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九十五章 赌
被鲛人把持的牵星石,能不能见到也不好说,至少窈歆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远远看过牵星石一眼了,如今已成了窈歆的一块心病。
连山其人半神半人,手段通天,却没有为这些奉他之命看守跃龙门的遗族族民传下半点武功,颇让李落费解,约莫是连山疑心颇重,实则对窈歆一族尚有戒备之心,只是当年窈歆一族与连山的渊源过往窈歆一向缄默三口,不愿多说,李落也就没有多问,至于连山到底在这些鬼船上藏了什么,眼下李落还没有头绪。
一日,窈兰陵来找李落,司游倦不在,窈兰陵招招手,示意李落跟自己去一个地方。李落有些诧异,要说窈兰陵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但十次里有七八次是来寻司游倦的,对李落还是颇显生分和矜持。不过窈兰陵既然相邀,李落无事,便也跟去看看。
窈兰陵带着李落穿过了一条狭长甬道,这条路以前李落没有走过,不知道通往哪里,只是耳旁的海浪呼啸声越来越响了。
两个人七绕八绕的转了好久,眼前出现了一处偏平的洞穴,正中仅有一人多高,两侧低垂,形如扇面,深是极深,约莫有数十丈之后才隐入了山体之中。踏进这座洞穴,水声骤然变大,夹杂着雷鸣之音,颇是骇然。李落定睛望去,只见那洞穴中间裂开了一道缝隙,足有三尺宽,有海水从裂缝中喷将出来,猎猎作响。
“这是?”
“回龙潮。”见李落一脸不解,窈兰陵接道,“你还记得你怎么来的吗?”
李落想了想,道:“我记得是被海面上的一道裂纹状漩涡卷进了海底,之后的事不大记得了,该是窈姑娘救了我。”
窈兰陵嗯了一声,回道:“那就是回龙潮。”说完,窈兰陵也不打算再替李落解释什么,快步走到那道裂缝前,从一块突起的石头上解下了一根绳索,转头看着李落道,“一会你帮我拉绳子。”
李落摸了摸鼻尖,原来是找自己当苦力,随即抬眼看了看洞穴里三三两两围着裂缝的族民,这样的绳索有不下十根,也不知道做什么用处,不过只是出力罢了,便答应了窈兰陵。
窈兰陵嗯了一声,解开斗篷,摘了面具,露出曼妙的身姿,如果不去看窈兰陵煞白没有血色的肌肤和那双几乎看不到黑色瞳仁的眼睛,倒也算个美人胚子,如果在大甘,这个年纪,或许已经有了心上人双栖双飞了。
“喂!”李落神游物外,一时有些失神,窈兰陵连唤了数声才将李落惊醒,茫然问道:“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不应。”窈兰陵颇是不满的叱道。
“没什么。”李落和颜一笑道。
“一会我下水之后你要抓紧这根绳子,千万不能松手,你要是松手,我就死定了。”
“下水?你去那里做什么?”
“捞鱼啊,要不然吃什么。”窈兰陵白了李落一眼,双手合十,喃喃祷告,念叨着几种海鱼海兽的名字,李落听了听,都是些关乎跃龙门里的族人生计的异种,却不知道和这道裂缝有什么关联。
就在李落猜测之际,忽然洞穴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不是司游倦还能是谁。司游倦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窈兰陵,又瞧了瞧一头雾水的李落,摇头惋惜道:“兰陵,我看你还是算了吧,怎可能赢得了我们。”
“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你们等着瞧吧。”
“嘿,那可就说好了,愿赌服输。”
“哼,还用你说。”窈兰陵寸步不让,争锋相对的瞪着司游倦。
“这是怎么一回事?”李落疑惑的看着司游倦,司游倦贼眉鼠眼的凑到李落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和兰陵打了个赌。”
“赌?赌什么?”李落讶然问道。
“赌谁在上面。”司游倦话音刚落,李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喝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不过,这也能赌吗?”
司游倦一愣,愕然回道:“我们两个为什么不能赌?这里的人好多都是打赌赢的。”
李落瞠目结舌,暗道荒谬,好半天才拍了拍司游倦的肩头,感慨道:“游倦兄,你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佩服。”
司游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暗自失笑,以为司游倦抹不开脸面,随即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怎么个赌法?”
“看谁在这次的回龙潮里捕捞的鱼最多最好。”司游倦指着从裂缝里翻滚飞溅出来的海水说道,见李落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司游倦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你们大甘有句话叫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来我不信,现在我信了。”说完,司游倦带着点遗憾和惋惜的神情看了看窈兰陵,转身走了回去,和一个猛汉比划着什么,有说有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李落认得那个壮汉,就是那天将李落当成木头扛来扛去的那人,差不多是这些族民里最孔武有力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司游倦有这么好的交情了。
李落转头望向窈兰陵,正要说话,就看见窈兰陵双目只欲喷火,恨不得择人而噬,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赌的是谁住在上面的石屋里。”
李落恍然,啊了一声,强作镇定道:“和我猜的一样。”
“是么。”窈兰陵咬牙切齿的低喝道,“自打一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果然是个色胚。”
李落神情尴尬,连声咳嗽,岔言说道:“前些日子一直不得机会好好谢谢兰陵姑娘,当初你就是从这里救我出来的吧,多谢你了。”
窈兰陵闷闷的嗯了一声,李落忙不倏信誓旦旦的说道:“兰陵姑娘若有差遣,我必当全力以赴,一定不叫游倦兄的奸计得逞。”
窈兰陵哦了一声,将收拾利落的衣物紧了又紧,似乎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一千六百九十六章 不老实
少顷,裂缝中的海水愈发变得暴躁起来,摇来晃去,让人生出脚下苍山也跟着摇晃起来的错觉。
有人大叫一声,就见数名族人彼此打着招呼,颇显慷慨激昂,放声大笑,纵身跃入了裂缝海水当中,一个猛子便消失不见了踪影。轮到窈兰陵,窈兰陵将绳索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便在李落手中,窈兰陵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双目漆黑如墨,李落倒是没有吃惊,听司游倦说起过,此处族民会用一种名叫横公鱼的海兽腋下筋皮制成这种特殊的眼罩,可以在水下视物而不损目力。窈歆一族常年难见朗日,目力退化极巨,还要经常入海捕鱼,倘若不是有这种异宝,用不了多久就会失明变成瞎子。
这双眼睛怕不就是李落在船头看见的那双眼睛了,当初吓了李落一跳,如今再看,倒还有那么点乖巧可人。
窈兰陵嘴角微微动了动,好似有什么未尽之言,却不曾说出口。李落洒然一笑道:“你当心。”
窈兰陵点了点头,追在族人身后纵身入海。李落将绳索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这道裂缝。时间缓缓流逝,裂缝中的海水不时翻涌出来,时而暴虐,时而轻柔,只是不曾见到有人浮上水面换气,着实让李落吃惊不已,不知道这道裂缝之下是怎样一副光景,还是说这些遗族族民天赋异禀,能在水中呼吸。
约莫过了多半个时辰,终于有族民陆续爬出了裂缝,身后都拽着一张网,留守洞穴中的族人连忙上前拉拽渔网。不多时,一张张渔网就从裂缝中被拽上了岸,网中或多或少俱有海鱼海兽,有些还在挣扎,有些已经翻了白,露出森森白骨,死去多时了。李落抬眼扫了一周,便见数条大鱼困在网中,有三两条竟然不逊色于当日李落斩杀的那条大鳇鱼,也不知道是如何被这些族民捕捞上岸的。
还不见窈兰陵的踪影,此际入海的族民都已上了岸,只剩下窈兰陵和那与司游倦联手的猛汉。李落心中微微发沉,莫不是窈兰陵在水下遭遇什么不测。忐忑间,李落不由的拉了拉手中绳索,绳子那一头确有拖拽的力道,不过窈兰陵入水之前业已言明,只让李落拉着绳子不松开就好,切莫擅自施力将绳索拽出水面。
又过了一刻,猛然一股大力从绳子上传了过来,李落神色微微一紧,运劲扣住绳索,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裂缝。绳子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另一头牵着一头洪荒猛兽。李落微微失色,忙不倏将绳索在脚旁的一块大石上绕了几圈,借山石之力锁住绳索。
水面哗啦一响,窈兰陵终于浮出海面,几乎就在同一刻,那个猛汉也爬上了岸。窈兰陵抹了一把脸,不等李落说话,便大声叫道:“拉!”说罢抓住李落手中绳索,发力拽向岸边。
李落连忙帮手,功聚十成,帮着窈兰陵收网。绳子另一头越来越沉,就算李落力道不俗也觉吃力。这个时候李落格外想念起武塔来,若是有武塔一人在,怕是费不了多少工夫就能将绳索拉上来。
洞穴中的族民分了两拨,一半帮李落和窈兰陵,一半帮司游倦和那名壮汉,差不多前后脚,两张渔网终于被拽了上来。洞中众人传来一阵惊呼,尽都喜形于色,两张网中满是海鱼,比其他族人捕捞的海鱼加起来还要多,而且还有数只样貌清奇,该是异种。
窈兰陵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旁族民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反正李落也听不懂,只是能感受到那份喜悦。壮汉和司游倦走了过来,大汉仔细看了看窈兰陵网中的那些海鱼,回头再打量了打量自己网中的收获,咧了咧嘴,摇摇头无奈的看了司游倦一眼,颇显气馁。司游倦张大了嘴巴,一脸苦色。窈兰陵哼了一声,挑衅的看着壮汉和司游倦,十足一副得胜归来的大将军模样,娇喝道:“你的屋子让出来给他!”说完又用方言俚语说了一遍,就见那壮汉哇哇大叫了几声,惹得众人一阵哄笑,壮汉恨恨的瞪了李落一眼,掉头就走,只让司游倦哭丧着脸长吁短叹。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明所以,低声问道:“窈姑娘,他说什么?为什么要把他的屋子让给我?”
“输了就是输了,管他嚷嚷什么,要是我输了,我还得把屋子让给他呢。”窈兰陵努了努嘴,指了指垂头丧气的司游倦。
李落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赌约是窈兰陵和那名壮汉的屋子,李落不知道和窈兰陵打赌的是谁,不过窈兰陵若是输了,李落也没什么干系,现如今倒是平白得了一间更舒适的屋子。李落静静看着窈兰陵,窈兰陵低着头摆弄渔网,似是察觉说错了话,闷不吭声。
气氛有些古怪,不过众人的心思都在此番大获丰收的海鱼身上,没有人看见窈兰陵手足无措的慌乱模样。
众人忙着整点战果,李落也插不上手,便即坐在窈兰陵身边。李落刚刚坐下,窈兰陵就忙不倏将身子转了半圈,只把后背留给李落,着实让李落哭笑不得。李落打量了打量,此间众人里说得上话的竟然只有一个窈兰陵,司游倦自觉丢脸,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窈姑娘。”李落轻轻唤了一声,窈兰陵猛地身子一颤,回头警惕的看着李落,低声应道:“怎么?”
