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世上有一种本领,叫易容术
紫陌被问得有些哑然。
她对宸王也不算不了解,那位护国王爷行事作风严谨到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并且九倾被立为储君这四年来,他并未对这个结果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若说他会派人刺杀九倾,紫陌打心底里有些不信的。
但是,“若是为了皇位,任何的不可能都会成为可能。”
权势向来可以扭曲一个人的心理,并彻底改变一个人,而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也告诉了她,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九倾淡笑,“夜瑾,你觉得呢?”
夜瑾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思,虽明白九倾已经排除了某种可能,却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一个生来被寄予厚望,已经笃定可以成为下一任帝王的男子,突然间失去继承皇位的资格,心里落差会很大。”
九倾语气依然淡定,“所以?”
“通常情况下,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即便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如何光明磊落,一旦涉及权欲,也同样可以做到不择手段。”
所以,夜瑾和紫陌的想法大致是一致的。
况且,黑翎卫既然如此厉害,那么忠心和原则方面自是无需质疑,除了他们的主子,又有谁可以号令他们做出刺杀储君的举动?
“我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九倾淡淡一笑,“方才那个小姑娘叫苏瞳,是南族丞相家的嫡女,宸王的母妃是苏相的姐姐。”
夜瑾闻言,终于缓缓皱起了眉头。
紫陌却脱口而出:“所以这件事,是宸王和苏家合谋所为?”
“紫陌,动动脑子。”九倾敲了一下她的脑门,重新在椅子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是宸王派人刺杀于我,绝不会让黑翎卫出手,并且也绝不会在没有得手的情况下放弃行动。”
夜瑾闻言,不由想到了方才那些黑翎卫朝九倾下跪的举动,那种恭敬是发自骨子里的,甚至不带丝毫敷衍成分。
而且正常来讲,若真是那位宸王和丞相家合谋,他们还会蠢到让自己的女儿也跟着过来?那么小的孩子绝不可能执行艰难的刺杀任务,暴露是必然的……
夜瑾不是愚钝之人,他自然也想到了其的不对劲之处,但他对南族了解得太少了,无法从每个人的性格,去判断出隐藏在这件事表面下的真相。
紫陌思来想去,觉得九倾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但她还是不解,“如果此事不是宸王所为,那还有谁能调动只有宸王才能差遣的黑翎卫?而且苏瞳怎么会这么巧合地知道黑翎卫要来西陵?”
“黑翎卫来西陵的目的并非真的是为了刺杀我,而不过是制造一个刺杀的假象。”九倾不再与他们打哑谜,淡淡道,“这件事是有人嫁祸,目的在于将宸王和苏家一打尽。”
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弧度,九倾的嗓音渐渐染了几分寒凉,“黑翎卫的确只听宸王一人命令,但是这世有一种精湛的本领叫易容术,更厉害一些的,不但能易容,还会变声。”
第378章 似是而非的事实下,隐藏的真相
黑翎卫出现在西陵,并展开了刺杀行动,这原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熟悉九倾的人都知道,那些黑翎卫身手固然极好,但是真要跟九倾直面对上,根本不可能是这位公主殿下的对手——
而宸王对此再熟悉不过,所以绝不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刺杀不能成功,对于刺客来说是致命的失误,因为这不但意味着身份的暴露,也同样昭示着回去之后的悲惨命运,所以很多时候,任务失败的刺客大多会选择自杀以封口。
然而怀抱着目的而来的黑翎卫在身份被识破之后,第一没有选择自杀,第二也没有选择继续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而是选择俯首认罪——
所以很明显,在他们的心里,依然把九倾当做是南族最尊贵的九公主。他们前来西陵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刺杀九倾,他们也没这个本事。
他们的目的,只是制造一个刺杀的假象,在她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在很多为君者的眼中,刺客罪大恶极,足以被凌迟分尸。”九倾敛眸,声音听着柔和,其中却隐藏着丝缕深沉的寒意,“一封真假莫辩的信函,就能让一个忠心耿耿的武将被冠上通敌罪名,满族全诛。可想而知,一场以下犯上的刺杀,焉能不激起上位者的雷霆之怒?”
眸光微转,九倾淡淡看着夜瑾,“易地而处,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你那位父皇身上,他会作何反应?”
夜瑾淡道:“黑翎卫属于谁,谁就是主谋,直接打入死牢。”
高高在上的帝王容忍不了臣下的冒犯,更何况是刺杀皇帝这样比谋逆造反更严重的罪名,此前的夜琛不就是一个例子?
只一支刻有宣王府印记的箭矢,就让秦太后问都不问地将他打入刑部大牢,更何况是黑翎卫这样本领强大又只听一人号令的手下。
“皇帝历来如此,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九倾道,“帝王威仪不容挑战,所以一旦发生了此类事情,皇帝首先会被让愤怒蒙蔽了视听,真正能看破真相的人有几个?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必然恨不得将谋逆造反之人除之而后快,谁还有心思去寻求真相?”
