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失心疯
慕云晗蹲在街边小水沟旁，认真地把茶壶里的残茶倒干净，又从葫芦里倒水出来仔细清洗。
慕安蹲在一旁，觉得很绝望。
姐姐早上是比较正常的，卖药的时候表现出了非一般的精明，但是遇到胡郑氏之后，就开始不正常了。
先是拿钱来砸郑家人。
然后莫名其妙拦着那个什么高老爷，说了一通能治病的鬼话。
接着花那么多钱，买了一身款式过时，料子陈旧的衣裙。
刚才又像得了失心疯似的，花了六钱银子，连哄带骗地买了一个又破又难看的旧茶壶。
才说没钱了，杂七杂八又花了一两银子。
一准儿是被郑家人给刺激的。
慕安恨透了郑海一家人，将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慕云晗满意地打量着那把茶壶。
这壶一百年什么的说不上，几十年倒是有的，泥料不是绝佳，但也算上好。
茶铺老板自己就是卖茶的，对它的使用还算懂行，加上茶铺子里干净，没什么油污尘土，保养得不错，包浆润泽如玉。
可惜盖子破了个缺，影响了品相。
不然少说也得值个五六两银子。
若不是耍赖，六钱银子怎么都买不到，这生意划算。
现在，她还差杯子、箱子、茶盘、茶罐、茶匙、茶针、茶夹、新鞋子。
慕云晗又带着慕安满大街地逛，花两钱银子配齐了这些东西。
杯子和罐子都是普通白瓷，一点花纹都没有，难得是胎薄润泽，造型古朴，挺精致的。
箱子是藤条制成的，也是旧的，藤条已经被原来的主人摩挲得润泽发亮，一看就很有年头。
茶盘是紫竹制的，造型还好，但是太新，慕云晗对此很不满意，慕安却觉得总算正常了，非常满意。
鞋子也是青色的，上面用娇艳的粉色丝线绣了几枝桃花，用料不精，手工一般，并不贵。
“这个绣工比不上你和娘的。”慕安指指点点，“不过和姐姐的脚很配，真好看。”
慕云晗有一双很是娇小秀气的脚，怎么看都好看。
“行啦，回去吧。”慕云晗把东西收拾好，朝着玄大家走去。
一直跟在后头的玄大总算松了口气，哎呀妈，他这辈子就没这么累过。
从来都不知道女人逛起街来这么能走，这姐弟俩从清早出门到现在，整整逛了一天。
走走停停，他不得不按照他们的节奏，走一步停三步。
虽说热闹看了不少，可真的是腰酸背痛腿抽筋，还不如让他去打打杀杀更轻松呢。
“总算回来了！”玄大嫂咋咋呼呼的：“你这丫头，昨儿不还说身子不舒坦，今天就敢在街上逛一天！怎么样，还好吧？”
慕云晗害羞地笑笑：“我没事。”
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昨天只是没防备，今天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亏待不了自己。
顾老头踱着步子走出来，好奇地往背篓里看：“都买了些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一些穿的用的。”
慕云晗轻描淡写地道：“把药卖给江家铺子了，买布的时候遇到郑海的姑姑，吵了一架。”
第92章 告诉我
慕安噘着嘴道：“那个老妖婆太可恶了，把我姐气得都糊涂了，花大价钱买了一堆旧东西！”
慕云晗笑笑，并不辩解。
顾老头狐疑地打量她一眼，没说什么。
顾凤麟仍然没有出现，吃完饭就没什么事了，慕云晗就问玄大嫂借了针线剪子，去拾掇新买的衣裙。
把宽肥的腰收紧，又在裙边上绣了些简单的花纹，用的是粉色丝线，沉闷的青色一下子变得亮眼起来。
穿上之后，窄窄的腰，宽大的裙摆，行动之时粉色乍现，配上新买的鞋子，非常协调。
看上去既庄重，又符合她这个年纪，让人更加容易接受。
“哎呀，手真巧，身段也好。”玄大嫂赞叹不已。
慕云晗笑着将青纱幕笠戴上，娉娉婷婷侧转身，用清冷的嗓音问道：“婶子，您看怎么样？”
“好极了！”玄大嫂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慕云晗，给她的感觉太奇怪了！
分明只是一个陷入困境的村姑，这会儿瞧着却和她见过的那些贵女闺秀没什么区别。
这通身的气派，这清冷的声音，这略带傲气的姿态，很能唬人！
“慕姑娘，您这是想做什么？”玄大嫂试探着向慕云晗打听，公子把这么重要的人交给她照顾，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慕云晗换回旧衣，说道：“可能会有一个姓高的人家来寻我，婶子记得叫我，很重要。”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僵。
她当时只顾着显摆世外高人的风度，忘记告诉高文山她住在哪了。
那她辛辛苦苦，花大价钱准备这么多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慕云晗沮丧地苦笑着，把衣服放到盆子里去洗。
现在已是初夏，天气很热了，刮着热风，衣服晾着一夜就能干透。
六钱银子弄来的茶壶放在清水中细细洗涮，弄得干干净净。
缺了的一角，她打算去镶嵌一下，若是手艺高超，不但不会让壶变俗，反而会让器皿变得更有特色。
只是这县上的手艺人她也不熟，弄这个也需要时间，就暂且不管了。
藤箱、茶盘、茶针、茶匙、茶夹等物都要仔细清洗，她蹲坐在水井旁，很认真地把这些东西清理了一遍，放在高处晾干。
她想好了，不管高文山来不来，既然决定一试，那就该做好准备。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隔壁的宅子里，一间精致的书房内，顾凤麟坐在书案后，低头写字。
玄大毕恭毕敬地报告今天发生的事：“这慕姑娘胆子可真是大，我看她这回算是把郑家人得罪狠了。”
“退让就不会得罪？”顾凤麟淡淡地道。
玄大一听，公子这意思好像是很赞同的样子，并不怪慕云晗冒失泼辣啊。
他立刻道：“是这个道理，不过守着茶铺老板哭，耍赖低价买了人家茶壶的事儿，也真是让人想不到。”