李落看着窈兰陵宛若受惊小鹿的模样,忍俊不禁,轻笑出声。窈兰陵苍白的脸上难得浮出一抹血色,瞪了李落一眼,又慌忙将目光垂了下去。李落摸了摸鼻尖,清朗一笑道:“为什么刚见我的时候你那般敌视我呢?”
窈兰陵一滞,脸上的血色更盛,嚅嗫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让你不老实了。”
“不老实?”李落一怔,呆呆的思索着自己何时不老实了。
第一千六百九十七章 爱与恨
不过思来想去,着实不知道窈兰陵这句不老实从何而来,“我什么时候不老实了?”
“你……”窈兰陵气结,看着呆呆模样的李落,怒道,“谁让你乱摸的!”
“乱摸?我乱摸什么了?”
窈兰陵气的险些吐血,反观李落还是一脸呆相。窈兰陵恨声说道:“我救你的时候,你,你……哼!”
“救我的时候?”李落绞尽脑汁,搜刮着记忆里有没有摸到什么,眼角忽然瞥见窈兰陵气急轻颤的胸口,猛然记起了当初半昏半醒的时候触手的那抹柔软。窈兰陵见李落望着自己胸膛呆呆愣神,愈加羞恼,怒喝道:“你还看!”
李落一震,终于记起当时的情形,不过不记得还好,这一旦记起了反而更觉尴尬,讪讪一笑,道:“这……哎,我不是有心的……”
窈兰陵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睬李落。空气僵持着,有点异样,也有那么点旖旎,忽地,李落低喝一声道:“我记起来了,你还打了我一拳!”
“那是你活该!”窈兰陵怒视李落,良久,忽然破颜一笑,李落也哈哈大笑起来。窈兰陵想要怒视李落,只是怎么也绷不住脸上严肃的表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一刹间,隔阂尽去。
李落和窈兰陵随意的盘膝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辛苦劳作,却都带着欣喜愉悦的族民。
“这回龙潮是个什么模样?”
“这座山里有不少裂缝贯穿前后,每逢海潮绕过山后的时候,就会把山前的海水吸进来,形成一个个很大的漩涡,族人们便把它叫做回龙潮,很多躲避不及的海鱼海兽都会被卷进来,运气好的能活着从这些裂缝中穿过游到山后,不过大半都会被海水卷到礁石上摔死。以前先祖族人说这是海神挑选的贡品,而我们就偷偷的从海神的贡品里劫出一些来果腹度日,算是小贼吧。有人说这么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激怒海神,也许有一天海神的怒火会降临到我们头上。”
李落对海神的传说有尊重,不过要说相信那就远了,在李落看来,这不过是沧海对挣扎在跃龙门族民的一种馈赠而已,至于会不会激怒海神,填饱肚子之前还是别去想这么费神的事。
“这么说来在这里捕鱼很危险。”
“嗯,每年都有族人死在回龙潮里,像今天这样就算运气好的,祖辈都说这是在向海神献祭,只有这样海神才不会发怒,可是为什么只是我们,而那些鲛人却一点事都没有。”窈兰陵忿忿说道。
李落劝慰了几句,岔言问道:“回龙潮出现的次数多么?”
“不一定,有时候一年里见不到一次,有时候隔上三两个月就会有一次。”说完,窈兰陵瞥了李落一眼,道,“你运气好。”
“是啊,幸亏遇到了窈姑娘。”
“哼,没撞死在石头上。”窈兰陵抿着嘴苦忍着笑,看着一脸尴尬的李落。窈兰陵望着兴高采烈的族人,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鱼虽然多,但又有什么用呢,总归吃不了几天的,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李落心中一动,问道:“从来没有人离开过这里么?”
窈兰陵奇怪的看着李落,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随口一问罢了,只是好奇那些鲛人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才会收手,这些鲛人无畏跃龙门外的风浪,如果要走,该是容易的很。”
“我也不知道,也许就像外公告诉我娘,我娘又告诉我的那样,当年和鲛人结怨太深了吧,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窈兰陵顿了顿,有几息失神,有些惝恍迷离的呢喃问道,“仇恨真的可以让人刻骨铭心到忘却一切的田地么?你从外面来,在那里也是这样吗?”
李落揉了揉眉心,道:“爱一个人也许是十年,二十年,当然也有海枯石烂的爱恋,不过恨一个人却可以是数十年,甚至于用一生的时间去恨,不但自己恨,还要让子子孙孙将这份仇恨延续下去,所以爱一个人或者是恨一个人都很容易,不同的是爱一个人更容易遗忘,而恨一个人却最难释怀。”
“是这样么?”窈兰陵一脸迷茫。李落微微一笑,道:“那么你呢?”
“我?”
“你能忘记这段仇恨吗?”
窈兰陵一怔,良久才慢慢回答道:“我不知道,如果换成是你呢?”
“忘不掉,如果我有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恨,我会亲手了结它。”李落洒然应道。
窈兰陵呆呆的看着李落,李落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在窈兰陵心里,李落不是应该说放下这些仇恨才对么。
李落笑了笑,抬眼看了看洞穴中的族民,捕捞上来的海鱼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大鱼被斩断成了数块,一应脏腑都丢回了水中,渔网也收了起来,裹着大大小小的海鱼海兽,就要满载而归。
李落站起身,和声说道:“走吧,要回去了。”
窈兰陵默默起身,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道:“我想没有人离开过这里吧。”说完,窈兰陵似乎不敢看李落的眼神,急急忙忙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李落一笑,没有失望,静静的看着窈兰陵,眼睛里有些许别的意味,朗声道:“放心,会出去的。”
窈兰陵眼眶微微一热,低低应了一声。洞中众人加快了脚步,匆匆赶回石窟,大约都是想着早些将收获的喜悦分给石窟里的族人,渔网很沉,不过脚步却很轻快,还有人哼着李落听不懂的小曲,轻松惬意。
走着走着,忽然前头传来几声惊呼,一时沸反盈天,慌乱嘈杂起来。窈兰陵脸色大变,清叱几声,神色骤然紧张起来。李落不明所以,愕然问道:“出什么事了?”
窈兰陵寒着脸沉声说道:“有血腥味。”
李落心中一凉,暗呼不妙。窈兰陵心急如焚,只是甬道狭窄,好些地方都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想挤到前头着实不易。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血迹
而且甬道地势易守不易攻,倘若有鲛人埋伏在出口两侧,怕不是出去一个杀一个,出去两个杀一双。
李落心念电转,刚要说话,忽听前方传来一声清啸,司游倦朗声喝道:“都别乱,退开些,让我过去前面。”
李落心中一宽,如果司游倦在前头,情势再坏,多少也能有补救的机会。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窈兰陵,窈兰陵会意,高声呼喝传令,嘈杂声转瞬间小了下去,衣袂破空的声音隐约可闻。李落示意窈兰陵稍安勿躁,不疾不徐的走向甬道出口。这种狭长甬道里急不得,越急越乱,没有暗部画皮那般身法,还是老老实实走出去最好。
出乎众人的预料,直到所有人都走出甬道,竟然没有碰到丝毫阻碍,没有鲛人埋伏,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不过所有人的脸色愈加凝重,空气中的血腥气就连李落也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窈兰陵神色巨变,刚一踏出甬道便飞奔了出去,李落招呼了司游倦一声,两人紧跟着窈兰陵向石窟疾行而去。越靠近石窟,空气中的血腥气便越浓,这种味道,决计不是几条海鱼海兽能散发出来的气味。
石窟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打斗的声音,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窈兰陵驻足,茫然四顾,血腥味充斥着整座石窟,一时间分辨不出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遗族族民围了过来,神色俱见惶急,只是困于一隅,疏于应变,突然遭此大变,都乱了方寸,有人奔走搜寻,却如同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李落拍了拍窈兰陵肩头,沉声说道:“窈姑娘,先收拢你的族人,石窟通往各处的道路先行派人把守,稳住人心,切莫自乱阵脚。”
窈兰陵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惶急,高喝了几声,分派人手守住几处要道,怎奈心乱如麻,不知道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李落眉头微皱,窈歆不知所踪,窈兰陵若再乱了方寸,局面只会更加凌乱慌张。李落传音入密,指点窈兰陵应变之策,窈兰陵此刻六神无主,李落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在眼下情势对李落而言不算太难,除了让窈兰陵传令守住出入要道的族民之外,其余众人三两成队,仔细搜寻石窟中的一众石屋,查看有无异状。窈兰陵本要亲自上前寻找,被李落拦了下来,此际居中策应远胜多一个人手。
半柱香的工夫,族民陆续围了回来,七嘴八舌的说了好一顿。李落不解其意,窈兰陵压低声音道:“屋子里都没有见到人,也没有血迹,味道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窈兰陵又问了几句,族民议论纷纷,不过大都是摇头,看样子并没有争斗过后留下来的痕迹,仿佛石窟里的人都离奇失踪了。
窈兰陵身躯微颤,茫然的看着李落。李落环目四顾,石窟说大不大,而且到处都是岩石,如果有人真的遇害,想要找地方掩埋都难。想到掩埋,李落忽然神色一动,转头看着身边泛着乳白颜色的水潭,沉吟少顷,一指这潭水道:“这里,找过吗?”
窈兰陵呼了一口气,惊声叫道:“这里?”