尤其是直面刺客带来的危险,亲身感受到死神擦肩而过之时,心里的恐惧和震怒绝对会让任何一个英明的帝王,也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所谓的信任,从来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而已,尤其是君臣之间的信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
屋子里陷入冗长的安静。
紫陌脸色阴沉难看,夜瑾沉默不发一语,唯有身在其中的九倾,看起来却并没有预料之中该有的愤怒。
将茶盏送至唇边,优雅地将盏中茶水一点点饮完,九倾放下空盏,才总结性地道出这次刺杀的真谛:
“在真切地面临着一次刺杀之后,在认出刺客是黑翎卫之后,在得知以卖花为手段暗中刺杀我的人是苏家的嫡女之后,我应该毫不迟疑地认为,这是宸王主使的刺杀——摆在眼前的证据不容置疑,并且他有除掉我的动机。”
第379章 隐藏在层层面纱下的真相
一句句剖析,一层层揭开事情的面纱,最终露出隐藏在表面之下的真相。
对于九倾来说,这一字一句剖析听来似乎太简单,听起来也完全没有一丝破绽,合情合理,让人无法不对她的话表示信服。
但是,就算具备最敏锐的洞察力,一般人也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连调查都没有,就直接认定为这是一桩嫁祸——
哪怕事实确实如此,哪怕刺杀这件事看起来如何不合理,哪怕真相如何可疑,也总该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才能做下定论。
但是,九倾却什么都没做,就已经笃定这是一桩人为的阴谋。
该说她对那位宸王深信不疑,还是因为她早已知道,这桩阴谋的真正幕后主使根本就在她的心里?
夜瑾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似乎说什么都是多余,质疑已完全没必要,但是很多事情显然只有九倾自己清楚——
其他人,或许连她身边最亲近的紫陌,也无从得知。
“好了,事情到此为止。”九倾笑了笑,云淡风轻一般地道,“现在你们都知道了,这场刺杀究竟能不能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我认定这件事是宸王所为,那么回去之后,一定会想办法对付宸王,甚至毫不迟疑地处死他。”
夜瑾目光微凝,处死宸王?
一个御封的护国亲王,手握重兵,权力有多大不言而喻,九倾现在只是储君,还不是皇帝,真有权处死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
九倾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抬眼看向夜瑾,漫不经心地淡笑,“不必质疑我的权力,只要我觉得宸王该死,那么最后他的结局一定是死。”
夜瑾闻言微震,随即沉默地点头。
面上虽没有泄露出明显的情绪,心头那一瞬间生出的震骇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九倾这个尚未登基的储君,显然已经有了等同于帝王的权力,以及比寻常帝王更强硬的魄力。
“所以……设计这场刺杀的人,真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刺杀小姐,而是为了对付宸王和苏相?”紫陌咬唇,脸色凝重,“那小姐……知道是谁所为吗?”
是谁所为?
九倾倏地静了下来,敛下眸,唇畔掠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薄凉笑意,“是谁所为啊……”
她的确知道。
并且她还知道,那个人眼下的确不是为了刺杀她,因为刺杀这种低级的手段根本不可能成功,他所要对付的人是宸王,是苏相——
可除掉了宸王和苏相之后,损失最大的人又是谁呢?
“宸王眼里只有南族社稷,为了护佑南族,他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九倾托着下巴低喃,语气似乎有些怔忡,也不知是在回应紫陌的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苏相是南族百官之首,苏家是传承了千年的贵胄世家,曾立誓永世效忠轩辕皇族……”
所以,除掉宸王和苏相,除掉苏家,实则是除掉她的左膀右臂。
少了左膀右臂,最后再来对付她,显然就比较容易了,不对吗?
第380章 大梦一场二十载
九倾无知无觉地窝在椅子里,周身的气息一点点沉寂了下来,表情也慢慢变得怔忡。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些画面,那些曾经只在梦才会出现的画面,此时却真真切切在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昨日才发生过的事情。
残垣断壁,遍地残尸,鬼哭狼嚎,通天燃烧的大火。
一场惨烈的灭族劫难毫无预兆地降临,鲜红的血液几乎染红了天都城里每一条街道。
触目惊心的红,血腥而残酷的颜色。
她身边挚爱的人,一个个从眼前消失,不是为了护国而死,是为了护她而亡,而最终……那个人站在她面前,身穿着雪白的纤尘不染的战袍,恍如天战神降临人世。
他站在她的面前,以一种高贵的姿态,以一种温柔的语调,对她说:“倾儿,不要恨我,留在我身边,让我宠你一生,好不好?”
宠你一生,好不好?
好不好……
“呵呵呵……”毫无预兆地低笑出声,笑声带着悲怆和凄然,“呵呵呵……大梦一场……二十载……”
紫陌吓了一跳,看着突然变得不对劲的九倾,“小姐?”
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家小姐,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悲伤绝望?
紫陌心急地走到九倾面前,夜瑾却阻止了她的动作,“紫陌,你先出去一下。”
闻言,紫陌怔怔地抬眼,不解其意。
夜瑾声音微沉:“出去,你家小姐需要休息。”
休息?
紫陌转头,看着她家小姐情绪失常的模样,心头开始生出深沉的不安和惶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王不会让她有事,你先出去。”夜瑾最后重复了一遍,伸手提起了她的衣领,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将她往外面一推。
砰,房门被关,彻底隔绝了房门内外的视线。
紫陌站在门外,茫然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家小姐需要休息?
可她家小姐方才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九倾。”夜瑾疾步回到九倾身边,在她面前蹲跪下来,双手捧着九倾的脸,小心翼翼地道:“九倾,你又在做梦?”
