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眼前的炼狱
画面一转。
被七字咒的结界困在宫殿里三日的少女,抵挡不住心里强烈的焦躁和不安,几乎是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强行使出七字咒冲出了凤寰宫。
满目的鲜血让人目眦欲裂,少女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曾经的繁华转瞬间化作一场人间地狱,不断倒下的尸体,黑翎卫全体出动,却也不敌几十万精兵压境。
宫女,内监,侍卫,大内高手,甚至是满朝文武大臣,以及身着亲王袍服的兄弟。
他们一个个被乱箭射死,被乱刀砍死,尸首分离,鲜血如瀑,在眼前划过道道妖艳的色泽……
少女从不知道,原来人间也会发生如此惨烈的事情。
她更不知道,为什么一向亲昵的四哥,居然可以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笑容,却无比温柔地吐出无情的字眼,下达“一个不留”的命令。
那些都是他的亲人啊……
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也可以被当做杀人的利器?
高居马上的白袍男子,见到冲出宫殿的少女,眼神微变,几乎迫不及待地从马上飞身而下,急急往少女这里赶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峻拔冷峭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少女一怔,目光轻转,“……皇长兄?”
少女跟宸王并不亲近,但是这一刻在少女眼底,这位素来冷面严瑾的兄长却如强大坚韧的磐石一般,让她感到一种心安动容。
可她知道,这个时候,心安也不过是错觉而已。
宸王虽为南族第一亲王,护国将军,然而在惊人的七字咒心法的威力之下,他同样也只是肉体凡胎――死亡,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没有人比少女更清楚,此时的四哥有多可怕,练成了七字咒之后的四哥,在整个南族再也找不出任何对手,而自己……惊人的天赋却因为助他修炼,而使得元气大伤,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但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少女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惨况却无力阻止,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能体会到这一刻她内心的绝望,体内汹涌澎湃的悔恨,肝肠寸断的痛苦……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眼前不断交错,少女如失了神魄一般,呆呆地看着。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直到,直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经脉,少女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转身往疏凰宫而去。
父皇和母后此时皆在疏凰宫,但是……
少女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母后死了,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父皇倒在床头,奄奄一息地盯着宫门的方向,见到她进来的那一刻,失了神采的双眼蓦地一亮,一道光采自眼底猝然划过。
“倾儿……”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开口间,鲜血不断地自嘴角溢出,“你四哥……”
“父皇!”少女疾奔过来,抱着他失声痛哭,“父皇,父皇,是我的错啊……”
“倾儿,寒钰被七字咒……控制了心神,你……”一口鲜血喷出,皇帝将怀里的女儿强推了出去,“你马上离开,他对你……对你……”
第619章 皇兄很好,但不该阻止我靠近你
离开?
少女惨然一笑:“父皇,事到如今,女儿能去哪儿?”
“你离开……离开天都,不要……不要让他找到你……”
“父皇的意思,我明白。”少女颤抖着笑开,小脸泪水遍布,她伸手合父皇的眼睛,“父皇……您累了,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好的。女儿是南族的罪人,不配再得到您的关爱……”
抹去眼角的一滴血泪,面的笑容却带着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释怀和诡谲。
整理好自己身的衣裙,一步步走出了疏凰宫,红透了半边天的晚霞映照着这皇宫内外,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少女死死地压抑着锥心刮骨般的剧痛,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
迎面而来的白袍男子满脸忧急之色,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女,他小心翼翼地唤道:“倾儿。”
声音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柔和,仿佛怕吓着她一般。
少女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嗓音如风般清淡:“四哥。”
“倾儿,四哥不会伤害你……”他温柔地看着她,眼底的柔情几乎能让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芳心瞬间融化,“让四哥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让四哥护她一辈子?
好啊,她曾经这般应下,满心欢悦。
然而此时,面对着满目血腥与疮痍,他居然还能以这般温柔的姿态,纵容的语气,疼宠的嘴脸,小心翼翼地问她,“让四哥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九倾闭了闭眼,嘴角却扬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听到自己柔顺的声音响起,“好啊。”
不变的两个字,心境却早已是天翻地覆,意思也相去甚远。
睁开眼,她看着他,仿佛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欢笑,但是她的嘴角却始终噙着一抹纯真的笑意,“好啊,四哥,你护我一辈子吧。”
她这般说道,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寒钰微怔,眼底迅速划过一抹不安,以及些许被她捕捉到的黯然。
已经这般境地了,还需要演戏么?
少女轻笑,演了这么多年,他难道不觉得累,不觉得厌烦?
如无心的偶人一般,她被他送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少女熟悉的容颜,琉璃般清透的瞳眸深处,是无边的死寂和空洞。
寒钰温柔地替她梳着发,这个动作他数年来做了无数遍,动作永远都是小心温柔的,怕弄痛了她。
“四哥。”她看着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男子俊雅的眉眼,淡淡开口,“皇长兄死了?”
寒钰一怔,随即笑道:“皇兄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他,不该阻止我靠近你。”
是吗?
原来一个人被杀死的理由,竟也可以如此简单。
少女了然,“那么紫陌呢?她为什么会死?”