李落点了点头,道:“这里的血腥味太浓了,很难只是外头的味道飘过来,这里一定有人留过血,而且不会少。”
窈兰陵嘴角一阵抽搐,深深看了李落一眼,猛地跳进了水潭。众人刚要说话,就见窈兰陵一个趔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立足不稳,若不是司游倦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险些一头栽进潭水之中。
窈兰陵惊叫一声,脸色一滞,瞬间沉了下去,是一种夹杂着害怕和想要逃避却又无处可去的神情。司游倦能感受到从窈兰陵手臂上传来的颤栗,脸色微微一变,喝道:“难道?”说话间,司游倦也不等窈兰陵定下心神如何,一只手探入潭水,在水中搅了搅,忽然,脸上闪过一缕凝重,看了看李落,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猛地从手中拽出一团黑影,横放在地面上。
是一个孩子的尸体,面目全非,露出森森白骨,其状惨不忍睹。窈兰陵双腿一软,司游倦顾不得再去搀扶,却叫窈兰陵跌坐在水潭中。谁知道这不坐还好,一坐下窈兰陵便惊叫一声,猛地从潭水中挣扎着爬向岸上,身后随着水波晃动,露出一条惨白没有半点血丝的手臂,摇来晃去,仿佛在诉说着发生在这里的悲剧。
有族民拉扯着窈兰陵上岸,其余众人尽皆围了过来,但听议论纷纷,杂乱不堪,几乎让李落回到了当初第一次和窈歆见面时的争吵一般。便有人跳进水潭中摸索族人的尸体,李落和司游倦没有动,事已至此,潭水中多半已是几具尸首,早一刻晚一刻被捞上来而已。
“人已经冷了,但血还没有完全凝结,杀人的应该不会走的太远。”司游倦看着李落沉声说道。
“追!”李落没有多言,当机立断道。
窈兰陵已心神大乱,随机应变实在是与她无关,就在李落和司游倦正要准备动身搜寻行凶之人的关头,忽然一个族民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急促的说了一句什么,但见李落若有所思,向着洞窟中的一处张望了一眼,这才望向窈兰陵。
司游倦很是心焦,大喝道:“说什么?”
窈兰陵愣了愣神,才回道:“那边找到血迹了。”
“带我过去看看。”
窈兰陵站起身子,说了几句什么,方才传话的族民领着几人连同司游倦在内快步走向洞窟一侧,李落跟上前两步,忽然心中一动,驻足回头看着六神无主的窈兰陵和声说道:“窈姑娘,我想去关押鲛人的石牢里看看。”
窈兰陵哦了一声,有些转不过念头,愣愣的看着李落。李落暗叹一声,伸手在窈兰陵眉心处轻轻一点。
第一千六百九十九章 代族长
冰心诀内劲贯体而入,窈兰陵打了个激灵,恢复了清明。李落沉声说道:“窈姑娘,你也和游倦兄一起去看看,我稍后便来。”
窈兰陵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快步赶上前去。石窟里人影奔走晃动,乱成一团,不过兴许是愤怒胜过了恐惧,窈兰陵倒是冷静了下来,不住的大声呵斥,不让众人乱了阵脚,渐也少了几分凌乱。李落孤身一人避开石窟中的族民前往那处石牢,石牢门口的守卫已杳无音讯,李落闪身而入,点了一支火把,没有点亮那些火油,径自穿过甬道到了囚牢前。
网还在,李落轻轻咦了一声,石牢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不是从外头飘进来的,是从网后而来。李落靠了过去,血腥味很浓郁,还带着点淡淡的甜味,和石牢外刺鼻的味道有些不同,这股血腥味道有点诱人,闻的久了,竟似能叫人上瘾一般,欲罢不能。
李落伸手捻了捻囚网,上面有潮气,除了水气,还有血迹。李落将火把向下压了压,忽地,脚底一网之隔露出一张泛着鱼白的脸,一脸死气,正是李落见过的鲛人。
李落一怔,蹲坐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已无生机的鲛人,喃喃低语道:“死了啊……”说罢,李落起身环目四顾,看了看石牢各处,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身向石牢外走去。不知道是李落眼花了还是火光映照的缘故,在李落转头的瞬间,好像从鲛人未曾瞑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奇异的白芒。
出了石牢,李落纵身追向司游倦几人,方位正是窈歆前些日子带着李落和司游倦去的那处谷地。到了谷地前,李落定睛一看,双目微微一凝,那些显眼艳丽的五色藻已被毁去了一半有余,狼藉的爬附在地上,一片凌乱景象,远处的五色藻还好些,看上去像是鲛人走的匆忙,来不及将所有的五色藻都毁坏殆尽,只是却有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五色藻丛中,看服饰皆是窈兰陵的族人,而且死相都是极惨,一如水潭中捞出来的孩童模样,面目全非,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这些鲛人在杀了人之后还要毁尸泄愤。
司游倦站在一块大石上,脸色凝重,一旁窈兰陵跪在地上,掩面抽泣。李落跃上大石,司游倦看了李落一眼,低声说道:“情况不太妙,没有鲛人的踪迹,应该已经逃走了,这里没有活口。”
李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那些散落在五色藻丛中的尸体:“怎么不把这些尸首收回来?”
“五色藻剧毒,据说只有果实成熟的三两个时辰里才能进到这片五色藻中,现在去有进无回,除非把这些五色藻毁了。”
“剧毒?这么说……”
“嗯。”司游倦点了点头,道,“是他们用来炼制毒药克制鲛人所用,毁去五色藻,他们舍不得。”
李落看着远远散落在五色藻丛中的尸体,一时五味杂陈,一边是死人,一边是活人,不论怎么打算,恐怕这些族民都不好受。
“窈族长呢,见到没有?”
“没有。”司游倦凝重的摇了摇头,看了窈兰陵一眼,有心怒其不争,不过此情此景着实也不好苛求太多,说到底自己和李落只是外人,倘若不是因为能不能离开跃龙门要借助窈歆一族之力,司游倦也不会如此急迫,并非是司游倦生性凉薄,只是见得生离死别多了,心境自然也就看得淡了。
李落看着低头哭泣的窈兰陵,劝了半晌,事有轻重缓急,伤心自然难免,不过一味伤心也不是办法,毕竟鲛人的威胁尚在。李落不劝还好,劝说之后窈兰陵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悲伤之中,将头埋进了双膝之间,久久不能起身,只是哭泣,却无言语。
司游倦瞧的心烦意乱,转身就走,只留下神色黯然的李落和呜咽低吟的窈兰陵。
窈歆不在,整个石窟乱成一团,不幸中的大幸只能算鲛人并未再攻来,李落和司游倦返回了各自暂居的石屋,司游倦颇是焦急,和李落说了一声便去各处查看,李落独坐石屋之中,神色冷幽,难辨喜怒。
过了一个时辰,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李落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司游倦迎面而来,神情很是古怪,看见李落唤了一声,欲言又止。李落一怔,问道:“游倦兄,怎么?”
司游倦看了看身旁跟着的族民,张了张口,苦笑道:“王爷,哎,他们……”
李落见司游倦吞吞吐吐,亦有些不解,看了看司游倦身边神色黯然的窈兰陵,眉头轻轻皱了皱。
窈兰陵抬起头,面无表情,冷淡回道:“他们想要司少侠暂代族长之位。”
李落一怔,讶然望着司游倦,司游倦面有难色,不过并非是因为暂代族长之位有什么难处,而是堂皇多些,无论如何李落和司游倦只是外人,窈歆生死未卜,这族长之位照理说该是窈兰陵或是族中德高望重之辈,不知何故,反而落在了司游倦的头上。平日里司游倦与这些族人相处颇为融洽,兼又武功高超,虽不及李落,但总归不是李落清冷的模样,遭逢大难寻强者庇护也在情理之中。
“窈族长找到了么?”
“没有,倒是在另外一处隐蔽的石窟中找到了幸免于难的族民,果然是那些鲛人行凶,该杀!”司游倦恨声喝道。
李落哦了一声,环视众人,心念微转,不说其他,待看过窈兰陵进退失据的模样,大约司游倦也有些不耐烦了,说不得亦是有心暂代这族长之位,而这些族民也是如此,此时此刻,窈兰陵已然失了人心。
“其实,如果是王爷暂代族长之位最合适不过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忽地展颜一笑道:“游倦兄,你若有心,就去做吧,若有事,便来招呼我一声。”
司游倦眼睛一亮,挠了挠头,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千七百章 忙碌的司游倦
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拱手一礼,转身离去。一众族民簇拥着司游倦离去,只剩下窈兰陵孤单的身影,看着李落,嘴角轻颤,化作一声叹息,落寞的跟着族民而去,不管怎样,毕竟只有窈兰陵才听得明白司游倦说话。
随后数日,跃龙门剑拔弩张,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唯一例外的便是李落。窈歆下落不明,李落似乎也有些沉寂了下去,甚少离屋,不过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李落医术不凡,虽不敢说举世无双,但在跃龙门却不做第二人想,凡有伤病,只要不是久病内伤,一应外伤李落都能医治个七七八八,不少负伤的族民皆被李落妙手回春,数日下来,原本诽谤李落胆小怕事的族民也都平息了怒气,没有人再对李落这般置身事外的模样说三道四。
司游倦很忙碌,起早贪黑,带领着精壮族民时常外出,偶尔来见李落也是匆匆忙忙。李落问了几句,原是司游倦起意不能一味枯守,鲛人咄咄逼人,与其疲于应付,不如以攻代守,只要斩杀鲛人,便能一劳永逸,除去这桩祸害。司游倦曾特意向李落求教,李落并无异议,言道司游倦放手施为即可,不必太过束手束脚。司游倦有些惊讶,李落的回答看似随意,甚或是有些敷衍,但总有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一时间让司游倦猜不透李落心中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既然李落不曾阻拦,那便是说此举大有可为,司游倦也就放心了,摩拳擦掌,欲与鲛人一较生死。
跃龙门外风不停雨不歇,杀意纵横,司游倦率此地族民与鲛人已有数次交手,各有胜负,彼此都折损了不少人手,司游倦还曾亲手重伤过几名鲛人。不过少了李落执掌的鸣鸿之利,数度交锋,也不能一战全功,尽歼这些鲛人。司游倦不是没有请李落出手相助,却被李落婉拒,司游倦不解其意,只道是李落不愿沾染跃龙门里的是非,颇有微词,虽不至于反目,但总是多了点罅隙。
争斗日渐加剧,不分昼夜,鲛人长于水性,身矫力健,单说武力确要胜过这些族民不止一筹,不过这些族民也并非一筹莫展,凭借五色藻的毒性和司游倦弄水的手段,只要小心些,不被鲛人突袭闹得措手不及,倒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连着数月,这般争斗便不曾休止过,李落门前人来人往,皆是躺着进来,站着出去,不敢说身形矫健如初,但最少也能瘸着腿走路。摩朗滩荒芜贫瘠,着实难为了李落的无米之炊,只能用推宫过穴的手段勉强医治,治标未必治本,若不能静养,必然后患无穷。可惜李落有心,言语却是不通,说了也没人知道,窈兰陵时时跟在司游倦身侧,偶尔会来李落所居的石屋,也停不了能说几句话的工夫。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绝境,传承凋零不堪,纷争却从未停歇,委实让李落百感交集。
直到有一天,有族民无意间探知了鲛人的一处巢穴,司游倦摩拳擦掌,便要率领族民将这处的鲛人围杀在洞穴之中。有五色藻在手,只要不是狡兔三窟,司游倦少说也有七八成的把握将这处洞穴中的鲛人赶尽杀绝,一吐前段日子的憋闷。
就在司游倦筹谋划策,对这些族民耳提面命的时候,李落竟然难得的离开了石屋,来到了人群边上静静的听着众人争论什么。
窈兰陵眼尖,看到李落惊呼一声道:“李少侠,你怎么来啦。”
司游倦一愣,连忙抬头看着李落,有些错愕,不过亦是欣喜,强如李落若能出手,此行胜算自然还会再多几分。
“李……王爷,打算出手了么?”司游倦朗笑道。
李落颔首示意,果然,人身处的境地不同,气度便也有了分别,司游倦执掌一族之民,在跃龙门下说一不二,数月下来,自然就有了风采,再加上本就是扶琮难得一见的勇士,言谈举止,风采气度,再不是当初见到李落时恭恭敬敬的模样了。
“嗯,前些日子有些思绪不曾理清,前几日差不多想通了,就来看看这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哈哈,有王爷相助,那是如虎添翼,这次我倒要看看那些鲛人能往哪里逃!”