声音柔和却有些紧绷,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九倾茫然地看着他须臾,却是很快回过了神,缓缓闭眼。
做梦?
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弧度,她喃喃低语,“我在做梦……对,我是在做梦,一场可怕的,永世无法摆脱的噩梦。”
夜瑾心一恸,心脏顿时似被狠狠揪在了一起,疼痛难忍。
将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子揽进了怀里,他克制着自己心头的酸涩刺痛,温柔地道:“别怕,梦境都是相反的,不会成真,你不要害怕……”
原来一个男子的怀抱可以如此温暖。
九倾安静地趴在他的肩头,感受他的柔声细语,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娃娃般,心里一直以来筑起的心墙似乎有坍塌的趋势。
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温柔太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很快恢复了沉静,“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第381章 若我不是南族储君,应该很乐意嫁给你
夜瑾缓缓放开她,小心地端详着她的表情,发现她的面除了还残留些许苍白之外,看起来已没有其他异样。
心下松了一口气,却也深深喟叹,到底是南族的储君。
便是情绪崩溃,也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调整过来,根本不会让自己真的沉浸在痛苦太久。
这份强大的心性意志,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紫陌呢?”
夜瑾道:“我怕她担心,让她先出去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九倾的脆弱,更不想让紫陌生出不该有的怀疑——九倾陷入梦魇这样的事情,至今除了夜瑾,别无他人知道。
方才紫陌刹那间焦急和震惊的反应,让夜瑾忽然明白了这个事实。
连跟在她身边近身伺候的紫陌都不知道她心里的秘密,可以想见,其他人定然更是不会知道的。但是九倾却告诉了他,这是不是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确实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夜瑾觉得欣喜,也为九倾曾经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而感到心疼。
本事的强大或许是天赋,然而心性和意志的强大,却必然经过一番刻骨铭心的淬炼……
夜瑾至今想不通南族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更无从得知九倾曾经遭遇过什么,但是这个女子身那种深沉的伤痛,悲凉,悔恨,他却感受得真真切切。
“让紫陌进来吧。”九倾淡道,“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夜瑾微默,随即低声道:“我还不困,想多陪陪你。”
九倾闻言,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眉眼,“夜瑾,如果我不是南族的储君,我想,我应该乐意嫁给你。”
夜瑾一呆。
乐意嫁给他?
他恍惚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呆滞地看着九倾好半晌,才傻傻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九倾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嘴角一勾,不由轻笑出声,白玉无瑕的面霎时如冰雪初融,光华流转。
夜瑾看得几乎痴了。
“可惜我今生注定跟你无缘。”九倾伸手抚他俊美的脸,“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不是懵懂无知的闺阁少女,爱情不会成为我生命里的全部,更不可能成为唯一。”
轻轻叹息,“所以我只能负你。”
“我们之间尚未开始,谈不谁负谁。”夜瑾缓缓摇头,“你有你肩负的责任,我有我心的执着,我们只要做到无愧于自己,好。”
无愧于自己?
九倾凝眉,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夜瑾……”
“嘘。”夜瑾修长的食指抵在她的唇边,“不要说,很多话你心里有数,我自己也明白,这样可以了。”
九倾摇头:“夜瑾,不值得,天下之大,美好的姑娘很多,西陵的你看不,东幽也自有大把的姑娘等着你挑选,总有一个会合你口味的——”
“九倾。”夜瑾皱眉,有些不高兴地瞪着她,“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明明喜欢我,还非要把我往外推,你说喜欢不会只是诳我吧?”
第382章 怜惜和心疼,也会渐渐成为习惯
九倾霎时语塞。
“怎么会是诳你?”她顿了一下,似在想着怎么措辞,“我不会在感情自欺欺人,喜欢是喜欢,但喜欢不代表霸占,我既然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然希望你能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给不了他想要的?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的味道。
“如果我想要被你霸占呢?”夜瑾直视着她,却没心思去纠结她话里的意思,语气格外认真,“九倾,我想被你霸占,不希望你把我往外推。”
九倾,“……”
她突然间发现,眼前这个男子似乎跟以前那个骄傲狂肆的夜瑾完全不一样了。
是她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他故意装作不明白?
把他往外推?
他从来不属于她,他们之间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结果,既然如此,她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难道不对?
“夜瑾。”
九倾斟酌着该怎么说,因为她发现,算她在感情如何理智,也及不对方的故意装傻。
“算了,我不逗你了。”夜瑾淡淡一笑,垂下眼,恰到好处地掩去眼底的黯然,“我只是希望,算以后你回了南族,也不要立即把我忘了,至少……至少可以在心底留有一小片空间给我,时不时地能想起我来,也足够了。”
九倾沉默,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骄傲狂肆的夜瑾,飞扬跋扈的夜瑾,什么时候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是不是爱一个人,注定要为对方委曲求全?
九倾其实并不喜欢看到委曲求全的夜瑾,她希望,算没有她,他以后依然能活得很好,依然能骄傲恣意地享受着属于他的人生。
然而,此时的她还完全不明白,虽然她的身份地位能力都高出夜瑾,但是在对待感情这种问题,他根本不可能是夜瑾的对手。
她看不透夜瑾的狡猾,看不透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博取她的怜惜,她的心疼。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手段或许有失光明,但是夜瑾知道,心志异常强大的九倾不可能轻易在感情失控——
如她自己所说,算知道自己喜欢了他,她也愿意承认这份感情,但与此同时,她也可以很理智很冷静地说,我们之间不可能。
不可能么?
