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立足不易
夜瑾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是啊,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望着星光璀璨的夜空,他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接近子时了。”无寂道,“凌波殿那边的年宴大概要结束了吧?”
夜瑾眉心微皱,心头闪过一些想法,但是他很快却发现,自己心里的想法根本行不通。
方才的那一瞬间,他想让十三影去查,想私底下查清楚送来贺礼的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凌裳,如果是,他跟寒钰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此时自己身在南族,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宸王和其他势力的耳目,本来他在南族立足不易,稍有一点动作,只怕会引来一些更加不好的怀疑。
今晚跟温绥远之间的事情,他几乎是拿性命去赌去拼,才还了自己清白,也借此机会让几位皇子对他印象改观,但以后的行动若稍有差池——哪怕自己如何坦荡无私,今晚的一切也都将功亏一篑。
产生误会容易,化解误会很难。
所以沉默了须臾之后,夜瑾决定直接去找宸王。
很多事情,想要得到一个结果,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可行,但所用的方法不同,所得到的结果往往也不会一样,甚至极有可能让自己多走一些不必要的弯路。
眼下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件事,但起事情的真相,他必须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让自己陷入困境——否则,所有的真相也将化成毁灭美好的利器。
夜瑾想着,举步朝外走去。
走出凤寰宫,迎面一个男子缓步走了过来,穿着青色的袍服,步履不如平时的稳重利落,而是带着些许迟疑,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抬眼间看见夜瑾,他的表情瞬间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淡淡道:“夜皇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今天年节,这个时辰还不算晚,毕竟宫宴都还没有结束。”夜瑾说完,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隋青如何了?”
“重伤昏厥,宸王命黑翎卫带他去了黑翎卫的训练营。”苏幕臣说着,眼底一丝复杂的情绪,“我有事想见殿下,不知殿下现在方不方便?”
“九倾不在宫里。”夜瑾说道,“她出宫去钰王府了,你找她做什么?”
去钰王府?
苏幕臣微愣,不解地道:“这么晚了,殿下去钰王府做什么?”
“钰王身体不适,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所以九倾过去看看。”夜瑾说着,又道:“宸王现在在黑翎卫训练营?训练营在哪儿?”
苏幕臣皱眉,“你想见宸王?”
夜瑾点头。
“宸王眼下不一定有时间见你。”苏幕臣道,“而且算今晚的事情是温绥远陷害你,但是站在宸王的角度,你觉得他对你会有好印象么?”
夜瑾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想,没来南族之前,他以为南族这些权贵都很厉害,甚至紫陌以前也说过,他们的武功他高,身份他高,家世显赫,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出众,一只手能把小小西陵皇子捏死。
第890章 在我眼里,你们只是空气
可来了南族之后,他却慢慢发现,传言有误这种事……其实随时随地都在发生。
这些南族贵公子们背后的家族或许的确是传承了几百年,因此过了几百年战战兢兢也高高在上的显赫富贵生活,然而时日一久,大概是被名门世家的优越感腐蚀了脑子,因此什么事情都喜欢想当然,判断一些事时根本不必动脑子一样。
更甚者,他们会觉得只要亮出了身份,其他所有问题就将迎刃而解。
身份就是招牌?
夜瑾在心里嗤笑,挑眉看着苏幕臣:“苏公子知道今晚在御园梅林,我为什么能够让温绥远输得一败涂地么?”
苏幕臣一愣,随即淡淡道:“绥远算计你在先,所使用的手段的确卑劣,被你识破也算正常。”
说着,他皱起了眉,“夜皇子是要跟我炫耀?”
“炫耀?”夜瑾唇畔微扬,掠过嘲弄的笑痕,缓缓摇头:“没必要炫耀什么,在我眼里,你们只是空气。”
苏幕臣闻言,脸色倏地一僵。
空气?
“手段卑劣不代表不聪明,他今晚所设下的局几乎算是完美无缺的,唯一的破绽是他选错了时间。”夜瑾淡道,“并非我多厉害,只是我心细而已,在任何凶险的情况下都会记得寻找对手的破绽,并且我有足够的耐心。”
苏幕臣不置可否:“胜利的一方,说什么都是对的。”
夜瑾瞥了他一眼,也不在意他是否不以为然,径自道:“如果今晚温绥远身上有伤,那么在一切证据都被销毁的情况之下,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九宫八卦阵法和密林的迷情药,以及那个被用来陷害我的女子,这么多的计谋,总有一个会成功的。”
苏幕臣沉默,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就算那些人击杀我不成,最后那个女子的一口咬定,也能轻而易举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夜瑾冷笑。
今晚在梅林里如果他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那么不出一个晚上,南族所有的皇亲贵胄,满朝文武,包括皇上皇后和后宫所有嫔妃在内,所有人都会知道,西陵皇子是个品行恶劣低下,下流浪荡的无耻之徒。
就算九倾如何相信他维护他,也挡不住那么多人的口水攻击,他们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以除掉他的机会——即便有些人心里明白,这件事的可信度有多小,也根本不会在意这个问题。
能阻止他成为南族帝君,对于很多人来说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温绥远身上没有伤,没有伤就代表着那日被打的人不是他——这是他自己犯下的错误,原本跟我扯不上一点关系,但是他陷害我的时候,我却能利用这个破绽将他的阴谋一一击破。”说到此处,夜瑾几不可察地挑眉,“这份敏锐的观察力,你有吗?”