李落微微一笑,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司游倦分派人手,既然李落愿意出手相助,自然可以放手一搏。
少顷,一行四十余众穿过山中裂缝出了石窟,皆是族中青壮善战之辈,石窟中仅余老幼妇孺,司游倦欲图破釜沉舟,石窟中几无防备,倘若被鲛人钻了空子,今日一战只怕会一败涂地。出奇的是李落并没有阻拦,很是淡然的跟在人群之中,不言不语。
跃龙门外风击浪涛,似乎也感受到了诸人身上的杀气,便连天色也愈加的愁云惨淡起来。山路湿滑陡峭,一行众人悉数穿着斗篷,带着面具,借着风浪声掩盖行迹,悄无声息的掩向山侧一处。
没有走太远,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就见在前方领路的族人挥手示意,李落一怔,此处几乎比邻着石窟,近在咫尺,若是鲛人当真藏身此地,那端可称得上是灯下黑了。
司游倦亦有些难以置信,讶声低语道:“就在这里?”
窈兰陵问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言道那族人看见鲛人出入之地便是此处了。
眼前是一片稍显平缓些的石坡,坡上的山石棱角早已被海浪打磨的干干净净,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司游倦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小心探查着这片缓坡,入目所见,除了岩石就只有海水了,看不到在哪里有鲛人的踪迹。
司游倦狐疑的看了看领路的族民,问道:“没看错?”
那族民指了指水面,小声嘀咕了一句,窈兰陵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低声说道:“洞穴的入口就在水下,他看到过鲛人出入这里。”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鲛人巢穴
而且不止几个。”
“水下?”司游倦挠了挠头,有些骑虎难下,若是到了水下,一身武功十不存五,倘若再撞见鲛人,怕是有去无回。
“不如我们在这里等它们出来。”
“那要等到几时去,要是这些鲛人不上岸,我们一样拿它们没办法。”司游倦狠了狠心,寒声低喝道,“下水!”
“司少侠,这样好么?”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这个洞穴是一个天赐良机,如果能将这里的鲛人一网打尽,挫了鲛人锐气,伤其筋骨,以后才会有转机,再僵持下去我们的胜算不大。王爷,你怎么看?”
“有道理。”李落颔首应道。
“好,那就去准备吧,过会我亲自带人下去,王爷,你在岸上替我们掠阵。”
“我和你一起下去。”李落和声说道。
司游倦微觉惊讶,今日的李落与平日里大不相同,往日里虽算不上怠惰,但总归没那么热切,不过此刻的李落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主动请缨跟随司游倦入水,反倒让司游倦有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欣喜过后,司游倦亦有疑惑,李落这番举动的确有些异于往日。
念头一闪即逝,便被司游倦抛之脑后,眼下箭在弦上,顾不得其他,略略思索,沉声说道:“好,那就有劳王爷和我一起下去,兰陵,你带人留在岸上,小心些,这些鲛人万一要鱼死网破,我们拦不住的,你们能拦就拦,拦不了的保全自己为上。”
窈兰陵看了司游倦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李落甚是诧异,窈兰陵的语气神态与初见那时判若两人,不敢说俯首帖耳,但也见了几分温柔。等到李落看见司游倦眼里的关切神色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情不自禁的暗自吸了一口气,背心处阵阵发凉,若是揭开窈兰陵的斗篷和面具,脸上的鳞片姑且也就算了,脖颈处的鳃状之物着实让李落心寒,非是李落以貌取人,只怪自己也是个俗人,就是不知道李落深居简出的这几个月里司游倦和窈兰陵之间发生了什么,能让窈兰陵如此温顺。
既有李落出手,司游倦便留了半数人在岸上,封堵鲛人后路,其余诸人随两人入海杀敌。海水冷幽,颜色却比摩朗滩前要淡几许,黑沉依旧,不过不曾入了墨。
司游倦和李落滑入水中,司游倦水性极佳,李落借了避水衣之利,倒也不差了司游倦多少。水下冷幽幽,静谧谧,目光不及远,不过已经足够了,一个两人宽的洞口就在水下一丈处,形如一个大张的蛇口,等着有人来自投罗网。
司游倦回望了李落一眼,彼此眼中皆有惊意,鲛人的巢穴离石窟如此近就有些让人意外,没想到洞口竟然也这么随意,没有半点遮掩,也不知道两族相争百年,这个地方是如何幸免于难的。
有李落伴在身侧,司游倦胆气炽盛了许多,莫说前些日子带着这些族民南征北讨,声势不算小,战果可就差强人意了,说到底还是没有如李落这样的绝顶高手相助,事必躬亲,兼之言语不通,好些时候都是事倍功半。此番有了李落援手,司游倦心神大定,就算是在水下也是凛然无惧,说不得要和鲛人一决雌雄。
洞口平平常常,没有什么机关暗算,畅通无阻,司游倦有些吃惊,不过到了这等境地,也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屏息静气,宛若游鱼一般滑了进去。李落紧跟在司游倦身后,打量着水下动静,有凝重之意,却没有忧心之愁,颇有点胸有成竹的意味。
水下洞穴不算长,无须换气便已到了尽头,司游倦悄无声息的浮出水面,这是一处中空的山腹,入口在水面之下,出口就在山腹之中,倒也还算隐蔽,除此之外就稀松平常的很。
司游倦摸索着进了山洞,洞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司游倦没有贸然打出阳月石,收敛声息,静静的分辨着洞穴里的声音。洞中很安静,不知道有多大,入目皆是黑压压一片,单凭六感,似乎这个洞穴还不小,隐约有空旷之感。
身后传来细碎的水声,窈兰陵的族人也跟了进来,没有人出声,彼此呼应着围在李落和司游倦身后。
洞中寂静无声,没有半点声响,着实不像有鲛人盘踞在此的迹象。司游倦疑心大起,传音道:“王爷,可曾察觉有鲛人的动静?”
李落轻轻吸了一口气,忽地在司游倦惊骇失语中朗笑一声道:“不曾,不过一看便知。”说话间,李落扬手打出两块阳月石,虽不及日光亮眼,但照亮整座洞窟却已足够了。
司游倦来不及阻拦,忙不倏顺着阳月石飞出的方向望了过去,但见有黑影一闪,便听李落沉喝一声道:“小心!”说罢,鸣鸿横扫,刮过一阵劲风,只听得一阵阵密如急雨的叮当声在司游倦身前数尺外响了起来,吓了司游倦一跳,正要定睛分辨,谁知那两块阳月石忽然没了踪影,洞中复又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身旁族民凌乱惊慌的呼吸声。
“这……”
“是暗器。”
“暗器?”司游倦倒吸了一口凉气,与鲛人交手数次,倒还从未见过有鲛人会施暗器的。
就在司游倦茫然不解之际,洞中暗处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王爷,是你吗?”
“哈哈,若不是我早有防备,恐怕我和游倦兄都要成了房姑娘的手下冤魂了。”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司游倦瞠目结舌,大声叫道。
黑暗中,李落准确无误的拍上司游倦肩头,和声说道:“游倦兄,掌灯吧。
司游倦顿了数息,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兽皮,里面裹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阳月石,温润的荧光在兽皮揭开的瞬间就伸了进去,将山洞照的纤毫毕现。李落暗暗摸了摸下巴,果然有厚此薄彼之别,单看司游倦手中的阳月石,竟比自己得的两块大出一倍有余。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圈套
山洞的确不小,空空阔阔,不如窈兰陵族人栖身的石窟那般大,但也不算小了,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这座山洞并没有人或海兽盘踞于此痕迹,冷冷清清,甚或是有些荒芜。而就在山洞靠着岩壁一侧的大石上,林林总总站着三十多鲛人,手持兵刃,冷漠的看着堂皇闯入山洞的司游倦一行。
司游倦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念电转,已然察觉这是一个陷阱,就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司游倦大惊失色,好在带了面具,没有露怯,压低声音问道:“王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落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无妨,这些鲛人不算是敌人。”说罢,扬声朗笑道,“房姑娘,你的暗器果然比你更快,若不是我早前见识过,还以为你真的是想取我们的性命。”
话音刚落,就见一块山石上显出一个纤细人影,正是多日不见的房千千,却不知道因何缘故和鲛人混在一起。
房千千看着李落,吐了吐舌头,羞赧说道:“我……咦……有点怕黑呢。”
李落哈哈一笑,取下脸上的面具,扫了一眼身后如临大敌,悄然退开几步的一众族民,和声说道:“你们之中该有人能听得懂我和游倦兄说话吧?”
司游倦心中一沉,固然还不明白眼前境地到底是有什么玄虚,不过隐约也察觉到几分,只怕自己从头至尾被人蒙在鼓里,当成了出头鸟。司游倦大恼,一把扯下面具,面罩寒霜,冷冷的盯着身后诸人,厉喝道:“说,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这些鲛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来此地?”
