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 深渊炼狱之门
季长老与环佩大概临死前都闹不明白,自己究竟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
姜奈木着一张脸冷眼直视前方。
左手反复掐印,默念心诀数遍,蓦地抬手一指。
方圆百里霎时乌云密布惊雷滚滚,轰隆轰隆雷声接连不断。
沈翊跨前一步,却被层层浓郁的黑色煞气拦在阵外。
阴煞弥漫如海浪翻涌,整个后山温度骤降。
这种凉意不同于外界的寒,彷如钻心蚀骨的冷,直入骨髓深处。
“啪擦”一道电光滑过天际,猝然亮如白昼。
沈翊被隔绝在阵外,略有几分焦急。
小家伙情况很不对劲,她在布什么阵?看上去鬼气森森弥漫。
沈翊担心小姑娘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四面八方翻涌而至的阴煞之气,不过须臾光景,便把姜奈完全罩在其中。
饶是沈翊着急也毫无办法。
他顾虑着强闯而入,说不定牵连到布阵的奈。
于是只能在阴煞缭绕的大阵外,心神不宁走来走去。
数百枚大大小小的阴器,此时已分东南西北各位落下,整齐排列于前。
阴煞翻飞的阵中心,姜奈一松手,两团灰雾便似有感悟般,发疯一样往外逃窜。
只可惜哪里逃得掉。
姜奈翻手间两张束灵符便打在它们身上。
季长老与环佩的两抹散灵,登时动弹不得,只能在束灵符下瑟瑟发抖。
很快,阵中东侧方向便出现一道黑黝黝的缝隙。
缝隙逐渐撑开,形成一道漆黑如夜的门。
完全不同于转轮之门的光华璀璨,这扇黑色大门通向炼狱,周身散出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
深渊炼狱之门,现。
姜奈此时脑袋上已出现密密汗珠,却依然强撑着撕开那扇门。
抬手一扬,两道散灵从灵魂深处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瞬间便被姜奈丢了进去。
“轰!”扑面而来的地狱烈火,将两团散灵重重包围住,接连不断炙烤着他们的灵魂。
姜奈的目光,追着消失的深渊炼狱之门而去,唇角含上一抹冷酷。
不管是谁,一旦入了炼狱之门,就永生永世逃不出去。
受尽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地狱烈火炙烤,时间会持续很久、很久,久得足以让这两抹小散灵,痛不欲生!
姜奈抬手一指,指尖元气层层散开。
一行行泛着红光的篆书小字从她指尖流泻而出。
今中央大陆九星势力季家不仁在先,蔑视天地法则在后。亡我师尊、屠我无数兄弟。
天地敕令,以九阴绝煞阵为基,施箴言灭杀咒血我此仇,诅咒季家上下,世代断子绝孙永世不得安宁。
云篆书写完毕,红色字体妖异一闪,嗖嗖飞向天际。
与此同时,天空中积蓄已久的惊雷,一道接一道砸向阴煞弥漫的阵中心。
轰隆隆!
轰隆隆!
雷声经久不绝,仿佛要将白云观后山整片山头都给轰灭似的。
姜奈挺直背站在阵中央,冷眼看着这一切。
季家可怜?
不,一点都不可怜。
若不是他们先动了念头,控制她家人控制她师父,又岂会被反杀。
1937 先撩者贱
撩她?就要做好被反杀的准备。
季家就是自己犯贱!
她原本只想当一条快乐小咸鱼,可有人就是不打算放过她,她能怎么办?
那就不当咸鱼了吧。
她除了绝地反杀,她还能怎样?
季家人害死她师父,他们当有此报!
轰隆隆!
姜奈直挺挺站在阵心,一副随便天雷如何轰,她就是不撤阵的冷厉表情。
四周的阴煞之气终于稍稍散开一些。
沈翊能看清楚小姑娘了,急忙一步掠入阵中。
在天雷轰下来之前,扬手挥出一块手掌大小黑糊糊的东西。
那小东西在半空中骤然撑开,化作一个黑不溜秋的大锅盖,挡在俩人头顶上方,接住第一波雷电。
姜奈仰头看了看,冰冷的眸色忽而动了动。
她想起来了,这小锅盖还是当初沈翊到她阴阳斋来租的!
是她的绝品灵宝密雷盾啊。
该死的臭家伙,租了就当自己的,居然一直没还给她。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密雷盾为他们挡下一波雷电攻击后,第二轮第三轮又迅速来了。
别看这锅盖其貌不扬,关键时候还真挺有用。
沈翊伸手揽住她的腰,神色略有几分焦急,“奈奈,你布的这个阵,对自己有没有危害。”
危害?那自然是有的。
这九阴绝煞阵,再配以箴言灭杀咒,太毒了。
这因因果果,一部分会反作用到她身上。
可那又如何?
姜奈心意已决,早已顾不上其他。
她想着,这全是因为自己当断不断的缘故。
若是当初能够先下手为强灭了季家,此事便不会发生了。
也许老道便不会因为操控山上阵法,心力交瘁而亡。
劈里啪啦道道雷声,足足轰击一盏茶时间,这才稍稍散去。
姜奈让沈翊撤了密雷盾,神色严肃望了他一眼,“你回去布阵。季家虽然死绝了,但难保不会有第二第三个季家接踵而来。”
“我们都不希望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沈翊哪里放心将她留在此处,轻声劝慰道,“你带五岳真人同我一起回宫。我们商议下,给真人重修道观,帮他塑像可好?”
