时候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草海和鹿野那伽都已物是人非。
这一晚,李落并未见到青鸾鸟,而就在天亮之后,李落正打算寻了白虎帮忙,动身启程的时候,那只青鸾如约而至。这一次青鸾鸟学了乖,早早就来到白虎身前低眉顺目的请安问好,白虎抬了抬眼,看了李落一眼,倒也不曾为难青鸾鸟。从青鸾鸟背上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除了上个白日李落所见的俊朗男子,还有一位女子,烟视媚行,躲在男子身后,与身前男子牵着手,好似很害羞的模样。
男子见了李落,远远挥了挥手,快步走了过来,苦了身后女子,一路跌跌撞撞,小跑着跟在男子身边。
两个人,李落暗暗提心,鸣鸿刀就放在身侧,若有变故,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到了近处,那名男子抱拳一礼,神色甚是温和,就是眼睛里的迫切叫李落也有些心惊,再看男子身后的女子,低头垂目,珠帘半卷,眉如烟,眼如水,好一个娇羞处子的好人儿,与那男子关系亲密,若非情侣,便是夫妻了。
男子看见李落,张口说了一句话,李落皱了皱眉,明知不懂,说之何用?就在这时,男子身边的娇美女子羞涩的开口说话了,声音如人,也是一般的温柔含情,让人心情不由自主的舒缓了几分。
“你……是城墙那边的人吗?”字不正腔不圆,但话李落却听的清楚,这的确是骨雅的语言,只是生疏的很,比起李落这个半道出家的还要生疏百倍。
李落看了看男子二人,沉吟数息,朗声说道:“我来自城墙以南,你们是谁?”
女子回头向男子说了一句,微微一顿,然后又说了好半天,李落暗自狐疑,就算言语不通,应该也没有这么长,唯一的可能就是女子在劝男子小心李落,或者干脆离李落远些。
男子似乎并未听女子后面的话,眼睛一亮,甚是热切的低呼一声,说了一句话,女子轻蹙娥眉,抿着嘴埋怨的看着男子,过了片刻才柔声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固然不情不愿,但这语调还是温柔的很。
李落权衡再三,决定坦然相告,就算他们知晓自己的跟脚,李落却也无惧。
“我是被山上那头青牛异兽带来的。”
“青牛……”女子一愣,惊呼道,“太白神!”
“太白神?”李落略一狐疑,没想到这头青牛异兽还有这么个霸气好听的名字。太白,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说道,李落看着正在向男子解释什么的女子,平声问道,“你们可与岁有关?”
女子略显吃惊的看着李落,回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族名?”
果然,李落心头一亮,属五行中,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青牛占据祭坛西方,本命大鼎为白色,当属五行之金,再加上刚才女子的一声太白神,李落再无怀疑,只是没想到青鸾族人的名字起的这般直白,便与这本命岁星有关。
“巨猿是荧惑?”
女子点了点头。
“那镇族的守护神去了哪里?”
女子摇了摇头,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李落尚无定论,只是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如水的女子会否就是李落看到的这样人畜无害,李落不得而知,小心提防些总归没有坏处。
李落做了个请的手势,径自去到数块平整的大石旁坐了下来,有客远道而来,李落也就没和青牛商量,借了半根绿笋,顺水推舟,边吃边说。
男子哈哈一笑,神色和缓了许多,向李落拱手示谢,拉着女子过来坐下,说了几句话,眼中不掩羡慕和感激之情。女子轻声说道:“太白神的翡翠绿笋很有名呢,可是太白神一向看得很紧,要是有人敢偷吃,都没好下场。”说完之后,女子偷偷瞄了李落一眼,莫叫李落贪嘴惹了滔天大祸。
李落听罢只是哦了一声,倒没怎么强求,愿吃就吃,不愿吃便不吃,各随其便,不过李落却有些饿了,拿起一块绿笋吃了起来。男子看了一会,终是忍不住也拿了一块绿笋吃了起来,入口生津,男子眉飞色舞,赞不绝口。末了馋了女子,也悄悄捡起一块最小的绿笋,很小心的咬了一小口,尝了尝,猛地咬了一大口,如此落差叫李落忍俊不禁,忍不住咳嗽起来,将那女子闹了个大红脸,好不尴尬。不过这样一来,三个人倒是没有方才那般提防戒备了。
几个人边吃边说,从女子生疏断续的言谈中李落得知极北的蛮荒之地起源已经无从考证,约莫是源自上古时期,在这里生活着五个族落,分别为岁首、荧惑、镇、太白和辰,而每一族都有一个图腾守护异兽,岁首族就是那只青鸾大鸟,男子和女子同乘的这一只则是那只青鸾的子孙。当年五头异兽中青鸾本是最强大的存在,后来因为诞下子嗣,实力大损,这才让出了头把交椅,若不然也不敢以岁首自称。荧惑一族的守护异兽是白头通背巨猿,号荧惑山神。