苏幕臣眸心微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又在想,他到底是想炫耀什么?
炫耀自己的好运气,连老天都在帮他?
第891章 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1
他说温绥远唯一的破绽是选错了时间,是因为距离他们被杖责的日子太短,伤势不可能痊愈,所以温绥远身上没有伤这个事实,才如此轻易就让他察觉到了。
如果今晚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夜瑾就不会在意到温绥远身上是否有伤这件事,也就更不会知道,那天被罚的温绥远是个假的——并且连宸王都瞒过去了。
冒充世家公子年轻朝臣的身份出现在宫廷里,这样的事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可以被冠上图谋不轨的罪名处死,但是如果这件事并非冒充之人自己所为,而是温绥远本人所做的决定,那么他的罪名同样可想而知。
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甚至是谋反作乱,这些罪名都可以安在他的身上。
这个罪名被揭穿,那么势必要知道冒充他的那个人是谁,再然后,因为有了这个冒充之人,夜瑾才有了让他出来对质的借口,并且以此方法证明自己所说的,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笃定冒充温绥远的人并未离开之后,他利用那个女子逼出了此人,问出了对方的身份,然后一层层揭开对方所有的阴谋,直到冒充之人亲口吐完了所有真相……
然后,他赢了,还了自己清白,将对方置于万劫不复。
而退回来说,如果温绥远没有露出这个破绽,或者夜瑾没有抓到这个破绽,那么今晚他所说的——
不管是温绥远安排的六王以八卦阵击杀他,还是梅林里的迷情药,或者是那个女子是在陷害他。
这些事情,都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几位皇子不会相信,被同样牵扯其中的苏幕臣更不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夜瑾为了脱罪而随便乱咬,不会有人真的相信他的话,因为没有证据。
的确如他所说,证据都被销毁了,现场唯一还残留的证据就是那个女子手里的一绺红布,可那是证明他罪行的证据。
就是在这样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之下,他却不疾不徐,以无比淡定从容的姿态,一点点让自己占据了上风,最后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苏幕臣沉默了很久,在心里思索着对方说这些话的用意。
“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夜瑾却似乎已经明白了他心底的想法,淡淡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其实只要你善于观察,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苏幕臣闻言皱眉,“我不觉得自己有多愚钝。”
“通常情况下,越是愚钝的人,越自以为聪明。”夜瑾挑唇,笑得格外讥诮,“你们总喜欢自抬身份,觉得自己很高贵,什么文武双全,才情出众,什么打小受到严苛的教导,然后非常享受把别人踩在泥土里的感觉,动辄评判别人有多卑微低贱——哦对了,今晚温绥远对我提出挑战之前,还说了一句卑微的西陵皇子……”
眉梢轻挑,夜瑾道:“是不是在你们眼里,他国的皇子就当真这么卑微低贱?”
第892章 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2
苏幕臣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淡淡道:“南族的确其他三国的血统高贵一些。”
“是吗?”夜瑾不置可否,“我不反驳你的话,但是有一点我是承认的,东幽和西陵两国的皇亲贵胄,臣武将的确在很多方面可能的确不如南族,如武功谋略,帝王心术,还有对门遁甲以及其他各种技能的涉猎。”
顿了一下,他淡漠地笑了:“但是你这些日子以来不觉得怪么?我一个西陵皇子,什么武功心法,八卦阵法,还有很多东西本该不如你们,这一点你次去西陵的时候,应该也是清楚的。但是现在,你还会这么觉得?”
此言一出,苏幕臣眼神心里微凛,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初来南族第一天,我能一个人同时对付你们三个,虽说并不能占据风,但至少也没落什么下风。”夜瑾斜倚着深红色的宫门,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其隐含的嘲弄,“而今晚梅林里,我能在八个人缜密严守的阵法之下,以一招障眼法暂时脱困,并且找到机会之后一招杀了六个南族顶尖的杀手,虽然冒着赌命的凶险,但我最后还是活下来了,你不觉得怪?”
“从西陵到南族,至今也不过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你不觉得我的武功进步太神速?其他的更不用说了——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思索,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苏幕臣眸心微凝,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
夜瑾道:“我只是一个凡人,没有灵丹妙药,也没有得道的仙人相助,所以不可能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厉害,这其的原因,你可曾深思过?”