顾凤麟不置可否，将未干的宣纸递过去：“高家若来寻人，告诉我。”
宣纸上写得密密麻麻，是玄大从未见过的奇怪字体。
玄大敬畏地高举着宣纸，放到一旁长案上晾着。
第93章 询菜价
次日一早，慕云晗又带着慕安出了门：“我们去菜市场走走。要是高家来人，千万记得让他等等我，或者去菜市场找我啊。”
玄大婶笑道：“放心，放心，一准儿忘不掉。”
菜市场设在县城东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常年驻扎的菜贩子大声吆喝着，周边临时来卖菜的农户也还在。
慕云晗塞给慕安几张草纸和一根炭条：“从街道左边一直走到尽头，数清楚一共有几个摊子，卖哪几种菜，每种菜分别有几个卖家，认真些，别弄错了。”
慕安立刻跑到街道左边，认真地计数。
慕云晗确认他能胜任这个工作后，走到街道右边，干了同样的活儿。
小半个时辰后，姐弟二人在街尾碰了头，慕云晗命令慕安：“这回去打听一下，各种蔬菜的价是多少。”
慕安不好意思：“光问不买，我怕挨骂。”
慕云晗不客气地道：“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买东西都讲究货比三家，总不能每家的菜都买吧？”
是这样，可是……这街上卖菜的婆婆大娘都是很厉害的人物。
慕安想起自己刚才一路记录过去，就已经收下不少疑虑警惕的目光，心里不由打鼓。
“还说将来要养我们呢，脸皮这么薄，我很发愁啊。”慕云晗数几个钱给他，叹着气走了。
慕安脸上热热的，姐姐都不怕，他一个男子汉怕什么？
他转过身，向一个摊主露出灿烂可爱的笑容：“大姐姐，这黄瓜多少钱一斤呀？”
慕云晗笑笑，顺着菜摊子问了起来，遇到那种蔬菜特别水灵，摊主很好说话的，她就买上一两斤蔬菜，顺便攀谈，了解各种蔬菜一年四季的价是多少。
问价比计算蔬菜种类更费力费时，姐弟俩做完这一切，已经日上中天，肚子也是饿得咕咕叫。
“我们回去吧。”慕云晗对于要种什么已经有些数了，还需回去仔细计算计算。
才进门，就瞧见顾凤麟朝着他们笑。
慕云晗有些意外，莫非她猜错了？顾凤麟不是在躲她，而是真的有事？
“顾大哥，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慕安可喜欢顾凤麟了，当即跑过去挨挨蹭蹭，眼睛里闪着小星星。
顾凤麟微笑着摸摸他的头，指着他手里的菜篮子，问他这是做什么。
慕安嘴巴很甜地道：“姐姐说，我们在这白吃白住的，不好意思，买些菜大家一起吃。”
顾凤麟表示没这个必要，让他们的钱省着点花。
慕云晗笑道：“再省也不在这上头，少爷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呀。”
顾凤麟看着她，笑容一点点地漾开，随手拿起一旁的沙盒，写道：“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
“请问慕姑娘是住在这里吗？”外面传来陌生妇人的声音。
一定是高家来人了！
慕云晗激动地转身：“是的。”
顾凤麟突然出手，用力按住她的肩，神色冷肃。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慕云晗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不就是为了等候这一刻，不就是为了达到世外高人那种效果吗？
这么着急，接下来还做什么高人？
第94章 顾凤麟的礼物
慕云晗有些脸红，低声吩咐慕安：“去告诉她，我换身衣服，让她等会儿！”
门外的仆妇，探着头往院子里瞅，十分不高兴：“不是说能给我家老太太瞧病吗？这都上门来请了，还端什么架子？”
这就太无礼了，明摆着看不起人。
顾凤麟给慕云晗使眼色，让她别妥协。
慕云晗便道：“告诉她，我是说过能瞧病，却没说非得给他家瞧不可，让她走吧。”
她的声音冷冽清脆，高家的仆妇听得分明，高声道：“不看就算了！真把自己当名医了！”
慕安愁眉苦脸：“折本了！亏了！又买新衣，又买茶壶，弄这弄那的，不就是想给人家看病吗？怎么又把人给赶走了？”
顾凤麟把一个木匣子推到慕云晗面前。
盖子打开，慕云晗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木匣子里有一套水晶制成的茶具。
茶壶约有拳头大小，茶盏小巧玲珑。
二者俱是晶莹剔透，毫无瑕疵，最难得的是壶嘴和茶盏底部各有一抹幽红，如同极品红宝一样纯粹美丽。
顾凤麟含笑执壶，将水注入杯中。
一缕幽红自水底粲然而生，最终凝聚成一朵怒放的红莲。
纤毫毕现，活灵活现，热烈鲜活，生气扑面而来。
“啊……”慕安惊讶得合不拢嘴，慕云晗比他稍好一点——记得用手捂住嘴。
“这是什么？”慕安终于回神，激动地道：“太美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看奇怪的东西！怎么做成的啊？”
“不过奇技淫巧罢了，茶盏底部镂空为花，遇热绽放。此杯名如意。”
顾凤麟将水晶杯放到慕云晗手里，暖暖地笑。
他看过她仓促准备起来的一套茶具，除了那只茶壶勉强可以看之外，其他都入不得眼。
有了这只水晶杯，就一切都不同了。
光是这只杯子就很能唬人，可以事半功倍。
慕云晗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坚定地摇头：“多谢少爷好意，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顾凤麟不慌不忙地写道：“借给你。”
慕云晗道：“是借我也不能拿，这么贵重难得，万一不小心弄坏或是丢了，卖了我也不够赔。”
顾凤麟想了想，没再勉强她。