第二千零九十二章 太白一族
最是好斗凶残,以前青鸾全盛之时力压群兽,巨猿还算有些忌惮,自从青鸾损了精血,近百年来已经没有谁能够压制它的凶性,愈发狂暴起来。镇族最是凄惨,据说是许多年前族中出了变故,镇族图腾兽下落不明已逾千年,自此之后,镇族族人便连登上祭坛的资格都没有了,从此凋零,族民也流落四处,已经有许多年不见踪影。剩下这两族中,太白一族就是奉青牛异兽为图腾守护,据说人丁最是单薄,但战力彪悍,听女子娓娓道来,太白一族族民最好刀剑,而且独来独往,当年无论与人相争,亦或是与蛮荒异兽夺命,三人同行,极少有超过五个人一起的时候,而青牛异兽于太白一族的用处好似就只剩下太白一族的族人有没有资格登上祭坛,大多时候,太白族人都不仗着青牛异兽,只凭手中刀剑便已足够。单以此论,这片蛮荒之中,等闲没有什么有胆子挑衅太白族人,就连一些远古异兽也是一样。剩下的辰族族人最为神秘,那名男子所知似乎也不多,要么就是有些忌讳,不愿多说,只说那条玄蛇名为辰蛇,是五只图腾兽中最神秘的一只,实力深不可测,一向独来独往,自从男子出生记事起就从来没有见过辰族族人,不知道是断了传承还是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了。
男子那天就在祭坛,见过李落大展神威,独得三枚宝珠的情形,赞叹不已,便是那女子也吃惊不已,看模样才刚得知。李落略有好奇,问了问那珠子为何物,男子知之不多,就知道这些各色珠子与各自的本命异兽干系甚大,而异兽受制于祭坛,不能亲自争夺珠子,只能凭借各自的族人抢夺。至于受制于何物,男子一概不知,只有每一族的族长才知晓其中渊源,历来神秘的很,据说事关五族立身之本,李落见此也就没有再问。
男子神色真诚,言及此处蛮荒的不少隐秘往事,不过李落暗自盘算,说到底和自己关系不大,更与天南之地无甚相干,连那处祭坛到底是不是草海传说中的黄金圣坛也无从断言,至于那钦人,在男子的记忆之中,这里并没有一个部落唤作那钦的。不过男子的言语之中倒有一事李落颇感兴趣,太白一族当年居于太白山,除了神秘莫测的辰族之外,是唯一一个不与护山异兽同处一地的族落,这在这片蛮荒之地极是耸人听闻,由此足以可知太白一族当年的锋芒。只不过锋芒太露就有过犹不及的风险,太白族本就人丁不兴,再加上孤傲不群,以刀剑立身,久而久之,这太白一族的名声越来越响,只不过族人却越来越少,多年以前还曾有一些太白族人南下,留在这里的太白族人就更少了,到最后本该最强大的太白一族竟然断了传承,委实叫人可惜可叹。不过即便如此,太白一族有记载最后一次登上祭坛时,整族之中只剩一人,但就是那一人一剑,力压岁首荧惑两族,独得三枚珠子。再之后,就再没有太白族人去过祭坛了。
李落听过之后,对太白一族当年遣人南下一事有了兴趣,除此之外,就是男子所说的太白山,以方位而论,应该在那座连天雪山的西侧,与青牛所居之处相去甚远,难怪会有太白孤傲的说法,就算换成李落,也会想方设法离青牛越近越好,免得遭了山中野兽的毒口。
路途不近,不过如今身边有白虎相助,就算相隔千里,也不是去不得,只可惜那男子也不知道太白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向。对于太白一族遣人南下之事,男子就全然不知了,言语之中亦有试探,怀疑李落会否就有当年太白一族南下族人的后人。
李落有名有姓,李家祖上也有族谱记载,应该和漠北深处的上古太白一族没有关联,李落只说祖上并无太白一族的记载流传,倒也不算说谎,至于是丢失了族谱记载还是断了传承,也就由得男子猜测,在他看来,异兽通灵,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带一个天南之人前来此地。
李落也说了鹿野那伽以南的一些景象,甚觉好奇那女子竟然听得懂骨雅言语,那女子并未隐瞒,说是族中古书中有异族的文字记载。许多年前,曾经有族人南下与城墙以南的人有过接触,留下过他们的文字,只是后来天有异象,隔绝了南北,再没有人去过城墙那边了。所以在岁首族人的记忆中,鹿野那伽还是一座城墙,这个渊源来历和当日壤驷阙所说倒也相合,其中岁月年数难以明述,不过大抵上倒也差不了多少。
三个人话说了不少,不好说几分真几分假,但总有未尽之言,毕竟都只是初次见面,谈不上什么交情,没道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落亦有怀疑,莫非眼前两人就是为了试探自己是不是太白一族当初南下那些族人的后人,是与不是,与这上古五族有什么关系李落不得而知,还是小心为上。
说了许久,男子意犹未尽,不过倒是识得分寸,毕竟生疏,怎也有个一回生,两回熟的经历,欲速则不达,下回彼此戒备就能少些了。男子起身告辞,李落自是应了,不过若是男子知道李落决意要走,恐怕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来日方长的模样。
男子二人告辞离去,走了三步,那名女子忽然回头看着李落,问道:“城墙那边起雾了吗?”