苏幕臣沉默地盯着他的表情,这个问题他并非真的没有想过,他心里也觉得怪,但是……
“所以我才说,愚钝的人总是自以为聪明。”
夜瑾冷冷撂下一句结论,便举步离开了,不再理会陷入深思的苏幕臣。
转过身,苏幕臣沉默地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他心里的确不止一次在想,西陵皇子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这么高的武功?若没有高人指点,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高人……
这世又哪来的这么多高人?除非,殿下亲自传授他武功。
但是苏幕臣心里却明白,九倾天赋异禀不假,七字咒也很厉害,世间所有的武功,阵法,兵法,甚至是一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及的某些神力,七字咒皆囊括在内,但是他同样知道,七字咒心法常人修习不得。
或者,算殿下真有心传授他,这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一重重进步是需要时间阶段的,塑造可修习心法的筋骨和经脉,都是一个漫长且难捱的过程——
毕竟这世,不是谁都有殿下那般天赋。
况且,夜瑾所施展出来的武功,也根本不是七字咒心法里所囊括的武功心法。
第893章 高人是谁?
所以,传授他内功心法的人应该并不是殿下。
那么,那个高人会是谁?
苏幕臣想起方才夜瑾带着嘲弄的一番长篇大论,或者该说,他很有耐心地用梅林里的事情给他了一课?
那为什么……
只不过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以为宸王眼下有时间见你?”
他还说:“算今晚的事情是温绥远陷害你,但是站在宸王的角度,他会对你有好印象么?”
他说的貌似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苏幕臣皱眉,宸王是南族的宸王,身兼守护南族的责任,而温绥远是南族朝廷重臣的儿子,于情于理,他都会站在温绥远这一边吧。
当然,以宸王铁面无私的性子来说,他不会当真去庇护犯错的人。温绥远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他会依法处置,可夜瑾——
对于宸王来说,夜瑾应该只是一个外人而已,今晚发生这件事之后,宸王会对他有好印象?
苏幕臣下意识地觉得不会。
因为如果换成自己,他也不会对这个人有一点好印象,因为即便温绥远是自作自受,但无可否认,此事是因为夜瑾而起。
所以,夜瑾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在反驳他的认知?
苏幕臣沉默地思索着,脑子里却不期然闪过梅林里被他忽略过的一件事——隋青说夜瑾不怕死的时候,夜瑾的反应有点怪,而当时宸王说了什么?
他说:“你激动什么?他说你不怕死,本王觉得这是赞美,证明你骨头硬,这有什么不好么?”
宸王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虽然冷漠依旧,却不是平时那种对生人的冷漠和疏离,而是夹杂着一种训斥亦或是讥诮的意味?
苏幕臣觉得脑子里仿佛被破开了一道光,答案隐隐要破土而出。
按照宸王的脾性,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他从来连一句话都不会跟对方多说,除非对方做了触犯他底线或者触犯了律法的事情,否则他不至于主动搭话。
而那个狂傲的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夜瑾,在宸王话音落下之后,顿时沉默了。
那种沉默,是否带着一种……驯服的味道?
想到这里,苏幕臣脸色终于一点点变了,双手不由紧了又紧。
如果……
如果传授夜瑾功夫的那个人,是宸王,那么这一切……是不是能解释得通了?
可宸王,又怎么可能去教授一个西陵皇子?
苏幕臣闭了闭眼,觉得脑子里忽然一片混乱,他此前完全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因为宸王骨子里是个冷漠而又孤傲的人,他本身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而除了黑翎卫之外,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破例收为徒弟。
并且他训练黑翎卫的手段委实让人胆寒,所以即便他很厉害,也从没有人想过他会收徒,更没有谁有那个勇气拜他为师。
夜瑾……竟当真能在宸王手下坚持下来?
如果自己的判断都是对的,那么隋青说夜瑾是个可怕的人……这句话,显然是对的。
第894章 大祭司求见
一个人真正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有多深不可测的本事,而是在于他有多强大的心志。
西陵皇子夜瑾……
望着越发深浓的夜色,苏幕臣沉默间,眼底仿佛亦凝聚了幽深翻涌的暗黑色泽,与这黑夜沉沉融为了一体。
……
临近子时的时候,宫宴结束了。
梅林里发生的事情并未声张出去,没有宸王发话,其他人更不敢多言一字,所以很多大臣虽然怪于那个西陵皇子和温家长子途离开之后,为何再也没有回到宴席,但大多人心里其实雪亮。
九公主殿下带着西陵皇子高调出现在宴席,已经向众臣宣布了他的身份,温家长子作为皇夫的身份,曾经又是被皇看重的年轻贵子,心高气傲在所难免,想跟西陵皇子试切磋一下,也同样在所难免。
他们离开之后去做了什么,大臣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心里也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
只是后来九公主殿下和几位皇子,以及苏家、湛家公子一起离开了,并且离开之后,没有一个人再回到宴席,以至于老臣们想探一下口风都没办法做到。
所以今晚的年节宫宴算得是风平浪静,于平静度过了热闹和歌舞升平的一个晚。
然而,包括温御史在内的所有大臣,在宫宴结束之后,离开皇宫之前,他们都还不知道今晚真正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会想到,他们料想的武功切磋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
子时之后,温御史会得到该得到的消息,而湛家、苏家和风家,也同样会知道,四位皇夫家族之一的温家,于今晚之后,命运将会发生怎样的一番剧变。
群臣在最后一波烟火结束时,朝帝后敬酒,君臣同饮,说了一些年节祝福语,之后便告退陆续离开了皇宫。
宫宴结束之后,皇和皇后在众人恭送下,回到了疏凰宫,有些疲惫的皇刚在软榻坐了下来,外面有宫人进来禀报:“皇,大祭司求见。”
轩辕重闻言,顿时脸色微变。
一向除了在祭司殿侍奉神灵和为皇室祈福之外,从不过问世事的大祭司在这个时候求见……所为何事?
