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梦魇1
尚未穿过屏风,一记凌厉的掌风迎面骤然袭来!
九倾脚步顿了一下,眸色骤冷。
带着森冷无情的肃杀之气已至眼前,仿佛铁了心要将闯入之人击毙于掌下。
眸心微细,惊鸿一瞥之下已知袭来的人是谁,九倾眉眼动了动,却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静静地站着。
快若闪电的一掌猝然划过瞳孔,勾起的两指离她的眉心只剩不到一寸的距离,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无寂脸色变了变,视线中映入九倾脱俗出尘的面容,眼神不由一怔。
“发生了什么事?”九倾淡淡开口,目光安静地锁着他的面容。
无寂脸色苍白,彷徨,不安,眼底有着眼不住的焦虑。
“夜瑾出事了?”
无寂木头似的站着,面上苍白无色,双手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摆,眼底流露出一种萧瑟而无助的焦虑。
九倾皱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穿过屏风到了内殿,便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半躺在软榻上的夜瑾,安静地沉睡着,仿佛无知无觉,整个人看起来与往常并无多大不同,然而精致如画的眉眼间,一颗血红的朱砂痣泛着璀璨的光芒,妖艳夺目,流光闪烁。
朱砂痣?
九倾眉眼微动,心里无比确定,在此之前,她并没有看到夜瑾眉眼间有这样一颗朱砂痣,此时此刻,怎么会突然出现了这样一颗鲜红欲滴的朱砂?
红得似火,艳得像血,美而近妖。
无寂转过身,慢慢走了进来,苍白无神的眼底却隐隐流露出一份祈盼。
九倾转头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九倾姑娘……”无寂涩声开口,声音低哑,“主子……梦魇了。”
梦魇?
九倾几不可察地蹙眉,“怎么会梦魇?”
无寂缓缓摇头,表情惶然,却似乎不知如何解释。
九倾见状,心里闪过一丝疑虑,看了一眼夜瑾,目光转到无寂脸上,“他什么时候会醒?”
“可能……会在天黑之后。”无寂说着,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应该快了。”
“我们现在说话,他能不能听得到?”
无寂摇头,“不能。”
“既然听不到,那么你可以把这个情况跟我说一下。”九倾看了他一眼,转身将药箱搁在案上,“现在无法行针,我想先了解一下他身上还有什么状况。”
梦魇,这两个字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而不管是哪一种解释,都不可能通过正常的诊脉诊断出来。
无寂摇头,脸色又白了几分,“主子不让说。”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九倾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温和地许多,“无寂,你对瑾王的忠心应该无需怀疑吧?”
此言一出,无寂脸色倏变。
沉默了良久,他的面上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我对主子的忠心,不容任何人质疑。”
“既然如此,那么我姑且可以认为,夜瑾身边,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让我相信的人。”九倾道,“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有关夜瑾的身体状况,如果你对我有丝毫的隐瞒,对夜瑾都是一种变相的谋害。”
第47章 梦魇2
九倾的语气很平淡,无寂听了,却脸色猝变。
“你其实原本就想告诉我了,对吗?只是夜瑾不许而已。”九倾转头,看着夜瑾安静的面容,“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解得了夜瑾的毒,能改变他目前的困境,那么这个人,非我莫属。”
无寂忍不住握紧了手,却面无表情地站着。
九倾进府才两日,时间很短,他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她的来历,不确定她的目的是否真的单纯,但是下意识的,他却相信她说的话。
虽然这种相信毫无道理,但是无寂却想赌那一线生机。
心思微定,他瞬也不瞬地看着九倾,开口道:“姑娘的医术很好,那么无寂能否知道,姑娘其他方面的本事,是否也如姑娘的医术一样好?”
九倾挑眉,“你是想确定,我是否有自保的能力?”
无寂点头,“主子的情况有点特殊,姑娘知道得多了没好处,因为危险会随时而来。”
“若是如此,你倒不必担心。”九倾淡淡道,“自保的本事我有,并且我还可以保证,不会因为任何事而牵累到瑾王身上。”
“姑娘误会了。”无寂缓缓摇头,声音沉寂了许多,“姑娘只要能自保即可,牵累不牵累都无所谓,因为主子不会有什么危险。”
夜瑾不会有什么危险?
饶是九倾如何聪明,此时听了他的话也不由懵了一下。
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若隐若现,但是她尚未理清,却听无寂带着寂寥的声音道:“除了不得自由之外,主子在西陵帝都,就算是横着走也没人敢一下眉头。”
此言一出,内殿里倏然静了下来。
九倾从他的话里品出了某种意味,也笃定了自己的判断,沉默了须臾,转身走出了内殿,在靠近屏风处的一张贵妃椅上坐了下来。
淡淡抬手,“坐下说吧。”
无寂微默,心里突然间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眼前这个女子此时看起来分明很平静,但是抬手举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与威仪自周身流露出来——
就像君临天下的帝王在与自己的臣民说话时,那种自然而然的流出的,虽然温和却雍容尊贵的气息,让人不敢抗拒。
心头突如其来的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微微一凛。
举步走出了内殿,无寂却并没有坐下,而是背靠着屏风站着,淡淡道:“姑娘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来历?”
“你为什么一定要打听我的来历?一天之内问了两次……”九倾笑了笑,“你就算知道了什么,又能怎样?会更容易交付信任?”