李落一怔,脸色未变,心中却掀起滔天巨浪,鹿野那伽的漫天迷雾果然与极北荒原深处有关。
女子见李落没有答话,眼中似有一丝黯然神色,这时,那名男子回头好奇的唤了一声,女子应声,向李落颔首作别,轻轻说了一句:“你该去太白山看看。”说完就和男子进去了林子里。
第二千零九十三章 过而不入
不多时,青鸾振翅,在李落头顶一个盘旋,又向白虎殷切的打了声招呼,电闪一般往东而去。
李落看着青鸾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一番长谈,那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他们的名字,李落一直在等却没有等到,也没有等到他们提起鸣鸿刀,这把能叫青鸾另眼相看的刀,李落觉得不会平凡到岁首一族没有记载的程度。李落揉了揉眉心,放眼这片山野,天晴清朗,却也有李落看不见的迷雾笼罩其中。
在返回草海之前,李落想去看一看曾经的太白山,太白一族已经消亡,不过既然存世,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多寡而已。至于太白山的下落,男子不知,想来青牛应该知道,就是不知道它愿不愿意告诉李落,或者说它愿不愿意听明白李落说的话。
登上山腰,李落遥指雪山之西,青牛眯着眼睛,神色中有一股难言的意味,好似苍凉,好似缅怀,便让李落觉得青牛久活成精,如今就是个披着兽皮的人。青牛怔怔出神,虽然没有回应,但目光却总是遥遥望向那山一处,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李落顺着青牛的目光看了好半天,除了方向,着实不知道能看见什么。老牛深沉,李落也便遂了青牛的心意,陪着演了一会沧桑慨然,末了辞别青牛,走一趟青牛目视的地方,至于能不能找到太白山,李落并无把握,不过有白虎相助,一来一回也不会耗费太多时日。
这一去,李落委实没有料到竟然会花费了一个昼夜,翻过一座山,还是一座山,趟过一条涧,又有一条涧,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谷地遍处,沃野、绝境、福地、恶水,插着花彼此交织在一起,有山野平原千顷,也有沼泽湖泊不计其数,十有八九的界域别说人迹罕至,就连人迹的影子都没有,一如初生的蛮荒。
李落当真找到了一座山,这座山不算太大,比李落起名的青牛山要高些,不如早前白虎栖身的那座险绝奇峰,若是在草海或者大甘当也算一座不小的山峰,但在这里,大小高矮都不出奇的很。不过李落从万千山峰中一眼就看到了这座山,非但看到了,而且李落觉得如果有一座太白山,那么非此山莫属。
这座山形如一把自天而降的出鞘长剑,剑柄朝天,剑尖入地刺入蛮荒之中,山势陡峭绝险,隔远望就有让人遍体生寒之感。山腰处笔直陡峭,到了山顶,略有一个向外展的飞翼,形似剑格,中央有飞耸而立的尖峰,与剑首一般无二。整把剑通体青白,与周遭山峰形色迥异,易认的很,隔了很远一眼就能看到群山之中这座奇特的险绝剑峰。李落认定这座山峰就是太白山的缘由还有一个,此山与星象太白遥相呼应,正是古卷记载又名长庚的那颗太白星。
男子所说上古五族,分别以岁首、荧惑、镇、太白和辰为名,印证五行,在李落看过的书卷中五行金木水火土也有五星,分别是木属岁星,火属荧惑星,土属镇星,金属太白星,水属辰星,正好应了五族的名字,由此可见这漠北深处的地泽大山之中亦有流传五行之说,而且与天南诸地的五行之说一脉相承,不知道谁早谁晚,却有点异派同源的意味。如果是这样,那么此山上应太白星,兼之形状奇特,与太白一族至少表面看来最是契合。
李落遥遥望着这座青白色的险峰,说是运气好也行,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好,在十万大山之中找到了这座山。白虎抖了抖身子,正要纵身跃向李落注目的那座青白色的山峰,忽地,李落朗声喝道:“白虎兄,稍待片刻。”说话间,李落一个翻身,从白虎背上跳了下来,落在一旁一株泓森槐树上,眼神古怪的盯着这座山峰。白虎倒也不觉有什么奇怪,抻了抻腰,蹲坐在这株古树旁,陪着李落遥遥望着那座奇绝山峰。
李落看了几眼,又看了几眼,忽然闭上了眼睛,形如入定一般,凝息静气的打坐养神,就这样突兀奇怪的坐在一个山头,遥遥对着那座形似太白山的山峰。许久之后,李落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如晨星,清清朗朗的看着那座山,嘴角弯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向一旁打盹的白虎说道:“白虎兄,我们回去吧。”
白虎转头,李落指了指来时的方向,白虎咧嘴舔了舔牙,大约有点不高兴,果然不是自己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李落一脸歉然,连声告罪,白虎低吼一声,也没把李落怎样,等李落跳到背上,一转身,风驰电掣,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群山之间。
那座山,李落过而不入!