“紫陌……也是个很好的丫头。”寒钰有问必答,对她没有丝毫的隐瞒,“如果她不离开王府,应该是不会死的,没有人要杀她。她对你忠心,要是能留在你身边伺候,以后你也不会太孤单。”
第620章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四哥纳了紫陌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她,而只是想通过她,来了解我在宫里的动向?”
纵然有七字咒,但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策划一个完美的,不出任何纰漏的计划。
通过紫陌了解她,通过她了解宫里的所有风吹草动。
听起来似乎很寻常,但是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算计得缜密谨慎。
寒钰微默,替她梳好了美丽的发髻,“倾儿是个很好的女子,所以四哥为了你才纳了紫陌,紫陌也为了倾儿,不惜与自己的夫君为敌——我原以为,一个姑娘交付了终身,该以自己的夫君为天,但是紫陌,显然并不这么想。”
虽然这般说,但是他的声音轻松闲适,语调柔和而充满疼爱,像往日的每一次与她聊天时一样,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有问必答,并且绝不敷衍一个字。
九倾听了,心头大致了然。
紫陌并不知道九倾助寒钰修炼七字咒的事情,所以在她无意间发现了寒钰的野心之后,她以为,只要九倾知道了钰王的阴谋,那么一定可以阻止惨事的发生。
以九倾的能力,如果寒钰不曾修炼过七字咒,她要阻止这一切,当然轻而易举。
可是那个傻丫头,却并不知道……
她不知道,九倾早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她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报的信,最后却毫无意义。
“方才我在外面,看见领兵的将军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少女淡淡轻笑,“这个人,是四哥的心腹?”
“心腹算不。”寒钰摇头,想了想,“他是祁阳城城主凌裳,倾儿可能没听过这个人,但是他本事了得,领兵作战的本领也几乎不逊于皇长兄。”
“祁阳城,凌裳?”九倾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淡淡道,“他为什么会甘心听四哥调遣?”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寒钰答道,“他纵然厉害,却也不过只是南族的一个臣民,只要施下一点恩典,再以强硬的本事征服他,并不难。”
施下一点恩典,再以强硬的本事征服他?
这是所谓的恩威并施?
“四哥能跟我说说吗?”她开口淡道,很寻常的语气,似乎只是有点好,或者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兴趣,而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寒钰当然乐意之至。
相起预期少女该有的歇斯底里,或悔恨痛苦,此时的这种状态虽然让他有点不安,但正是因为如此,他越发不敢拂逆她的任何要求。
所以,九倾很快知道,祁阳城城主凌裳于三月前被手下诬告贪墨,皇派人去查,但派出去的人试图伪装证据诬陷凌裳,被一同前去的钰王识破,并还了他的清白。
说起来,不过是一桩举手之劳,并且也是一个亲王原该做的事情,但是偏偏,这桩举手之劳是让寒钰做了,而寒钰的本领已经远远高过了凌裳。
于是,当寒钰需要他的时候,他只能服从。
第621章 四哥是想要皇位,还是想要我?
少女沉默了很久,镜子里的容颜美丽安静得像个仙子,发髻被梳得很美,寒钰的手艺是不错的。
“四哥真是一个完美的人。”良久,她才真心地开口夸赞,隐隐带着些许叹息的意味,“温柔好脾气,本事又了得,长得这般好看,大事小事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四哥的,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四哥却分明如此完美,几乎找不到丝毫的缺点。”
寒钰垂眼看着她,缓缓摇头:“四哥也有很多的缺点,只是倾儿一直觉得四哥很好而已。”
“是吗?”少女勾唇,“那么四哥可否告诉我,你杀光了皇族所有的人,心里可痛?”
“……痛。”寒钰如实回道,“但是这点痛,无法跟倾儿相。如果父皇和皇后活着,如果皇兄们和南族的武大臣们都活着,他们一定不会同意由我即位,更不会同意,让我一辈子护着倾儿。”
少女闻言,眸心终于似是裂开了一条缝,她攥紧了手,力持镇定地道:“皇兄是想要皇位,还是想要我?”
寒钰沉默了片刻,才道:“都想要。”
少女扯唇,“是吗?”
“有了皇位,我才能让倾儿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有了倾儿,这高高在的皇位才不会寒冷孤独。”一字一句,他说的很清晰,很温和,很平静的口吻,“倾儿,你曾说过,愿意让四哥护你一辈子的,这句话你还记得的,对吗?”
“嗯,记得。”少女轻轻点头,“记得很清楚,此生绝不会忘。”
话落,她轻轻地闭眼,不想再看镜子里自己这张僵硬的脸,“四哥,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寒钰伸手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倾儿想问什么都可以,四哥一定不会瞒你任何事情。”
“四哥心里,是把我当成一个妹妹,还是……”少女脸色终于见了苍白,语气也变得僵硬讽刺,“一个女人?”
“倾儿想多了。在四哥心里,倾儿只是倾儿,是四哥最爱的妹妹。”寒钰抿唇,不想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四哥心里,也一直只把倾儿当成最爱的妹妹,没有其他的意思。倾儿这般美好的女子,不该被阴暗的想法亵渎。”
不该被亵渎?