无寂一窒。
似乎,也的确是。
值得相信的,是她这个人,还是她的身份?答案显而易见。
沉默了须臾,他不在纠结于她的身份,而是道:“那么还请姒姑娘能给我一句保证,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何事,请姒姑娘不要算计我家主子,这是底线。”
“口头上的保证你会信吗?”九倾轻笑,语气却淡如古井,不起波澜,“如果你信,那么我可以保证。”
第48章 梦魇3
对于她这般配合的态度,无寂显然有些意外,虽然她的语气并不那么郑重,但是莫名的,他就是信了。
走到一旁檀木案几上,他执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转身把其中一杯递给了九倾,自己端着一杯却没喝。
或许他只是想借着这样的动作,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自在一些。
“主子梦魇的情况,已经由来已久。”无寂淡淡开口,垂眼看着手里的杯盏,声音有些沉寂,“我无法得知具体的时间,但是大概每个月的月圆前后,主子就会陷入一次冗长的梦魇之中,看起来像是在沉睡——但是这种沉睡,是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
月圆前后?
因为这四个字,九倾眸心迅速划过一道异芒,似乎是震惊,也似是意外,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无寂,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每次发作之前,主子会失去功力,醒来之后五感全失,内力全无,甚至有点……神志不清,身边必须有人保护,然而,这却并不是最严重的。”
眼底神色一闪而逝之后,九倾眉头轻皱,安静地听着无寂的述说,眼底色泽幽深,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极度疲惫之下的梦魇……月圆前后……五感全失,功力全无……
九倾轻轻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掀开茶盖轻刮着,声音沉静地道:“最严重的是什么?”
“每次梦魇之后,潜伏在身体的毒素会立时发作,因为没有内力护体,无法运功抗毒,所以会很痛苦,每次痛到痉挛……”
说到这里,无寂声音越来越低,脸色苍白,几乎有些说不下去。
缓缓捏紧了拳,他死死地咬着牙,良久才道,“我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因为主子发作时……身体很虚弱,不但自己无法运功,身体也无法接受其他人的真气,那种无计可施的感觉……在那个时候,会体会得格外清晰透彻。”
话说完,九倾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所以昭宸殿周遭,才暗藏着那么多深不可测的高手?”
无寂点头,也不再震惊她如此敏锐的感官,只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方才的怪异——她分明站着未动,他的手却在离她眉心不足一寸的距离下,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瑾王府里暗潮汹涌,各方魑魅魍魉都不缺,但是瑾王的昭宸殿便是门户大开,也没有人敢擅闯一步,因为所有擅闯之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久而久之,便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也只敢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在不得允许的情况下,擅自靠近昭宸殿。
九倾转头,看着屏风后沉睡的男子,淡淡道:“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额间的那颗朱砂都会出现?”
无寂点头,“嗯。”
九倾又道:“醒来之后,五感尽失的状况会持续多长时间?”
无寂道:“一整个昼夜,十二个时辰。”
九倾眉梢轻抬,“一直以来都是?”
“……不是。”无寂摇头,神色微黯,“很久之前,这种情况仅持续大概六个时辰。半年前开始,情况才变得严重了一些。”
九倾心里一动,半年前……
第49章 秘密1
虽然心里对很多事情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但是既然此时有空,九倾也就顺口问了,“当今皇上对瑾王的宠爱,是真的?”
无寂方才说了一句话,“除了不得自由之外,主子在帝都就算横着走,也没人敢皱一下眉头。”
九倾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夜瑾手里权势滔天,却被剥夺了自由。
除了自己本事了得之外,夜瑾手里那么大的权力来自于谁?
定然是皇上无疑。
可堂堂九皇子,风光无限的瑾王殿下,为什么却偏偏不得自由?
九倾对这一点还有些想不通,但是她能想到,太医给夜瑾用的药,或许就是剥夺了他自由的最大元凶。
“皇上对主子的宠爱,表面看来,是真的。”无寂点了点头,语气却微顿,随即有些迟疑地道,“这么多年以来,皇上给瑾王府的荣宠几乎超过了其他五位皇子加在一起的分量。朝上朝下,没人敢慢待主子半分,便是皇族之中的几位王爷和公主,在主子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夜氏皇族之中,长皇子夜昊和九皇子夜瑾,是唯二两个没有母妃倚靠的皇子,相较于文武双全的长皇子所受的待遇,瑾王显然可以说是受了万千宠爱,风光无限。
皇上对瑾王的爱护,比对皇后和金贵妃的儿子还要多。
但是一句“表面看来”,却无形中将这份宠爱打上了一个问号。
九倾道:“他每个月被皇上召进宫,带着一身伤回来,又是怎么回事?”
冷不防听她问这个问题,无寂脸色微变,然而须臾之后,他却是缓缓摇头,“说实话,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也是我想知道的,但是主子不说,我也不敢问。”
“你的意思是说,你也不知道?”九倾蹙眉,“夜瑾被召进宫,你没有贴身跟随?”
“就算跟着,我也只能在宫门外等。”无寂摇头,自嘲地苦笑,“喻总管曾经传了皇上口谕,不得皇上召见,我们没有资格进宫。”
九倾皱眉,“但是既然夜瑾有那么大的权力,进宫时身边带着自己的贴身护卫,应该没人敢拦吧?”