一整个下午，慕云晗都想着那只美丽的水晶杯，太美了，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她太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做梦都想要。
可是东西越是贵重难得，越是不能随便拿。
慕云晗烦恼地抓抓头发，把早上询来的菜单子和菜价做了一个比对，最终得出一个令人失望的结论。
春夏秋三季，绿菜易得，卖不起价，不便保存运输，很容易就亏本，不如留到冬天再做。
物以稀为贵，出奇制胜才能卖出高价。
像这样气候温暖的季节，不如种些香菇、银耳、木耳之类的菌类，不但富户喜欢，寻常百姓逢年过节也会买一些来吃，还可以储存运输到更远的地方去。
但这些菌类的种植，本身就是个大难题，种子是没有的，必须去山里采集，这个真是急不来。
第95章 兄妹相称
傍晚时分，高文山站在门前，身后一个健仆拎着几色礼物，主仆都是神色谦恭。
“慕姑娘是住这里的吧？不好意思啊，家中仆妇无礼，在下是来赔礼的。”
不等慕云晗露面，玄大婶抢先赶上去，神色淡淡的道：“我们姑娘是住这里，不过您哪位？”
高文山不动声色地打量玄大婶，利落能干的仆妇，气度装扮都很好，看得出平时日子极好过。
她称呼那位小姑娘为“我们姑娘”，可见是那姑娘的下人，若不是找人装扮了有意诈骗他的，那就是那小姑娘特意乔装了。
“在下高文山，家母有恙，慕姑娘说可以医治，高某特意上门求医。”
高文山很有自信，哪怕就是个骗子，他也不怕，在这留仙县，敢谋算他的并没有几人。
“您请进，我去请我们姑娘。”
玄大婶不卑不亢，一举一动很有大户人家的规矩风范，令人不可小觑。
高文山微眯了眼，十分的感兴趣。
慕云晗隔窗望着，心里也是犯嘀咕，玄大婶平时看着和蔼可亲，这会儿就和京城慕府的那些高等仆妇没差别。
高文山进了堂屋喝茶，慕云晗忙着换衣服装扮。
“我来帮姑娘梳头。”玄大婶来敲门，压低声音道：“顾少爷让我和您说，别急着出去，该有的架子还得有，不然您年轻，容易被人轻视，不好办事。”
“我知道的。”慕云晗试过了才知道玄大婶梳头的手艺究竟有多棒。
她年不过十五，日子过得艰辛，头发枯黄，断发碎发极多，毛毛糙糙的，就没有顺平的时候。
玄大婶三下五除二就梳得光亮顺滑，两个丫髻用粉红色的丝带系了，戴上几朵细碎的珠花，端庄不失可爱，非常体面。
“姑娘好人才。”玄大婶眉开眼笑，帮着慕云晗整理好衣服：“差不多了，咱们出去吧。”
慕云晗把慕安叫来：“提着藤箱跟我走。”
高文山正等得有些焦躁，就见一个青衣少女聘婷而来，细高的身材，不堪一握的纤腰，肩背挺拔。
丫髻上几点细碎的粉色小花，桃心型的小脸，肌肤微黑，五官精致，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黑白分明，波光潋滟，如同世间最纯净最珍贵的宝石。
最难得的是通身的气派，端庄雅致，卓尔不群，让人不敢直视。
高文山眼前一亮，随即拈着胡须笑了起来：“慕姑娘，有劳您了。”
慕云晗行了个福礼，姿势有如行云流水，仿若做过千百次般优雅自然。
高文山暗暗称奇，觉得也许慕云晗真能治好老母亲的病。
将要出门时，顾凤麟自厢房内缓步而出，自然而然接过慕安手里的藤箱，表示他陪慕云晗去。
高文山看到顾凤麟，又吃了一惊，这少年郎看着就不是寻常人，不由生了结交之心。
可不管他怎么寒暄，顾凤麟只是微笑不语。
玄大婶道：“我家少爷口舌不便。”
高文山好生遗憾：“请二位随我来。”
顾凤麟递一张纸条给慕云晗：“兄妹相称。”
第96章 一起吧
兄妹相称？
慕云晗明白，顾凤麟这也是为了给她长脸，不然一个小镇上来的小丫鬟，再有本领也要被人瞧不起。
再看看他淡然安稳的模样，胆子也壮了起来，天都黑了，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她是有些胆怯的。
有他陪着，肯定比慕安这个小孩子陪着更妥当，更安全。
她勾唇一笑：“好。”
高家来了一辆马车，挺宽大的，尽够四人乘坐。
高文山是个粗犷善言的性子，一路不停说这说那，试图多打听些有用的信息。
可惜顾凤麟不会说话，慕云晗把头脸藏在幕笠里装害羞，说十句回一句，什么紧要的内容都没有。
他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我们家老太太脾气古怪得很，到时候肯定会折腾，二位不要见怪。”
说话间，马车在城南一座宅子前停下来，一个健仆飞奔而来，递上脚凳：“老爷回来了！”
高文山点点头，领着慕云晗和顾凤麟往里走。
高家宅子从外头看着不显，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亭台楼阁，花鸟树木，应有尽有。
长廊上挂满了灯笼，全都点得明晃晃的，下人不时穿梭而过。
慕云晗有了数，这高家真的是有钱，难怪那几个人都在吹捧高文山。
听他的口气是个商人，人头面广，若是此次能成，自会替她宣扬，不愁以后没人找她。
一路走到后院，一个胖胖的妇人带着两对年轻夫妇等在门口。
这便是高文山的妻儿了，一家子眼睛直往顾凤麟和慕云晗身上瞟。
可是只看到一个戴着幕笠的青衣小姑娘，以及一个穿白袍、清俊得不像话的年轻公子，二人都是风度翩翩，通身气派。
高家人的声音不知不觉变轻许多：“这就是神医吧？”
慕云晗道：“神医不敢称，是祖传的偏方，刚好碰上，就试试罢了。”
她说得很谦虚，高家人对视一眼，小声讨论起来。
一种持怀疑态度，觉得不可靠，这么年轻，藏头露尾的，又是什么偏方，感觉是骗人的。
一种觉得可以一试，反正这么多人看着的，个顶个的精明，并不怕她骗人。
高文山笑眯眯地捋着胡须：“家母就在里头，慕姑娘是先歇歇，还是先看病人？”
慕云晗道：“当然是先看病人。”
高文山便请她进屋，顾凤麟顿住脚步，将手里拎着的藤箱递给慕云晗，比个手势，表示他就在外头等着。
慕云晗道：“我哥哥说，男女有别，他进女眷的屋子不妥当，就在外面等我。”
见二人如此懂得礼数，高文山不由又高看二人一眼，便命长子把顾凤麟引到花厅奉茶，务必招待妥当。