少女嘴角笑意越发深刻了些,“四哥其实应该把我送去圣女庙供起来,给我穿最圣洁华贵的衣服,让我受世人膜拜,这样……不会有任何人敢亵渎我了。”
寒钰脸色骤变,“倾儿。”
“我应该谢谢四哥,这些年也多亏有了四哥,才让我知道,这世居然还能有这般妙的事情。”少女站起身,不再看向镜面,转过身,语气低柔得,却泄露出丝丝缕缕冰冷气息,“四哥杀了我所有的亲人,还妄想一辈子留把我在身边,见证你的虚伪和残忍?”
“倾儿,”寒钰摇头,“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少女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四哥,别再给自己的行为寻找任何借口,我听着……恶心。”
第622章 他最拿手的,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
寒钰脸色刷白。
……看起来真是一副受到了打击的表情。
少女暗想,却沉默地转身往寝殿内走去,纤细的背影流露出决绝的气息,“麻烦四哥叫几个侍女进来,我要沐浴更衣。”
“倾儿……”
“对了。”少女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四哥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现在沐浴更衣?”
寒钰一怔。
“因为我要去祭司殿一趟。”少女挑唇微笑,却再也不复往日温暖纯真,“四哥是不是还想知道,我为何要去祭司殿?”
寒钰抿唇,唇色越发白得厉害。
“事到如今,四哥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别再做出这副忧伤的模样了。”她淡淡道,“身为南族神灵亲自选择的储君,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反倒让南族陷入这样一场灭顶的劫难,四哥觉得……我要不要去祭司殿,到神灵面前认罪?”
寒钰脸色一变,不安地道:“倾儿,这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少女唇瓣弯了弯,“四哥觉得,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寒钰低声道,“你别这样……倾儿,该去认罪的人是我。”
“我已经说了,别再做出这副忧伤的表情。“少女转身入内,不再多看他一眼,“我觉得恶心,神灵也并不想看到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话音落下,寒钰脸色血色尽失,怔怔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她没想到自己能如此平静,没疯,也没痴。
平静地沐浴,平静地更衣。
即便是在空无一人的内殿,她也如被剥离了所有感情的偶人一般,没哭也没闹,连心痛的感觉仿佛都已经失去,只剩下一片麻木,空洞,死寂。
换了一身雪白的裙装,白得如缟素的颜色。
“四哥不要跟着我。”少女在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近一盏茶时间之后,脚步顿下,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如果担心我出现什么意外,可以安排别的人保护我,或者说,监视我,但是请四哥自己……与我保持三丈以外的距离。”
寒钰又是一怔。
少女讥诮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想冷笑,是不是除了总是这样一副受到打击的反应之外,他再也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了?
哦不,应该还有的,他最拿手的表情,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
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少女安静地看着他转头,命人找到了那个大将军——一身玄袍戎装的凌裳。
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宫门方向走去。
皇宫离祭司殿还有不算短的一段距离,少女挺直了脊背,脚步沉稳地一步步走着,对于皇宫内外正在收拾战后尸骨的侍卫和士兵视而不见,绝美的小脸如镀了一层蜡,看不见一丝一毫的表情。
寒钰命人准备了马车和软轿,她全部没有接受。她是去神灵面前认罪的,而不是去享受属于皇族九公主的尊荣。
于是身为大将军的凌裳,也只能弃了马,跟在这个少女身后,走在除了军队林立之外,空无一人的御道,一步步往祭司殿的方向走去。
第623章 钰王成为帝王,乃众望所归?
御道很长,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可这条道,算再长,也终会走完的时候。
“凌将军看起来是个人才。”少女望着远方天际,淡淡的语气透着一种漫不经心地语调。
漫不经心里,又似有若无地流露出些许嘲冷。
这个时候,这个少女,这种语气,让素来性子桀骜的凌裳觉得太过不正常。
若是在以往,他断然不可能搭理这样一个少女,总觉得这些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小姑娘们太过娇惯,无知,并且脑子也不怎么好使。
但是此时在这个少女面前,不知为何,脾气竟是丝毫也发不出来。
沉默了片刻,他道:“皇权至尊之路本残酷,一人登位,必然伴随着死伤无数,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公主殿下出生皇族,打小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打小该明白这个道理?