姜奈摇摇头。
沈翊眉心微跳,尽量压低声音,柔声劝说,“奈奈,人死不能复生。你只有跟我一起回宫,咱们才能举行个隆重悼念仪式,将老道好好安葬。”
姜奈还是摇摇头,“我在山上陪一下师父,你回去。”
“真人已经仙游了奈奈。”
“我知道。”
沈翊就觉得小姑娘此时的表情,格外不对劲。
她看似十分平静。
可先前连哭都哭得无声无息,没发出一点声音的小家伙,现在却又能摆出一张这么冷淡的小脸。
太平静了,平静到让沈翊感觉压抑。
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坚持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沈翊直觉相当不妙。
“奈奈,你又是布阵又是掐诀的,元气大伤,需要好好修复。”
“我知道。”姜奈点点头,声音依然十分平缓,“你走吧,回去布阵结印,好好防护。”
“奈奈……”
1938 逆天之举
“你让我单独静静!!”
姜奈霎时恼了,抽出手怒吼一声。
沈翊愣了下,随即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好,让你独自留下静静,可你要答应我不能干别的傻事。”
姜奈沉默不语,良久才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
算是应承了他的话。
沈翊叹了口气,轻轻握了握她冰凉无比的小手,“最多三天,奈奈,不能把道长放山上太久,好么?”
姜奈又点点头,指指一旁的罗虎大帆二人,“带他们一起走。”
沈翊三人拗不过姜奈,最终只能先行离去。
罗虎临走前,将一封信递给姜奈,满面愧疚道,“姑娘,是我们没有照顾好道长。”
姜奈微微摇头,抬手接过信,沉默不语。
罗虎张嘴想要说些安慰之言,可话到嘴边,自己都觉得语言相当苍白无力。
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抚平姑娘受创的心吧。
姜奈等他们三人离去后,发了半晌呆,这才拖着沉重步子上前。
将老道搬回道观厢房,姜奈打了一盆水,静静地给老道擦了擦脸和手。
然后便坐在他身边,从黑夜一直坐到天明。
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长几前,开始从纳戒中一样一样掏东西。
九十九枚玉兰花法器、丹砂篆纸、镇印、空白玉牌、蜡烛等等物件。
她开始提笔在窗框门框屋脊墙壁上,唰唰写着红色云篆,一边书写,脑门上一边渗出密密汗珠。
这不同于先前的绝杀阴煞阵法。
这云篆书写的,比之前更加损耗元气。
老道的整面屋子都被书写下密密麻麻的篆字,从白天写到深夜,从深夜写到黎明。
足足写了一天一夜,姜奈一口血喷出,整个人气息奄奄靠在门框上。
她眸现厉色,素手一拨。
一根根白蜡嗖嗖飞出,仿若无形中受到什么牵引似的,在老道周身排成一圈。
九十九枚玉兰花法器连同镇印同时浮上半空,咚咚嗖嗖,一枚接一枚落在门窗屋檐上。
姜奈再度喷出口血,索性便以血蘸指,绕着老道床沿边,写写画画周而复始。
她的气息一寸寸弱了下去,却依然强撑一口气。
“嗖。”权杖猝然破开空间,猛地落到她手中。
姜奈孱弱的身体仿佛一瞬间被打了鸡血,源源不绝的天地元气正顺着这柄至尊法器汇入她体内。
姜奈来不及细想,这权杖怎会破开山居图自行飞出。
此时它倒是来的正好。
这柄天地绝品法器,催动术法颇有奇效,是她上一世最为倚重的法器。
虽然已经好久好久不曾用过,但一上手,依然如此熟悉。
姜奈握紧权杖,无穷无尽的元气入体,让她几乎被掏空的身体好转许多。
死而复生咒。
是逆天之举,是违背法则规律。
她知道这种咒术轻易碰触不得。
但说她自私也好怯弱也罢,她就是没法接受,看不见老道最后一面。
虽然逆转乾坤的时间,最长不过是七天。
七天过后,天命所归,老道依然要走。
但她……已经完全顾及不了这些。
1939 入梦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姜念娇恐怕无法想象,半身不遂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水牢内,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是何种情形。
自从两天前大闹皇宫一场后,她就被丢进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无论她在水牢中如何嘶吼嚎叫,外面却安静如鸡。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整座巨大的水牢内,除了她的呼吸声,便只有时不时窜过的水老鼠吱吱叫声。
姜念娇毛骨悚然。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也从未受过这样非人待遇。
她以为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如此折辱她。
是姜奈,肯定是姜奈这个贱人害她。
姜念娇被关押在水牢中这么久,滴米未进。
如今的她气脉被废,星力俱无,已是一个废人。
自然不可能忍得了饥饿。
两天多饿下来,早已将她饿得头晕眼花气力不济。
先前还有力气嘶吼谩骂,现在却是连叫声都显得有几分有气无力。
渴了就只能喝一口脏兮兮的水,边喝边大骂出声,恨老天待自己不公。
饿了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忍着饥肠辘辘之感硬挺着。
“哐当”
铜门突然被人从外拉开,两名狰狞大汉蹚水而来,在她脖子上套了根粗实锁链,拽狗似的拖着就走。
姜念娇嘶叫着,她现在就想扑上去咬人,撕下一口肉咀嚼也好。
她就剩下半截身躯了,半截身躯还能那么折腾,两名壮汉忍不住朝她多看几眼。
这么丑的女人,生命力还挺顽强。
只可惜,今天就要到头了。
俩人把她拖出水牢,到了干燥地面,脱狗似的拖着她一路向前,步子跨的特别大。
她破败的衣衫这两天早在水中泡的烂糟糟,一条条挂在身上。
姜念娇被他们拖到类似牢狱大厅的地方。
贴墙而立一排排精神抖擞的侍卫,目不斜视。
正中摆着一个大铁笼,里面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东西。
姜念娇从他披头散发乱七八糟的脸上,艰难辨认出,此人正是先前被姜奈一路拖来皇宫的季家弟子。
他居然还没死?