没有人说话,人群中有人茫然四顾,有人垂首不语,各怀心思,看上去也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处山洞实则是一个陷阱,而那些低头算计的怕是早就知道这里的处境了。
司游倦大怒,到了此刻怎还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而那个人除了窈兰陵又还能是谁。司游倦半是怒意,半是羞愧,夹杂着几丝心痛和萧索,半晌无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落轻轻拍了拍司游倦肩头,示意司游倦稍安勿躁,淡淡说道:“事已至此,诸位就不必再遮遮掩掩……”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人群中有一人不管不顾的冲上岩壁山石上站着的鲛人,口中厉啸出声,念念有词,这句话司游倦听得明白,分明是一个杀字。
有人骤然发难,这些族民便即蠢蠢欲动,与鲛人仇深似海,见面便是不死不休,如今局面虽是已是瓮中之鳖,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那名族人没有理会李落和司游倦,或许是知道自己非两人之敌,绕开二人,直直向鲛人扑了过去,一往无前,大有慷慨赴义之势。只不过李落就在此间山洞之中,隐情还未言明,又怎能容别有用心之辈挑拨鲛人和族民厮杀,便见李落身子微微一动,在昏黄的山洞中更见鬼魅,来不及眨眼,就看见一道残影一闪即逝,再看时已到了族民身后,也没见李落出手,那名族人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李落看了一眼扬起兵刃对着自己的鲛人,转身望着嘶吼低语的一众族民,漠然说道:“我并非是鲛人的奸细,你们大可宽心,不过倘若以为我们好骗,想借刀杀人,那便是小瞧我们了。”
司游倦脸皮一烫,如果不是李落,自己何尝不是这些族民手中的一把刀,只怕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
司游倦黯然伤神,忽然眼中一亮,惊讶问道:“王爷,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猜得到一些,要说听懂却还差的多。”
司游倦心中五味杂陈,自己整日和这些族民在一起,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也听不懂此间俚语,没想到李落足不出户,却早就洞悉了一切,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位权倾天下的定天王,一念至此,司游倦颇有点万念俱灰的意味,长长叹了一口气,闭口不再说话。
李落看着躺在地上的族民,淡淡说道:“借我二人之力,困住鲛人,图谋别处,这就是你们的算计么?我二人也就罢了,你不怕死,却还将这些同族无辜之人引入死地,好大的气魄,好狠的心肠。”
地上的族民闷不吭声,似乎被李落喝破算计羞愧无言,没有脸面面对这些往日同生共死的族人,岂料并非是他不想说话,而是被李落封住了哑穴,有口难言,双目喷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落坏了族中谋划多年的大事。
李落摇了摇头,惋惜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族民,将目光落在围成一团,表面看似严阵以待,实则惶恐不安的族民身上,平声说道:“你们中应该还有人知道这个山洞里其实并没有鲛人,有的只是一个陷阱,大概也抱了必死的念头,要将我们和鲛人都困在这里。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就不愿卷入你们和鲛人的恩怨之中,倘若力所能及,帮一帮也无不可,不过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游倦兄也卷进来的。”
也不知道李落说话这些族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就听有人连连呼喝,围的更紧了。李落笑了笑,不再留意这些族民,不过是三五十不会武功的青壮而已,若是鸣鸿刀杀性一起,恐怕这点血还不够鸣鸿刀塞牙缝的。
“宋公子看到我的书信了?”
“书信?什么书信?你怎么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房千千愣愣的问道。
李落朗笑道:“若没有他的书信,我又怎知这里是一个陷阱,他若没有看到我的书信,此刻应该也会在这里吧。”
房千千张了张小嘴,一头雾水,愁眉苦脸的想了想,泄气说道:“你们两个真的是,哎,猜不透,不想了。他不在这里,不过我不信你能猜到他去了哪?”房千千皱着鼻子,笑盈盈的看着李落。
李落哑然失笑,转头看着司游倦说道:“游倦兄,我们过会就出去吧。”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没有杀心
“去哪里?”
“去找牵星石,船大约要到了。”
房千千惊呼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嘴巴惊讶的合拢不起来,半晌才呆呆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李落卖了个关子,让房千千很是不满,偏生智不如人,只能暗自跺脚生闷气。
司游倦压下心头诸般种种疑惑,山洞为饵,便没有再战的用处,只道出去之后再说。司游倦压下心头恼怒,沉声问道:“他们怎么办?”
李落回望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族民,摇头轻叹道:“若我没有猜错,窈姑娘想必已经离开了。”
司游倦心中一痛,闷哼一声。李落笑道:“游倦兄,大丈夫何患无……红颜,这里我们毕竟只是过客。”
司游倦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琮馥对李落那般推崇备至了,随即抛开心头杂念,大喝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密谋败露,难道还要做困兽之斗?”
这些族民悍不畏死,不过此时此刻却都心生惶恐,渐渐退往水边,意图潜入海中,游回山洞外。李落见状淡淡说道:“如果是我,就不会贸然入水。”
司游倦奇道:“这是为什么?”
“只怕这条水路已是一条死路了。”
司游倦一怔,不解其意,李落幽幽回道:“他们是弃子,我们是利刃,谁都不得活,这些族民不善武学,唯有用毒才有可能将我们全都困死在这里。”
“五色藻!好毒的心!”司游倦怒斥道。
李落看着人群中几个身形稍见慌乱的族民,呆了呆,讶然说道:“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会在水里下毒。”
就听有人高叫道:“胡说八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他们怎么会在水里撒下五色藻!”
司游倦气极反笑,冷哂道:“果真会说人话。”
“若不信,你们一试便知,我倒是不急,等等也无妨。”
说话那人语气激动,嘶喊了几句什么,怨毒的瞪了李落一眼,猛地纵身跃入水中,少顷就没了踪影。
山洞中安静了下来,阳月石荧光柔美,映的这处荒芜的山洞里也多了几分仙气。房千千坐在一块大石上悠闲的荡着一双秀腿,那些鲛人皆都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入口处的众人。至于那些族民,战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困于一隅,应变的确僵硬的很。李落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洞中鲛人,皆生双足,雄者挺拔,雌者窈窕,只看身形,似乎那些远古记载诚不欺余也,可惜的是这些鲛人脸上都图画了许多怪异的图腾记号,一时难窥真容,有些美中不足。
“王爷,水中当真有毒?”司游倦凝重问道。
李落眼中神芒闪动,淡淡回道:“但愿是我猜错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不急,我暗中点数过五色藻,摩朗滩贫瘠艰难,这些五色藻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里并非他们图谋之地,就算用毒,也不会太多,而且海水起落不休,困住一时还好,想困住一世那是笑话,若是用毒,最多半个时辰毒性也就散了。”
“那外头怎么办?”
“放心吧,既然宋公子不在这里,外头的事自然该由他操心,咱们等着就是了。”
司游倦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委实丧气。李落看着房千千笑道:“房姑娘,我的阳月石是不是能还给我了?”
房千千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道:“小气。”
声音虽轻,又怎能逃过李落和司游倦的耳朵,李落哈哈大笑道:“等出去了,我求着游倦兄把这块大些的送你如何?”
“真的?”房千千眼睛一亮,喜滋滋的看着司游倦。
司游倦没好气的应道:“我送你十块。”
“还给你。”房千千兜手打出两块阳月石,娇声道,“一言为定,你们可不许骗人,骗人的不是好人。”
李落将阳月石接在手中,含笑点了点头,垂首看着掌中两枚阳月石,忽然想起刚才的一句无心之言,就在光亮的刹那,房千千会否真的想置于自己于死地呢。
少顷,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叫,司游倦回头望去,心中一沉,李落果然猜对了,两具尸体一前一后被海水冲了进来,正是刚才偷偷潜回岸上的族民。数人赶忙上前将尸身拉上岸,揭开面具,面具下的脸青红交错,一如色彩斑斓的五色藻,正是中了五色藻剧毒而亡的模样。
人群中传出阵阵惊呼,一时方寸大乱,数人齐齐望向李落,满是震惊和慌乱。李落只看了一眼,神色清冷如昔,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司游倦于心不忍,低声说道:“王爷,他们……”
“既有死士,又有弃子,他们的命由己不由人,你我能劝则劝,至于他们听还是不听却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司游倦微微一叹,未必有多少妇人之仁,只是数月相处,司游倦又非铁石心肠之人,见此难免会有恻隐之心,抛开那些算计主使之人,旁的也不过是无辜连累的可怜人罢了,如今惶恐如斯的模样,确让司游倦动了施以援手的心思。
“王爷不怨恨他们?”
李落一怔,展颜回道:“这世上算计过我和想算计我的人比比皆是,倘若我要时时记恨,想来我也没有工夫去做别的事了。”
司游倦心中稍宽,转即不放心的看了看洞中虎视眈眈的鲛人,涩声说道:“那它们?”
李落知道司游倦在想什么,和声应道:“游倦兄多虑了,这些族民欲杀鲛人不假,不过这些鲛人却未必有赶尽杀绝之意。”
“咦?”
“你与鲛人数度交手,有不少族民负伤,我曾也医治过许多,虽说我只是粗通医术,但瞧的多了,约莫也能看出来些端倪,鲛人的的确确有伤人之意,但说恨意滔天,下手绝情却还远远算不上。”
司游倦一滞,讶然问道:“王爷的意思是说这些鲛人从来都没有杀心?”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窈歆的算计
“那倒也未必,只是不如这些族民这般不死不休的纠缠罢了,如果他们不再挑起战端,有房姑娘从中斡旋,依我看这些鲛人不会为难他们的。”
“如此最好。”司游倦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脸色一变,神色极其难看的望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道:“你我眼见未必为实。”
司游倦眼皮一跳,恨声说道:“果然最毒妇人心。”如果鲛人对眼前族民都不曾有杀心,那日石窟中所见的惨状十有八九是窈歆刻意为之,便是要引司游倦和李落入瓮,不过只怕窈歆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不为所动,唯有司游倦一人中计被卷了进去。
“这里只是个陷阱,这些族民中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只当是来剿灭鲛人,而那些鲛人自然也会得到消息,这里有什么东西,又或许有什么人是鲛人难以割舍,窈歆一族与鲛人争斗数百年,彼此知之甚深,想来也难不住她。”
“窈歆……”司游倦喃喃低语,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
“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也许暗中还有人出谋划策,但必然不会少了她。游倦兄不觉当日石窟遇袭有些太过容易了么?他们与鲛人争了数百年,或许没有到了若指掌的程度,但彼此也该算知根知底了吧,为何独独多了你我二人就会失察被鲛人所趁,死伤惨重,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窈歆没有死?”
“如果这些都是她的算计,那她必然会藏身暗处,这些族民都会穿戴斗篷和面具,实则是最好不过的伪装,恐怕就算窈族长从你我身边过,我们也未必能知道。死无对证,自然也就无处可查。”
“死的那些人?”
李落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只有见到窈族长才能解惑了。”
“王爷,什么时候走啊?”司游倦还待再问,只听房千千娇声问道,却是在大石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李落看了一眼入口处起起落落的海水,略一沉吟道:“差不多了,走吧。”
房千千一跃而下,急匆匆就往山洞入口处跑去,边跑边自言自语:“快点出去,闷死了。”
李落忙不倏拦住房千千惊讶问道:“你做什么?”
房千千闪了闪大眼睛,脆声回道:“出去呀。”
李落一滞,呛了一口气,怔怔无语,好半天才说道:“你不怕水里余毒未尽?”