少女微笑,是啊,打小她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她到底还是没能早些明白。
“日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忘了一句话,人心险恶。”她淡淡一笑,“九五至尊之位必然伴随着死伤无数?从凌将军这句话里,孤听到了一种正义的味道。”
凌裳表情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道诧异。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自称“孤”,虽然远离天都偏隅一方,但是他也知道,只有南族储君才会自称“孤”,而此时,这个少女……
“凌将军是不是觉得,钰王成为一国之君是众望所归?”少女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
这一眼,让凌裳心头一悸。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仿佛古井一般不起丝毫波澜,又似过尽千帆的哀寂,更像历经了人世间所有喜怒哀乐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的麻木。
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算刚刚经历了一场杀戮,也不该拥有这样深邃死寂的眼神。
心神微定,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再度开口,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钰王本事超群,并且有一颗宽容仁爱之心,听说天都子民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有资格成为帝王。”
“本事超群,仁爱之心?”少女闻言,嘴角一勾,似是笑得格外开怀,“是啊,钰王仁爱宽容之名整个天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本事超群,更是在去年的红莲盛会有目共睹……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欺骗不了世人。”
少女虽然在笑,但是凌裳仿佛在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种泣血般的悲鸣。
“凌将军喜欢被强者驯服,是吗?”少女抬眼,目光沉沉朝他看来,“以后若有机会,孤一定让你好好尝尝被驯服的滋味。”
凌裳皱眉,眼神霎时锐利如冷剑。
眼前的少女说过了这句话,却不再理会他,一步步走到了白色圣殿外面的玉阶下,“大祭司应该也不在了吧。”
侍奉神灵的祭司殿,只尊崇神灵选择的君王,寒钰大概不会蠢到留下这个一个绊脚石。
第624章 我若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九倾练成了七字咒心法,心里明白算以大祭司的本事,也没办法抵挡七字咒所蕴含的强大力量。d
所以对于大祭司的存活,她并不抱有任何幻想。
在祭司殿里待了一个时辰,以平生从未有过的诚意和锥心刺骨的悔恨于神灵面认罪,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当这个少女走出神祭司殿之后,南族又会迎来怎样翻天覆地的转变。
在外面站了大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少女出来的凌裳,几番皱眉之后,终于是耐不住心里的些许焦躁,举步走进了祭司殿。
对于祭司殿的灭亡,他面并无多少不安,但是当他走到最里面一间密宫外,听到少女字字句句如泣血般的忏悔时,脚下却不由顿住。
眉头一寸寸皱起,他的眼底渐渐浮现些许意外之色。
她说:“神灵选择了我,可我却负了神灵期许,负了南族血亲,致使南族陷入了这场灭顶的劫难之,我身负滔天罪孽,此生无法洗净……”
少女的声音哀绝,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空寂,仿佛只有在神灵面前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无助,和肝肠寸断的悔恨——
然而,她为何悔恨?
……神灵选择了她,她却让南族陷入了一场灭顶的劫难?
想到她方才在路与他说话时自称“孤”,再联想此时她一字字的话语,凌裳心头终于无法抑制地生出了些许疑窦。
少女走出圣殿之际,面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凌裳此时,却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想要探究她的冲动。
“方才在外面听得很欢快?”少女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了然的嘲弄,让凌裳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狼狈。
“其实我很想杀了你。”少女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让人舒服的灵动柔婉之气。
但此时她说话时,却让人无法去注意到她的声音是否好听。
凌裳眉心微皱,“你能杀得了我?”
“我能。”少女点头,很平淡的语气,没有刻意去强调什么,听起来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算是现在,因为助寒钰修炼七字咒心法而损耗了大半元气之后,我若要杀你,依然不费吹灰之力。”
凌裳眸心光芒一闪。
不是因为她是否能杀了自己,而是她话语里的意思……
“你说,你助钰王修炼什么心法……而损耗了元气?”他脸色冷峻,眸心一抹深沉的色泽隐约浮现,“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少女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你不是说钰王本事超群,仁爱宽容么?怎么,这会儿按耐不住了?担心自己信错了人?”
凌裳嗤了一声,“算是信错了人,那也是我的事。”
“的确是你自己的事。”少女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能杀你,但是我不会杀你,因为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效忠的主子……将如何失去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
第625章 毁灭和重生
大鹰拍打窗棂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九倾眉心轻皱,蓦然从回忆回神。
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淡淡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经接近午时了。”紫陌伸手将她手边的冷茶端走倒掉,转回头又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殿下要再看一会儿折子,还是现在准备用午膳?”
九倾道:“去疏凰宫报个信,说我待会儿要去跟母后一起用午膳。”
紫陌闻言,虽有些讶异,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恭敬地应下,“是。”
九倾起身走到窗前,伸出纤细的手臂,在窗外盘旋的大鹰扑腾着翅膀飞了进来,温顺地停在了她的手臂。
取下了爪子的信筒,九倾随手从一旁几案取了一块肉干送到大鹰嘴边,大鹰张嘴叼着肉干,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窗子。
展开信看了看,九倾眉眼微动,眸心闪过一抹清淡的笑意。
指尖动了下,一簇火苗微闪,九倾纤嫩白皙的手已空无一物。双臂环胸前,九倾站在窗边,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窗外繁花似锦。
一个人的蜕变过程,可以只在朝夕之间完成。
而要摧毁一个人,同样也并不难。
九倾说过,要让凌裳亲眼看着他效忠的主子,断送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江山,而最终她做到了——虽然付出的代价有点大。
七字咒心法所蕴含的力量太强大,非常人所能想象,因此即便是有天赋之人,也无法避免地可能在修炼过程出现一些意外的状况——如走火入魔,或者心神出现了混乱,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暗黑力量所操控。
若当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不管是对于修炼者本身,还是对整个皇族,都极有可能带来一个巨大的灾难。
因此,在心神尚未被完全控制之前,七字咒还隐藏着一个力挽狂澜的办法——毁灭和重生。
以己身为代价,彻底毁灭七字咒,以换得一个浴火重生的机会。
虽说的好听,其实说到底,意思只有一个,拿自己的性命去阻止这种可怕力量的爆发,至于是否真的能重生,那显然是神话了。
想到这里,九倾嘴角淡淡扬起。
她曾经真的以为,重生只是七字咒心法一个便于理解的说法,她从未想过人真的可以重生,可最后事实证明,在神灵亲自选择储君这一点,的确是不该生出任何质疑的。
寒钰的伪装的确太完美,完美到助他修炼七字咒心法时,她完全不曾想过他会有走火入魔或者心神**控的时候,因为他的温柔,他的宽容,他的无私……
在在让她觉得,他的修炼一定会顺利,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状况,所以发生这种意外状况之后唯一的解决办法,她并没有告诉过他。
所以,从祭司殿离开之后,回到宫里时,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处理了父皇母后以及皇室宗亲们的后事——纵然已经成了皇族的罪人,无颜面对皇室先祖,她也不可能置孝道于不顾。
第626章 江山社稷,原就高于一切
在疏凰宫跟母后一起用了午膳,九倾淡淡道:“明天我要离开南族一趟,这几天重要的政务不要往儿臣那儿送了,父皇自己处理吧。”
“又要离开南族?”轩辕重皱眉,不满地看着她,“不会是为了那位西陵皇子吧?”