并非是李落不想去,也并非李落没有好奇之心,就在李落正打算去的时候,李落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与这里本该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邓王李玄嗣。
李落在脑海中浮现出邓王的身影,自己也觉惊讶,细想之下,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想起邓王了。“如果你的敌人不是那些看得见的权臣巨枭,而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就在你身边的人,他们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却引发了之后种种你根本预料不到的变故,由小及大,让你根本来不及思索其因,只能疲于奔命,慢慢落入他们的陷阱而不自知。”这是当年李落查处雨花阁,擒下邓王之后,追问邓王身后为何人时邓王告诉李落的一番话。有些人谋算天下,不管是阳谋还是阴谋,很多时候都是趁势而行,再不济也要借势而行,势这个字,能将很多算不到或者算不准的细微处都遮过去,只要势不乱,大体上就不会错,谋算有深浅,手段有高低而已。李落也算这样的人其中之一,而生平李落所逢的对手莫不都在这一类当中,卓城皇权之争,西域列国之争,北府的南北之争。
第二千零九十四章 过于巧合
与余州扬南的王侯之争,势必先行,皆是此理。
但是邓王却向李落说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李落从未想过,也不敢相信有人能精准算计到如此地步的阴谋之术,积细微而颠倒乾坤。从细小处看最后的结果,说是匪夷所思也是轻的,常人听来都觉根本不可能,怎会因为碗里多了一条虫子,就能让边境烽火狼烟,数万百姓为了这只虫子而丧身殉葬。只是将这些细小处一环扣一环,到了最后就会出现一个让所有人预料不到的结局,由小及大,再如何匪夷所思,却都有理有据,并非凭空臆想。这样的精于算计之术,李落听罢不寒而栗,比之神话异志中那些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仙也不遑多让,若论精妙,似乎还是这样的算术更胜一筹,也更叫人害怕。
李落方才在那株泓森槐上闭目养神,不是调息内力,而是将这些日子随白虎而来,一路上的种种遭遇都仔细想了好几遍,就算有白虎为伴,一路上意外也时有发生,如果把路上碰到的、看到的都算下来,少说也有百十来桩,而这其中,李落挑挑拣拣,便有那么三五件很平常的事,混在其中很不觉起眼,但不管少了哪一桩,李落都有可能到不了太白山,而最可怕的是李落根本不知道这三五件事之中,到底有几件是旁人的算计,又有几件是自己一时顿悟,或者干脆说这些事都是有人精心算计,而李落身在其中却不自知。
白虎乃是这片蛮荒之地的一方霸主,为何会有山猪不知死活的拦路,山猪不敌,慌不择路之中窜入一条山谷,依旧难逃送白虎饱餐一顿的结局;在山谷中又怎会那么巧遇见了那株无根兰盛开,耽搁了白虎的脚程。为了等兰果凝实,白虎和李落在那株无根兰旁多留了约莫十几个时辰,就在白虎得了兰果之后,无风无雨,竟有一道彩虹挂在天边,白虎性喜,追了过去,反正也是向西,李落也便由了白虎的性子。追了很久,彩虹未曾追到,却看到了长庚倒影的星象,巧的是李落灵机一动,顺着星象指引,竟然当真找到了那座倒悬的剑山。
李落想了很久,分辨不出那些是巧合,那些看似巧合却又不是巧合,或者本是巧合,却被李落疑神疑鬼,平白乱了心神。心烦意乱,李落索性不看了,留待日后召集齐了人手再看不迟。
就在李落掉头回去之后不久,那座青白剑峰山底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石洞,一直通往地底,深不可丈量。洞底深处,是一座天然的山洞,空旷不说,整座山洞中绽放着缕缕夺目晶莹的白光,石笋倒悬,其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冰晶,宛如一座冰宫,折射出数不尽的流彩线条,就连那些冰晶也一簇簇染上了颜色,格外绚丽。在山洞的最中央,有一个空出来的石台,地面是一整块硕大无比的冰晶,平整非常,有袅袅寒烟源源不绝的飘散出来。若是李落在这里定会吓上一跳,映目所及的满满冰晶,皆是寒玉地髓,往常在山外价值连城的寒玉地髓在这里不比青砖贵重多少。
石台上,有一座透明的晶棺,里面躺着一个人,是个女子模样,眉梢如剑,唇如刀,纵然这样闭着眼睛静静的躺在晶棺之中,也能叫人双目生疼,而那女子的模样,竟然和金玉满堂的漱家姑娘漱沉鱼有七分相似,不过漱沉鱼的怜弱却换成了威严刺目的冷寒杀意。
晶棺旁站着一个人,身子很是颀长,全身上下皆被一件白色的修长斗篷罩了起来,看不清相貌,不辨男女,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在晶棺旁,垂首看着晶棺里躺着的女子,一边看一边轻轻摩挲着晶棺的边沿。
少顷,洞中角落传来一个声音:“主人,他走了。”
斗篷人手微微一顿,轻轻咦了一声,道:“他察觉到什么了?”