“主子若是想带,自然没人敢拦。”无寂沉默地点头,随即又缓缓摇头,“然而这些年,我却一次也没能顺利跟着主子进过宫——宫里有庆典有宫宴的时候,我倒是贴身跟着主子进宫不止一次,但是每个月的固定召见,主子却并不会让我跟到宫内,所以我只能在宫门外等。”
九倾闻言,缓缓沉默了下来。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若是连无寂都只能给出这样的说法,那么即便她让人去查,短时间之内,大概也查不出什么比较有说服力的真相。
而且,九倾敛眸,这种随意查人隐私的感觉,真的不怎么美好。
无寂不能贴身跟随,看来不仅仅是皇上的阻挠,夜瑾也同样不愿意他跟着。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对皇室父子如此默契?
第50章 秘密2
九倾缓缓道:“所以,你也并不知道,夜瑾每次受伤的原因?”
无寂摇头,“嗯,我真的不知道。”
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九倾想了想,没再多问什么,只道:“你去殿外守着,稍后宫里会有太后的懿旨传来,你替我应付。”
说着,九倾站起身,转身往内殿走去。
太后的懿旨?
无寂眉头微皱,虽然知道十公主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没想到太后的动作会这么快。
但是,他应付?
无寂懵了一下,才明白九倾的意思——是要他应付……太后的懿旨?
夜瑾醒了。
但是情况看起来的确有些不怎么好。
九倾看着榻上的男子,黛眉轻蹙,转头看着还没动作的无寂,“出去。”
淡淡的言语,却隐含不容抗拒的力量。
无寂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转头看着榻上的夜瑾,眼底闪过一丝忧虑,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夜瑾的清醒,他眉眼间的朱砂痣已经没那么鲜艳夺目,但是依然有一种妖异魅惑的气息弥漫在他的眼角眉梢。
此时的夜瑾,安静地倚在榻上,垂着眼,不言不语,但是脸色苍白,眉头紧锁,轻咬着唇,手里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看起来格外羸弱。
九倾侧身坐在软榻的边缘,拉过他的手,他也不反抗,九倾的指尖顺利地搭上他的腕脉。
脉象微弱且紊乱,有一缕不太明显的真气在体内乱窜,看似毫无目的地游走,然而却是不动声色间保护着他的心脉。
九倾放下他的手,淡淡道:“此时你的身体是虚弱的,五官可能迟钝了一些,但是你的神志却是清醒的,对吗?”
夜瑾闻言,慢慢抬头,看着她的眼神幽深寒凉,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夜瑾。”九倾对他充满敌意和防备的眼神视而不见,径自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夜瑾嘴角轻抿,脸色微冷,对这两个字感到莫名地厌恶。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以此来换取你的信任。”九倾看着他,眸心色泽沉静,却仿佛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这个秘密跟我自身有关,跟你应该也有些关系。我想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来到瑾王府,然后我希望,你能对我交付信任——至少,在我给你治病解毒的这段时间里,你能毫无保留地相信我。”
“这要看……”夜瑾勾唇冷笑,一字一句开口,语调很慢,却沉冷如冰雪,“要看你的秘密,有没有这个分量。”
九倾微笑,“一定有。”
夜瑾眯眼,刚要说什么,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他死死地咬了牙,吞下几乎溢出口的闷哼。
九倾眉头轻皱,唇畔溢出一声无声却复杂的叹息,伸出手,贴上他的脊背,一种温暖的感觉瞬间沁入身体,血液、肌骨、经脉,仿佛都被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抚过,那种仿佛能将人的骨头寸寸凌迟般的蚀骨剧痛,刹那间,竟奇迹般消失无踪。
夜瑾震惊地抬眼,“你……”
第51章 秘密3
夜瑾可以确定,九倾并不是用内力在给他疗伤。
因为他此时的身体根本无法接受真气,而且,那一瞬间抚平所有痛楚的手法,也根本不可能是真气的作用。
然而若不是真气,九倾的手掌为何竟有如此奇特的魔力?
九倾淡淡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说完,又问了一遍,“对于我的提议,你觉得怎样?”
夜瑾微默,随即淡淡道:“把自己的秘密随意告诉别人,你不担心对你不利?”
“没什么好担心的。”九倾道,“这世上想对我不利的人太多,也不差你一个。”
夜瑾挑眉,“我以为你想说,这世上想对你不利的人太多,却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
九倾轻笑,“我又不是神。”
不是神?
夜瑾敛眸沉默,的确不是神,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理会凡人的生死磨难?
然而,即便不是神,她的身份来历只怕也不会平凡。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虽然极力维持一个医者该有的宁静淡泊,然而清淡的言语之间,那种一切归于平静的自负,却是历经过生死大劫,看淡了红尘名利之后,依旧留存在骨子里的清贵与疏离。
对陌生人温和却疏离,对主动找茬之人不屑和漠视,对于麻烦的蛮不在乎——
若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大概眼瞎了的人才会相信。
无寂被九倾遣出去了,内殿里没人服侍,九倾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夜瑾,顺手把外面的贵妃椅拉了进来,坐在夜瑾对面,淡淡道:“夜瑾,你的梦魇一般需要持续多长时间?”
端着茶盏正准备喝的夜瑾,闻言动作倏地顿住,徐徐抬眼,“什么意思?”