九倾挑眉,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如果是呢?”
“……”轩辕重顿时被噎了一下,很快说道:“如果你真的喜欢,可以把人带回来给朕看看,让朕给你把把关,看他可靠不可靠。若是不可靠,便可以趁着还没定名分,早点断了关系。”
皇后听着父女俩的对话,沉默地用膳,不发一语。
九倾摇头:“儿臣的感情不劳父皇操心了,他不需要有多可靠,只要儿臣喜欢行。”
轩辕重闻言,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算你以后会成为一国之君,也不能事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倾儿,江山社稷才是头等大事,你肩的责任很重,感情一事不能太随心所欲。”
这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很难得能从高高在的帝王口听到。
大多时候,金口玉言的帝王只是训斥和命令,如此般带着一点教导意味的提醒,算得是非常罕见的了。
九倾淡淡一笑,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抬眼看向她的父皇。
父皇对她这个女儿素来疼宠,算她以前不喜欢把心思放在政务,而整日只知跟寒钰混在一起,他也不忍心苛责她,而常常私底下训斥寒钰。
但是九倾知道,在她的父皇心里,江山社稷重于一切,如果他知道……不,前世驾崩之前,他其实已经知道,寒钰练成了七字咒心法,而唯一能帮助寒钰练成心法的人只有她。
但是直到最后关头,面临着江山易主,皇亲宗亲被屠杀殆尽,父皇却没有苛责她一句,而是希望她能离开赶快南族天都,离开寒钰的视线范围之内。
或许那个时候,父皇已经看出了什么,但是他选择不说,九倾也权当不知,只为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仅存的颜面——
可那个时候,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九倾心里喟叹,所幸,一切重新来过,父皇不必面对国破家亡,她也不必再面对皇族亲人在眼前一个个倒下,而她却无能无力的惨烈一幕。
所有的血腥和死亡,在这一世不会再发生——不管是因为谁而起,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父皇。”思绪微定,九倾搁下手里的茶盏,嘴角轻勾了一下,却是扬起一抹自负的笑容,“在儿臣心里,江山社稷原高于一切,感情之事因为在儿臣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所以儿臣才能放任自己做到随心所欲,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会因为女儿私情而左右了江山大局——这样的错误此生绝不会再发生,否则神灵也不会再宽恕我。”
轩辕重闻言,眸心微变,若有所思的光芒一闪而逝。
虽欣慰于女儿以往更具帝王风范的气度,但是……
再?
第627章 儿臣需要的是真心
九倾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淡淡笑道:“西陵九皇子夜瑾,除了容貌长得好看一点,其实倒也真说不出有多少优点。”
此言一出,不止是轩辕重不满,便是一直沉默的皇后,也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父皇,母后。”九倾想了想,漫不经心地挑了眉梢,“你们觉得,儿臣的四位皇夫够完美吗?”
什么意思?
轩辕重与皇后面面相觑,随即转过头,眉眼纠结地看着她,“倾儿,你在与我们打什么哑谜?”
“儿臣并非与父皇打哑谜,而是在告诉父皇一些事情而已。”九倾淡笑,“儿臣以后要继承南族江山,身边需要的不是真正完美的人。这世上,也没有当真完美无缺的人――如果有,那一定会非常危险。”
就比如前世的寒钰,曾经九倾以为他是这世上唯一仅有的,完美无缺的人,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丝毫的瑕疵,可最后呢?