姜念娇才转过这念头,就被两名壮汉丢进笼内。
季家弟子霎时像是疯了一样,扑过来照着她头皮就是一口,啃大瓜似的,喀嚓喀嚓咬。
“快松开!”守牢的壮汉两鞭子将季家弟子抽离姜念娇身旁。
姜念娇爬到笼子角落缩着,苟延残喘握住笼子。
耳畔传来一阵轻轻脚步声。
姜念娇恍惚间似乎看到沈潇然白衣飘飘俊美出尘,带着一人朝自己缓步走来。
“潇、潇然,潇然。”姜念娇把手从笼子内探出去,想去抓想去碰触。
却在对上沈潇然肃冷薄凉的眸光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了,潇然不相信她所言,潇然到现在还被小妖女蒙蔽着呢。
姜念娇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满眼哀伤望着她。
沈潇然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指指姜念娇的方向,“入她的梦,朕要看到,她梦里关乎朕的一切。”
1940 梦境?
入梦?
姜念娇瞳孔一缩。
不,不行,那岂不是要通过她翻来覆去的梦,看到他跟姜奈的过去?
不可以!
姜念娇一径往后缩。
可笼子才多大,无论她缩哪里,都缩不出笼子的范围。
她盯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陌生老者,转头望向沈潇然那方,不住哀求,“潇然,别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原来把她关押在水牢中两日多,沈潇然是在这儿等着她。
并不是想留着她,而是想入梦从她身上获取更多有用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
沈潇然怎会对她如此无情。
“潇然,你别……啊。”姜念娇无从抵抗。
面前的老者朝牢笼中伸掌一抓,她整个人便不受控制撞上笼门,脑袋被人一掌扣住。
姜念娇半截身躯贴着牢笼拼命挣扎,可又哪里能从对方手中逃脱出去。
她的意识不多久便涣散开来,两眼茫然发直瞪着前方。
老者转头看向沈潇然。
后者微微颔首。
老者打出一道星力压在姜念娇身上。
她已经完全挣扎不了,神色略有几分呆滞。
老者掌握的梦之奥义,能够帮助他人入梦摄取有用信息,但持续时间只有半盏茶。
转头再次跟沈潇然确定后,一道星力便落到沈潇然身上。
沈潇然只觉面前情景迅速变化。
抬手间,彷如撕开一层薄雾,他缓步而入,看到的是一座花园。
还是他十分熟悉的,钰亲王府后花园。
远远瞧见两道身影往自己这方走来,沈潇然下意识想躲,却忽然怔在原地。
他看到了自己!
他瞧见自己正牵着奈奈的小手,从不远处缓步而来。
小姑娘脸蛋好像肥了一丢丢,正气呼呼鼓着腮帮子,口中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他们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沈潇然愕然的神色间,带上几分似有似无的顿悟。
一模一样的,难道真如奈奈所言,这个姜念娇活过两世。
姜念娇梦境中的一幅幅画面,正是前世她所经历的一幕幕?
沈潇然赶紧跟了上去,跟着他们二人走。
出了花园入了苑子,一路上都有婢女小厮们蹲身行礼,恭恭敬敬叫着“世子世子妃”。
沈潇然满目不可思议之色。
看着另一个自己拉着奈奈走入卧房,看着他一脸无奈对奈奈说:“以后莫要这般顽劣。你今天打的这个女子,是陛下后宫的俞才人。”
“她可不好惹,要不是陛下召我入宫来接你,看你今日怎么出宫。”
小姑娘气鼓鼓道,“你还说!本就是她来惹我不痛快,我打她一顿还是轻的。倒是我,手都打痛了,红红的你看!你什么都不问,上来就说我,你不疼我了!”
“好好好,让我看看你的手。是红了,痛不痛?我给你敷药。”
“是我不好,都怨我,我应该早些入宫来接你!以后咱们不入宫了,陛下召见也不去。谁高兴入宫让谁去,奈奈,你受委屈了。”
沈潇然站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
这没节操的人是他??
不对不对,姜念娇梦里怎么会有这些?
1941 真实?
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看着屋外一草一木,屋内摆件陈设,都如此逼真。
所以上一世……他跟奈奈真的成亲了?
所以他才会时不时觉得,跟奈奈之间,有种莫名的羁绊与熟悉感。
这种感觉,很是说不上来,如今才让他恍然大悟。
因为是前世夫妻呀……
他站在那,手指微微发凉。
看着上一世的自己,为她描眉点朱砂,为她洗手作羹汤,同进同出出双入对。
盏茶时间能看的东西并不多,很多都是模糊一闪而过。
但这些也足以让他心里一点点往下沉入谷底。
所以,这一世的轨迹完全变了??
为什么?
“陛下!”一声断喝将他神魂整个震出梦境,归入体内。
沈潇然身体晃了晃,几乎没能站稳。
老者急忙上前扶了他一把,神色间有些担忧,“属下先前就说,入梦对陛下身体也是有影响的。”
“无碍。”沈潇然摇摇头。
这点神魂震荡他还撑得住,之后调养三五日即可。
他现在想弄清楚一件事,必须弄清楚。
沈潇然快步走到铁笼前,隔着笼子目光专注盯着姜念娇,“朕问你,上一世摄政王在干什么?”
姜念娇缓过一口气,整个人比先前更萎顿了几分。
她靠在铁笼上,目光贪婪盯着近在咫尺的他,随即声音嘶哑哈哈大笑,“上一世?上一世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世子,你很奇怪吧?其实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一世改变竟如此之大!哈哈,哈哈哈哈。”
“世子啊世子,你我皆是可怜人,不是么?”
沈潇然眸色冷冷望着她,“我和奈奈在苑子里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这女人莫不是有透视眼?