顾凤麟摇头，表示他就在这外头等着。
高文山知道他不放心慕云晗，便笑道：“我娘年纪很大了，老人家，你们又是来治病的，没那么多忌讳，一起进去吧。”
顾凤麟静静地看着慕云晗，征求她的意见。
慕云晗点点头：“哥哥若是愿意，就一起吧。”
第97章 来得及
“哥哥随我一同进去吧。”慕云晗说道。
顾凤麟清亮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片刻，莞尔一笑，指指院子里。
表示他就在这外头候着她，让她安心，有事只管叫，他立刻就进来。
慕云晗隐隐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还不想把所有一切暴露在顾凤麟面前，留一点余地，那是最好不过了。
进门就是一股不好闻的气味，那是久病之人卧床太久，又不肯开窗透气的味道。
高家的人很孝顺，都是习惯这种味道了，但高文山担心慕云晗会嫌弃，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慕云晗的表情。
慕云晗慢条斯理地取下幕笠，神色肃穆安宁，语调不缓不急：“我要一张鹤膝桌，山泉水，白陶风炉，上好无烟碳，银水壶，铜香炉，甘松末、玄参末、麝香末各一钱，炼制好的蜂蜜若干，还要花瓶一只，当季鲜花一束。”
高文山皱起眉头，慕云晗要的这些东西，多数都是为了熏香，她这是嫌弃味道不好闻？
使个眼色，他的小儿媳就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些都好寻，虽说麝香贵重，但对咱们家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家祖母自从病重以来，就闻不得这些味道，早也有大夫提议熏些香，都被家祖母赶走了。”
慕云晗知道他们不信她，从容地道：“我要这个，自有我的道理。佛经有云，香分三种，能使肉体有所增益的是好香，使肉体减损的是恶香，无增益也无减损的是平等香。各位既然已经请了我，无非就是一炉香的事，何必这样计较。”
“说得不错，不就是一炉香的事么？”高文山哈哈一笑，目露精光：“姑娘说得没错，治好了，是幸事，治不好，是没那个命，总比以后后悔的好。”
他重重咬着“以后后悔”四个字，是暗含威胁的意思，倘若慕云晗胆敢戏耍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慕云晗只当没听懂，趁着高家人准备东西的空隙，走进去探望高老太太。
高老太太睡在一张精工细作的红木架子床上，面容枯槁，头发稀疏，半梦半醒，听到高文山的呼喊声，骤然惊醒，猛地往上一弹，又重重跌回去，大口喘气，双手乱抓，眼睛到处乱转，惊慌失措。
高文山赶紧抓住她的手，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儿子就在这里，我们全都在这里。”
高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算把人看清楚了，长出一口气，颤抖成一团：“文山，有鬼，有鬼，他要我的命……”
她将手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脸憋得青紫，还将舌头长长地伸出来，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嚯嚯”喘气，十分恐怖。
高家几个女眷连忙抓住她的手，柔声安抚。
高文山阴沉着脸，回头看向慕云晗：“家母的病情大概就是这样了，药石无灵，神佛不能。你，可看清楚了？若是害怕，或是不能，趁早说出来，我照旧按着礼节送你回去。”
慕云晗没有半点惊恐害怕：“若是病入膏肓，我恐怕真不能，像这样的，我还真敢一试。”
第98章 清远香
高文山请过的人不少，多数人看到高老太太这样子，不是叹气就是害怕，更有甚者，甚至厌恶。
像慕云晗这样年幼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又这样镇定自若不害怕不嫌弃的，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他和蔼地笑了：“那行，就冲你这份胆气，高某也敬你两分。只要对我娘有益，有什么要求，都只管提出来。”
慕云晗的要求很简单，就是给她在角落里单独设置一道纱帘，其余人都在外面候着，不许打扰她，其余按照她说的做就可以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高文山一声令下，很快就布置好了。
东西送来，慕云晗将那几样香料和蜂蜜按比例放在瓷钵里臼好，放入香炉焚上。
这香是佛前供奉的清远香，具有凝神静气的作用，清新安宁。
白陶风炉里的火是生好的，上好的无烟碳，确保烧出来的山泉水纯净自然，绝对没有烟火气。
慕云晗打开藤箱，准备取出茶具和茶叶。
盖子一开，她神色微变，藤箱里并没有她之前准备的那个盖子破了一角的紫砂茶壶和新买的瓷杯。
取而代之的是顾凤麟要送她的那套水晶茶具，晶莹剔透，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他是在送她来的路上，悄悄换下的吧？慕云晗回头看向门外。
夜色里，顾凤麟站在一棵枣树下，清瘦挺拔的身姿，雪白的袍子被灯光映出几分暖意，是让人安心的感觉。
慕云晗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袅袅青烟随着微风在室内转了一圈，无论病人还是家属，都渐渐心平气和。
香味飘散到院子里，顾凤麟讶然回头，透过敞开的房门，依稀看到角落里隐隐一层纱，脱去幕笠的慕云晗端坐在纱帘后，安宁清新如雨后新荷。