房千千迷迷糊糊的答道:“不是你说差不多了吗?”
“我说的,你便信了?”
房千千奇怪的看着李落,道:“你骗我做什么?”
李落张了张口,房千千自然不傻,若是心智不全,怕也练就不出那般神惊鬼惧的暗器手法,如果说聪慧,似乎哪里又有些不对,姑且算是赤子之心吧。
李落暗自嘀咕着,脸上却面不改色,和声说道:“还是我先走一步,房姑娘和游倦兄断后,但有一处,且留他们一条活路。”
房千千看了看散在水边惶恐不安的一众族民,点了点头道:“嗯,听王爷的。”
李落颔首示谢,转头望着一众族民,朗声说道:“都出去吧。”说完之后,李落径直走向入口处,纵身跃入水中,一个猛子就不见了踪影。
这些族民尽都忐忑不安,留在这里不是,想游回岸上又不如李落胆大,只好直直的盯着司游倦,往一旁移了过去,让开了山洞入口,却没有入水的意思。司游倦实在没有心思再理会这些人,挥了挥手,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至于其他,司游倦着实没有心思再操心。
司游倦见状,烦闷不已,房千千倒是机灵,轻巧的招了招手,那些大石上的鲛人鱼贯靠了过来,引众人一阵骚乱哗然。司游倦听得鼓噪,喝道:“住口!愿走的走,不愿走的少在这里废话。”
三五声过后,一众族民悉数噤声,司游倦那还不知道往日被这些人骗的好苦,每每交谈,都要窈兰陵从旁转述,原来不过是故意让司游倦大意的把戏而已。
果然如李落所料,这些鲛人并没有对遗族族民动手的意图,最多不过是看上几眼,在族民害怕和怨恨的眼神中施施然钻进了海水之中,不声不响,连个水花也不曾见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出了山洞,司游倦抖了抖身上的海水,心绪烦杂难明,山洞外除了站在一块大石上环视四周的李落和一众鲛人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影,窈兰陵早已不知所踪,何为山盟,何为海誓,怕不是和这云雾一般飘飘渺渺难以捉摸,司游倦只想纵声长啸,破开头顶的云山水雾。
李落跃下岩石,见鲛人俱已出了山洞,向房千千略略点头,清朗说道:“走吧,该到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房千千看着身边一个身形修长健硕的鲛人,投去询问的眼神,那鲛人看了看李落,目光游动,落在了李落掌中鸣鸿刀上,张口发出几个晦涩难明的音节。李落心中一动,垂首看了一眼鸣鸿刀,和声说道:“原来鲛人当真口不能言。”
“它们不过是长的像人而已,不是真的人,徒有其表,不能说话也合情理。”司游倦插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见数名鲛人怒目而视,神色不善的盯着司游倦。司游倦心里咯噔一凉,这些鲛人虽然不会说话,但竟然能听懂人语,着实让司游倦吃惊不已。房千千娇笑道:“他们虽然不会说,但能听懂我们说话呢,而且还会写字,宋公子说他们写的字不是如今的字,比前朝还要古老些,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人会写啦。你可别乱说话哦,这些鲛人大哥记仇的很,你打伤了他们不少人呢,小心他们找你麻烦。”
司游倦看着身旁满怀敌意的鲛人,心有余悸,讪讪一笑,拱手赔了一礼。李落失笑,鲛人兴许的确记仇,但瞧着房千千幸灾乐祸,满不在乎的说辞,便知这些鲛人不会为难司游倦。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鲛人弄水
就算记仇,想来也到不了纠缠不休的地步。
那名身形修长的鲛人呵斥了几声,向司游倦带着几分善意的点了点头,显然没有再记恨司游倦打伤同族一事,径自去了前头带路。李落见状暗暗点头,恐怕窈歆所说记仇的人不是鲛人,而是她和她的族人。司游倦也暗呼侥幸,幸亏前些日子没有染上血债,的确是伤了不少鲛人,不过没有当真斩杀过鲛人,要不然眼下可就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司游倦此刻才记起李落当初的告诫之语,切莫以外力乱了这里的乾坤定数,徒添杀孽。李落的这番告诫司游倦其实是真的听进去了,不懂归不懂,该听还是要听,只可惜没过几天就忘了,如今想来才明白李落的苦心,也是担心自己城府不深,漏了马脚,被窈歆母女察觉,这才没有直言相告。司游倦念及此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半月之前,自己可是一心要取鲛人性命,早将李落的叮嘱忘的一干二净,如今回头再看,一半算是侥幸,一半该算鲛人善战,这才留了转寰的余地。
就在司游倦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到了一处水边,远处海面上隐约耸出一团黑影,隔得很远,看不真切。风浪大了起来,约莫到了午后时分,勉强散开几分的云雾此刻又浓郁了起来,愈发显得暗沉。李落左右打量,不免有些泄气,兜兜转转,竟然不知道此刻是站在摩朗滩前还是摩朗滩后了。
到了水边,鲛人没有留步,三三两两的下了海,写意的翻转腾挪,司游倦只瞧了一眼,心中就是一震。行家里手,一眼见端倪,这些鲛人弄水的本领没有一人在司游倦之下,看着轻松自如的模样,想来还有余力。
房千千很是熟络的爬上一个女子模样的鲛人肩头,回身向李落两人招了招手,唤道:“上来吧,他们要带我们出海咯。”说完拨了拨海水,咯咯笑了起来。
李落与司游倦相顾无言,那名身躯修长的鲛人头领指了指远处那团黑影,又指了指趴在鲛人肩头玩的不亦乐乎的房千千,示意李落和司游倦也学着房千千的模样。司游倦大恼,好歹自己也是扶琮浪子,水性惊人,比不过东海的水妖儿,但也要胜过琮馥一筹,如今反被一群似人非人的鲛人看轻,如何能让司游倦咽的下这口气,随即大喝一声道:“不用,我自己游过去。”说罢,纵身跳进了水中,打了个旋儿,倒也引得几个鲛人注目喝彩。司游倦很是自得,沉沉浮浮,确也不弱了鲛人多少。
李落摸了摸鼻尖,含笑不语。司游倦一是赌气,二是放纵,唯有如此,才能稍解心中的气闷,重整旗鼓。
李落甚是羡慕的看了看司游倦,虽是会水,但和精擅八竿子都打不着,还是老老实实的让鲛人带过去为好。李落看着眼前的鲛人头领,略有踌躇,似是这般有些冒昧。还不等李落说什么,就见那鲛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掉转过身子对一个正在戏水的鲛人说了点什么,就见水中那鲛人上了岸,走到李落身边,反手拍了拍肩膀,示意李落上来。
李落瞠目结舌,不为其他,而是眼前这鲛人分明是个女性模样,身形高挑,比之李落也不遑多让,甚或是还要高出一寸来,也不知道那鲛人头领是从哪里看出李落有这般念头,着实让李落好不尴尬。远处房千千伸着脖子,一脸吃惊的看着李落,眼中虽含笑意,可也有一丝不加掩饰的鄙视,只怕已然认定李落是个好色之徒。
李落忙不倏唤了一声,谁知那鲛人头领头也不回的扎进了海水之中,带领众人向远处游去,岸上除了李落,就只剩下眼前这个鲛人了。
李落汗颜道:“我没有这般想法的,是他误会我了。”
那鲛人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李落,似是不明白误会了什么。李落一怔,眼前鲛人目光纯澈,几近孩童,分明是没有丝毫杂念的眼神。李落哑然,原来是自己心生龌龊,而这鲛人却只是一片赤诚,心无杂念,让李落煞是自惭形秽,怎一个惭愧了得。李落随即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如此有劳了。”
鲛人细细低鸣一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水里,半蹲下身子,等着李落伏上肩头,虽然言语不通,却也不掩温柔体贴。李落吸了一口气,上前几步,轻轻揽住鲛人香肩,未敢用力。那鲛人回头看了李落一眼,吓了李落一跳,一张脸近在咫尺,鲛人吐气如兰,小巧的嘴唇几乎就碰到了李落脸颊,李落忙不倏向后仰了仰,便见那鲛人拉着李落手臂向前拽了拽,却是要李落抱自己紧些。如此这般,竟让堂堂大甘定天王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揽住鲛人哪里。还是那鲛人将李落手臂拉了过来,紧紧在胸前环了一周,身子向前轻轻一扑,借着浮力游入了大海。
李落只听闻鲛人善水,直到今时今日才知过往笔墨难尽万一。海浪汹涌,摇来晃去,而鲛人畅游其中,随浪起伏,无论海浪再是凶猛,到了鲛人身边却都变成了温顺的猫儿一般,欢跳着,轻抚着,呢喃细语,簇拥着鲛人游向远处。再是风急浪涌,鲛人都能轻飘飘的浮在海面上,尚还有余暇不时回头看看李落,生怕李落呛了水。
李落心生感慨,都说人乃万灵之长,实则夜郎自大了些,但在这东海一隅,这些鲛人才是真正的天地宠儿。
往日谈之色变的大浪狂风俱都成了点缀,不过是鲛人戏耍的玩物罢了。李落静静的趴在鲛人肩头,很是祥和安稳,忽然有些犯困起来,不如就这样一直游下去,好叫自己入得梦里求仙乡。
就在李落迷离之际,耳旁传来歌声,李落一愣,仔细分辨了分辨,才醒觉是身下鲛人哼唱的曲子。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漩涡
曲子没有音调乐谱,只是鲛人随心唱出来的,听着听着,慢慢的,响声小了,海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云雾也悄然退隐,绕指成纱,歌声如梦如幻,恍若置身仙境。李落微微合上双目,却道是水非水,雾非雾,仿佛是在山林之间,随着歌声吞吐着静谧;仿佛世间万物已无杂音,只听见鸟儿飞鸣,虫儿啼叫,有高山流水,却少了一个知音,歌声似是出尘,又好像是醉了红尘,连起伏不定的海浪也多了几分节拍的余韵。
李落猛然醒觉,这才是真正的天地之音,不加修饰,没有妆点,更不染尘埃,也只有在险恶如摩朗滩这样的地方才能孕育出这样动听的歌声。
“真好听!”李落脱口而出,连忙收声,只怕是扰了身下鲛人的兴致。
那鲛人果然停了哼唱,仰头看着李落,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羞涩和调皮,又有点小小的自豪神色,让李落心中一颤,酥麻难耐。
万幸这个时候鲛人似是发现了什么,目光从李落脸上移开,还好没有让李落失态。李落定了定心神,探头望去,身前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几个鲛人的身影,身下鲛人骤然发力,几个摆身追了上去。到了近处,鲛人彼此打着招呼,李落定睛一望,不禁失笑,原来司游倦业已趴在了一名鲛人肩头,看到李落之后苦笑摇头,与鲛人比试水下工夫无异于班门弄斧,此番之后司游倦该是再无怀疑了。
大约游了一炷香的工夫,远处海面上的黑影渐渐显了轮廓,是一座突出水面的锥形黑山,上宽下窄,倒竖直立,非鹰隼难以落足。鲛人游到近前停了下来,半身在海里,半身在海面之上,整齐如一的抬起头望着黑山,口中嚯嚯有声,看似在召唤什么。