需要持续多长时间,而不是会持续多长时间。
需要,会,一个词的差别,意思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九倾道:“别装傻,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清楚状况,不会这般问你。”
夜瑾敛眸,沉默不发一语。
“我以前也有过梦魇。”九倾显然并不介意他的沉默,漫不经心地一笑,笑容里却透着一种沁入骨子里的寂寥和深沉的寒意,“我的梦魇,终止在半年前。”
云淡风轻的言语,说出口的却是让人心惊的言语。
夜瑾皱眉,眼底有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九倾道,唇畔勾起自嘲的弧度,“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感觉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镜花水月,随时会消失得了无痕迹。”
镜花水月……这样的话,真不像出自她的口。
夜瑾不但意外,更觉得有点不真实,然而他还是被勾起了心里的好奇,“你的梦境里,有什么?”
“很多。”九倾抬眼,眼神迷离地看向红色镂空的屏风,清丽出尘的脸上,有一种任何人都看不懂的神色,“很多人,很多事,漫长的一生仿佛都在梦境里上演过,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荣华富贵,有人妻离子散……”
第52章 懿旨1
三十岁上下,身穿深青色太监服的太监站在阶下,手里拿着拂尘,语气生硬地道:“太后懿旨,传那位姒大夫进宫问话,麻烦请通禀一声。”
无寂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如门神一般纹风不动,只淡淡道:“姒姑娘在殿内给主子诊病,不许任何人打扰。”
太监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好看,“杂家传的是太后的懿旨,你一个小小的护卫,连太后的懿旨都敢违抗?”
无寂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中却透着决绝的态度。
太监见状,眼神愈发阴沉,伸手指着无寂,语气冰冷阴怒,“你大胆!”
无寂转过头,懒得再看他一眼。
宫里有大太监总管喻成海,贴身伺候皇上起居,是司礼监的最高统领。
除了喻大总管之外,太后身边的孟公公同样是个惹不得的人物,他是太后最信任的贴身大太监,虽然在宫里的地位没有喻成海高,年资也没有喻成海深,但是因为太后的关系,他在宫里的分量却并不低,仅次于喻大总管。
因为皇上宠爱瑾王,所以喻成海在瑾王面前也难免低声下气,卑躬屈膝。
然而,太后对瑾王府却从不掩饰厌恶,所以导致她身边的大太监对瑾王也没有过多的敬畏。当然,宫里无人不知瑾王的可怕,所以真正敢明目张胆招惹瑾王的人,几乎并不存在。
可不敢招惹瑾王,却不代表他对瑾王身边的护卫也会客气,所以此时,孟公公在面对无寂这般不屑一顾的态度时,心里的火气正在熊熊燃烧。
“无寂,你只是瑾王身边的护卫,别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孟公公咬牙冷笑,“太后不会对瑾王怎样,但是要处置你一个小小的护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无寂抬头望天,月亮分外皎洁。
月光洒下满地的银辉,树梢,屋檐,花园,曲桥上,景致被照得分外清晰,朦胧的气氛很美好——如果耳边没有这个一直在乱吠的阉人,感觉应该会更美好一些。
孟公公见无寂一副无视他的表情,气得脸色扭曲,心肝肺都快炸了,然而,想到此时正待在寝殿里的瑾王,他只能死死地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开口,声音阴冷得仿佛从地狱传来,“无寂,太后懿旨召见瑾王府新来的女大夫,你是要违抗懿旨?”
“我已经说了,大夫正在殿内给瑾王诊病。”无寂语气明显不耐,“张贴皇榜寻医术精湛的大夫给瑾王殿下治病,是皇上的旨意。这位姒姑娘也就是奉了圣旨而来,此时瑾王旧疾复发,姒姑娘在给瑾王诊治,已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任何人,包括太后?
孟公公脸色愈发阴沉,“很好,杂家这就回禀太后。”
说完,转身愤愤离去。
无寂这才漫不经心地转头,漠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周身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气息。
无寂冷笑,不过一条阉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第53章 懿旨2
亥时一刻左右,九倾从里面打开门走了出来。
无寂听到动静,蓦地回头,忙不迭走到她跟前,“主子怎么样了?姑娘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你家主子已经无碍。”九倾眉梢轻挑,不疾不徐地道,“我是大夫,又不是瑾王的通房丫头,这个时辰不出来,难道还要伺候就寝不成?”
无寂一窒,须臾又觉不可思议,“主子真没事了?”
“不信的话,你自己进去看了便知。”九倾说完,就待离开,“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
“姑娘。”无寂连忙叫住她,“方才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真的如姑娘所料,进来传了太后懿旨,我说姑娘在给主子诊病,吩咐了不需任何人打扰,这样说妥吗?”
“妥。”九倾点头,“你做的很好。”
无寂松了口气,“但是那个太监大概气得要炸了,回去之后,太后也一定不会高兴。”
“有瑾王在,你不必担心。”九倾道,“你家主子又不是好惹的。”
无寂缓缓摇头,面上流露出担忧,“我是担心姑娘。”
“担心我?”九倾淡笑,“那就更没必要了。”
说着,也不管无寂惊讶的表情,“赶紧进去吧,去服侍瑾王沐浴就寝。”
话音落下,她明显是不想再多逗留,举步下了玉阶。
无寂踏进门槛的时候,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转头,“姑娘。”
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九倾只得又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怎么了?”