她侧对着他，纤细小巧，精致如画，烧水，洗盏，侧耳细听水沸，冲茶，斟茶，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如诗如画。
比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名门贵女也不遑多让，更多了几分自在随意。
顾凤麟眸色深深，他早见过她摆弄茶事，知她不俗，却不知她可以雅致到这种程度。
看来，她之前在他面前还是藏拙了。这姑娘，就像一本内涵深厚的书，越看越有意思。
更加震惊的是高家人。
他们一心以为慕云晗就算有两下子，那也是唬人的多，她的要求这么多，他们更多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来的。
可是，香味散发出来，那套闪闪发光的茶具摆出来，再隔着帘子观看她这一套动作，他们就被吸引住了。
高文山的小儿媳甚至生出“就算是唬人的，能看上这么一回也值得”的想法。
碧绿缠朱的茶叶在晶莹剔透的茶壶里上下起伏，赏心悦目，水汽氤氲，透着茶香。
随着时间的推移，茶叶正中那一抹朱砂红渐渐淡去，慕云晗取一朵新鲜含露的栀子，再加两朵半开的徘徊花，放入茶壶之中，安静等待。
栀子花白，徘徊花嫣红，茶叶碧绿，起起伏伏之间，美不胜收。
一炷香后，慕云晗手执茶壶，温盏，缓缓注入茶汤。
第99章 如意茶
慕云晗将茶盏放入水晶托盘，轻声道：“把这个给老太太服下吧。”
高家人如梦初醒，几个女眷不约而同上前取茶，突然醒悟过来，又回头去看高文山的脸色。
高文山点点头，老母亲这样下去，早晚几天都得死，不如赌一把。
他老婆许氏亲自上前，自纱帘之中接过茶盏。
水晶茶盏中的茶汤是淡粉色的，正中漂浮着一朵怒放的红莲。
不知从何而生，纤毫毕现，活灵活现，热烈鲜活，生气扑面而来。
许氏这些年也算见过好东西了，这样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她不由生出几分敬畏之心，小心翼翼地托着走到高文山父子面前，拿给他们看。
高文山神色凝重，光是这只茶盏，恐怕就要价值千金。
纱帘背后的少女气度不凡，园子里的清俊少年贵气神秘。
一切都透着神秘，说要害他，他自问从没有这样的仇家。
说要贪图他什么，似乎他也没什么东西可给人贪图。
他笑了笑，亲自接过茶盏，喂给了老母亲。
“还有一杯。”慕云晗说道，“把茶盏拿来。”
拳头大的水晶茶壶，刚好是两杯茶的量，第一次，量总是要重一点的。
就像有些药，第一次吃，都要加量效果才好。
喂完了茶，香仍未熄灭，慕云晗又拢了一把进去，吩咐高家人：“这香整夜都不要停。”
她清洗了茶盏，茶叶并不倒在高家的水盆里，而是倒在随身携带的陶罐里准备带走。
一切就绪，她戴上幕笠：“让老太太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若是有效，就继续来找我。”
高老太太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已经彻底熟睡过去。
高文山心不定，给许氏使了个眼色，许氏迎上去给慕云晗说着道谢的话，挡住慕云晗的视线。
高文山就在老太太耳边轻声喊：“娘，娘，您醒醒……”
老太太没有任何反应，并不像之前那样，听到一小点响动就骤然惊起，喊打喊杀。
高文山目光沉沉，上前道：“有劳，夜已深了，家里收拾了干净的客房，二位不如留下来住？”
慕云晗静静地看了高文山一眼，他怕她弄死了老太太，半夜跑掉，他抓不着人出气。
高文山强势地看着她，他有这个担心，同时也是在探慕云晗的底。
“咄咄”两声轻响，顾凤麟站在门前，神色温和，目光淡淡，就那么静静地看进来。
慕云晗淡淡地道：“家兄与我，都不习惯在陌生人家里歇息。您放心，我不会逃。就算逃了，高老爷是这里的地头蛇，官府乡绅都熟的不能更熟，想找到我们易如反掌。”
高文山讪讪一笑，亲自将他们送回去。
到了玄大家门口，高文山问道：“慕姑娘，请问你给家母用的药叫什么名字？”
慕云晗微笑：“如意茶。”
“如意茶？”高文山讶然。
慕云晗轻声道：“世人多苦，为心所累，我的茶，能让人打开心结，忘却苦忧。但，只救有缘人。”
第100章 尽我所能护着你
院门关上，将高家人隔绝在外。
玄大婶打着灯笼迎出来：“可算是回来啦，怎么样？”
“挺好的。”慕云晗从顾凤麟手中接过藤箱，颔首行礼：“谢谢少爷的壶和杯子，我很喜欢。”
已经用过了，她就不矫情地推让了，换个方式回报他就行。
顾凤麟点点头，让她早些休息。
慕云晗就问：“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顾凤麟笑笑，比了一个睡觉的姿势。
玄大婶不明所以，接着就红了脸，讪讪地道：“那什么，灶上烧着水的，我去给你们取些来。”
慕云晗知道她是误会了，也不好说什么，有些尴尬地道：“那少爷先回去，我准备一下就来。”
顾凤麟点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慕云晗把水晶茶壶里的茶叶处理干净，麻利地收拾好，端着茶盘去找顾凤麟。
顾凤麟已经换过衣服，素白宽松的丝袍，发髻松松散散，簪子也没簪，斜靠在床头看书。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慕云晗，烛光在幽黑的眸子里微微跳跃。
慕云晗有些不自在，知道他在等她解释。
她当着他的面将一撮茶叶放进崭新的白瓷茶壶里，冲入沸水，等了五息，执壶斟茶，双手端过去。
“茶壶和茶杯品质一般，却是新的，少爷可以安心地喝，我洗得很干净。”
给病人喝，就都用那只水晶盏，给自己人喝，就用新的，干净。
至于那个盖子缺了一块的紫砂壶，是别人用过的，她也不会拿给他喝，她总觉得要很好很干净的东西才能配得上他。
顾凤麟接过茶盏，弯着眼睛笑了，微垂睫毛，将茶汤一饮而尽。
慕云晗就知道，他懂她的意思，而且很满意。