李落也抬头向上看去,黑山的墨色比起天色云雾浓郁百倍,黑沉沉,乌蒙蒙,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错眼间李落还以为回到了往生崖下。那鲛人背着李落也不见吃力,身子只是略略比旁的鲛人微沉了三寸。李落甚是感慨,当真要说起来这已是第二次了,不过比起那时候不情不愿的虎狮鱼,鲛人可就要算善解人意的多了。神思飘忽,李落忽然心中一动,若说在海上遭逢的劫难比起陆上更要多些,数次都是生死一线,却都大难不死,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还能否极泰来,因祸得福。
过了大约半刻,离黑山丈许外的海面上忽然掀起了一道漩涡,初时只有肉眼可见的一拳大小,慢慢由小而大,张开到了一丈方圆便停住不动,极快的旋转着,像一只眼睛,深邃神秘。
这些鲛人尽都上下翻跃,像是雀跃欣喜,又像是在做一种别样的图腾仪式,充满了奇异魔幻的色彩。背着李落的鲛人也是如此,而且还怕李落从背上滑下来,双手自然而然的背到身后,托住李落股间,着实让李落尴尬窘迫不已。不过李落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这些鲛人便在李落和司游倦震惊恐惧的眼神中义无反顾的冲进了漩涡之中,只在海面上留下了司游倦的一声惊呼和房千千的一声尖叫。
眼前一黑,如同梦魇般的感触再一次碾上了李落的身子,海水回旋翻转,从李落身边呼啸而来,咆哮而去,而李落又似那无根浮萍,被海水肆意的戏弄着,不过这一次虽然耳旁的嘶鸣声依旧震耳发聩,但在李落的心底深处却是一片安宁,静静的伏在鲛人肩头,那般昏昏欲睡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
好在这一次时间不算长,李落这样的水性也还没有到心如擂鼓,眼冒金星的地步,忽然就觉肩上一轻,再看时便见那鲛人已经跃上了一处浅滩,抖了抖身子,回头看着李落眨了眨眼。
李落一怔,猛然回过神来,忙不倏从鲛人背上跳了下来,尴尬一笑,连声示谢,就听一旁房千千嘻嘻偷笑出声,不用猜就知道房千千定是觉得李落赖在鲛人背上不愿下来。
李落轻咳一声,环目四顾,这又是一个中空的山腹,方圆十余丈,其上似是直直接着苍穹,不见顶盖,脚下是一个石台,正中处有一个丈许大小的深坑,李落走过去看了一眼,坑洞深邃不见底,黑乎乎,幽沉沉,好似通往海底一般。卷着众人而来的海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进来的,到了这里,只是几个呼吸,便从石台正中的那方坑洞中流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地上浅浅的几滩水渍。
洞中有淅淅沥沥的叮咚滴水声,漩涡由上而下,李落虽难辨深浅,但此刻定然已是在海面之下了。
鲛人对眼前景致早已司空见惯,没有半点惊讶,只是略略理了理人数,瞧了瞧李落三人并无大碍,便即去往山腹一处,推开一扇石门,石门后露出一条斜斜没入地底的石道,色泽暗沉,没有千年之久,也有数百年光阴了。
鲛人鱼贯而入,房千千一马当先,没心没肺的跟上前去,司游倦看着李落,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不说其他,若是鲛人弃李落二人不顾,就怕两人连门都未必能找得到。
进了甬道,石壁上刀砍斧刻的痕迹还隐约可见,只是棱角处已然覆上了一层宛若油脂一般黏滑湿凝的灰色石质物,行走其中,给人一种走在一头巨兽腹中的怪异错觉,甚是骇人。
甬道几乎是笔直上下,当初开凿这条甬道的人不知道耗费了多大的心力物力,景致的确不算好,但端可称得上是奇观了。李落有心试试这黑山岩石的质地,不过待看了几眼洞壁的模样,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约过了多半个时辰,石道到了尽头,那端也是一扇石门,有光从门外照了进来,柔和荧惑,也是阳月石。鲛人从石门处钻了出去,李落没有迟疑,和司游倦一前一后出了石门。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内奸
眼前豁然开朗,一桩物,几乎就在刹那间便引去了李落和司游倦所有的心神。
一块苍蓝巨石,近十丈方圆,赫然占据了石窟正中处,表面有暗哑的蓝光流淌,却内敛含蓄,只在苍蓝大石中游走不定,没有向外显出哪怕一丝一毫,自有一股天成之姿,看着苍蓝巨石,就像是在夜里抬头望天,深邃的夜幕中繁星而成的点点迷醉星光。
牵星石,名不虚传!
此地中空成窟,近乎成圆,犹自大过头顶的中空山腹数倍有余,脚下石面微微倾斜,向前伸展出去,到了石窟正中的地方忽然间被神兵斩了去,戛然而断,以苍蓝大石为界,再往前便是幽幽海水,沉寂如镜。
这处石窟,一半为石,一半为水,靠着苍蓝大石外侧幽暗虚空中有帆影隐现,苍劲而古老,神秘而虚幻,虽难窥真容,但除了东海鬼船,再不会有第二艘船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与司游倦相视一眼,眼中皆有骇然神色闪过,从窈歆早前言语的一鳞半爪中两人大约也猜了猜此处牵星引船的景象,或许是窈歆当日描述此间时的语气使然,两人看到鬼船的时候倒不觉有多惊讶,反而是这块牵星石,奇异神秘,只能意会,却无法言传。
“王爷,司兄,你们可算来了。”一声朗笑,苍蓝大石另外一侧走出几人,当先那人李落只听声音便知来人是谁了。
李落展颜一笑,道:“累宋公子久候了。”
“哈哈,我也是刚到不久,王爷来得快。”宋无缺龙行虎步,几日不见,宋无缺气势犹胜从前,看来这几日在摩朗滩该是另有奇遇。
李落目光越过宋无缺,落在身后几人身上,男子俊朗,女子妖娆婀娜,正是几个露出真面目的鲛人,果然生着一副让天地嫉妒的模样,兴许就因为如此,才叫那些善妒的天地游神收走了鲛人的语言,但终归还是留下了那样动听的声音。
几个男女鲛人簇拥着宋无缺,不管李落是不是愿意妄自菲薄,宋无缺都有一股亲和容人之势,几番相处下来,便能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敬意,油然而生追随之意。李落暗暗忖量,此际与宋无缺是友非敌,不过一旦离开摩朗滩,重回大甘的那时又会变成仇敌,如果不是出身帝王家,将李落与宋无缺二人置身江湖之中,李落了然,自己清冷的性子决计不如宋无缺那般游刃有余。
“这里的事,了结了?”
“嗯,了结了。”宋无缺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朗笑道,“若不是王爷传信,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那种毒是绝毒,极难应付。”
李落微微一笑,颔首道:“用毒一道,只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已,宋公子以为如何?”
“哈哈,王爷此言深得我意,走,过去瞧瞧吧,说起来也是王爷的因果呐。”宋无缺轻笑一声,一指苍蓝大石的另外一侧。
“传信?”司游倦看看宋无缺,又瞧了瞧李落,一头雾水,房千千亦是一脸好奇,早就听宋无缺说过李落有书信传来,房千千找了许久都不曾见到,难不成两人隔着老远还能心念通达不成。房千千满怀恶意的阴阴揣测着,如今宋无缺又再提起,打定主意一定要追根问底,瞧瞧那书信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宋无缺含笑不语,李落没有告诉司游倦,宋无缺也不曾说与房千千知晓,所有种种只在李落和宋无缺两人之间。宋无缺虽然神色谦和,没有轻视之心,但却有一股微不可查的傲然之意在暗处缓缓游动。说英雄,谁是英雄,摩朗滩前,只道是当年惊才绝艳的先贤前辈重回人间,怕也未必能胜的过宋家公子和李家王爷了。
李落歉然一笑,赔了一礼道:“游倦兄,还请莫怪。我与宋公子传信一事的确不曾告诉你,此举并非有意,我只是担心……”
“王爷多虑了,我明白的。”司游倦自嘲一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嘿,我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让王爷见笑了,不过我是真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和宋公子传信的?”
“说来话长,游倦兄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些鲛人对窈姑娘的族人有杀意,杀心却不浓,要不然不会有那么多族民只伤不死,就在我医治这些族民的时候,偶然间我发现有族民并非是被钝器或是外力所伤,而竟然是被暗器所伤,在这里,我能想到的暗器高手就只有房姑娘一人了,不过也说不准这些鲛人中有天赋异禀之辈,得先辈遗赠,擅长暗器,所以我只是猜测,姑且试了试罢了,没曾想竟然真的是房姑娘和宋公子。”
宋无缺见司游倦和房千千皆是一脸讶色,笑道:“这些异族中人只伤不死,王爷正是用伤势来传递消息,匠心独具,换做是我可未必能想得出这样妙手天成的计策。”
“宋公子过谦了,若不是你认出我的小把戏,所谓妙手天成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好啦,你们两个都聪明,只有我最笨了。”房千千嘟囔了一声,扫了司游倦一眼,大约是最笨的人里也该算上司游倦,不过和司游倦还不算熟络,这次就暂且先放司游倦一马,接道,“可是你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传递消息,不怕她们发现么?”
“残商末年,大甘太祖领军攻讨之时有一种军中暗语,在当时冷僻生门,但书写却极为简单,而且传递消息极为准确,被后人称作狼言。狼言流传百年之久,早已不是秘密,宋公子出身南王世家,自然知道狼言暗语,但此处避世已逾数百年,想来就算看见了也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所以我才能放心的把消息传给宋公子。”
“原来如此。”房千千大悟,叫道,“原来你是内奸呀。”说完之后急忙捂住嘴,一脸尴尬的看着李落。李落轻轻一笑,道:“我的确是个内奸。”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窈族长
“房姑娘,慎言,王爷此举只是迫不得已,虎无伤人意,人有食虎心,是非曲直,一问便知,王爷,请。”宋无缺作势请李落先行,李落含笑示意,与宋无缺并肩而行。
转过那块苍蓝巨石,就见一群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身边围着十余名鲛人,漠然而视。司游倦环目一扫,看清了其中一人,身躯微微一颤,轻哼一声。那人抬头看了眼司游倦和李落,惊讶欲呼,却又神情一黯,默默的低了头,一声不吭。
李落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些族民,宋无缺没有手下留情,李落也未曾在书信中要宋无缺网开一面,至于宋无缺该当如何应对,李落更是只字未提,所谓传书,不过是略略提了几句,宋无缺有自己的打算,李落亦有自己的思量,彼此呼应,却又互不干涉。
眼前这些族民大都已经负了伤,有轻有重,不过不见有人丧命,这约莫是宋无缺对李落的交代了,至于窈歆,密谋算计已被李落二人识破,结局早已注定,不过是时间迟早罢了。
李落看着眼前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怨恨不已的族民,脸上无喜无悲,缓声说道:“窈族长可在?”