轩辕重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显然他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但是……
微默片刻,轩辕重淡笑:“倾儿,你的话里似乎有着什么深意,父皇却是有点猜不透了,你不妨直言。”
“没什么深意。”九倾缓缓摇头,语气透着些许不经心的漫然,“儿臣只是想告诉父皇,这世上不会有真正完美的人。儿臣身边,也不需要完美无缺的人,儿臣需要的是真心。”
瞥见轩辕重显然有话要说的样子,九倾不慌不忙地道:“当然,也要儿臣自己真心喜欢才行。”
轩辕重闻言,顿时又是一噎。
“儿臣喜欢的那个人是西陵九皇子,名字叫夜瑾。”她道,“或许在父皇和母后眼里,夜瑾不会比苏幕臣他们几个优秀,并且他身上还有很多小毛病,甚至不如苏幕臣和湛祺几个具备皇夫该有的风范,但是儿臣觉得,此生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儿臣,并且让儿臣也真心喜欢的人,非常难能可贵。”
轩辕宸闻言,皱眉越发皱紧,不以为然地哼道:“倾儿这般美丽优秀的女子,得到男子的真心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怎么就叫难能可贵了?”
“父皇这句话儿臣可不认同。”九倾淡淡一笑,摇头,“且不说儿臣是否喜欢,就是别人的真心里是否掺杂着一些其他的目的,父皇又怎么会知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西陵九皇子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轩辕重皱了皱眉,“而且他对你的喜欢,不掺杂其他任何的目的?朕怎么就不怎么相信呢?”
“父皇可以不信,但是儿臣却是信的。”九倾道,“但即便是深信不疑,儿臣也不会把感情和江山大事混为一谈,所以父皇大可放心,不必担心儿臣做下什么糊涂事儿。”
轩辕重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九倾,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九倾并非是为了那个西陵九皇子而试图说服他什么,她的目的似乎是更想告诉他,在她的心里,南族江山的分量重于一切,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第628章 九九最大,归原为一
轩辕重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突然间对江山责任如此重视,虽然他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改变,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这样的变化难免让他心里产生疑窦。
“倾儿。”心念微转,他沉沉开口,“暂且撇开你的感情不谈,父皇想知道,为什么离开南族仅仅的三个多月的时间,你的心境和态度产生了这么大的的变化?”
眉头轻蹙,他语气微顿了一下,随即又道:“以前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态,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这般变化真的太大,大到让父皇都不得不产生些许怀疑。”
九倾闻言,沉默了片刻。
她心里明白,此前在母后面前所说的理由——因为要给自己爱的人一个独一无二的身份。登基之前,她要做到说一不二,旨意之下,不能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很正当的理由,但若是以她以前的性情,根本不可以做到如此。算真的喜欢了一个人,或许也该第一时间带来南族,让他见见父皇和母后,甚至带去四哥面前炫耀一下——
总之,她不可能做到眼下这般,淡定自若,且突然间有了储君该有的魄力和气度。
那些话在母后面前说了也说了,可作为一国之君的父皇,又怎么会相信如此牵强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之后,九倾淡道:“这件事,儿臣以后会跟父皇说的,但不是现在。父皇只要相信,儿臣的确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知世事的九公主了。”
轩辕重眸心微动,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皇后一眼。夫妻俩交换了一个忧思的眼神,却都没有说话。
九倾幽幽叹了口气:“以后肩托社稷,南族的江山都压在儿臣身,儿臣承担得心甘情愿,但儿臣也需要在政事繁忙之余,能有一份真心守候,一个温暖的肩膀可给儿臣放松地倚靠,如此便足矣。”
话音落下之际,轩辕重表情微变,默默瞅了她一眼。
一份真心守候,一个温暖的倚靠,听着似乎很简单的要求……但是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说出来?
是故意想勾起他的心疼和愧疚,然后便不好再干涉她的感情了?
真是个狡猾的丫头。
嘴角古怪地抽了抽,轩辕重道:“但是朕还是想不通,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因为长得好看轻易勾走了你的心?你有这么肤浅吗?”
“儿臣当然没这么肤浅。”九倾勾唇轻笑,“不过他也不算一无是处,身有很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优点,当然缺点也不少,可儿臣是喜欢了能,怎么办呢?”
轩辕重闻言,嘴角又是一抽,心道要不要这么任性?
“而且,儿臣不妨告诉父皇,大祭司曾经预测过,说他是儿臣命定的夫君。”九倾说着,神色轻松地起身离开膳桌,“他是西陵九皇子,儿臣是南族九公主——九九最大,归原为一,这也是他和儿臣的宿命。”
说罢,礼貌地冲着她的父皇颔首,“儿臣先告退了,父皇母后慢用。”
第629章 寒气入侵,一发不可收拾
用了午膳,走出疏凰宫,九倾沿着长长的回廊漫步徐行,灿烈的阳光照着廊外的花草树木,在视线闪烁着寸寸金光。
身后的紫陌开口道:“殿下,燕公主来了。”
九倾抬眼,轩辕燕汐穿过了长廊转角,正迎面而来,一向优雅的脚步此时却显得有些匆忙。
“倾儿。”眨眼到了眼前,燕公主眉心微蹙,面色有些阴郁,“能不能去四哥府一趟?”