因着寒钰作的那张画卷,轩辕重至今心里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此时大祭司的忽然求见,让他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以至于眉眼间神色看起来郁结难解。
不过,大祭司或许能解答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没敢去深思的问题。
这般想着,他淡淡道:“让大祭司去御书房候着。”
“是,皇。”
“皇这些日子心情似乎不怎么好?”皇后神色微凝,有些忧心地道,“皇最近可有什么心事?”
“的确有一桩难解的心事。”皇站起身,却并没有多说,“你先睡吧,时辰也不早了,明天早后宫嫔妃都会早早地过来请安拜年,你也得早起。”
见他不愿多说,皇后也体贴地没有追问,“那皇也别熬得太晚了。”
“朕知道的。”说完这句,轩辕重转身离开了疏凰宫。
第895章 四哥的病,以后我来治
“最近九倾似乎也挺忙的,好几日没来疏凰宫了,果然是有了情郎忘了爹娘。”皇后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有些倦怠地叹了口气,“她现在是回了凤寰宫?”
“殿下好像出宫去了。”紫兰给她倒了杯温水,“去的是钰王府,听说钰王寒毒发作,太医们一筹莫展,只能请殿下亲自过去看看。”
“是吗?”皇后想了想,不由蹙眉,“钰王这身子骨倒是真让人揪心。”
紫兰也忧愁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吗?钰王好好的身子,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
皇后锁眉,却慢慢沉默了下来。
钰王府里,九倾也听到到了同样的一句话,“四皇兄好好的身子,怎么就折腾成这样了?”
说话的是八皇子,在九倾耗费了七字咒的真气心法,用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驱走了寒钰身体里的寒气之后,他才缓缓舒展了眉头,眸心却仍然凝聚着深浓的忧色。
面上苍白的色泽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原本冰冷的身体也有了些温度,寒钰睁开眼的时候,太医们不约而同地吁了一口气。
提了一夜的心,这会儿终于可以放下了。
“太医们都回去吧。”九倾转头看着一屋子的人,末了淡道,“以后也不用过来了,只要按时给药就行。”
话音落下,太医们心里微微一惊,不由面面相觑。
以后不用过来了?
“殿下。”八皇子眉心微拢,有些迟疑地开口,“四皇兄的身体状况很差,而且寒毒发作都是突发性的,太医若是不来,四皇兄岂不是危险?”
“太医过来了,有用吗?”九倾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浑然不管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太医们尴尬的脸色。
不过太医们心里也清楚,九公主殿下说的是对的,钰王这身子骨极差,寒毒发作起来凶猛无比,太医们除了开药,的确束手无策,可那些汤药平时喝着还能吊着命,但真正病情严重的时候,药效实在有限。
价值连城的宫廷圣药,一旦对上日月寒潭的寒气,也只能甘拜下风。
“四哥的病,以后我来治。”九倾说着,声音清淡,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四哥刚醒过来,身子虚乏,你们就别在这里打扰他了,都回去吧。”
太医们闻言,心里略松,虽然他们对九公主这个决定有些意外,心里也有些疑惑,但九公主殿下决定的事情几乎很少有做不到的,或许她真有治好钰王的办法呢。
就算治不好,结果至少应该会比现在好上一些。
太医们于是没再说什么,恭敬地行礼告退。
“殿下有办法治好四皇兄?”八皇子看着九倾的眼神有些纠结,以前怎么从没听说她还会治病?