“十有八九,要么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要么就是担心这里有危险,临阵退缩。”
“哪一种更有可能?”
“属下观其行事,历来都是艺高人胆大,越是危险,此人越能甘之如饴,临阵退缩的可能不大,或许真的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呵呵,一个凡人,竟然能走到这一步,不简单,渊雪有什么异动?”
“暂且没有。”
“小心。”
“属下明白。那这个山下的人间皇子?”
“且先随他去吧,有白虎为伴,动静太大的话渊雪一旦被惊醒,到时候坏了帝君的大计就不好了。”
“属下遵命,只是……”
“只是什么?”
“夜郎的手已经伸出去了,恐怕已经惊醒了不少沉睡的暗子。”
“夜郎……呵呵,争功么?不会,他一向的自大都只是表象,看来是另有算计。”斗篷人自言自语,良久之后缓缓说道,“好,我知道了。”
山洞中又安静了下来,斗篷人的头又压低了些,好似在细细端详晶棺中女子的神态相貌,过了许久,斗篷人才轻轻哈了一声:“那个山下的人间皇子手里有一把属于你们的刀,太白就是闻到了他身上战刀的味道,只是我也没想到辰蛇和岁首青鸾竟然都对他青睐有加,这可难得的很。你说他会延续青姬的传承,还是会自寻死路呢……呵呵,当年你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才会这样,等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回不去了,可惜,你太固执……”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慢慢的消失在了山洞之中,不知会否是那些冰晶映照的缘故,晶棺中女子的睫毛好似微微的动了一下。
鹿野那伽的雾没有散,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从山下往外绵延百里都在迷雾笼罩之中,若依这般模样,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整个骨雅都会被这片迷雾吞噬。如果换成草海又能支撑多久,再往南下,算上大甘的疆域,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
第二千零九十五章 进山搜寻
自此之后,会否这世上再无一片净土。
相柳儿凝望着这片迷雾,无数次觉得心力交瘁,又无数次坚持了下来,还能坚持多久,相柳儿不知道,也许直到自己也被迷雾吞噬的那一天,但是让相柳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先走了一步。
相柳儿吐了一口浊气,他在的时候很烦人,不在了却觉得寂寞,如此倒是好了,再也不用记挂着怎么要自己这条命了吧。
“拨汗,令狐丹求见。”营帐外传来令狐丹的声音。
“进来吧。”相柳儿一整容色,沉声唤道。
令狐丹挑开帐帘走了进来,一别经年,令狐丹比之当初更显沉稳,双目神光内敛,只是脸上多了几道伤疤,好似被什么野兽的爪子抓伤了面部,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拨汗,迟将军他们……”
“还不愿走?”相柳儿淡淡问道。
“哎,是啊,不愿撤军,还要派人入山。”令狐丹很是感慨,叹道,“定天王下落不明已经一年有余,这已经不是大甘的军队第一次进山了,前后二十三次,进山十一次,铩羽而归十二次,这次是第二十四次,明知……”
“令狐将军!”相柳儿清叱一声。令狐丹收口不言,但言下之意却也不用多说,一年有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半年前壤驷阙三人回转,带回来耸人听闻的消息,其中一个,就是那位大甘的王爷已经凶多吉少了。
“拨汗,大甘的这支兵马确属勇悍,放眼草海也少有人能敌,不过就这样白白送死,末将以为真的不是明智之举,数次攻山已经折损了数千勇士,再这样下去,非得全军覆没在鹿野那伽山上,拨汗,你去劝劝他们吧,如今军中他们能听劝的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相柳儿嗯了一声,神色不变,只是劝还是不劝也没有说出个名堂来,令狐丹甚是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委实可悲可叹。
大甘营前,诸将齐聚一处,自李落下落不明之后,军中诸将便以迟立为首,当初李落进山前虽然没有明言,不过言谈举止中亦有交代,此行若有不测,军中诸事便要迟立斡旋。当初众将连同李落在内只当是一场离别,便待日后重逢之时,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李落竟然真的失落在了鹿野那伽和这片迷雾中。
赫连城弦唯呼察靖马首是瞻,呼察靖敬重李落,就算把整个越骑营都折在鹿野那伽也没什么不可以,虽说现在呼察靖对迟立言听计从,但一年如此,两年亦如此,可是五年十年呢?迟立自讨自己毕竟不是定天王李落,呼察靖愿意听从自己的将令,三分在彼此袍泽之义,四分是因为李落临行前的嘱托,剩下三分则是因为呼察冬蝉的缘故,呼察靖并不是没有怨言,但每每有什么不满,却也磨不过牧蝉郡主的拍桌子瞪眼,眼下没出什么事端,不过迟立知道,倘若自己传下将令,弃守撤军之时,军中必生哗变。而迟立也知道,眼下境况已经到了非撤兵不可的时候,再不撤兵,非但这些追随李落的中军骑将士,就连授命于云无雁率军而来的丁斩、时危和所辖三万牧天狼精锐骑兵恐怕都要留在这里。
相柳儿过来的时候,呼察靖兄妹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入山,中军骑皆在左近,冷冰也要进山。
“拨汗。”钱义第一个看见相柳儿,行礼问好。
呼察靖兄妹回头望去,相柳儿带着几员草海勇将走了过来,相柳儿也换上了一身戎装,略显单薄,不过亦是英气逼人,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谁身后都有百万雄师,想不英气逼人都难。
“你们还要进山?”