在明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夜瑾怎么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此时九倾不可能知道,当这种心疼和怜惜渐渐成为习惯,夜瑾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我不打扰你了。”夜瑾站起身,声音略有些低沉,“让紫陌进来伺候你沐浴吧,明日一早我还要进宫,如果你待在府觉得无聊,可以让镇国公府的小郡主过来陪你,或者让紫陌陪你去镇国公府走走。”
九倾抬头看他。
夜瑾站在她前面,她坐在椅子,此时这样抬头的角度,刚好可以让她看到夜瑾眼底一闪而逝的情深和留恋不舍。
九倾微怔,随即垂眼,在心里无声地叹息。
第383章 两年前,你们对楚祁做了什么?
书房里一片让人不安的沉默,青铜小兽香炉吞吐出袅袅青烟如雾,端坐在书案之后的夜翎一身黑色袍服,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书案前面,站着两个穿着戎装的男子,和一名斯文的青衣素衫打扮的中年谋士。
书房里沉寂了很长时间,这种沉寂让人感到格外的压抑。
中年谋士抬眼,琢磨着夜翎的脸色,小心地开口,“王爷心里有事?”
夜翎抬头,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看向眼前两个穿着将领服侍的男子,淡淡道:“两年前在边关战场上,你们对楚祁做了什么?”
此言一出,中年谋士蓦地愣住。
而那两个戎装男子却脸色猝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一人迟疑地开口,“王爷所言何意?末将听不大明白……”
“不明白?”夜翎表情阴沉,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摔了出去,“不明白现在就脱了身上的衣服,滚出去!”
啪的一声,茶盏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爷!”两位将军脸色剧变,蓦地撩袍跪下,“王爷息怒。”
夜翎目光沉沉,眉眼冷峻无情。
“王爷是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中年谋士白亦伦是翎王府的谋臣,平素深得重用,此时见素来冷静自持的夜翎发了这么大的火,心里不由诧异。
想到他说的两年前,不由转头看向旁边两位将军。
这两人算得上是夜翎的心腹,在军中一向备受军士的尊崇,晋原为人心细如法,善谋隐忍,曾数次救手下于困境,对待麾下士兵如同自己兄弟。
而严鸿,为人粗犷豪迈,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是军中公认的硬骨头。
两年前,楚郡主也曾随军出征,军职在翎王之下,却在这两人之上。历经半年征战,大军凯旋班师回朝之后,在军中屡立奇功的楚祁却谢绝了皇上加封他为大将军的犒赏,以需要休息为由,闭门就是两年。
当初很多人对楚祁的举动表示不解,也有人认为选择风头正盛时隐退,是他胆小怕事,避免皇上和翎王对他猜忌防备,而给郡王府带来祸端。
但是不管别人私下里怎么想,楚祁的想法到底是无人能得知。
而现在看来……两年前楚祁的隐退,是有隐情?并且与晋原和严鸿有关?
白亦伦心里微沉。
“风言风语?”夜翎冷冷开口,目光锁着眼前两人,“恰恰相反,本王没有听到任何传言,手里也没有掌握任何证据,所以这件事你们是要如实承认,还是要继续在本王面前装聋作哑?!”
虽然没有证据,可他的语气已然是笃定,不容狡辩。
晋原俊秀的面容变得苍白,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低着头道:“末将知罪。此事是末将一人所为,跟严鸿毫无关系,请王爷治罪。”
此言一出,白亦伦脸色骤变。
知罪?
夜翎见状,目光骤然变得冷怒,“这么说来,你们是当真对楚祁做了手脚?”
他用的是“你们”,仿佛并没有听到晋原独立揽下罪名的话。
第384章 夜翎的怒火1
晋原脸色变了变,低头重复,“此事是属下一人所为,跟严鸿无——”
“晋原。”身边严鸿转头,皱眉看着他,“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你替你老子顶罪。”
晋原也跟着皱眉,“我什么时候替你顶罪了?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事实?”严鸿嗤笑,“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能对楚祁做什么?最怕还没动手,被他——”
“你们俩在这里争辩什么?”白亦伦简直要被他们气得吐血,“现在争辩有什么意义?早干什么去了?两年前你们对楚郡主做了什么?还不赶紧老实交代?”
此言一出,晋原和严鸿齐齐闭了嘴,脸色皆有些苍白。
眼角余光瞥见夜翎的脸色已是一片冰冷阴沉,两人心里都开始生出强烈的不安,他们不知道夜翎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事——
照理说,当初这件事他们做得很隐秘,根本不可能被察觉,两年前都没有走露一点风声,何以两年后突然被提了起来?
虽然想不通,但是他们心里明白,这样的事情一旦暴露,后果根本不用想。
太过沉寂的气氛让人不安。
沉默了须臾,严鸿率先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息,豁出去一般:“属下承认在他的饭菜里动了手脚。那毒不致命,却会慢慢侵蚀经脉,遇寒冬或是动用真气时,便会经脉剧痛——”
白亦伦震惊,以为自己听错,“如此恶毒的手段,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与杀了他有什么区别?严鸿,你怎么……怎么敢?”