还是说……
“世子,你这么聪明,岂会想不明白?”姜念娇声音中带着几分戾气。
只是如今的她,就连生气这种事似乎也做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怕是又要走到尽头。
就像前世那样,苦苦挣扎在底层摸爬打滚,始终都无法出人头地。
而有些人却生来好命,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可以不做,偏偏天生气运附身,总有人为她保驾护航。
所以她何苦来哉重生这一回啊。
还不是将世间冷漠苦楚再重新享受一遍,哈哈,哈哈哈哈!
姜念娇突然放声狂笑开来。
沈潇然靠近一步,抓住牢笼冷声说道,“你知道你很恶心么?朕哪里需要你来拯救?”
“你快说,你上一世在苑子里装监视类灵宝,还做了什么?”
姜念娇笑着笑着,声音就缓缓低了下去,“放心吧世子,那灵宝你们没过几天就……发现了。呵呵,呵。”
她其实想窃取点机密之事,然而……
除了看见沈潇然跟小姑娘天天撒狗粮,让她嫉妒到几乎发狂外,一无所获。
忽然,姜念娇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出声问道,“世子,你看到韩国公府办的那场官宴了么?”
“那是我们头一回见面,你想起来了么?”
“那时我就躲在亭子……”
1942 天谴
“没看见。”
姜念娇兴奋的声音尚未说完,就听沈潇然冰冰冷冷回了几个字。
“不记得。”
姜念娇急了,仿佛想极力证明自己,“我,我当时就躲在亭子那头,看到你从长廊下走过来。”
“我当时一慌张发出了声音,你朝我看来,你什么都没看到也不记得?不可能!你明明记得,你非说……”
沈潇然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谈话已经没必要再进行下去。
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之意。
姜念娇的话声戛然而止,随后撕心裂肺尖叫起来,“沈潇然,沈潇然……我话还没说完,我还没说完!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别走,沈潇然!”
沈潇然理都不理会她,转身走出铁门前,丢下一句话:“将这俩人拉到城门口处刑吧。”
“让所有人都知道,无论何人,胆敢进犯帝国,她就必须死。”
他语声一顿,冷冷说道,“哪怕是中央大陆来的,帝国也无所畏惧。”
沿墙而立的众多侍卫齐齐下跪行礼,整齐划一应了声是。
沈潇然从地牢中走出,还有些神思渺渺。
就见一名小太监慌里慌张跑来行了一礼,“陛下,摄政王殿下与昭王殿下他们往白云山去了。”
“说是白云山那边天生异象……”
沈潇然仰头望天。
无需小太监再说什么了,他已瞧见。
白云山就立在京郊,登高望去一目了然。
白云山上空乌云压顶,仿佛末日来临,垂直落下一道恐怖的黑色气旋。
此时此刻,京中所有人都登高朝白云山那方望去。
这情景甚是恐怖,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相当惊惶,就感觉……有什么灾祸要降临似的。
沈翊与沈云几人坐金翅火凰而去,分分钟便到白云山山顶。
远着看只觉末日来临。
降临到白云山山巅,这感觉便更恐怖万分。
整个白云山山顶,垂直而下一道黑色气旋,直直降临在不远处厢房屋顶。
仿佛要撕裂一切冲破一切似的,这气旋狠狠碾压者小厢房。
而整座厢房则像是包裹在层层金光之中似的,不屈抵抗固若金汤。
“小奈在干吗??”
隔着京郊老远看,就觉心惊肉跳,更别说是近在眼前的这一幕。
他们感觉奈在放大招!
沈翊神色万分凝重,“天谴。”
“什么?”卫柟雪一愣一愣的。
一言甫落,就见一道极其浓墨的黑线,顺着黑色气旋而下。
悄无声息,是真得一丝一毫声音都没有,却裹挟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恐怖力量从天而降。
“喀嚓!”屋顶仿佛有崩裂的迹象浮现。
沈云眉目一跳,“兄长,你下山时小奈说什么没有?”
“没有。”沈翊摇摇头,随即说道,“但我应该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如此浓重的天谴,除非是……在施展什么了不得的逆天咒术。
所以奈奈这三天来,在山上布阵施法,是想要……
沈翊只觉得心尖重重一跳,一个恐怖的答案马上就要呼之欲出!
“留在此处别动。”沈翊眸色微凝。
1943 生死
留下这句话,他便朝屋内冲去。
“兄长!”
“翊兄。”
见沈云抬步上前,卫柟雪与沈澜急忙伸手拽住他。
“还是听翊兄的吧。”
这什么天谴,翊兄都如此面色凝重,怕是他也难以完全应付。
若是他们再贸然冲进去,恐怕就是单纯给翊兄增加负担了!
“小奈不会出事吧?”
“不会。”沈云摇摇头,“兄长一定会把她带出来。”
屋子上方的黑色漩涡扩大了,彷如直通天地幽冥的地狱,正张着巨口呼嚎嘶叫着,下一秒就要吞噬掉整座屋子。
沈翊没能第一时间冲进厢房。
被贴在门外的符印给震了震。
他倒退几步,陡然间穿窗而入就地一滚。
窗子“噼啪”一声合上,外面传来气流倒转的呼呼风声。
几道震印甩过去,啪啪扣住窗户,再次将窗壁封死。
沈翊看清眼前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老道盘膝坐在层层金光之中,周围点了上百根白蜡。
与此同时,整间小屋布置成百上千法器,墙壁屋顶门窗尤其多。
四壁一片血红,书写着一连串红色小篆字体,估计是压阵咒。
难怪一时间黑色气旋压根儿无法冲下来。
看来奈奈三天来不眠不休,耗费元气做了许多。
沈翊抬眼看向姜奈,一眼便心脏颤缩,神色惊愣。
三日。
短短三日。
三日白头,这是消耗何等恐怖的元气。
小姑娘满头银丝转头望向他,凝脂玉肤的小脸上,挂着一抹漠然冰冷之色。
“你来做什么?”她手持一柄赤光萦萦的权杖。
玄纹,金丝坠,顶端镶嵌一颗深海血石。
握在她掌中,竟是这般恰当到极致的浑然天成,气势凛然。
她声音里透着无尽冰冷之意,“不要妨碍我。”
她的眼神里,甚至还透出丝丝警告意味。
仿佛是在说:若敢阻拦我,你就死定了!