九倾淡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能去看看吗?”燕公主咬唇,语气有些迟疑,“四哥……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
“殿下。”紫陌眉头轻皱了一下,“昨天奴婢见到钰王的时候,钰王脸色似乎的确不怎么好看,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生病了。”
九倾闻言微默,随即点头道:“去钰王府。”
“是。”紫陌应下,“奴婢让人备轿。”
……
钰王此时的状况的确不大好,脸色苍白,远远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侍女进进出出,脸色皆有些惊惶不安。
九倾走进屋子里的时候,没有看到御医,只有钰王府的大夫在旁给寒钰诊脉。寒钰半躺在床,喉咙里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压抑的低咳。
九倾近旁看了一眼,原本俊雅苍白的脸因为剧咳而涨得通红,显出一种不正常的病态。
“四哥。”她开口唤了一声。
寒钰闻声转头,眼底猝然划过一丝喜悦,随即恢复了秋水无痕般的平静,淡笑:“倾儿,你怎么来了?”
一屋子的侍女纷纷跪下,诊脉的大夫见到九公主也微微一惊,正要起身行礼,却听九倾道:“继续做你的事情,不必行礼了。”
大夫应了声是,便转头继续给钰王把脉去了。
“听说四哥身子不爽利,我来看看。”九倾在床沿坐了下来,唇角轻抿,“四哥身子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跟次的修炼受阻一事有关?”
寒钰喉咙里发痒,缓缓摇头:“我……咳咳,我也不知道……”
九倾瞥了一眼大夫,“四哥怎么不请御医来看?”
“一点小毛病,不用惊动御医。”寒钰右手握拳,抵着唇,低低地咳了几声,嗓音有些嘶哑,“倾儿最近太忙,四哥……四哥不想让你操心……”
不想让她操心?
九倾淡笑:“四哥自己保重身子,我自然也不操心了。”
寒钰闻言,眼神微黯,却是沉默地点头,良久才低低地道:“我以后会注意,尽量不让自己……”
“殿下,王爷这是受了寒气入侵,加之前曾受过内伤,这才一发不可收拾。”大夫恭敬地开口,“小人能诊出王爷的症状,但对症下药的事情,大概还需要御医们来做,小人不敢擅自做主。”
寒气入侵?
九倾眸色微变,眸心一道锐色划过,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寒钰,见他垂眼不语,唇色抿得有些发白,但是对这个诊断结果却似乎没有任何意外。
心念微转,九倾淡道:“眼下正是暑季,怎么会是寒气入侵?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第630章 倾儿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大夫跪在地,语气有些不安地道:“小人诊脉的结果是这样的,但小人医术有限,殿下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宣宫里的御医来确认一下。”
九倾心里已经信了他的话,但是她更想知道,寒钰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受了寒气入侵?
“紫陌,传孤旨意,让陈太医即刻来钰王府一趟。”
“是,殿下。”
紫陌转身领命而去。
寒钰沉默地垂着眼,除了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之外,并无其他的声音。
“大夫先退下吧。”
大夫行礼,恭敬地道:“是,小人告退。”
“其他人也都退下。”
话音落下,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侍女纷纷起身离去,眨眼间只剩下寒钰和九倾二人。
九倾抬眼看着寒钰,语气温淡:“四哥这几天都在做什么?怎么平白无故的,会受了寒气?”
“是我自己大意了。”寒钰道,“这两天天气有些热,我时常用冷水沐浴,但是忽略了自己最近内气受损,身体匮乏,所以才造成了如今这症状。让大夫开几帖药,好好休息几日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九倾默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算是用冷水沐浴,也不至于造成寒气入侵,练武之人谁没有过内力受损的时候?算不小心染了风寒,也至于如此严重。
“四哥把手伸出来,我看一下。”
寒钰一怔,“倾儿也会把脉?”
话音落下,却蓦地想起,“哦对,是我忘了,倾儿次还给我行过一次针。”
说着,他沉默地伸出手腕。
九倾纤指搭他的手腕,安静地替他把着脉,须臾,眉心渐渐蹙起,随着时间的推移,指尖下的脉象让九倾脸色一点点变了。
这是……
寒钰似乎并未看到她的表情,眸光微抬,透着镂空屏风隔断,望向窗外不知名的地方,色泽怔然出神。
九倾放开他的手腕,手指紧了紧,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
“四哥,最近去过哪儿?”她目光紧紧地锁在他的脸,盯着他温雅的眉眼,“去过日月寒潭?”
寒钰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九倾眸色微冷,“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气我次没给你打通脉络,没助你突破七字咒第六重,没让你在红莲大典护驾随行,所以……你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一连串的质问,让寒钰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目光微转,他安静地看着愤怒的九倾,淡淡一笑:“倾儿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九倾一静。
“倾儿误会我了。”寒钰缓缓摇头,声音温柔却沉寂,“我并没有生气,倾儿是一国储君,因为能修习七字咒心法而被神灵选,但南族也只能有一个人修习此法,不能轻易坏了规矩,四哥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怎么会因为此事生气?”
九倾不语,眸色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冷凝。
如果不是因为生气,那么他为什么……会去寒潭,彻底断绝了自己修炼心法的可能?
第631章 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得太好?
“我只是……”寒钰垂眼,唇畔划过一道涩然的弧度,“我只是有点……”
有点什么?
九倾看着他,他却不再多说,只是笑道:“倾儿不要为我担心了,也别生气,不值得。”
不值得?