严鸿垂眼,脸色显得难堪而狼狈,“楚郡王身份贵重,兵法谋略与王爷又鼓相当,以当初皇器重他的态度来看,以后极有可能成为西陵第二个大将军。王爷应该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楚郡王若是手掌重兵,以后必定会是王爷的劲敌。”
劲敌?
白亦伦一怔,不由沉默了下来,心里倒是明白严鸿说的没错。
两年前楚祁若是没有隐退,半年前征战北夷的大将军只怕不一定是夜翎,而楚祁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本领,在军自然不可能永久屈于夜翎之下。
而且,先不管楚祁心里怎么想,便是皇帝,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楚祁成为夜翎的助力,所以两人在朝,在军,一定会是分庭抗衡的对手。
“所以这般说来,你们还是在为本王着想?”夜翎怒到极点,声音却越发低沉阴冷,“用那样卑劣下作的手段去暗算一个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将军,本王是这么教你们的?!”
一掌拍在案,夜翎霍然起身,浑身透着冰怒慑人的危险气息,“晋原,严鸿,你们跟着本王多少时日了?知不知道本王最厌恶的是什么?做下如此肮脏的事情,两年来却没有露一丝口风,你们真是好样的!本王要不要好好提拔犒赏你们一番,以谢谢你们的忠心?!”
一番冰冷夹杂着嘲讽的言语砸下,砸得晋原和严鸿脸色剧变,齐齐叩首,“属下知罪,愿受王爷军法处置。”
第385章 翎王的怒火2
军法处置?
白亦伦嘴角抿了抿,若真军法处置,这两人今日只有一个死。
军与朝不一样,素来最忌阴谋暗算,只要有一人心怀不轨,极有可能造成全军损失惨重,而以皇子之尊领了武将之职的夜翎,更厌恶这种暗算他人的卑劣手段。
此事若是在两年前被知晓,哪怕晋原和严鸿两人如何骁勇有才,夜翎也绝不会饶了他们。
但是时隔两年,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随着时间淡化,当初的事情似乎也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况且,算处置了他们,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白亦伦心有数,夜翎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冷峻的脸已罩满寒霜,夜翎沉默地在椅子坐了下来,盯着认罪的两人,眼底怒云翻滚,却久久不发一语。
白亦伦跟着夜翎瞬间已久,算是翎王身边的老人了,此时深知他家王爷心里不但愤怒,更有一层说不出口的憋闷——
自己信任的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无异于在他脸打了一记狠辣的耳光。
但即便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取了茶盏,倒了杯茶递到夜翎面前,白亦伦道:“此事楚郡王是否已经知道了真相?”
闻言,夜翎瞥了他一眼,冷道:“本王哪儿知道?”
“这么说来,这件事不是楚郡王说出来的?”白亦伦有些意外,随即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怎么处理?
夜翎目光转回眼前两人身,冷冷道:“你们所用的毒从何处得来?”
晋原和严鸿皆是沉默。
“事到如今,还有不能说的?”白亦伦皱眉,看着都替他们着急,“你们都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晋原道:“是皇后所赠。”
皇后?
夜翎咬牙,“你们什么时候跟皇后接触过?”
“皇后身份尊贵,属下哪有机会见到?”晋原苦笑,“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宫女,武功不俗,两年前我们出征的前一晚,她奉皇后之命在送行宴之后找到了属下。”
“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青穗。”
“青穗?”夜翎眯眼,声音沉冷,“她已经死了。”
“是。”晋原声音低了低,“属下想,应该是被皇后灭了口。”
被皇后灭了口?
夜翎身子缓缓朝后,疲惫地倚靠在椅子,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一片阴寒之色。
柳皇后还没那么厉害的心机和魄力,否则,她的亲生儿子夜琛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这般想着,夜翎眼底闪过一道阴郁之色,声音冷得听不出一丝感情,“犯了错的确该受罚,你们既然能做下这样的事情,算杀了也不为过。”
“是,”两位将军低头,声音里隐隐听出羞愧,“属下该死,任凭王爷处置。”
“军棍八十。”夜翎道,嗓音里流露出无情气息,“能不能扛过去,看你们自己造化。”
“王爷……”白亦伦皱眉。
“无需多说。”夜翎挥手,“都出去。”
晋原和严鸿叩首谢恩,“多谢王爷恩泽,属下甘心领罚。”
说罢,两人便起身退出了书房。
第386章 翎王的怒火3
晋原和严鸿都是练武之人,身子骨强健,算看起来瘦弱的晋原也并非真的那么娇贵,况且眼下是在王府里,而并非在战场。
没有全军将士监督,八十军棍算不放水,应该也不至于会重到让他们丢了性命。
白亦伦心里叹息了一声,恼怒于两人的鲁莽,却又暗自祈祷他们能扛过去。
看向夜翎,他压下心里的担忧,“楚郡王那边,王爷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
夜翎没说话,端着茶盏沉默。
楚祁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都不知道,能怎么办?
“次本王让左翼查的事情怎么样了?有什么发现?”