她笑了笑，干巴巴地说：“您之前喝过这个茶，今天陪我去看高老太太，什么都没问，想必已经知道它的特殊之处。”
顾凤麟轻轻点头，表情温和自然。
慕云晗又多了几分勇气：“您若问我这个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功效，我说不上来，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我之前受伤，被您救了，在昏迷中做了很长一个梦，有个老婆婆教我制这种茶……”
她把能说的说完，抱歉道：“我见您身体不好，想着反正不会害人，就没经您允许，擅自泡给您喝了。您不会怪我吧？”
顾凤麟若有所思，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慕云晗不安地喊了他一声：“少爷？”
顾凤麟回神，勾唇一笑，轻轻摇头，指指茶杯，表示他若是怪她，就不会让她给他泡茶了。
慕云晗松一口气，笑着再给他斟了一杯茶：“还有一杯，您喝了就睡吧，睡眠好，心情好，吃得好，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凤麟拿过沙盘，写道：“安心，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
烛火跳动，他长睫如羽，手里的书卷松开，滑落于地。
慕云晗捡起书，轻轻替他盖上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也会尽己所能，尽力回报他的。
第101章 很失礼
第二天慕云晗没有出门。
高家老太太喝了这个茶，究竟有用没用，她心里并没有底，只能坐在家里静候消息，顾凤麟也没出门，一直教慕安读书。
早上平安无事，午后云层低垂，闷得人喘不过气来，瞧着是要下雨了。
慕云晗刚想躺会儿，高家就来人了。
高大少爷脸色很不好看：“慕姑娘，我家祖母自昨夜睡着之后一直未曾醒来，请你过去看一看可好？”
话说得客气，实际慕云晗知道，倘若她拒绝，高家人立刻就能把她绑了拖走。
她摸摸惊恐的慕安，从容地道：“行，我收拾一下就走。”
拎着藤箱正要出门，顾凤麟默默无声，伸手接过藤箱率先往外走。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慕云晗露出一丝笑容，没什么好慌的，她的茶她有数。
就算对高家老太太没什么用，那也死不了人，大不了就是麻烦一点而已。
天要下雨，家有病人，高家的马车跑得飞快，颠得慕云晗险些把早饭吐出来。
生怕顾凤麟承受不住，她忍着痛苦尽力扶住他，大声道：“高大少爷，把我颠坏了是会耽搁时间的。”
高大少爷这才不甘心地让车夫放缓速度。
慕云晗舒一口气，问顾凤麟：“哥哥感觉怎么样？我给你倒些热水喝。”
顾凤麟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无碍。
仲夏的天，他的手却十分冰凉，慕云晗很不忍心，轻声道：“您身体不好，还跟着我出来折腾……我知道和医术扯上关系总会麻烦一些，我有准备的，下次您别陪我了，让慕安上，总得让他学着办事。”
顾凤麟笑笑，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狂风四起，黄豆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只一会儿功夫，天地之间便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风雨太大，马车遮不住，顾凤麟和慕云晗身上一会儿就潮湿了，车夫强撑着把车赶回家，仆人拿了蓑衣和雨伞来接。
慕云晗冷得发抖，先给顾凤麟穿戴蓑衣：“哥哥赶紧去屋里换身衣服，喝碗热姜汤。”
顾凤麟摇摇头，强硬地夺走蓑衣给她披上，再把她推下马车，让她先行。
“姑娘的哥哥对您真好。”仆妇接着慕云晗，说道：“老爷他们候着的，是不是先看了病再换衣服？”
慕云晗还没开口，就见顾凤麟大步而来，冷着脸把她拽到身边，严肃地比了两个手势。
慕云晗不卑不亢地道：“我哥哥说，这么大的风雨，我们全身湿透，总得让我们换身干净衣服，擦擦雨水，喝碗热姜汤才好进去，不然会很失礼。”
这话，即便顾凤麟不提，她也会提的，她的身体扛得住，顾凤麟可扛不住。
高大少爷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板脸看着慕云晗——她明着是在讲自己失礼，实际也是在说高家人失礼。
慕云晗寸步不让。
僵持片刻后，高大少爷淡淡地道：“请客人更衣，上热姜汤。”
高家人让了步，慕云晗也就见好就收，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快步去了高老太太屋里。
第102章 江湖骗子
高家人尽数围在高老太太床前，听见响动，回头看着慕云晗，没一个好脸色。
一个须发皆白的郎中坐在一旁，摇头晃脑：“老太太这个病，之前一直将养，也许还能多活两年，现在可不好说咯，能不能醒来还是一回事呢。”
慕云晗明了，她就说呢，之前曾经交待过高家人，老太太也许会多睡些时候，为什么高家人这么忍不住，原来是这老东西在作祟。
她也不多说什么，安静地行了个礼，走上前去给高老太太号脉。
老郎中鄙夷地道：“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号脉的姿势都不对，也敢出来招摇撞骗！你懂得什么是浮脉，什么是沉脉吗？”
高家人一听，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慕云晗，觉得她哪个动作都不对。
慕云晗不理老郎中，收回手，淡淡地道：“老太太这是睡着了，脉象安稳，夜里就会醒了。”