沈翊闭了闭眼,语出一字一顿,“我帮你!”
天谴绝对不是闹着玩儿的。
那是天降谴责,非人力可抵。
一记惊世天谴,人可能就这么被湮灭了,无声无息消失在世间,真正是连一丝飞灰都不会剩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奈奈心意已决,他就唯有帮她走下去,决不能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的反噬之力,恐怕连此时的他,也承担不起!
姜奈沉默不语,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死而复生咒,还有半个时辰,就成了!
足足三天三夜,三十六个时辰,一分不差一秒不差,就快成了!
姜奈知道,接下来这半个时辰,可能就是这三天三夜之中,最难熬的半个时辰。
可那又如何?
九十九步都走完了,难道还能差这最后一步?
任性?
是任性!
一意孤行?
是一意孤行。
可她就想顺应本心,任性这一回,一意孤行这一回。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姜奈冷声说道,“天谴一旦降临,会对这厢房内所有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你可能会死。”
姜奈说完这句话,便发觉被他一步掠来紧紧拥进怀里。
1944 燃烧神元
姜奈感觉呼吸停滞片刻,瞬间忘记想说什么。
小冰块这个冷冰冰的人,怀抱竟就如此温暖的么?
难道之前是她的忽视?
小冰块的怀抱,一直都这么温暖?
“死固然很可怕,可我更害怕失去你。”沈翊将一缕银丝抹到她而后,近乎呢喃道,“我已经弄丢过你一次,这次决不会重蹈覆辙。”
姜奈只觉心口重重一跳,仿佛有种莫名情绪要翻涌而出。
这一次奈的逆天之举,招来的不是惊雷而是天谴,密雷盾恐怕也挡不住。
可那又如何?
纵使会被支离破碎般毁灭,那也应该是他挡在奈奈前头。
“嘭!”
屋顶终于不堪承重,被黑色气浪重重掀开。
姜奈满头银丝,顺着狂风大作而起,周身衣袍猎猎飞舞。
然而眼中,却无半分惧怕之意。
两世加起来,头一次如此疯狂。
她知道,逆天而行是错,不顾死生安危拖着周遭人下水亦是错。
可她……单纯想要放肆一回。
“噼啪”一声脆响,上空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打碎似的。
一道细如游丝的黑线,顺着浓墨般的黑夜直坠而下,挟着一道恐怖的气息降临。
姜奈抬手欲推开沈翊,却哪里推的动分毫。
这人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周身金光大涨,一抹恐怖的气息正节节攀升。
姜奈挣扎了下,从他怀里仰起脑袋,眸中掠过一丝紧张,“你在干什么?”
就这说话当口,小冰块身上的气息已攀升到巅峰,比之从前更深不可测。
神族人在瞬息间修为大涨……
姜奈蓦地瞪大眼,“快停下!”
这个傻子,他在燃烧神元??
声音骤然湮灭。
一声闷响过后,道观从厢房位置开始坍塌。
不,应该说,是四周景物齐刷刷被震荡的力量逐渐湮灭。
从厢房那方缓缓向四周扩散,很快就要蔓延至整片山头。
沈云、卫柟雪几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腾空而起的金翅火凰抓住甩背上。
一声厉鸣俯冲下山。
整片山林都被推平了。
房屋建筑也刹那化为一片烟灰。
老道却稳坐在一圈白蜡中岿然不动。
沈翊搂着姜奈退了数步,闷咳数声。
姜奈忙环住他的腰,感觉自己抱着他的双手微微发颤。
“小冰块。”
“我没事。”沈翊轻手轻脚拍拍她的背,强忍身体不适,冲她笑了笑,“死不了。”
“惊世天谴又如何。”他抱紧她,低声喃喃,“我定能护住你。”
姜奈扭头看了下蜡烛,已经快燃烧殆尽。
快了,时间就到了……
然而俩人上方的黑色气旋又扩了一倍,几道黑中透红的血丝,从云层间往下坠。
沈翊抬手一抹。
几十道一模一样的虚影透体而出,个个手持冰魄直冲而上,迎面对上惊世天谴。
姜奈诧异过后便接受了。
小宝灵说过,一般人都是凝练出刀刀剑剑的虚影,天赋好的会凝练出动物虚影。
而小冰块,跟奈一样,凝练出人形虚影。
看情形,他的虚影还不像奈那样不可控。
很显然,小冰块这虚影靠谱。
1945 惊世天谴
不止如此,姜奈此时有点懵。
她很想问问小宝灵,怎么人家就能凝练出几十道虚影,而她就一道?
不过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她连忙又扶住沈翊。
仰头看他,沈翊嘴角溢出血丝。
显然,虚影道道与天谴拼杀的瞬间,他受伤更重了。
随着九十九块玉兰花法器,一枚接一枚爆碎,姜奈眸一凝,再度扔出一把存货。
她坚持三日夜已是强弩之末。
不得不说,若没小冰块执意留下护住她,估计她即便强撑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以她目前而言,大伤的元气没个小半年也恢复不好。
耗损大把大把元气,换老道七天返魂,值么?
姜奈觉得值。
既然心底认定值,那就坚持下去。
半途而废不符她的心性,姜奈咬咬牙,半敛眉眼衣袂翻飞。
正要抬手招出自己的虚影抵挡一时,手就被沈翊抓住了,一下被紧紧按到怀里。
耳畔传来阵阵狂风呼啸,呼吸间却满是小冰块身上清淡的气息。
暖暖的,痒痒的,又极具安全感。
仿佛这人能纵天纵地,为她包揽下所有任性妄为。
姜奈嗓子微涩,低低唤了声“沈翊”。
“对不起”三字淹没在狂风大作中。
最后一道天谴落下,细丝红如艳血,妖异夺目。
“兄长!”