突然间转了话题,让白亦伦有些意外,但还是如实道:“我正要跟王爷说起这件事,那日庄王出了瑾王府之后,宣王殿下确实派人半路刺杀了庄王。”
夜翎敛眸,表情幽深难测。
那日庄王从瑾王府被放出来时手腕有伤,所以行动迟钝在所难免,而且身似乎还有些毒迹象,但是他坐在轿子里有人贴身伺候,太后又派了诸多高手随身保护他的安危,应该不至于那么轻易被人一箭射——
更何况,派出刺客的人是宣王,他手下根本没有能做成这件事的顶尖高手,所以算是刺杀,成功的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
但是偏偏,刺客是得手了。
“虽然宣王的确做了这件事,但他算如何没脑子,也不会蠢到让人用带有宣王府标记的箭矢去刺杀庄王。”白亦伦道,“这是自掘坟墓。”
夜翎道:“显然是有人暗成全了宣王的这份心思。”
白亦伦点头:“左翼查出的结果也是如此,并且暗做了此事的人,目的不仅仅是要坐实了宣王刺杀庄王的罪名,更是想要庄王的命。”
可谓是一箭双雕。
“他是否查出了这件事是谁所为?”
白亦伦沉默了片刻,低声叹道:“王爷心里应该有数了,不是吗?”
有胆量也有充分的理由刺杀庄王,并嫁祸给宣王的人,放眼整个帝都也找不出第二个。
夜翎不语,须臾,淡淡道:“让左翼不必再查了。”
“王爷?”白亦伦讶异,“如果最后能证明,庄王胸口那一箭并非宣王的手笔,他的罪名至少可以减轻一些,皇后也必会感恩于王爷。”
他以为王爷要查这件事,本是有心帮宣王减轻罪责。
“本王的确是这个想法。”夜翎面无表情地道,“但是现在,本王改变主意了。”
改变主意?
白亦伦初时不解,随即想到了方才晋原和严鸿的话,心下不由了然,“是因为楚郡主一事?”
“晋原和严鸿都受到了惩罚,没道理皇后还能逍遥。”夜翎声音沉了沉,低沉漠然带着属于武将的冷酷,“宣王既然有心刺杀庄王,并且也为此付诸了行动,那么得到一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白亦伦默然。
皇后要对付楚祁,却利用晋原和严鸿做这件事,这件事显然惹怒了他家王爷,所以对皇后的惩罚便是,宣王一事到此为止。
然而……皇后为什么要对付楚祁?
这才是关键。
第387章 瑾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处在天子脚下的帝都,无疑是最繁华的都城,是藏着最多秘密却也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翎王重罚两名手下心腹将军的事情,第二天传到了睿王的耳朵里。
当然,睿王现在执掌朝政大权,在朝朝下有些耳目也是正常,但是知道此事的,却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昨晚翎王府发生的事情,王爷已经知道了?”
睿王府锦竹院的凉亭内,夜昊和楚郡王正相对而坐,面前的棋盘黑白两子厮杀得正烈。
冷不防楚祁有此一问,夜昊沉默了片刻,才道:“听说了,你怎么看?”
“惩罚挺重,符合翎王军一贯的行事风格。”楚祁淡淡道,“但是这么重的惩罚,必然要有一个足以承担这样重罚的理由。”
夜昊道:“那么你觉得,翎王麾下最得力的两名大将,是犯了怎样致命的失误,才会被如此重罚?”
“自然是做了让翎王无法容忍的事情。”楚祁道,“眼下翎王大军驻扎在军营,除了例行操练之外,并未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么想来,应该不是最近犯下的错误。”夜昊道,“说不定是桩陈年旧账,现在才被翻出来。”
陈年旧账?
楚祁嘴角扯了下,带着些许讥诮意味,“或许。”
捻起一颗黑子放下,他淡道:“我觉得即位之事宜早不宜迟。”
夜昊闻言,眉心几不可察地锁了一下,“楚祁,你对瑾王的了解有多少?”
“瑾王?”楚祁微讶,随即淡道:“我了解的,都是王爷所知道的,也是外面所有人都清楚的。”
“但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夜昊道,“我问的是你对他的看法。我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但是你也知道,他每次遇到我,还没说几句话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冷淡模样,让我无从问起。”
“王爷对瑾王倒是兄弟情深。”楚祁说完,微微沉默了片刻,“我以前一直认为王爷是一头热,但现在看来,瑾王对王爷这个兄长也显然不是真的冷漠。”
闻言,夜昊笑了笑,“瑾弟是个面冷心热的。”
面冷心热?
“这句话只有王爷自己相信。”楚祁淡道,“在我看来,瑾王是一只鹰,骄傲,任性,凶残,狂妄,桀骜不驯,心里不会真正放进任何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皇对他宠爱有加,可他对皇,却永远一副冷淡疏离的态度。”
夜昊闻言,眉心微凝,“这也是我觉得怪的地方。”
“王爷说瑾王心里有秘密,我深以为然。”楚祁道,“他心里的确藏着事,但是这件事除了瑾王自己,只怕其他任何人也无从得知。”
“那位姒姑娘,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楚祁抬眼:“算她知道,王爷觉得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夜昊顿时语塞。
的确,那位姒姑娘只怕夜瑾更难对付,想要从她的口套出话来,大概是异想天开。
“我方才说的话,王爷不想回答?”楚祁挑眉,“关于即位登基一事。”
第388章 不管是不是真的,王爷都可以当成是真的
关于登基一事……
睿王唇角微抿,敛眸沉默了良久,才道:“楚祁,如果父皇还清醒着,他属意的皇位人选不会是本王。”
“王爷看起来也不像个妄自菲薄的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楚祁淡道,“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王爷也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做事有他的打算,也有可能,他只是想打磨王爷。”
打磨?