高文山松了口气：“你确定？”
“我确定。老太太本就体虚，一直没睡好，现下突然放松，就得把觉补起来，就像人太累，得多睡会儿才能恢复一个道理。”
“嗤……”老郎中轻蔑地打断慕云晗的话，讥讽道：“不懂装懂，就算身体无碍，一直不醒来，饿也饿死了……”
高文山脸色微变，厌恶地看向老郎中，家有病人，最忌讳有人当面说什么死啊活的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慕云晗准确地捕捉到高文山一瞬的表情变化，正义凛然地批评老郎中：
“医者仁心，当大夫的，不但要有一手好医术，更要有一颗仁慈向善的心。既然老人家身体无碍，醒来是迟早的事，你怎能因为想和我抢生意，就诅咒病人呢？”
老郎中被戳穿心思，又被她盖上一顶大帽子，气得脸涨成猪肝色：“臭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你个江湖骗子，竟敢骂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行了！”高文山断喝一声，看着慕云晗道：“慕姑娘，你果真确定家母只是睡着了，夜里一定能醒来？”
慕云晗坚定不移地点头：“我确定。”
高文山就道：“把姜大夫请出去。”
老郎中气急败坏地被拖走：“你要吃大亏的，这就是个骗子，老夫在留仙县行医几十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如意茶，更没听说过什么慕家会医术……”
“给慕姑娘设个座，上茶。”高文山冷冷地道：“不好意思，要请你和令兄留在这里，等着瞧了。”
慕云晗点点头，坐到窗边往外看。
顾凤麟坐在廊下观雨，听见动静就回头看她，微微一笑。
雨水渐停，暮色四起，高老太太睡得死沉，一点动静都没有。
夜色渐深，三更鼓响，高老太太仍然沉睡不醒。
高文山烦躁地来回踱步，几次欲言又止。
檐上的水滴落下来，滴答作响，让慕云晗想起临终之时，鲜血滴尽的声音。
她满心烦躁，焦虑不安，然而隔窗看着窗外静坐的顾凤麟，便又踏实了很多。
忽然，丫鬟尖叫了一声。
高老太太直挺挺地坐起来，看到高文山后，张口想说什么，“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103章 成事了！
见老太太吐了血，高家一阵手忙脚乱，高大少爷大声道：“快去把姜大夫请进来！”
高大奶奶则把慕云晗拖过去：“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会突然吐了血？”
高二少爷冷笑：“把她扣起来！明日送交官府。”
高文山赤红着眼睛，阴森森地看着慕云晗，大有随时将她撕成碎片的意思。
姜大夫嚣张地嚷道：“我早说过了，这就是个江湖骗子！”
慕云晗看看血迹，再认真打量着高老太太的神情。
血色暗沉，说明是陈血。
老太太双目有神，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过分虚弱，没什么力气，几次张口说话，声音都被家里人盖住了。
“嚷嚷什么！”她猛地把高大奶奶推开，冷笑道：“老太太要说话，你们没看见？是好是歹，她不比你们更清楚？”
高大奶奶认定她做不好，气势汹汹要闹，高文山冷声道：“都闭嘴！”抓住老太太的手，柔声道：“娘，您感觉怎么样？”
高老太太上气不接下气：“饿……”
高文山眼里浮起一层喜气，大声道：“快上稀粥！老太太饿了！”
屋里一静，许氏欣喜地道：“快，快，知道饿了就是好事！”
“怎么可能……”姜大夫被高家人捂住嘴又拖出去了。
稀粥很快端来，高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孝子贤孙围在一旁，不停嘘寒问暖。
慕云晗被挤到一旁，偶尔回头，总能看到顾凤麟静坐的身影。
高老太太一口气喝了两碗粥，精神多了，问道：“给我瞧病的那个小姑娘呢？”
慕云晗走过去：“我在，您老感觉如何？”
高老太太敬畏地看着她，轻声问道：“梦里的事儿当得真么？”
这是成事了！
慕云晗控制住激动，高深莫测：“如意茶只渡有缘人，它是真的。”
高老太太半晌无语，最终叹了口气：“文山，你们都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慕姑娘说。”
高文山深深地看了慕云晗一眼，带着全家人退出去。
高老太太握住慕云晗的手，轻声道：“人做错了事，想改正却没有机会了，一辈子都受良心谴责，也许，死了更好些吧？”
慕云晗心念电转，这老太太之所以会得癔病，总是看见鬼来索命，约莫是做过亏心事？
她这几天也曾托玄大婶打听过高家的事，都说高家有钱，却从未有过欺男霸女之事，尤其这老太太是个苦出身，日常最喜欢行善积德，不是恶人。
她无从知道老太太做过什么亏心事，她也不是审案子的人，相反，她是个为了生存，要救老太太这条命的人。
慕云晗道：“死了也就死了，活着，却是可以做很多事。您的心结只有您自个儿知道，该怎么化解，您心里也有数。如意茶，只救有缘人。”
“这样啊。”高老太太叹口气，“多谢您啦，让文山进来吧。”
“娘！”高文山匆匆入内，母子二人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慕云晗走到顾凤麟身边，轻声道：“累吗？”
第104章 第一个承诺
顾凤麟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是累极了。
慕云晗就道：“回去还想喝茶吗？”
那茶得来不易，是用她的鲜血浇灌而成，但她乐意给顾凤麟用，目前来看，他是值得的。
顾凤麟垂眸看着她，双眼深不见底，里头又有细碎灯光，璀璨如星。
慕云晗挪开目光，微笑：“只要您想喝，我随时泡给您喝。”
顾凤麟笑了起来，轻轻点头。
他刚才听见她在里头和高老太太说：“死了也就死了，活着，却是可以做很多事。”