九倾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道:“八皇兄可以走了,回宫之后告诉夜瑾一声,我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回去。”
八皇子微默,看着眼前的九倾,隐隐觉得她的表情中正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淡漠疏离,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第896章 四哥应该给我一个答案
心里有些奇怪,但是更多的是压抑。
九倾从西陵回来之后,属于上位者的威仪越来越清晰,褪去了往日属于少女才有的纯真之后,如今的她,即便是在淡笑间说出口的话,也让人丝毫不敢轻慢。
而当她敛了笑容,目光清淡地朝你看过来的时候,甚至无需言语就让你感受到一种慑人的压迫感,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低下了头,恭敬应是,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八皇子此时这种感觉尤甚。
所以即便心里如何担忧,他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恭敬地应声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寒钰的厢房,转身踏入了沉沉夜色中。
宫宴结束了,但天都皇城此时却正是喧闹沸腾之时,一簇簇的烟火在天空炸开,整个夜空都是一片流光璀璨,让人目眩神迷。百姓们继承着守岁的传统习惯,子时一过,家家户户燃放鞭炮的声音也连绵不绝地响起,给本该安静的皇城之夜添上了浓重的年节色彩。
相对于外面的喧闹,此时寒钰的房中,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寒钰醒了,却一直不曾出声,或许此时,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哥认识凌裳?”九倾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四哥以前应该并不认识这个人,否则,我不会不知道。”
寒钰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慢靠着床头,沉默不语。
九倾给他驱走了寒气之后,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丝丝缕缕温暖的气息护着心脉,让他觉得此时的身体状况比平时明显要好上一些。
说话的力气显然是有的,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话。
凌裳么,他的确是不应该认识的。
所有他认识的人中,除了一些微不足道到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小兵小卒,其他的人,只要他认识的,她都知道。
毕竟他们以前,感情好到对彼此的事情完全了若指掌,寒钰从不曾有任何事情瞒过九倾,九倾所有的秘密……也都会与他分享。
可命运的转折有时就是来得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四哥,我们谈谈吧。”九倾似乎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淡淡又道,“曾经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既然你认识凌裳,那么很多事情即便不敞开,你也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寒钰垂眼看着被角,眼神带着几分恍惚,沉默了良久,他才终于开口,嗓音里透着寂寥和黯然:“倾儿,对于曾经做过的错事,造下的罪孽,我愿意用余生来赎罪和忏悔,其他的……你能别问了么?”
“不能。”九倾缓缓摇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得不到一个答案,我心里不痛快,对你……或者也不公平。”
“我可以不要公平。”寒钰道,“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不公平。”
“可如果我还是想问呢?”九倾抬眼,嘴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四哥,你既然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那么给我一个答案一个真相,才更应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897章 江山,比不上倾儿重要
此言一出,寒钰身子一震,一点点握紧了指尖。
曾经做过的事情……
给她一个真相,一个答案?
可真相究竟是什么,他算知道……又如何跟她说?
说出来,除了增加困扰和痛苦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所在?
寒钰心头苦涩,“倾儿,你为何不直接让我……自生自灭?”
在皇面前,他这样说,此时在她面前,他还是这样的说法。
纵然求死之心并不是那么强烈,纵然他还想活着看她一世幸福,哪怕自己黯然孤独一生,他也无怨,可他宁愿……所有的人都不要来理会他,该怎么样这样,让他一个人待着,不好么?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秘密,而他,有了那些记忆之后,也无法再把父亲当父亲,把母亲当母亲,同样的,也没办法再把妹妹,当成妹妹……
他想一个人待着,安静地回想着曾经的美好,他只想一个人守着秘密,终此一生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任何事情。
“四哥。”九倾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开口,“那天父皇来了钰王府,你是否已经告诉了一些事情?”
寒钰回过神,唇色泛白,沉默了良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我作了一幅画。”
九倾静静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那些事情,我说不出口。”寒钰表情僵硬,声音里透着一股死寂,“即便是我自己的罪孽,让我再重复一遍,也是一次凌迟的酷刑。”
所以他以一幅画作告诉他的父皇,自己曾经有过的罪孽。
九倾摇头,眸光清淡,“我问的是,四哥为什么要告诉父皇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情的改变,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寒钰道,声音透着沉寂,仿佛所有的感情已被冰封,再无丝毫的情绪波动,“而且,这件事是我的罪孽,不应该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
不应该加诸在无辜之人的身?
九倾眸心微凝,语气淡漠了几分,“四哥所说的无辜之人,是夜瑾?”
寒钰沉默。
“四哥去过祭司殿了?”
寒钰还是没有说话。
九倾见状,也没再追问这个问题,淡淡道:“让父王知道此事,四哥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寒钰道,“不管什么结果,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既然如此,我想问四哥另外一个问题。”九倾此时表现出来的,正如一世江山覆灭之后的平静,清婉的嗓音里也流露出丝丝冷寂的味道,“在四哥心里,江山重要么?”
这个问题,寒钰似乎并没有犹豫,闻言缓缓摇头:“不倾儿重要。”
九倾掌心微紧,顿了一瞬,才又道:“那么,四哥曾经是因为练了七字咒心法,所以才产生了心魔?”
这个问题,让寒钰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回答是,九倾是不是会对他多一点理解和宽容,然后把更多的责任揽在她自己的身?
如果他回答不是,这件事……又要该怎么解释?
第898章 心魔,由心而生
心头纷乱,寒钰发现自己依然只能沉默。
“四哥曾经是,把我当成了妹妹,还是一个女人?”九倾声音清冷,“这个问题曾经我问过四哥,现在我还想问一遍,四哥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个问题尚未回答,这一个问题瞬间直击寒钰心头最脆弱之处,刹那间面血色尽褪。
双手攥紧,他忍不住抿紧了唇,低垂的眼底,闪过九倾未曾看到的一抹苦涩伤痛之色。
曾经,她的确也问过,“四哥心里,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还是……一个女人?”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倾儿想多了。在四哥心里,倾儿只是倾儿,是四哥最爱的妹妹。”
对,倾儿只是倾儿,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改变,在他的心里,她都只是他的倾儿……可那时可以如此问心无愧地告诉她这个答案,而此时……
此时,他心里却分明任何人都清楚,她不是他的妹妹,从来都不是。
“如果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江山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么,你为什么会为了得到江山和我,而做出那样的事情?”