夜昊摇头不语,心里却无比清楚,皇上对他的疏离并不存在半点磨炼的意思,而是真的不喜甚至是厌恶他这个长子。
那种感觉,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而是自己切身的感受。
言语可以欺人,但是自己的感受却是真实的。
“王爷的母妃已经过世,王爷和瑾王在朝上没有任何母族势力的支撑,瑾王殿下尚且有皇上的宠爱,但是王爷却一无所有。”楚祁放下手里棋子,抬眼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所以以往三王争储时,大家心里皆认为,日后储君人选必定会在翎王、宣王和庄王三人之中产生。”
可事实怎样?
皇上倒下不过数日,朝上接连发生巨变,三王死得死,入狱的入狱,仅剩下翎王一人。
“如果皇上早早把王爷纳入储君名单之中,王爷这些年大概不会活得如此安然。”
夜昊一怔,眉心缓缓皱起,若有所思地道:“你的意思是,父皇是刻意疏远本王,加之本王没有母族势力支撑,所以自然而然会被人排除在储君之外,然后本王便可以心无旁骛地打理军营,处理朝政,展示自己的能力,给自己积累人脉……”
语气微顿,他声音明显上挑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嘲弄,“所以也可以说,父皇算是在变相地保护本王?”
这番话虽一字一句皆从他口中说出,但是不管是夜昊自己,还是楚祁,其实都并不相信。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王爷都可以当做是真的。”楚祁道,“皇上的确就是在打磨并且保护王爷,他心里的下一任帝王继承人,就是你这个长子,不容任何人质疑。”
“但是满朝文武,质疑的大有人在。”夜昊道,“因为我自己都不信,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会信?”
“并非要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大部分人信就可以了。”楚祁道,“瑾王定是第一个相信,镇国公也相信,丞相就算不信,在看到证据之后,也只会选择相信。”
“证据?”夜昊皱眉,“什么证据?”
楚祁淡道:“我不知道,王爷也别管那么多了,只要满朝文武有大半的人支持王爷,在太医确定对皇上的病情束手无策之后,王爷便有足够充分的理由登基。”
夜昊眸心微沉,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昭示着事态的反常。
以前从未有过任何心理准备,在他的预料之中,皇位也永远不可能是他的,但是现在——在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朝局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389章 莫要庸人自扰
暗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控着这一切,皇上遇刺昏迷,无法理政,他成为太后和皇后都觉得放心的摄政王人选。
然而不出几日时间,长公主府受到重挫,庄王死,宣王入狱,太后和皇后的心愿却同时落了空,他成了朝上朝臣公认的储君人选。
夜昊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淡泊名利的高尚之人,却能做到安之若素。
权势之于他若真的无法得到,他也不会强求,但是当这一切真的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里,他却只觉得一切发生得太过戏剧化。
夜昊不是不清楚,长公主和夜珩能有这般下场,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可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巧合,就像早已计划好的一样,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切似乎就已尘埃落定。
“王爷是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猝不及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是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楚祁淡淡开口。
将棋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捡起来,放回棋盒中,楚祁转头看了看周遭景致,淡淡道:“据说三十年前,当今皇上也是这般莫名其妙地登上了皇位。”
夜昊猝然抬眼,“你想说什么?”
“王爷的府上应该没有别人的眼线吧。”楚祁淡淡一笑,“三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世,所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但是有一点却是真的——”
“自古以来为了争夺皇位,皇子之间暗中的勾心斗角压根不算个事儿,表面的风光掩盖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当今皇上原本也不在储君人选之中,最后他却偏偏登上了皇位,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什么隐情?”
隐情?
若说真没有隐情,谁也不会相信,但是皇子间如何阴谋暗算都不是个事儿,可一旦成功登位,掌天下生杀大权之后,关于皇帝的过往,谁还敢生出质疑?
轻言一句,都极有可能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楚祁直视着夜昊眉眼,淡淡道:“所以我想说的是,不管是自己谋算,还是他人为你谋算,王爷都不必去在意太多,很多事情既然想不通,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想?”
夜昊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三十年前?”
“并非突然,也并没有隐喻什么的意思。”楚祁道,“只是想告诉王爷,莫要庸人自扰,与其浪费时间想那些无意义的,不如多花谢心思在朝政大事上。”
夜昊微默,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亭外。
今日太阳很大,光线强烈刺眼,温度已经有了几分炎热,但是亭中却是凉爽宜人,与亭外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负手凭栏而立,夜昊眸心情绪翻涌,虽深知楚祁说的有道理,可那种感觉如跗骨之蛆,总让他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睿王殿下!”远处一道人影飞奔而来,转眼到了亭外,单膝跪下,“请王爷即刻进宫,宫里出事了!”
夜昊表情微沉,“出了什么事?”
第390章 刺客进御书房,目的并非单纯地杀人
伺候皇帝的喻大总管死了,御书房里一片凌乱,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大内护卫的尸体,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夜昊和楚祁赶到时,喻成海已经没了气息,脖子一道清晰的血痕,看得出他是被一剑封喉。
而其他的大内高手,几乎都是被一招毙命,身并无多余的伤痕。
“简直是废物!”太后狠狠的咒骂声,带着一种几乎隐藏不住的惊惧,和歇斯底里的暴怒,“皇养你们做什么的?啊!这么多人却连一个刺客都抓不住,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了?!来去自如的客栈?一群没用的废物!饭桶!”