“我家主子从没有用过通房丫头。”无寂飞快地说道,语气认真而严肃,像是在解释什么,“主子二十年洁身自爱,身边从没出现过任何一只雌性动物,姑娘还请放心。”
说完,脚步匆匆地进了内殿。
放心?
九倾锁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上浮现一抹疑惑。
夜瑾是否洁身自爱,用没用过通房丫头,跟她放不放心有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九倾摇头失笑,转身徐行回了静心苑。
夜瑾端着茶盏,盘着腿坐在软榻上,身子半侧,手臂搭在几案上,敛着眸子似乎在沉思。
无寂走进内殿见到这样的一幕,稍稍呆了一下,心里掩不住震惊。
虽然九倾说了无碍,但是亲眼看到之后,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知道九倾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以往这个时候,他家主子的状态真的让人揪心却无能为力,惨白羸弱的脸色,痛苦紧锁的眉心,冷汗涔涔的额头,发作得最痛苦时,身子止不住的痉挛颤抖……
那些是外人从未见到过的狼狈,却每此让无寂恨不得杀了无能的自己。
可此时,他家主子真真切切完好无损,状态看起来平静如常,似乎没有一丝异样。
脸色甚至你平常看起来更红润一些。
无寂心里对九倾油然生出了十二万分的敬佩,恨不能顶礼膜拜。
“主子。”他缓缓开口,“是不是该就寝了?”
夜瑾抬眼,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对姒九倾似乎印象不错,连本王没用过通房丫头的事情,都要跟她探讨?”
第54章 懿旨3
话音落下,无寂扑通一声跪下,“属下知罪,愿听主子发落。”
“下次再多嘴,就自己割了舌头。”夜瑾冷冷说完,听无寂恭敬地应了声是,淡淡转了话锋,“方才太后来了懿旨?”
“是,属下打发回去了。”
夜瑾闻言,低低地嗤了一声,无寂以为他还会问些什么,却久久没再听到他开口,心里不由有些奇怪,慢慢抬眼,见夜瑾捧着茶盏又陷入了沉思,“主子现在身子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夜瑾淡完,放下杯子,起身往后面温泉斋走去,“过来伺候本王沐浴。”
“是。”无寂起身,尾随在他身后。
……
无寂所料不错,孟公公出师不利之后,太后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作为后宫里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可以说,她几乎风光了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人敢对她的话做半分违逆,然而一个小小的女大夫,却有违抗懿旨的胆量——
不得不说,这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她甚至已经在永寿宫里摆好了阵势,打算好好给她一个警告,却不曾想,她今晚居然没办法如愿见到那个女子。
她的耐心很不好,心里愤怒之下,耐心更差,所以第二道懿旨甚至没等到第二天,直接在孟公公回宫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就再一次送进了瑾王府。
“太后娘娘宣召,请姒姑娘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传旨的依旧是孟公公,然而此次他身边却多带了几个太监,个个低眉垂眼跟在他的身后,只是从他们走路的姿势看来,却无一不是司礼监高手。
刚刚从温泉斋沐浴出来,披上一身宽松的白色袍服,夜瑾就听到了来自仲管家的禀报。
走出昭宸殿,站在玉阶之上,夜瑾眼神冰冷地看着仲管家:“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什么瑾王府的大门还没关?”
仲管家一窒。
大门就算关上,那太后懿旨来了,也不能拒之门外啊。
“姓孟的现在何处?”
“回王爷,在前庭等候。”
因为天色实有些晚了,仲管家担心惹得王爷不悦,所以就算孟公公是太后懿旨,不得不放他进了门,也必须亲自通禀一声。
“你去转达本王命令,就说姒姑娘眼下是本王的贴身大夫,职责只是为了替本王治病,没义务去应付任何人的召唤。”
仲管家一呆。
这样直白且大逆不道的话,回禀给太后,太后一定会雷霆大怒吧?
夜瑾似乎并不想多说,也没心思去应付,撂下了这句话,径自转身入内。
身影消失在殿门后之际,他寒凉无情的声音再度幽幽传出,“无寂,命人贴身保护本王的大夫,不管是谁,哪怕是太后亲临,若敢对姒姑娘无礼,一律格杀勿论。”
仲管家大震。
无寂低头领命:“属下遵命。”
一如往常的从容恭敬,仿佛根本不认为这道命令有什么不妥。
然而,仲管家却心下骇然,王爷这是要公然把太后的脸面放在脚下踩踏?
第55章 保护
太后不喜欢瑾王,瑾王也从来不把太后放在眼里。
或者可以说,瑾王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太后是他的亲祖母,皇上是他的父亲,以及皇族里那些皇兄皇姐,他也从来都只是把他们当做陌生人看待——
当然,是在他们没有惹到他的前提之下。
若是惹到了,那就不是陌生人了,而是敌人。瑾王对待惹怒他的人,手段残酷得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这一点,仲管家心里格外清楚,可不放在眼里是一回事,最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大夫,而公然与太后撕破脸,这一点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不确定,瑾王是对这个女子的态度不一般,还是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太后难看。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今晚之后,宫里只怕无法平静了。
仲管家离开之后,无寂盯着他家主子那张倾城无双的脸看了很久,直到夜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需不需要本王把你的招子抠出来?”
无寂才蓦然一惊,忙不迭低头,闷闷地道:“属下还要保护主子呢,招子抠出来,主子身边还能留下一个废人吗?”