九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在此时,一字一句听在寒钰的耳朵里,所带给他的痛苦,却堪凌迟之刑。
“七字咒心法,控制一个人的心神,是让他心底隐藏的欲望无限放大,然后才产生心魔。如果你本身没有这样的想法,它不会控制你去谋夺江山,让你去杀了那么多的人。”
寒钰半垂着眼,怔怔地看着盖在腿的被褥,薄唇轻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对的。
如果心里没有那些隐藏的欲望,七字咒不会那么轻易控制他的心神,也不会让他产生所谓的心魔,更不会驱使他杀了那么多亲人,只为谋夺一个江山,只为换来守护她一生,却最终毁了她一生的机会……
可如果他告诉她,那些罪孽其实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做的,如果他根本没有被控制,也根本没有产生心魔,那么……
“还有四哥对我的态度,让我无法觉得自己在四哥心里只是一个妹妹,得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这种感觉会如附骨之蛆一般,让我每次想到会觉得心情阴郁。”
一个接着一个犀利的问题,如一根根尖锐的针,直插寒钰心扉深处,让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这些问题,当真无法再回避?
寒钰指尖轻颤,两手五指攥紧,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开口,“倾儿,你深爱着那个西陵皇子夜瑾,对否?”
九倾微默,随即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对。”
“所以……”寒钰嘴角微微扬,似乎想说些祝福之语,可几番努力之后,却怎么也无法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因为笑容也是苦涩的,“如果倾儿跟夜瑾真心相爱,并且做好了厮守一生的准备,那么……关于我的事情,倾儿能否别问了?”
九倾平静地看着他。
第899章 他的哀伤,从何而来
寒钰缓缓抬眼,虽已经隐藏了太多的情绪,可此时,仿佛伴随了他好几个轮回的孤寂,却依然毫无遮掩地撞进了九倾的眼底。
九倾心里微震,“四哥……”
“倾儿,当四哥求你了。”寒钰笑了笑,却掩不住眼底的哀伤,“四哥希望倾儿这一世能幸福,四哥也明白你心里的委屈,但是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反而不会快乐,即便在你心里,把四哥认定为一个自私、虚伪、残忍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真的……没什么不好。”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过的快乐一些,可以不必因为疏远我而产生愧疚,也不必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我不需要宽恕,也不需要理解,因为身负罪孽才能忏悔,有了需要忏悔和回忆的理由,余生才不会让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
为君者,可以选择喜欢的人,可以被爱被呵护,却不该被感情牵绊折磨。
因着寒钰的眼神,九倾心里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刺痛的感觉,她不明白,寒钰的哀伤从何而来。
如果只是因为曾经做下的错事,他只需要愧疚自责,真心地忏悔即可,如果他的心里当真对她有过什么超出了兄妹之外的想法,那么求而不得该有的反应,应该是黯然失落,或者是怨恨不平。
可他的眼神太过孤寂,如此浓烈的怆痛不由自主地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
九倾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即便如今深爱着夜瑾,她的感情也从不会迟钝到察觉不出异样,这也是她跟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地方——心里有了困惑,她想解开,谜团不能一直逗留在心头。
为君者,并不允许自己被谜团困扰。
哪怕她有预感,寒钰心里的秘密或许当真是超出她的预料之外,也许隐藏着她从未曾想过的真相,她依然没有生出丝毫逃避的想法。
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太过理智冷静,理智到近乎于无情。
可不管痛苦是谁的,哪怕撕开真相之后,需要面对的是鲜血淋漓的伤痛,亦或是艰难抉择的困境,她也不想心里留有任何的未解之谜。
冗长的静默之后,她平静地开口:“四哥如果当真是个残忍、虚伪、自私的人,此时我或许不会坐在这里。”
“之前我一直以为,四哥演技精湛,很擅长伪装自己,伪装得连自己都能骗过去,所有的温柔不过都是以感情为筹码的算计,所以我疏远了四哥——既然感情是假的,又何必在其自欺欺人?”