伸手指着秦让,秦太后颤巍巍地道:“你也是个废物!”
秦让低头,脸色苍白如纸。
面对着有这一地的尸体,太后脸色颓败,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皇后也是沉默不语,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本以为深宫繁华,可以一辈子养尊处优高高在,然而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的剧变,却让后宫最尊贵的这两个女人,齐齐尝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
“你们赶过来的时候,刺客已经走脱了?”
听到夜昊的声音,太后倏地转头,怒声责问:“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在宫里待着?刺客都跑了你才来,有什么用?!”
秦让低头行礼,“睿王殿下。”
夜昊颔首,对太后的怒气并没有多加理会,淡道:“随本王进去御书房看看。”
“是。”
夜昊转头瞥了他一眼,重伤初愈之后,秦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而且起受伤之前,气焰也意外地收敛了很多。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秦太后狠狠地闭了下眼,感觉脑子里一阵阵晕眩。
楚祁留在外面,沉默地打量着四周。
御书房外,禁卫军个个满脸沉肃,低着头不敢言语。
禁卫军严密巡逻防守的宫里,在经历过皇被刺杀之后,居然又一次潜入了刺客,不但杀了皇帝身边倚重的喻大总管,并且折损了如此多的大内高手——
禁卫军失职至此,他们觉得无地自容,也深知这样的失误根本不可饶恕。
然而,楚祁目光微转,看向躺在御书房内地的喻大总管。
若是连这位大总管和皇帝身边的大内高手都不是对手,那么算禁卫军如何严密把守,甚至是提前料到刺客会来,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结果。
“刺客进的是御书房,目的应该并非单纯的杀人这么简单。”
身后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楚祁转头,看向一身黑色将军服腰间佩剑的夜翎疾步而来,“翎王殿下刚从军营赶来?”
夜翎点头,举步往御书房走去,“刺客直奔御书房,应该存着其他的目的,喻大总管和大内高手的死,只是一个巧合且必然的结果。”
御书房是朝政重地,喻大总管和大内侍卫必须保护这里,所以侍卫发现刺客,喻大总管第一时间赶来,因此妨碍了刺客的行动,所以最终被杀。
第391章 染了血的遗诏
书房里一片凌乱,到处都有被翻过的痕迹。
夜昊面无表情地看着,敏锐的目光在御书房里掠过,在察觉到有人进来时,缓缓转头看去,“二弟。”
夜翎颔首,“大皇兄。”
“你来得刚好。”夜昊目光微转,语气冷凝,“眼下的情况,你怎么看?”
夜翎犀利的眼睛扫过御书房的每一处,连角落也没放过,“刺客在找东西。”
在找东西?
夜昊微默,随即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刺客的确在找东西,但是御书房里重要的东西太多,如何得知在他找的是什么?”
夜翎没说话,转头之间,目光却突然凝住。
倒在御书房里间软榻上脚下的一个大内高手,整个身子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左手被压在自己胸腹之间,右手横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没了气息。
然而方才的刹那间,他的指尖分明是动了一下。
夜翎不会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所以想也没想,直接直接举步走到他的身侧,屈身蹲了下来。
“翎王殿下发现了什么?”秦让见他的动作,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跨步走了过来,声音有些紧张。
夜昊也转头看向这里。
“还不知道。”夜翎说着,伸出手,小心谨慎地将那个大内侍卫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这一翻不要紧,那侍卫左手中攥着的一件东西便暴露在了眼前,让夜翎瞳孔骤缩。
秦让脸色一变,“这是……圣旨?”
“皇兄。”夜翎抿紧了唇,淡淡开口,“过来一下。”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凝重,夜昊蹙眉,转身走了过来。
“皇兄请看。”
夜昊目光微转,视线接触到大内侍卫手里攥着的东西,脸色顿时变了变。
“圣旨?”
大内高手手中攥着的,正是一份明黄色的圣旨,虽沾了血,却并不影响辨认。
夜翎道:“显然是的。”
“大……大总管……”大内侍卫奄奄一息地睁开眼,两眼无神,却努力地张嘴,试图把话表达清楚,然而一张嘴,刚说出大总管三个字,一口血就溢了出来。
夜翎连忙伸手,急速点了他心脉前几大要穴,真气顺着指间进入他的身体里,“你想说什么?”
得了真气,侍卫脸色明显好了一些,“大……大总管说,这遗诏,不,不能丢,那刺客……刺客要毁掉……要毁掉……”
遗诏?
夜昊、夜翎脸色齐齐一变,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都变得凝重。
“什么遗诏?”秦太后在宫人搀扶下,一步步走了进来,已经不复往日威严的目光在大内侍卫身上掠过,刚要转头,却看见一样熟悉的东西,声音骤然一变,“那是什么?”
手中忽然一沉,夜翎转头看去,那大内侍卫说完了话,脖子一歪,已彻底断了气。
御书房里的气氛变得紧绷,就像一场雷霆暴雨来要之前的沉闷压抑。
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秦太后话音落下,却似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大内侍卫攥在手里的黄色……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