“若是废了,还留着你做什么?”夜瑾冷嗤了一声,走进内殿,“索性直接丢给麒麟,还勉强能让它饱餐一顿。”
无寂闻言,顿时脸色一苦,“属下伺候主子这么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还当真忍心啊?”
麒麟是夜瑾的宠物,一只体型庞大通体雪白的狼,毛色很纯正,血统很高贵,但是本性跟它的主子一样,是个残忍无情的肉食家伙。
“你若是闲着无聊,打算继续与本王贫嘴,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你知道自己是否忍心。”
此言一出,无寂瞬间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夜瑾在床榻上躺了下来,虽已经沐浴完,也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但是看他精神似乎还不错,眉眼间并没有几分困乏之意,甚至每次梦魇发作之后,所应该由的症状也已经全部消失。
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寂亲眼看着,也依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看来,梦魇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道难解的题,一般的大夫只怕没几个能解开其中玄机。而且,他家主子梦魇这件事,对于外面的人来说,至今还是个秘密,连宫里的御医和皇上都不知道。
除了无寂,和昭宸殿暗中隐藏的高手,几乎也不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了。
“主子。”看着双手枕在脑后的夜瑾,无寂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属下觉得九倾姑娘是个好人,主子对她的态度,似乎也有点不一般……”
“所以呢?”夜瑾语气淡淡,“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您,对九倾姑娘有没有什么意思。
无寂心里这般回着,嘴上却道:“主子今晚的话,是在保护九倾姑娘?”
夜瑾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保护?
那个女子,哪里需要他的保护?
第56章 管她去死
“太后一定会雷霆大怒。”无寂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太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番大怒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管她去死。”夜瑾冷冷说完,眼神不耐地看着他,“你今晚吃饱了撑的?哪来这么多闲心去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儿?”
无寂神经一紧,顿时屈膝跪下,“属下知罪。”
“滚出去。”
无寂跪着不动,“属下还要值夜,主子该就寝了。”
夜瑾语气冰冷,“那就把你的嘴巴闭上,否则本王不介意让你自己掌嘴到天亮。”
“是。”无寂低头,“属下闭嘴。”
话音落下,内殿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虽然被斥责,但是无寂却敏感地察觉到,他家主子有点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梦魇之后不再发作的痛苦让他心情好了些,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但是总归有一点——这些都是姒姑娘的功劳。
而夜瑾,方才让管家转告给孟公公的那番话,其本意不管是想警告太后,还是想维护九倾姑娘,都无疑传递了一个信息给无寂——
他家主子并不讨厌姒姑娘,甚至在短短两三日的时间里,与姒姑娘之间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种默契,或者说,是达成了一种共识。
这种感觉对于无寂来说,意味着好事。
不讨厌,不排斥,以后就有喜欢的可能。无寂衷心地希望,在以后长时间的相处之中,主子与九倾姑娘之间的这点默契和共识,能逐渐演变为喜欢,继而成就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
真希望有那么一天……
只是这般想着,无寂心里就有一种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的感觉。
……
“殿下说,最近身子不适,需要姒姑娘片刻不离,贴身照料诊治,是以无法应太后召见,还请孟公公见谅,如实回禀太后。”
仲管家将夜瑾的话略作修改,以委婉的语气,转达给了孟公公。
对于他一个管家来说,还远远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把瑾王的话一字不落地扔在孟公公的脸上。
然而,即便是委婉的说话,孟公公听完之后,脸色也骤然青白交加。
“瑾王殿下是不是太有些放肆了?”声音因愤怒而不由自主地拔高,尖锐刺耳,“太后的懿旨,谁敢违抗?连皇上对太后都毕恭毕敬,瑾王殿下太……太胆大包天了!“
仲管家皱眉,对他的语气有些不悦,然而对方毕竟是太后的人,他心里不悦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孟公公还请别动怒。”他躬了躬身,“殿下的意思,老奴已经转达。还请公公回禀太后,太后一向容厚大度,瑾王殿下身子不爽利,想必太后能理解。”
能理解?
孟公公铁青着脸,尖细的声音此时显得有几分阴鸷,“太后不过是想见见瑾王府新来的女大夫,然而一个晚上接连两道懿旨被拒,瑾王殿下分明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呀!就算太后就算如何宽容大度,只怕也没办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言罢,转身愤然离去。
第57章 暴怒
作为整座宫城里最尊贵的女人,秦太后呼风唤雨风光了几十年,身边多的是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的人,人人把她当菩萨供着,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毫不留情地打她的脸。
就算是当今天子,她的亲生儿子,在她面前,也从来都维持着为人子的恭敬。
而今,那个贱人生的孽种……
砰!
秦太后愤怒地摔了手里的茶盏,“贱种!”
骂了一声不解气,手臂一划,几案上一套珍贵的茶具瞬间落地,哐当——咔嚓——
伴随着茶具碎裂的声音,周遭的侍女惊惶地跪了一地,“太后息怒!”
秦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妆容精致的脸上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显得几分扭曲,眼底的阴鸷比她身边的孟公公更甚,“来人!”
“太后。”孟公公躬身上前,“太后莫怒,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这句话似有魔力一般,成功地让秦太后的怒火熄灭了一半。
阴沉沉地咬牙,她从齿缝中挤出冰冷的言语,“你说得对,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哀家与他置气,岂不是掉了身份?”