“我以为四哥是有野心的,所有的伪装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筹谋,所以我想,只要四哥这一世练不成七字咒,曾经的那一切应该不会再发生。”
“我身为南族储君,肩负守护南族江山的责任,重活一次之后,绝不可能再让自己重蹈前世之覆辙,所以我不会再助四哥修炼七字咒心法,甚至应该找个理由杀了四哥……但是从始至终,这个想法却从未在我心里出现过。”
第900章 理智和感情,不会混为一谈
九倾抬眼,眉眼沉静,语调柔婉却波澜不惊,“四哥,不是我克制着自己不杀你,而是要除掉你的这个想法,从未在我心里出现过。dt”
从始至终,她所有的想法都只是守护南族,阻止劫难的发生,而从未想过,应该杀了这个曾经毁灭南族,毁了她所有希望,让她尝到了刻骨铭心伤痛的人。
寒钰安静地靠在床头,安静地垂着眼,面情绪已经被敛尽,看不出心底的想法。
九倾起身走到外面,取了两个茶盏,执起桌的茶壶倒了两杯茶,走了回来。
一盏放在床头的几案,一手自己端着,在椅子重新坐了下来。
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将茶盏搁在一旁,九倾放松了身子靠着椅背,声音也沉寂了许多,“我没想过要杀你,但是也不可能再如同以前那般跟你亲近。曾经的那场劫难搁在我的心底,是在你跟我之间竖起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不管是谁,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越过高墙,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我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从此跟四哥保持距离,算以后我登基为帝,四哥入朝侍君,我也可以只把四哥当成普通的臣子,如同对待其他皇兄那般。只要四哥心里不再生出不该有的想法,那么以往的一切,或许可以一直搁在心底,再也不被提起。”
“我知道,在四哥没有任何记忆的时候,疏远四哥,对于四哥来说,本是一种无形且无情的惩罚。不管四哥记不记得曾经的事情,也不管四哥心里是否会觉得委屈,在我看来,这是四哥应得的惩罚。”
“可是后来,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的时候,四哥亲手毁了自己的一身武功,还让自己落下了一生都无法治愈的寒症,这一点让我想不通,也让我所有的计划和想法全部被打乱。”
“我以为这或许又是四哥的苦肉计,可后来,最真实的感觉终究无法骗过自己,虽然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四哥自己的选择。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心疼,也绝不会去配合你的计策,有太医院和大内密库里那么多珍贵的药材,总能吊着你的性命。”
“但是一次次之后,我发现,自己对你依然无法真的狠下心来,哪怕刻意漠视,每次听到四哥病发而太医无计可施的时候,我都只能匆匆赶来,只担心四哥真的出了什事情——哪怕曾经真的恨过,可心里依然无法漠视四哥的生死。”
皇城内的喧闹还在继续,并将一直持续到天亮,但哪怕阵阵欢腾笑语和烟火爆竹的声响清晰地传进了耳膜,这间只有两个人的厢房里,也依然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九倾话落之后,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九倾抬眼,淡淡道:“四哥,责任和情感我现在已经能分得很清楚,两者绝不会混为一谈。我现在也能清晰地体会到,自己对你有着无法割舍的感情,但是理智却又告诉我,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第901章 做不到真的无情
“这种情绪是矛盾的,应该恨,却恨不起来,应该漠视你的生死,却常常忍不住担忧和心疼。”九倾轻轻闭了闭眼,随即睁开,“所以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道,“我需要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来为我这种矛盾的感情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四哥,我相信这种矛盾并非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你也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寒钰慢慢抬眼,九倾清透的眸光正定定地锁在他的面上。
红唇轻吐,依旧是波澜不起的语调,“所以四哥,你能否给我一个理由?能否告诉我,为什么明明该恨你,该对你不闻不问的时候,我却偏偏做不到真的无情?”
做不到真的无情?
寒钰心头划过无言的震动,这一刻,他只觉得,就算马上死了,他也该觉得无憾了。
带着曾经的仇恨和被背叛的痛苦,她还是无法狠下心对他……是不是证明,哪怕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灵魂深处,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
他应该知足了,不是么?
有她这些话,他觉得自己还是受上天眷顾的,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这一刻他突然间就觉得,自己依然很幸福,所求所得,不过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爱过,哪怕经过生死轮回,被抹去了所有的记忆,那个人的灵魂深处,还带着对自己的一抹牵念。
如此,便已经足够了。
寒钰安静地看着她,眼神柔和而专注,仿佛要将她倾城的眉眼细细地刻画在心头,可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这个女子的一颦一笑,眉眼神韵,早已经成了他记忆里抹不去的印记。
即便闭着眼,他也能分毫不差地描绘出她的容颜,她的眼神,她笑起来时灵动剔透的眸光,以及她骨子里永远保留的那一份纯真柔软。
“倾儿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寒钰轻轻叹息,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可我希望倾儿想考虑清楚,或者真相并不是你想知道的,或者说,如果真相说出来之后,会影响到你和西陵皇子之间的感情……你一定会后悔……”
后悔?
九倾眸心微凝,什么样的真相……会影响到她跟夜瑾之间的感情?
寒钰垂眼,声音温柔地道:“倾儿,或者……如果我离开了南族天都,对你是不是就不会造成困扰了?以后不必看到我,我是生是死,也不会再有人告知于你,你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分神在我的身上?也不必刻意去追寻一个本不该知道的真相了?”
九倾微默,随即慢慢蹙起了眉:“四哥说,真相会影响到我跟夜瑾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不知真相,跟夜瑾之间的感情就不会产生变数?”
“嗯。”寒钰轻轻点头,“或许,即便知道真相,你们之间也不会生出什么变数……一切,有可能只是我庸人自扰,但是我并不想冒这个险。”
不想冒险,不是完全因为她,也是因为他自己。
第902章 她是他骨血里,无法割舍的珍宝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陷入两难境地,那么他会痛苦,会不忍,他不想看到她困扰。
而倘若……她知道真相之后,仍然不会影响到她对夜瑾的感情,那么他自己……又情何以堪?