白云山山脚。
沈云想要跃下金翅火凰的背,却被金翅火凰掉头甩了下,一个踉跄跌坐。
金翅火凰飞窜的速度更快了。
它接收道的命令是:跑!带主人的弟弟们跑远远的,最好能立刻回城。
虽然它速度飞快,几个呼吸间转瞬即逝。
惊世天谴的速度却比想象中还要快!
转眼之间而已,几人被金翅火凰驮着飞到城楼上方,转头看去,只见白云山那方仿佛寂灭的末日,天崩地裂山石滚滚。
整片白云山在一寸寸一寸寸的湮灭。
这种浩劫般的场景,震动整个帝都。
所有修者登高远望,目中含着丝丝震惊之色。
白云山垮了?
它一点点、一点点地在消亡,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沈潇然带着人飞奔至北城门口,恰好遇上被金翅火凰背回来的沈云几人。
目光迅速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继而焦虑道,“奈奈呢?皇叔呢?”
沈云像是呆傻住了,整个人愣愣地立在当场。
“翊、翊兄,奈奈他们,在在……”卫柟雪惊愣之余心绪起伏极大,“他们。”
沈潇然无须接着问便懂了。
这是金翅火凰将他们背回来,奈奈和皇叔还留在山上??
他心里发紧,脚步不由自主往城门口而去。
沈澜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拦住他,“陛下,现在不能过去。”
至少在浩劫没完成前,绝对不能让陛下过去涉险。
兄长让金翅火凰将他们带离白云山,定是有十全把握护着奈奈留下。
是、是吧?是吧?
沈澜在心底一遍遍问着自己。
“没事的,他们不会有事的。”
白云山震荡,足足持续小半个时辰,方才停止。
当腾腾烟雾飘散后,众人不由大吃一惊。
1946 恨铁不成钢
原本高耸入云的白云山,足足被削去三分之二。
如今的白云山倒像是个小土坡。
所有修者心中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是一种怎样的浩劫。
好在白云山一带杳无人烟,怕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这白云山怎会骤然山崩地裂?
众人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有心人本想过去一探究竟,见皇室众人组织人马赶过去,便纷纷打消念头。
……
姜奈醒来时歪了歪脑袋,恰能瞧见窗外艳阳高照。
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小脑袋转了转,目光落在床畔。
老道笑眯眯地坐在床头小杌子上,就像他们到处浪荡江湖那几年一样。
大早上提着鸡毛掸子不怀好意来找她。
这会儿老道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
小姑娘眨眨眼,一时恍然如梦,一时又彷如离了梦境,捕捉到现实。
“逆徒!”老道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霎时落入她耳中。
“为师留给你的那封信,你到底看过没有?”
“你怎敢如此乱七八糟胡来??”
“老道我就算在地底下,气都被你气活了!!”
“不孝!混账玩意儿。谁让你逆转乾坤作天作地的?小时候还是抽少了!!”
姜奈飘渺的神魂飞了回来,霎时红了眼。
猛一扑,扑进老道怀里,声音哽咽道,“师父。”
老道手里的鸡毛掸子,在半空中扬啊扬的,扬了半天,就跟小时候一样,到底还是没舍得落在小姑娘身上。
长叹一声,老道手掌落在小丫头头顶,轻轻拍了拍,“你说你怎么?唉!”
“你这又是何苦?”
“师父,我不甘心。明明我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明明你心里早就明了,老道我命不久矣。若非如此,你又岂会逼我吞服阴阳凝珠?”
“天命如此。你这个逆徒,老道我已在世上走过数百载,真到了这一天,又岂会惧怕天命?”
“且你我皆是修习玄门术法之人,天命天道一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为师,与你十年师徒情谊,已是到了尽头,你为何如此想不开?非要逆天改命胡作非为?”
“这个因果,你如何承担?”
“没有。”姜奈猛地抬起小脑袋,泪眼婆娑盯着老道,“没到呢!哪有十年,没到十年呢。”
老道被蠢徒弟气笑了。
“十年就只是个说法,反正在这限期之内,你又何必纠结?”
“我就是纠结!说好十年就是十年,你就是个骗子。”
老道无语叹息,抬手摸摸小徒弟脑袋,“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个不断失去的历程么?”
“难道以后每一步,你都要如此纠结?每个离开的人,你都要逆转?那你这条小命,能让你来来回回折腾几次?”
姜奈沉默半晌,小小声道,“还不是你以大骗小,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跟徒儿说,非要藏着掖着留到信里?”
老道暴跳如雷,“为师绞尽脑汁写了三夜两夜,才写完的信,你一个字没看。”
姜奈抱住他胳膊,赖到他怀里,“说吧。”
1947 别再抠唆
“徒儿聆听教诲就是了。”看把老道给气的。
姜奈不由暗暗反省:以前是不是气老道次数太多了?
“你说你这个逆徒,平时抠抠索索不知孝敬师父。为师人都躺地底了,你还闹得我不得安宁!”
“简直胡闹!”
姜奈破涕为笑,“谁抠抠索索了,那不是徒儿当年人小赚钱慢的缘故么?之后徒弟我发了财,还不是好吃好喝供着您。还派了专人伺候您呢!”