“太后英明。”孟公公阴柔地笑着,“对于瑾王府,太后可是有了决断?”
“这些年顾及着皇上的面子,哀家才对他诸多容忍,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秦太后缓缓在凤座上坐了下来,手里死死地捻着佛珠,“连哀家的懿旨都敢违抗,此番若是不给他一点颜色,他岂不是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太后说的是。”孟公公道,随即却缓缓皱起眉,“但是瑾王府守卫森严,暗中还有皇上安排的大内高手保护,只怕轻易动不得他。”
“暂时先不动他,哀家要动的是那个女大夫。”秦太后冷冷说道,“他既然如此在乎那个女大夫,不惜为了她与哀家对上,说明那个女大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哀家真想见识见识。”
孟公公闻言点头,“那太后的意思……”
“让秦让过来。”
“现在?”孟公公微凛,“此时已经很晚了,只怕会惊动到皇上。”
秦太后闻言,沉默了须臾,表情几番变化,最终冷笑,“罢了,哀家也不见他了。你传哀家命令,明晚子时之前,让他带那个女大夫来永寿宫。”
孟公公躬身,“奴才遵旨。”
“另外,让秦让安排人去查查那个女大夫的身份来历。”秦太后冰冷一笑,“哀家就不信,对付一个小小的大夫,会有多难。”
就算她医术真有那么好,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也不堪一击。
孟公公闻言,低声道:“太后,瑾王身上的顽疾真能治好?”
顽疾?
秦太后眉心倏地跳了一下,脸色晦暗不明,“哀家至今也不知道,瑾王的顽疾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让你探听的事情,有结果了没有?”
“还没,喻总管口风很紧,而且……”孟公公声音低了半分,显得有些阴冷,“他的警觉心太高,很难从他嘴里探听出什么线索。”
第58章 瑾王打了太后的脸
“哼。”太后冷笑,“只怕什么顽疾都是装出来的,哀家根本不相信,一个可以在宫里随手杀死一个大内高手的皇子,能有什么治不好的顽疾。”
孟公公惊疑地道:“若是如此,皇上怎么会年年张贴皇榜,替他寻那么多的大夫?”
秦太后不语。
这个问题,也是她多年来浮在心头的谜团。
想了想,她道:“皇上还在御书房?”
孟公公转头看了一眼沙漏,“这个时辰,皇上应该还在批阅奏折。”
“哀家去看看。”秦太后说着,站起身往外走,“摆驾御书房。”
长长的凤袍逶迤曳地,在宫灯下闪烁着尊贵的流光。
“是。”
皇上此时的确还在御书房,但是他却不是在批阅奏折。
“那个女子的身份,还没有查出来?”
案前的地上跪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低着头看清面容,闻言回道:“女子闺名姒九倾,奴才去查了,西陵国之内并没有姒这个姓氏,所以她可能用了假的名字。或者说,她极有可能不是西陵之人。”
他的嗓音粗嘎,刮着耳膜极不舒服,所以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让人无法分辨出此人确切的身份。
“不是西陵之人?”皇帝皱眉,眼底闪过一丝阴云,“哪个国家比较常见姒这个姓氏?”
黑衣人默了片刻,恭敬回道:“除了西陵,其他三国都不乏此姓。”
此言一出,皇帝的脸色更暗了一些,宫灯下,眼神晦暗不明,幽诡难测。
沉寂了片刻,他声音沉沉地道:“查不出她的身份,其他的也查不出来?”
“暂时只拿到了一份药方。”黑衣人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方子,双手呈上,“奴才去查了,这些方子只是普通补身子的药,并无特别之处。那个女大夫身边的侍女叫紫陌,曾去皇城之中几间药铺子抓药,所抓的也都是要铺子里常见的药材。”
“所以,能得出什么结论?”皇上冷冷一笑,“那个女大夫医术不行,揭皇榜不过是一个愚蠢找死的行径?”
这句话说的讽刺,只是不知道讽刺的人是谁。
黑衣人道:“奴才再去查。”
皇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良久,才淡淡道:“瑾王最近有什么异常?”
“殿下对那个女大夫很是维护。”
皇帝有些意外,随即缓缓眯眼,“维护?”
“是。”黑衣人一五一十地回报,一字一句皆如亲眼所见,“太后娘娘今晚命孟公公去瑾王府传了两道懿旨,目的是要召见那位女大夫,但是都没有成功。瑾王殿下……打了太后脸面。”
说完,把瑾王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听到“一律格杀”四个字,皇帝脸色瞬间变幻莫测,眸心阴云渐深,声音亦冷了几分,“的确挺维护的。”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驾到——”
皇帝皱眉,“退下。”
“是。”
一声低应,黑衣人的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眼前。
第59章 江山和女人,孰轻孰重?
御书房乃是朝政重地,后宫女子不得入内,即便是当朝太后也不例外。
所以在孟公公的一声高呼之后,皇帝亲自迎了出去,走到书房外,太后的轿子已经落地。
“皇上万岁!”孟公公和身后一干宫人纷纷跪下,叩首行礼。
御书房外值守的侍卫也同时跪下,垂眼看着地面,恭迎太后。
“这么晚了,母后还没就寝?”皇帝走上前,略微躬身,亲自扶着太后的胳膊,往御书房隔壁的暖阁走去。
秦太后敛了敛衽,表情不悦地道:“哀家心情差到了极点,哪有心思睡觉?’