“我呸,早知道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当初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有族民高声喝骂,似是要把对鲛人的怨气尽都撒在了李落身上。
李落淡漠一笑,回道:“当初你们救我二人性命,此恩我定有回报,今日的困局,却和救我们无关,至于是何缘故,不用我说,你们心知肚明。”
“白眼狼……”
“小人……”
“无耻……”
“卑鄙……”
咒骂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李落好涵养,自顾听着,面不改色,司游倦却是忍不了,冷笑道:“一个个牙尖嘴利,不是都不会说人话么?怎么这会全从畜生变成人了?”
一语激起千人愤,喝骂声徒然响了三分,让司游倦的脸色愈加难看。宋无缺长笑一声,压下诸人的叫骂声,淡淡说道:“看诸位中气十足,临危不惧,想来过一会掉脑袋的时候也能这般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一语落罢,叫骂声骤然小了许多,不过也有人悍不畏死,犹自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忽听人群中一个带着面具的族人低沉喝道:“好了,都别说了,一招错满盘皆输,怨不得他们。”
李落听到声音也不吃惊,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好久的窈歆,此刻便混在人群当中。
“窈族长,你果真没死!”司游倦轻喝一声,死死的盯着人群之中缓缓起身的窈歆。
窈歆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悲苦萧瑟的脸庞,苦笑道:“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
“窈族长若不瞒我们,未必会是这个结果。”
“李少侠的意思是倘若我据实相告,你会助我一臂之力。”
“会。”李落没有犹豫,也不曾有什么权衡或是为难,很是随意的应道,身旁鲛人面露不满,冷哼出声,宋无缺张了张手臂,拦住欲将上前的鲛人,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无碍。
窈歆没有料到李落会答的这般容易和理所当然,微微一愣,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看来是我想错了。”
“族长的谋略,想必在第一次见到我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成算,那日生,今日死,我这条性命即为族长所救,再舍了也只在族长的一念之间。”
“你记得?”窈歆吃惊的看着李落,李落温颜一笑,道:“当初第一次与族长见面时你的族人便有争吵,当时我不解其意,唯有先记下来,日后耳濡目染,听着族长和族人说话,也就明白了些。当日族长留我和游倦兄的性命,图谋就是今日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管族长意在何处,若不是窈姑娘救了我,我也不过是一具死尸罢了,所以无论族长想什么,做什么,我都没有怨言。”
“这么说我就错在骗了你,是么?”
李落沉吟少顷,平声说道:“不敢言错,只是不能平白牵连了游倦兄。”
窈歆看了司游倦一眼,淡淡一笑,道:“好了,这些是非曲直现在说也没什么用了,我算计你,你当然可以反过来算计我,你技高一筹,我只能饮恨收场,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是从哪里瞧出破绽的?”
“窈族长心思缜密,不过这里毕竟与世隔绝数百年之久,流传记载都是数百年前的人和事,难免会有些差错,如果能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人,想来这些破绽也就不成破绽了。”
“呵呵,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听听我的差错在何处,李少侠不会连这点施舍都没有吧?”
李落微显沉默,宋无缺朗笑道:“王爷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也好解了我等心中疑惑。”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奇闻密事,听过的一说便知,没听过的自然就无从得知,窈族长想来并不知道兰陵这个名字真正的含义。”
宋无缺轻轻咦了一声,讶声问道:“兰陵?谁叫兰陵?”
“窈族长的女儿,窈兰陵窈姑娘。”
宋无缺恍然,摇头不语,留下众人一头雾水,窈歆奇道:“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
“兰陵一词想来族长是从前朝书卷中读到的吧。”
“嗯,是又如何?”
“窈族长应该不知道兰陵其人在前朝之时颇有微词,有倾国倾城之姿,却倒行逆施,所作所为惹得天怒人怨,最后的下场惨不忍睹,为人母者,想来不会给自家女儿起这样一个名字。”
窈歆一怔,兰陵竟然还有这样的典故,与残存跃龙门的书卷记载比较,李落所说兰陵之意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嘿,穷乡僻壤,耳目闭塞,还当这名字好听,到头来原来是个笑话。”窈歆自嘲一笑,连连摇头,有说不尽的萧索和遗憾。
李落看了窈歆一眼,眼神有些奇怪,接道:“族长带我们去瞧的那些壁画年头都在百年以上。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另有打算
想来数百年前应当不会有族长的先祖料定会在今时今日有我等几人擅闯摩朗滩,所以那些壁画里记载的事大约也是真的,而窈族长说给我们听的那个故事也有据可查,只不过有一处略显僵硬了些。”
“哦,是哪里?”
“横贯古今,族长所率一族众人与鲛人纷争不断,如果族长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如今该是窈族长与你的族人身处下风,仰鲛人鼻息,既然如此,那些鲛人去留随意,族长所言,鲛人中有人贪图前人遗宝不愿离去,定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才肯罢休,只是后来的几番争斗我也在一旁瞧了,你们誓要取鲛人性命的确不假,不过鲛人却未必有赶尽杀绝之心,如此种种,我便心有怀疑,如果族长告诉我们的故事是真,那么到底是哪里有蹊跷处。”
“你想到了?”
“嗯,如果在族长的故事里,鲛人还是鲛人,东海遗族也还是东海遗族,但倘若在连山眼中,你等族人与鲛人换一换,这个故事兴许会更能说得通些。”
“换一换,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司游倦愕然不解道。
“当年确有连山前辈东渡摩朗滩一事,而且船上也的确带了两族之人,一为鲛人,一为窈族长一族,但与窈族长口中所述的故事不同,鲛人应该才是守护摩朗滩和鬼船的一族,而窈族长遗族一脉,或许是被逼迫,或许是为了逃难,总归不是心甘情愿来到此地,时过境迁,连山久不归来,余威十不存一,所以才有百年前的人心浮动,图谋的是离开摩朗滩,更有甚者,你们才是窥视连山宝藏的人,而所谓与鲛人的混血之祸,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也是你等先辈刻意为之吧,一来可以让鲛人放松戒备之心,二来可以凭借鲛人血脉之中的先天之势,弥补你们不能习武的短处,至于前些日子那场血腥屠杀,我猜多半不是鲛人所为,而是窈族长已经容不下那些混血异族且又不愿追随你的人,至于石牢中尸骨无存的那名鲛人应该也是族长的手笔吧。”
“李少侠很会讲故事,只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难道就因为我骗了你,还是说你愿意相信这些口不能言的畜生的话?”窈歆淡漠应道。
话音刚落,数名鲛人一脸杀意,连声怒吼,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上前动手之意。窈歆冷冷的看了四周鲛人一眼,漠然说道:“你们只是运气好罢了,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你们早就变成一具具尸首了。”
宋无缺笑了笑,没有接言。李落轻轻摇了摇头,和声说道:“这倒是你小瞧了他,虽有我早前传信之故,但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窈歆冷笑一声,显然并不相信李落所说,宋无缺也无意辩驳什么。李落传信只是提及摩朗滩有东海遗族图谋牵星石,所凭借的是一种名为五色藻的剧毒之物,至于其他李落只字未提,任由宋无缺自行决断。所以说敌人往往比朋友更了解一个人,李落知道,只要消息传给宋无缺,宋无缺自然会有办法,而且李落的传书只是让这件事稍稍简单了些许,没有李落的传书,结果多半也差不了多少,兴许只是会添些别的波澜。
重逢之时,宋无缺只是简简单单回了句大势已定,如何定,怎么定,李落没有问,宋无缺没有说,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窈歆虽说口口声声以成败论英雄,但实则对李落出卖一事耿耿于怀,守着自尊,不愿做泼妇骂街的模样。李落暗暗叹息,我本将心向明月,便是说了,窈歆也不会信,或者说她更不愿意相信。
“游倦兄时常和窈姑娘去打鱼,我也去过几次,那些口粮,相比窈族长的族人却见消耗快了些,大鳇鱼该是能吃一天的,实则半日便所剩无几,所以我想石窟中应当不是只有我们见到的这些人,还有人藏身暗处,只是你不愿让我们看见罢了。”李落见窈歆似还有话要说,淡淡截道,“若是这些都还不算,那我在三个月前大约能分辨出你们的说话,虽然无人明言,但端倪依稀可辨,我也更加笃定窈族长另有打算。”
窈歆沉默不语,却无愧色,倒是窈兰陵低着头羞于见人。
“哈哈,既然已经水落石出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巧言令色,徒然惹人笑话,莫非真当鲛人一族不知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死了,嘿,”窈歆环视洞中鲛人,阴恻恻接道,“你们就能好过么?”
宋无缺脸色一沉,李落眉头微皱,窈歆看似自暴自弃,实则挟鬼船隐秘以令鲛人,如此有恃无恐的行径的确让人不齿,偏能让这些鲛人投鼠忌器,奈何不了窈歆。
司游倦冷喝道:“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敢大言不惭,这样的嘴脸不嫌可憎么?”
“命都要没了,要脸有什么用,再说我的这张脸留着还不如不留,我活不成,也要你们一样难受!”窈歆尖声叫道,形色欲狂。
宋无缺眼中冷意一闪即逝,窈歆欲行玉石俱焚之举,凭借的自然只剩鬼船,拿捏的是鲛人当年誓言禁锢,那么这些东海遗族的的确确握有鬼船修缮的紧要处,窈歆才敢这样要挟鲛人,单凭鲛人一族之力想来定是无法修复受损鬼船,若非如此,当初那人也不会在摩朗滩留下这等后患。
这样的人宋无缺见得多了,南王府执掌大甘南府数州多年,刑司衙门诸般手段宋无缺知之甚详,有的是法子叫窈歆服软,不过眼下宋无缺可以不理会鲛人,但不能不顾及李落的心思,李落重诺,毕竟有救命之恩在先,如何处置,却也要看李落的意思。
“窈族长以死相拼也要跳出这个牢笼,此事我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