的确如此，他想活，想做很多事情。
高文山过了好一歇才出来，眼睛红彤彤的，抱歉地给慕云晗和顾凤麟行礼：“对不住二位，是高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家母心结已解，让我重重地答谢慕姑娘。您有什么需求，只管道来，只要高某做得到，一定做好。”
慕云晗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只需要您按照之前的约定去做就好了。”
高文山豪爽笑道：“那是自然。”
他手一挥，就有仆人捧出十个五两一锭的银元宝：“这五十两银子是诊金。”
银元宝在灯光下亮光闪闪，晃得人眼晕，慕云晗的手痒了又痒，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用了，说过不要就不要。老太太若是想得开，很快就好了。”
高文山见她态度坚决，就道：“这样吧，以后您若是需要帮忙，托人带个口信过来。”
这个承诺可谓是意外之喜了，慕云晗喜滋滋地道：“那就多谢了。”
高文山失笑：“慕姑娘倒是个实诚人。我送二位回去，请！”
慕云晗走出高家大院，在门口遇到灰溜溜的姜大夫，就故意停下来，问道：“姜大夫是吧？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这会儿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姜大夫的脸涨成猪肝色，胡子一撅一撅的：“你不过是侥幸而已！”
慕云晗淡淡地道：“是呢，看病做事运气都要占几分，不过那种又没运气又不能治病的，不晓得要叫什么？”
姜大夫暴跳如雷：“你说谁运气不好又不能治病？”
慕云晗道：“你觉得是谁就是谁。人老了，要更加留点口德才是，否则那句话怎么说的？老而不死是为贼。”也不多言，转过身走了。
竟敢骂他老贼？姜大夫想骂，又不敢招惹高家人，憋屈地走了。
慕云晗和顾凤麟回到玄大家，已是四更，全家人都睡了，只有玄大一人等着他们。
慕云晗细心地铺好被褥，倒好洗漱用的热水，再泡上一杯淡茶：“以后每天都喝一杯。”
顾凤麟看着那淡得不能更淡的茶，无声苦笑，喝了，又将茶叶咀嚼咽下。
慕云晗观察着他的神情，没有放过那一丝苦笑，这是什么意思？
慕云晗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她在月事当中，又淋了雨，高度紧张，骤然松懈下来真是累惨了。
玄金好几次跑来骚扰她，都被她拎着顶花皮丢到床下去。
玄金不甘心，又跑回来，一屁股坐到她脸上。
“臭肥猫！”慕云晗大叫一声，翻身坐起，忽听外头一阵喧嚣，锣鼓喧天，鞭炮声震天响。
第105章 送匾额
慕云晗光着脚跑下床，蓬头垢面拉开门往外看。
迎面就对上顾凤麟白净漂亮的脸，她唬了一跳，“啪”地把门关上，忙着把乱发刨顺。
“慕姑娘快起来，高家给您送匾额来啦！”玄大婶兴高采烈地拍着门，“快快快！”
慕云晗忙着穿衣服梳洗，暗自嘀咕，高家怎么把匾额送到这里来了？若是以后有人找到这里，得给玄大婶一家人添多少麻烦。
随意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把幕笠一戴，就算仪容不整，也没人能看得出来。
打开门，只有玄大婶一个人等在外面，其他人都到门口去了。
“快跟我来！”玄大婶拉着慕云晗去了门外，絮絮叨叨：“这高家真不错，言而有信，请了舞狮呢，好大一块匾额！还是鎏金的！”
一队人马穿红着绿，欢快地舞着双狮戏球，一丈宽的黑底鎏金匾额，上头写着“妙手仁心”四个金闪闪的大字，上面还系着红绸花球。
高文山父子三人都来了，看到慕云晗，齐刷刷抱拳行礼：“多谢神医！家母今日已能下地行走了。”
慕云晗摇头：“我不是神医，我只是一个泡茶的。”
高文山一愣，随即明了，大夫是要经常给人瞧病的，而她，明显看的不是普通病。
若她承认自己是医，以后数不尽的麻烦。
答应看吧，看不了；不答应就是得罪人。
“多谢慕姑娘！”高文山当即改了口，压低声音，笑道：“家母听闻善堂年久失修，里头的鳏寡孤独住得不好，决意拿出私房钱，重建善堂。”
慕云晗翘起唇角：“真好。”
高家人热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纷纷向玄大夫妻俩打听是怎么回事，有人甚至想请慕云晗给她看看拉肚子的病。
“我们不看这种普通病。”玄大夫妻俩应付很久才算脱身。
慕云晗抱歉地道：“我没想到他们会送到这里来，以后有人找我看病，我又看不了，不晓得要给你们添多少麻烦。”
玄大婶无所谓地道：“那不怕，谁敢到这里来闹事，玄大打断他的腿！”
玄大咧着嘴“嘿嘿”笑：“慕姑娘，你得高兴不是送去你家，不然要给你们惹多少麻烦出来。在这里，若是有人寻你，你想看就看，不想看我们就给你挡了！”
慕云晗看向顾凤麟，他立在阴凉处，看着她浅浅而笑，表示正是如此。
“那就多谢叔婶啦。”慕云晗安了心。
给高老太太看病的事儿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能等待病患自动上门。
慕云晗打算去一趟县衙，慕三两口子一直关着，也没说要怎么处置。
她原本想让他们多关些日子，多吃点苦头，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得罪了赵里正一家，王氏又在闹，她担心他们会把慕三两口子弄出来找她麻烦。
天一亮，她和慕安跟着玄大出了门。
玄大一路说她：“你这事儿吧，和顾少爷说一声就得了，请他给县太爷打声招呼，小事一桩，你非得瞒着少爷，还不许我说……”
慕云晗笑着摇头：“我给少爷添的麻烦够多啦，他求人也是要欠人情的，自己能做的事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