“是,再找找,这次再往东走,说不定王爷会从鹿野那伽东段翻山回来。”呼察靖平静说道,语气很平常,没有激动,没有视死如归的意气,只是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如此而已。
相柳儿看了看,大约还是三百人,除了牧天狼中军骑之外,还有一群不知来历但却形如厉鬼的野人,相柳儿曾听令狐丹和斛律封寒回报,这群人在牧天狼中亦是另类,原本只听李落吩咐,李落不在了,现如今只有出身草海往生崖下的那位美艳女子驱使的动,好像与呼察冬蝉能比划几句,剩下的就生人勿近,狠厉勇悍冠绝三军,据传入山之后就连山中异鬼也要绕着他们走,委实可怖。还有不少武功好手,冷冰、李缘夕皆在探山之列。果然是精锐,也正是如此,才能出入迷雾上山下山无阻。
相柳儿哦了一声,就看着营帐帘子一动,迟立和时危几将走了出来,向相柳儿抱拳一礼,唤了声拨汗。
相柳儿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倒是迟立先说话了:“拨汗可是要撤军么?”
相柳儿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大雾散的越来越快,我们要早作打算,下一批兵刃武器还要等三个月之后才能运过来,现如今手上能够伤敌的兵器还是太少,草海中知道的也就只有往生崖下那一块,别处还未曾得来消息,最多不过能打造万柄兵器,比之那些异鬼远远不够,留在这里固守阵线已无用处,用你们大甘的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行撤兵,以图后事。”
迟立点了点头,与时危相视一眼,与相柳儿交谈了几句,都是说些事关草海撤兵的打算。呼察靖在一旁收拾着马鞍,没有插言。过了一会,相柳儿看了看大甘诸将,沉声问道:“你们作何打算?”
迟立沉默片刻,平静说道:“云帅有令,大将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地不能退,军中将士须得再入山一次,搜寻大将军的下落。”
“迟将军忠勇可嘉,可是如今的鹿野那伽就算去了,找到他的机会有多大?其实我倒觉得依王爷之能,若有一线生机,他下山回来比起你们进山搜寻的机会更大。”
第二千零九十六章 最后一次进山
“我明白拨汗的意思,大将军若还活着,自然会想办法回来,至今未归,也就是凶多吉少的意思。”
“迟将军……”
“拨汗不必多言,你的好意末将心领了,大将军的命数自非我等能够妄言,不过倘若我没有做该做之事,必定会抱憾终生。”
“可是鹿野那伽的凶险诸位并非不知,每去一次必有你们军中将士留在山里,明知这个结果,何苦一定要去?”令狐丹苦口婆心的劝道。
话刚说完,就听呼察冬蝉冷笑着说:“是啊,当初大将军不怕死,定要探一探鹿野那伽的虚实,如今他下落不明,你的意思是叫我们装瞎子看不见么?好话谁不会说,我们大甘的将士也都是一起同生共死过来的,没道理我们的命天生就贱,但我们不去,难道还指望着因为大将军救下的你们草海的那些人去吗?”