九倾在心里思量着这三个字的意思,然而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如果因为她近些日子的疏离,就故意如此糟蹋自己的身子……九倾无声地在心头摇头,这不是寒钰的作风。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
“殿下。”紫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陈太医到了。”
九倾转头,淡淡道:“进来。”
紫陌领着陈太医进门,转身穿过屏风隔断进入内室,陈太医恭敬地朝九倾和寒钰行礼问安,九倾淡言免礼,陈太医才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钰王哪里不适?”
“太医先把脉吧。”九倾说着,站起身走到外面桌旁,随手取了一个干净的茶盏,自己动手倒了杯茶。
茶水已经冷却,喝在嘴里有种难言的苦涩,九倾浅浅啜了一口,便端着茶盏走到窗前。
灿烈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脸上,映着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越发清贵圣洁,但是她的眼底,却弥漫着些许幽深难测的色泽。
这一世,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了?
还是,他又在使什么苦肉计?
对于寒钰近乎于完美的伪装,即便是重活一世的九倾,有时也很难看得破,就如此时,她有些无法确定他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得太好?
可如果是伪装,他这般断了自己所有退路的举动,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让她因为愧疚而关心他?
眸心划过一道嘲弄,也是自嘲,在经历过那样一场毁天灭地的剧变之后,她对他只有恨,怎么可能还会心疼愧疚?
可如果只是因为要得到她的关心,他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值得吗?
日月潭的寒气侵入体内,对他造成的伤害已经不止是再也无法修炼七字咒,更是在他的身体里落下了病根,对他的经脉戕害严重,就连寻常的武功也受到了极大的折损。
以后漫长的后半生,或许都将拖着病弱的身躯度过――即便以宫廷圣药精心调养,也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往的强健状态。
伸出手,将手里冷茶倒出窗外,九倾转过身回到桌边,搁下茶盏,转头看向内室。
“钰王的经脉肺腑……”陈太医脸色凝重,语气有些惊疑不定,“怎么会被寒气侵蚀如此严重?”
站在屏风外的紫陌,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九倾一眼。
寒气侵蚀?
钰王好好的,怎么会被寒气侵蚀?况且眼下正是暑季,离隆冬尚远,寒气侵蚀一说……怎么听着有点奇怪?
“陈太医去开药吧。”九倾没再多说什么,也没什么好问的,“太医院和大内密库珍藏的药材皆可用,陈太医不必顾忌。”
“殿下,不是药的问题。”陈太医心头斟酌了几番,恭敬地开口,“钰王殿下的身体被寒气戕害严重,就算用最好的药,只怕也无法根治。”
第632章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不能根治,就是要一辈子拖着病体,只能调养,而无法完全治愈。
寒钰眼下的身体状况,九倾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才没有详细地询问,但陈太医显然并不知道九倾已经清楚了钰王的身体状况,思及二人素来感情深笃,便主动解释一二。
九倾什么也没说,只淡淡命道:“先开药吧。”
陈太医闻言,恭敬地应下,“是。”
说着,便命随身跟来的太医院侍者准备笔墨,他坐下写了方子,随后递给九倾:“请殿下过目一下,这是老臣给钰王的用药,其中有几味药引需要在大内密库中取得,殿下若是觉得没问题,老臣需要殿下的手谕。”
九倾淡淡扫了一眼,随意点头道:“紫陌,跟陈太医回宫一趟,就说是我的命令,让陈太医去密库取药。”
“是,殿下。”紫陌恭敬应下,转身朝陈太医道:“陈老先请。”
陈太医朝九倾行礼告退,便随着紫陌一道离开了钰王府,进宫去了。
两人离开之后,房中又陷入一阵短暂的安静。
“虽然我不知道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拿自己的身体糟蹋,这样的行为显然一点儿也不聪明。”九倾站在屏风外,看着半靠在床头的寒钰,“四哥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难道连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己都无法判断?”
寒钰微默片刻,随即抬眼,对着九倾浅浅一笑:“以前我从没想过,昔日的小丫头不但一夕之间改变了这么多,教训起四哥来,居然如此有威仪。”
九倾一窒,眉头皱起。
“我很高兴。”寒钰道,“这样的倾儿,才有足够的魄力承担起一国之君的责任。”
顿了一下,他温柔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倾儿放心便是。”
放心?
九倾目光疏淡看了他一眼,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己作践自己,是死是活跟她有何关系?他要是能直接把自己作死了,也省得她再费心去防备他生什么阴谋诡计了。
“四哥休息吧。”她淡淡道,“这段时间让皇姐经常过来,她可以照顾你,我先回去了。”
寒钰点头:“嗯。”
九倾于是不再逗留,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寒钰身子未动,目光安静而柔和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才静静地垂下眼,眼角泄露出丝缕哀伤。
“四哥。”燕公主走近床边,脸色忧急地看着他,“我方才在外面听着四哥和倾儿的谈话,四哥……是故意的?”
寒钰垂眼不语,脸色苍白得近乎羸弱。
“为什么?”燕公主不解,“四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寒钰怔然片刻,缓缓开口:“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做梦?
燕公主一呆,跟做梦有什么关系?
“红莲盛会之后,我做了一个梦……”寒钰扬唇,努力地使嘴角上扬,然而唇角轻颤了几下,最终却只是扬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我只是不想让她……”
再一次恨我。
这句话,终止在溢出唇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