“母后心情不好?”皇上皱眉,一副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谁不知死活冒犯了母后?”
太后冷哼了一声,“除了你的好儿子,还能有谁?”
这个儿子当然不是指别人,他们都心知肚明,是九皇子夜瑾。
“朕的好儿子,不也是母后的好孙子吗?”皇帝不以为意地淡笑,“瑾儿素来放肆惯了,没一点规矩,母后别跟他一般见识。”
“依哀家看,他是翅膀硬了,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太后怒极,恨恨地看着皇帝,“若不是你这些年的纵容,他敢这般肆无忌惮吗?堂堂皇子,目无尊长,视规矩如无物,简直荒唐可笑!皇上若是继续这般纵容下去,早晚会后悔的!”
后悔?
皇上不置可否,面上闪过一丝深沉的色泽,随即淡淡道:“母后还是消消气吧,瑾儿心里有恨有怨,而并非因为朕的纵容,母后应该体谅一下。”
有恨有怨?
“皇上什么意思?”太后脸色猝然一僵,脚下顿住,抬眼冷冷地看着皇帝,“皇上心里,对哀家也是有怨有恨吧?”
“怎么会?”皇上淡笑,“您是朕的母后,百善孝为先,朕得做天下子民的表率。”
太后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做天下子民的表率?
说的多好听,冠冕堂皇地胡说八道。
“皇上心里就算对哀家有怨恨,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冷冷说道,蓦地甩开了他的搀扶,“哀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皇上心里也最好掂量清楚,江山和女人孰轻孰重?”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还如何与江山相提并论?”皇上敛眸,语气淡冷,“母后多虑了。”
“果真是哀家多虑吗?”秦太后语气阴鸷,眼神如利剑一般森然,“对,她是死了,可她的儿子还没有死!”
夜惊鸿不语,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太后眼神冷怒交加,眼底毫不掩饰鄙夷,“皇上对夜瑾宠爱,不就是因为他是惜嫔的儿子?哀家真是想不通,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皇上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母后太激动了。”皇帝淡淡道,“让孟公公送母后回去休息吧。”
“皇上迟迟不立储君,不会是想把自己的江山传给那个孽种吧?”太后眯眼,眼神透着森然决绝,“哀家告诉你,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有哀家在的一天,这江山轮谁做,也绝不可能让那个女人的儿子来做!”
第60章 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闻言,脸色也一瞬间变得冷漠。
跪在外面等候的孟公公和一干宫人,齐齐低着头,骇得脸色发白,个个大气不敢喘上一下。
“母后多虑了。”夜惊鸿语气沉冷,一字一句褪去了身为人子的恭敬,渐渐流露帝王的威仪,“朕从未想过要让瑾儿坐上皇位,但是母后大概忘了一件事——后宫不得干政。即便你是朕的母后,也没权利对储君之位指手画脚。”
“你——”太后闻言,瞬间气得脸色铁青。
“金贵妃是母后的娘家人,朕心里清楚,母后对她和她的儿子寄予厚望。”皇上负手,眉眼间一片肃冷的威压,语气决绝,不容质疑,“但是朕的后宫不止金贵妃一人,朕的儿子也不止夜珩,不管是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储君之位都轮不到夜珩。”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结,气息慑人,透着钻心刺骨的寒意。
宫人们屏息跪在地上,神色惊惶不安。
秦太后脸色猝变,脸色青白交加,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儿子,气得咬牙切齿,却说不出一个字。
“朕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母后早些回去歇着吧。”
言罢,夜惊鸿负手走出,脚步从容地往御书房而去。
一声明黄龙袍,在月光皎洁的夜里,流露出属于为君者的高不可攀。
太后气得身子发抖,精致的妆容几度扭曲,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底阴云翻滚。
……
皇宫里宫人太多,各宫的眼线数不胜数,太后和皇上在御书房的争执,不到半个时辰之内就传到了正宫皇后的福寿宫。
灯火通明之中,已经卸了妆容,准备上榻就寝的柳皇后神色微微一凛,抬头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宫女,“皇上真这么说?”
“是,奴婢亲耳听到。”宫女的声音不似一般人的惶恐,听来沉着冷静,细听之下,还有丝丝锐色隐藏其中。
柳皇后沉默了须臾,面上没有特别的神色,良久,才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娘娘。”贴身伺候皇后的柳嬷嬷近前,服侍她宽衣,声音低低地道:“若皇上真是这么个意思,那么最后的储君之位,大概与庄王殿下是无缘了。”
柳皇后缓缓摇头,唇边浮现一抹冷笑,“太后一心向着金贵妃,皇上又是个孝顺的儿子,这不到最后,谁能预料得到最终结果?”
“皇上能公然叫板太后,这已经是绝了金贵妃和庄王的希望了。”柳嬷嬷笑了笑,低声叹息,“咱宣王殿下聪慧睿智,文武双全,为人沉稳大度,又有娘娘护持,若皇上对六殿下没有想法,那么储君之位,应该跑不了会落在咱们殿下的头上。”
柳皇后闻言,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却是缓缓摇头,“虽心里这般想,却切记不可轻言。储君之事非同寻常,言行稍有不慎,我们的处境也将举步维艰。”
柳嬷嬷点头,“是,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