老道呵呵凉笑,“你再多作两回,为师躺在九泉下都安静不了。”
“好好好,不作了不作了。”姜奈扶住他起身,此时已发觉他们都在山居图内。
而她刚刚睁眼时,看到窗外阳光耀眼。
看来是五级山居图升级完毕。
整个山居图内有了风雷雨雾日月星辰之分。
老道口中叨叨着,“你不去看看那蠢小子么?他为了护你,这会儿人还泡在阴阳池子里呢。”
姜奈轻轻咬唇,“很危险。”
“你知道就好!”老道恨铁不成钢,戳着她的脑门骂道,“看看你这逆徒,老道的白云山,被你嚯嚯成什么样了。”
老头捶胸顿足长长叹气,“你可知?惊世天谴崩碎你俩身体的最后一秒,若非山居图把你们吸进来,会有什么后果??”
“不动脑子!”老道又骂骂咧咧,“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抗衡整个天地法则?”
老道指着徒弟的脑门,还想继续接着骂,一对上小徒弟红通通的眼睛,话就被噎住了。
“你以祖师爷名义发誓,以后再不逆转天命胡作非为!若还有下回,老道不认你这逆徒!”老道忽然拂袖背转身,身体绷得笔直。
姜奈老老实实跪下,抬手举过头顶,规规矩矩在师父面前发了个誓。
老道的气消了点,伸手将她拖了起来,语重心长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你我师徒一场,本就是缘起缘灭,一切顺应天意,不好么?”
“你这个逆徒,以后乖乖将师门发扬光大,老道就甚是满足了。若是能找到你三位师兄……算了,不提也罢。”
“总之你一切安好,为师便能含笑九泉了。”
老道拍拍小徒弟的手,“哦,记得逢年过节,给为师多烧纸!别抠抠索索的了,纸钱给少了,为师天天入梦找你聊聊!”
姜奈挽着老道的手,红着眼睛转过脸去擦了擦泪水,“师父你着什么急,时间还早呢。”
老道翻翻白眼,继而喜笑颜开,“你说的对,不回来也回来了,为师这七日定要好吃好喝着。”
“师父,我带你逛逛我的地盘。”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饺子了。”
“就知道你嘴馋。”老道没好气,“跟小时候一个样儿,提到吃就两眼发亮。明明早已辟谷,一年半载不吃也没事。”
“师父,修炼已经很苦了!再不能吃的话,那还修炼干什么?”
“你修炼就是为了吃嘛??!”老道中气十足怒吼。
园内,柳拂衣与毒牙带着几小只静静站在那没动,目视俩师徒骂骂咧咧而去。
1948 最后的时光
谁都不愿在这种时候,前去打扰师徒俩。
大家都清楚,这俩师徒虽然嬉笑怒骂着,可气氛终是带着一丝离别的愁绪。
天命所归,拼命想挽留的人,终究还是挽留不住。
奈奈应该……很失望吧。
姜奈和老道一块包了顿饺子当午膳。
等老道午休时,姜奈来到阴阳池边探望小冰块。
看他一切安好,身体既没有崩碎的迹象,气息又在平稳回复当中,悬着的心微微一松。
小冰块就坐在阴阳池中间,活死人肉白骨的圆柱形小池子里。
算算时间,应该会渐渐清醒过来。
按照小宝灵的说法,神族人既没被惊世天谴一击击溃,以他的体质就会缓慢回复。
最迟半天应该能醒转了。
姜奈蹲在池子边,隔一段距离看他。
小冰块这模样,倒跟月牙泉初见时差不离了。
眉目俊秀、翩翩尔雅,一袭素衫下,五官出众而立体,静静坐着不动时,就像一座冰雕。
头发,似乎比初见面那会儿长了许多。
小姑娘抬手摸摸自己一头乱毛,揪了几根到眼前看了看。
刚才师父嫌弃自己了!
盯着她一头白毛张口就嘲,说啥现在出去晃,别人真不晓得谁是谁师父了!
哼!
这也就是暂时而已。
等她再缓缓,元气恢复过来,发色自然会变回去。
池中央
沈翊徐徐张开眼,一时也有些表情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当视线落在池畔时,眼睛蓦地一亮。
小丫头正蹲在那儿,用树枝画圈圈呢。
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姜奈抬起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连忙丢了树枝站起,“你醒了?”
还好这人没啥事。
要不然他从哪儿去挖个小冰块回来,赔给沈云他们啊。
小姑娘用脚尖磨了磨地面,垂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这回是我……那个行事鲁莽,连、连累你了。”
差点害你丢了小命,实在是对你不起,姜奈心中暗道。
池中的男人忽然一跃而起,眨眼间身上水雾便蒸的一干二净。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姜奈负着两根小爪子,抬眼偷偷一瞧,小冰块已经到她身边了,还好死不死跟她偷看的眼睛对上……
沈翊扑哧一乐,一抬手将她抱住,“你这什么表情?做贼心虚不敢看我?”
“谁,谁做贼了!”姜奈用超大声掩饰情绪。
瞥他一眼,皱了皱鼻子,“没空搭理你。师父小憩快醒了,我得回去。”
沈翊松开手,笑着颔首,“那我们一块见见师父吧。”
……
这七日,是奈过得最开心的七日。
时间仿佛又倒退回小时候,跟着老道走街串巷,闲云野鹤般游历江湖,看尽世间人情冷暖。
沈翊柳拂衣他们,偶尔会陪着一块儿吃顿饭,更多时间则是留给俩师徒独处。
山居图升级到五级后,空间在原有基础上扩大三倍不止。
灵植园山脉后方,果然如小宝灵所言,出现一座十万里绵延的冒险圣地。
如今已诞生出少量妖兽,尚未生出灵智,皆处于懵懂时期。
1949 天命所归
奈就带老道去冒险圣地游历一番,俩人准备了不少美食,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哉。
老道精神奕奕红光满面。
姜奈却知道,师父已差不多到时间了。
既知事实,缓了几日再接受,对奈而言似乎也不那么艰难了。
姜奈心里其实十分清楚。
或许早在很久之前,老道身体日渐衰弱、呈现天人五衰症状时就已明了。
老道没说错,她早就知道,师徒离别的这一天快来了不是么?