眉眼轻垂,寒钰心里苦涩,难以抉择。
“四哥如果真的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九倾心思玲珑剔透,此时从寒钰的言语和表情,以及过往那些细枝末节之中,已经能隐隐得出一点大致的判断。
心头忽然生出了一点抗拒,或许也是源于他的那一句“可能会影响你跟西陵皇子之间的感情”,所以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太过强求一个真相。
如果真相有可能会伤害到夜瑾,那么眼下来说,她是不愿意的。
寒钰抬眼,有些意外于她突然间改变了心意,说不出心里是松口气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失落的成分多一些,但是显然,此时他不该再深思这些。
九倾站起身,淡淡道:“四哥也不必离开天都,我的困扰从来不是因为你,而是源于我自己的感情矛盾。”
“……我知道。”寒钰缓缓点头,“我不会离开的,以后我会低调地待在王府养病,其他的事情我没太多的力气去理会,只要……”
只要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偶尔还能看到她一次,他也就知足了。
其他的,便这样吧。
与父皇已经离心,与母亲从未曾有过感情,对其他的皇兄弟,感情也从来疏淡,没什么亲近的必要,既然如此,他可以待在王府里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以前,他的世界里只有她,看着她笑,他就高兴,恨不能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只为了能看到她眼底刹那间的那抹光亮,而现在,他的生命里也依然只剩下这一抹牵挂。
她是他骨血里,永生无法割舍的珍宝。
除了他,这大千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他在乎的,也没有任何事情,还能得到他的关注。
所以余生,这座钰王府就是他唯一的栖身之地,也是他的囚笼。
他想给她幸福,也想成全自己的幸福,然而,当二者只能选择其一时,他希望幸福是她的,至于自己……看着她幸福,他便于安静中,感知到一份满足。
寿命还有多少,他觉得已不必强求,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或许哪一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可以无声无息地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死法,至少,不会感知到太多的痛苦。
至于之前一直所期盼的,想亲眼看着她一生安然顺遂,他觉得,也已经没有强求的必要。
夜瑾会给她幸福的,自己能不能看到,都再重要。
九倾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冷静而理智,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击到她,所以……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明天傍晚过来给四哥治病。”九倾淡淡道,“四哥先休息吧。”
“治病?”寒钰眉心轻锁,随即缓缓摇头:“不用麻烦了,我以后不会再出府,也会尽量不让自己受寒,每日按时喝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第903章 为君者可以专情,却不能痴情
“我已经决定了。”九倾淡道,“这样,四哥休息吧。”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夜已深,我该回宫去了。”
想到待会儿还要给夜瑾换药,九倾也没再耽搁,临走之前,朝寒钰道:“虽然我还不知道四哥心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但既然我已经选择相信四哥,那么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便只当是神灵给我的一次警醒,也是一次弥补的机会。只要这一世南族安然,那些事情便会湮灭在我的心里,成为永远的秘密。”
顿了顿,“至于父皇那里……”
“倾儿。”寒钰淡淡开口,“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已经存在过的痕迹永远也无法真的消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于我自己来说,或许并没有后悔那时所做的一切,因为没有人经历过我所经历的,所以也不可能有人能真正地去理解。”
“但是对于父皇来说,不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隐情,江山社稷的存亡永远是为君者心头最大的逆鳞,触之者死,没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原谅这种罪行。”
他平静地道:“所以你不必为我去做什么,也不必说什么,顺其自然便好。”
……
夜瑾最终当然还是找到了宸王,并且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祁阳城城主凌裳昨日送来了一份年节贺礼,师父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份贺礼是不是真的来自祁阳城?”
宸王眉头微皱,不解地看着他,“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为什么要查?”
夜瑾闻言,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沉默了片刻,“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我希望……师父能帮我这个忙。”
“夜瑾。”宸王眸色微冷,语气淡漠地道,“殿下即便承诺以后只跟你一人,但你该知道,为君者可以专情,却不能痴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夜瑾一怔。
“殿下跟你成亲以后,算身边只有你一个皇夫,她的心也可以只放在你一个人身,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干涉殿下的任何决定,包括她身边的一些男子,以及一些亲信宠臣。”
宸王道:“为君者身边总会有一些心腹,以及得帝王器重的谋臣。殿下虽为女子,但不可能因为如此避开所有与谋臣亲近的机会,如果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
“师父。”夜瑾打断了他的话,表情有些纠结,“我让师父帮我查凌裳,不是因为嫉妒他,对他也并没有生出任何敌意。”
虽然刚开始听到凌裳送来贺礼的时候,他心里的确有过一点敌意,但是跟眼下的这件事相,那点敌意太过微不足道。
宸王目光清淡:“是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夜瑾举手做发誓状,“真的不是因为拈酸吃醋,我只是想知道那个贺礼是不是凌裳送过来的。”
宸王皱眉,眸心闪过一道深思,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份贺礼有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