“郡主……”迟立和时危连忙劝阻道。
呼察冬蝉俏脸一寒,叱道:“我说错了吗?自从大将军失散在鹿野那伽,他们草海都做了什么?天天叫我识大体,知大局,我忍着,学着识大体知大局,那谁能把大将军还给我?是你?还是你?”呼察冬蝉指着场中诸将,众将脸色都不好看,呼察冬蝉眼眶泛红,脆声喝道,“假仁假义,下次等你被异鬼抓走,我也能去你坟头哭。”
这话一出,不单迟立几将骇然失色,就连呼察靖都忍不住变了脸色,倒是冷冰,难为的轻轻一笑,这个牧蝉郡主果真心直口快,此番入山,救下她可比花力气救别人好得多。
草海诸将也是脸色不愉,令狐丹几将便要呵斥,相柳儿挥了挥手,拦下群情激奋的草海诸将,嘴唇轻抖,却也不曾言语出声。
“哼,大将军也是鬼迷心窍,出力不讨好,人死灯灭,还连碑都不让立,真是自个犯……”还好,呼察冬蝉硬生生收起了一个贱字,听得大甘诸将提心吊胆,草海众人哑口无言。
呼察冬蝉泄愤似的勒紧了马鞍,战马打了个哆嗦,回头瞅了瞅呼察冬蝉,心里也是委屈,不曾招惹了你,何苦骨肉相残呢。
“说得好。”有人从营帐之间走了过来,婀娜多姿,倒是没有换上戎装,还是那副慵懒娇憨的模样。吉布楚和向呼察冬蝉一竖大拇指,笑道,“冷少侠传王爷的信,那往生崖下的寒石,就是你们说的寒玉地髓,可是他赊账从我这里买下来的,冤有头,债有主,等这一批武器送过来,麻烦哪位到时结一下账啊。”
众将瞠目结舌,没料到这个节骨眼上吉布楚和会跳出来说这件事,当初吉布楚和随军北上,草海诸将还以为只是李落侍妾之类,后来才发觉此女来头也不小,手下有不少高手,犹是能驱使鬼猿更叫人惊讶,再到冷冰和斛律封寒从鹿野那伽归来带回来的消息,这才知道吉布楚和是草海赫赫有名的地底鬼市中人,至于那块寒玉地髓是不是李落从吉布楚和这里赊账买来的谁也不知道,但正值草海生死存亡的关头,吉布楚和没有推脱,即刻取了寒玉地髓出来,打造成兵器,挽救了不知道多少草海将士的性命。不管多贵,这块石头必须要买,钱财反倒成了其次,若是吉布楚和开口,哪怕没有赊账一说,这钱若是不给倒显小气了,只怕日后见了吉布楚和连头都抬不起来。
相柳儿淡淡说道:“你大可放心,如果是定天王答应的,我草海自然也担的下。”
“拨汗话可别说的太满,我的代价不菲呢。”
相柳儿笑了笑没说话,如果连她都出不起吉布楚和的价钱,那这世上恐怕没有人能买得起这块寒玉地髓了。
“你来干嘛?”呼察冬蝉不客气的喝了一声,虽说呼察冬蝉与吉布楚和相识已久,当初还是吉布楚和陪着呼察冬蝉远去牧州,但这两人在军中似是素来不怎么对付,争锋相对,斗的不可开交。
“让他们也跟你去吧。”吉布楚和看着身后的达日阿赤几人,有些萧索的微微一笑,“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好运气的。”
“你咒我死?”呼察冬蝉没好气的喝道。
“我怕你死。”吉布楚和悠悠回了一句,走到呼察冬蝉旁边帮她收拾着已经收拾完了的行囊。
呼察冬蝉和吉布楚和的几句话压的众人心头沉甸甸的,第二十三次入山未果,雾中异鬼似有异变,那次闯山有大甘将士一百一十七人,活着回来的只有不足三十人而已,而且没有进得了山,只到山脚就铩羽而归。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进山了,再之后,若无机缘,怕是再也回不去鹿野那伽。
“迟将军,军无忠魂不继,入山之举我并不赞同,但如果一定要去,我也不会多劝,只是有一言还请诸位斟酌,与其枯守此地,不如该进山的进山,该撤兵的撤兵,以免全军覆没。”
迟立展颜一笑,点了点头,道:“多谢拨汗点拨,此事我已有打算,这一次进山我会和呼察将军同去,军中袍泽就由时将军和丁将军统辖,随机应变。”
相柳儿一怔,着实没有想到迟立竟然起意进山,此行大甘诸将中悍勇之辈良多,但说智勇双全,唯迟立一人可当相柳儿一用,如果迟立进山,这支大甘的虎狼之师自断一臂,委实可惜。
就在这时,呼察靖忽然哈哈大笑,看着迟立喝道:“我就等你这句话了。”
迟立一怔,不解的看着呼察靖。呼察靖笑道:“你还是别去了,大将军还指望你带好咱们军中这些弟兄,你要是也去,日后碰到大将军,我都说不清楚。”
“呼察将军……”
“我是粗人,说不好听的就是有勇无谋,攻城拔寨可以,其他的差点,这个地方留不得,你知道,我也能看出来,大将军一日不归,总得有个交代,北府还有牧天狼几十万儿郎。
第二千零九十七章 异状
你我把大将军弄丢了,日后回去怎么给他们交代?但是也用不着都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你不去比去了的用处更大,我猜你和我进山之后,时将军会带着弟兄们撤兵吧,哈哈,送死而已,一个就够了,何必再添一个,白白便宜了这帮孙子。”
迟立怔怔无言,原来呼察靖什么都知道,看似鲁莽,竟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我听你号令,不单是因为大将军,迟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和大将军在一起这么久,他的心思重,你的心思就不必也这么重,干嘛非得和大将军一样,学我,该闯便闯,该杀就杀,人痛快了,心思当然就活了。”呼察靖开怀大笑,“出来前我和冬蝉打赌,赌你去还是不去,冬蝉说你肯定去,我本来也想赌你去,可惜这样一来就没意思了,说不得对不住你了,哈哈,别耽搁了,你们该走就走,我们也该动身了,生则同归,死……就不劳你们操心,走!”