只是……那一刻自己没法接受而已。
她的不甘心,最终折腾了自己,还牵累了旁人。
老道的豁达心境,她连十之一二都未曾有。
所以她痛苦、纠结、难受、挣扎。
而老道,却能够笑嘻嘻骂着逆徒,拿烧纸钱的事,同自己开着玩笑。
这就是心境上的差别。
在受到重大打击的那一刻,奈奈依然稳不住激荡的心绪。
师徒俩铺了块地垫坐在草坪上,仰头望着蓝天白云。
老道满脸宽慰的笑容,“逆徒,这地方还真是好啊。”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峰,“你就把为师葬那里吧。要是想为师的话,逢年过节就给为师烧点纸,去那跟为师说说话。”
姜奈眼眶微涩,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好嘞,徒儿再给您弄个白云观。门前栽种一片青柏,养两只兔子陪您。”
老道心满意足,靠在树干上望着那片山峰,好像已经瞧见他的白云观耸立在那儿了。
“老道一生修行,人生走到尽头,能有你这徒弟陪在身边,此生足矣。”
“师父,看,晚霞出来了。”
那五彩之色,散着绚烂无比的光芒,真美呀。
日升日落,霞光漫天,没想到山居图竟会蜕变成这般模样。
姜奈转过头,见老道背抵参天大树,安详地阖着眼,恍若睡着一般。
云霞彩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灿灿之色。
师父再也看不到晚霞了。
姜奈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早已泪流满面。
只是这一次,没有不甘没有愤怒,心中多了一份释然。
老道是知天命而顺应天命,这就是他的选择。
奈奈尊重老头的选择,这一次定会让他安安心心长眠于此。
天命所归强求不得。
老道活这么久,早已风烛残年,当年收她为徒时,其实便已知,跟她至多只有十年师徒缘。
难怪世上这么多人,想谋求长生大道。
此时此刻,连姜奈都忍不住想,若是真有跨越法则的长生,或许师父他,就不会日渐衰弱走向生命的尽头。
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丝什么,快到极致难以捕捉。
姜奈定定站在树下,从黑夜站到天明。
醒转时,老道依然安安静静靠坐在树旁。
姜奈从纳戒中取出罗虎交给自己的信。
挺厚一信封。
拆开后除了有几张信笺,还有一只纳戒静静躺在里面。
老道一生所学一生所获皆在纳戒中,姜奈没有细看,转瞬收起。
将信笺拿在手中,姜奈反反复复默诵三遍,转头看向远处青山,眼前模糊一片。
1950 留它一命
忽地,一道桀桀怪笑声传入她耳中,“既然如此不舍,那就留着呗。”
“你又不是没有办法。”
“这老道道法高深魂灵强大,若留在身边指不定何时还能帮上你忙呢。就这样放他入轮回,岂不可惜?”
姜奈面无表情收起信笺,翻手将一只金灿灿的五层小塔取出。
随手一抛,小塔拔地而起。
一团黑雾从中飘出,还没来得及再次发声,就见小姑娘手持一柄赤光缭绕的权杖朝自己冲来。
“轰轰轰轰轰!!”
暴击声此起彼伏,夹带着一声声惨叫。
“该!”小灰灰趴在柳拂衣肩头,蹦跶了下哼哼道,“让它嘴巴犯贱!”
“才学会说几句人话,就专挑人痛处戳。”
老道可是小主银不能动的逆鳞,这山鬼如此口无遮拦,难怪被主人打得哭爹叫娘!
要是把自己师父的魂灵拘在身边,养作小鬼为己用,那小主银成什么人了?
这天下间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弟子吧?
山鬼嗷嗷惨叫着,一团黑气几乎被姜奈三拳两脚给打散了。
它连忙一迭声求饶,“饶命,饶命啊小姑奶奶。别,别打了,别打!我,我就是开,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如此当真哇!”
“姑奶奶我错了,呜呜,看在此前鬼鬼卖力为你办事的份上,求放过啊姑奶奶!”
得,这是自己犯贱,再一次被小主银给打服了!
小灰灰连翻白眼。
这山鬼还真会抖机灵啊。
明知小主人不是个好性儿的,居然敢如此出演挑衅。
不打你打谁?
就你那么贱兮兮的一张嘴,小主人不对你痛下杀手,也算是留了几分薄面。
他们一行人站在这,远远注视姜奈,其实已陪着她站了一夜。
一开始,小宝灵以为主人是悲痛难忍,站着发起了呆,还想着要不要上去劝劝。
若非沈翊和柳拂衣点破,他们真没看出来,自家主人莫名其妙进顿悟状态了。
是老道的身死,给小主人什么启发?
小主人这回顿悟时间可久了,转眼间一夜过去,她这才醒转。
山鬼这个贱贱的家伙,自己找了顿打,正哼哼唧唧求饶。
小灰灰从柳拂衣肩头蹦跶下来,晃着细长尾巴撒欢朝姜奈身边跑去。
“主人,主人……就留它一命吧主人。”小灰灰蹦到姜奈脚下。
柳拂衣、沈翊、毒牙三人,与小宝灵、小猴纸、招财富贵几只一同走了过去。
见几双眼睛都瞅着自己,姜奈面无表情收回重拳出击的小手,慢腾腾理了下袖子,“师父为自己选好了址。”
她指了指远处山峰,“目测还不错,我们过去看看吧。”
将老道尸身收入纳戒,姜奈转身边走边道,“去看看地形地貌,也不知老道这堪舆的功力怎样。”
“那地方若选的不好,身为爱徒的我,当然也能给他重新换个地方。”
柳拂衣和沈翊、毒牙二人对视一眼,轻咳一声,“宝宝,你心情平复些了么?”
“我很好啊。”姜奈领着众人往对面山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