话音一落,众将士翻身上马,如此模样,也无须将视死如归刻在脸上,却也叫相柳儿一阵失神,大甘李落帐下,向来不缺豪杰。
众人打马欲行,迟立忽然扬声叫道:“郡主!”
呼察冬蝉回头看着迟立,挑眉笑道:“干嘛?”
“若你回来,迟立斗胆,请郡主再舞一次兵舞!”
呼察冬蝉俏脸一红,狠狠的瞪了迟立一眼,在身边诸将的哄笑声中朗声回道:“答应你了。”说罢,百余起绝尘而去,不多时,那雾便遮的众人背影时隐时现。
成天花圃。
就在大甘众将满是忧虑,盼着李落平安回来的时候,李落正躺在白虎背上,一边数着天上看不见的星星,一边往鹿野那伽去。来时疲于奔命,回去的时候倒是写意自在了些,有白虎开道,李落很想碰上几个不开眼的宵小之辈,好叫自己耍耍威风,以泄来时狼狈之愤。不过不长眼的毕竟还是太少,白虎大摇大摆的闯进成天花圃,路上没有一个人拦,连只碍眼的虫子都不曾见到,枯燥的很。
趁夜赶路最是无聊,李落百无聊赖,忽然记起以前在军中听过不知道谁唱的牧羊的民歌,忆着调子哼了起来,反正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
正月里正月正
正月十五挂上红灯
红灯挂在哎大来门外
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
六月里二十三
放羊在草滩
头戴草帽身披蓑衣
怀来中又抱着放羊的铲
哎哟、哎哎哎哟、哎哎哎哎咳哟
九月秋风凉
放羊没衣裳
有件哎哎小袄袄
十二月一年满
……
李落收声,因为正当李落放肆的沉浸在稀奇古怪的调子中的时候,白虎回头瞅了瞅李落,耳朵微微颤着,那眼神,比吃了青牛的绿笋还要难受,李落怀疑如果自己再多唱一句,白虎说不定就会把自己抖落身下,然后再一爪子碾死在地上,连挖坑都省了。
李落讪讪一笑,抱拳一礼:“白虎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白虎打了个喷嚏,回了头。李落颇是遗憾,半生虚与委蛇,难得有这么放纵的时候了,下一次不知道还要到几时去。
千仞绝峰在白虎眼中几为平地,只见白虎一个纵身,李落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定神之后,人已在了鹿野那伽。
又回来了,李落看着鹿野那伽林间不变的雾色,不知道山下境况如何了,山中无甲子,一梦过百年,只盼着鹿野那伽南麓暂且不会是一副物是人非的模样,事事若休,那还不如帮着青牛种地,至少吃喝不用愁。
往常李落有时候会喜欢信马由缰,现在比以前更威风,信虎由缰,既然已经到了鹿野那伽,李落并不急着赶回去,且先瞧瞧鹿野那伽究竟到了何种田地。
白虎穿梭在山林之间,一个起落就是一个山头,山上的诸般景象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李落眼前一掠而过,快的让人目不暇接。迷雾罩下的鹿野那伽沉寂了下来,不但是树木,就连山上的山石尘土也似都蛰伏了一般,像入了冬的熊,一个个睡了过去,任凭怎么叫也叫不醒。雾很浓,粘在了树梢和崖边,给整个鹿野那伽都镀上了一层灰白,瞧着压抑倒是其次,只觉了无生气,所谓沉眠,还不如死了更痛快些。
李落看着看着,猛然醒悟过来,这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都和那些异鬼一样,变成了形如活死人一样的东西,要生不生,要死不死,和地府黄泉之下的沉沦之苦一般无二。
一如那时的静,李落看着,心慢慢沉了下去,只怕一别经年,这草海的局势不见好,但愿不要变的更坏。
走了些时辰,眼前的景物一成不变,李落看的倦了,正要打算下山。李落刚要说话,忽然白虎呼哧了一声,硕大的脑袋往林中一转,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李落一怔,问道:“白虎兄,怎么了?”
白虎盯着林间远处,李落大致明白那里或有异状,沉喝一声道:“白虎兄,去看看!”话音刚落,白虎如离弦之箭,踩着山头,踏断了数不清的古树枝干,猛扑了过去。
曲子墨觉得自己差不多快到闭眼的时候了,但是能和郡主死在一块,似乎这结局也不算太差。刀已经断了,力气差不多也用光了,呼察冬蝉眯着眼睛抬头望天,不知道哥哥还能撑多久,他身边有冷冰和李缘夕,或许能活着回去吧。
呼察冬蝉出神的想着,一条腿已经没了知觉,林子里那些异鬼笨拙的围了过来,一百,二百……数也数不清,倒不是来的真有那么多,只是血流的多,眼睛看不清楚了。
这一次,上了山。其实上山前呼察冬蝉知道的很清楚,这一次不管能不能上山,活着的机会都很小了。李落失踪,还是在草海骨雅的圣山鹿野那伽,这件事若是放到朝堂上去说,李落辛苦经营的牧天狼和巡检司都有可能一夜之间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