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慕云晗平静地回视着周大公子：“稚子无辜。”
不是她把周家陷进去，而是江沐春把周家陷进去的，别怪错了人。
周大公子咬咬牙，板着脸退出去，命人锁门。
梅大少着急地跑过去拉住门：“周兄，你不能把我们锁在这里，慕姑娘为了找人帮忙，花了很多心思。”
周大公子怒道：“你闭嘴！”
门锁落上，周大公子走了。
梅大少焦急地搓手：“怎么办？”
慕云晗道：“是我拖累了你。”
梅大少摇头：“别这么说。”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江沐春破风箱一样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响着。
慕云晗走到他身边，拿出水囊：“想不想喝？”
江沐春定定地看着她，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太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发财的了。还有，周家那个小子很让人讨厌！
我平生最恨这种，什么都不用做，只凭着出身就能拥有一切，飞扬跋扈的人！凭什么呢？凭什么别人在受罪，他却能轻轻松松地享福？”
他的声音很沙哑，断断续续的，要仔细了才能听清楚。
慕云晗觉得这种想法真的是不可理喻，她想反驳他，却又觉得是对牛弹琴。
她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强调都是你一个人干的？你想掩护谁？周庆和你有什么关系？杨捕头也是你的人？我娘在哪里？”
江沐春笑着闭上眼睛，摆明了不会再说话。
梅大少恨得牙痒痒，四处找东西想要狠狠收拾他一顿，可惜这屋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嘎吱”一声门响，周守备父子俩走了进来。
江沐春抬起没了睫毛的烂眼睛朝他们看过去，如沐春风地一笑：“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无论怎样，他从始至终不曾吐露过一个字。
到了半夜，他痛得受不了，在惨叫声中死去了。
消息传来，周守备沉默很久，请慕云晗坐下：“你可能有什么话想说？”
不过半天功夫，强壮威风的男子已经苍老了十岁。
慕云晗道：“我觉得小公子应该还活着。”
被扯烂扔在街上的荷包，撕了一半扔在角落里的请柬，一定都是那个聪明孩子为了自救做的。
周守备不置可否，半晌，说道：“现在还有一个烂摊子要收拾，你应该能给一点建议。”
江沐春的死倒是不怎么样，周大公子突袭他的藏匿之所，不但抓获了江沐春，还找到了几具被烧焦的尸体。
经查，正是那几个假公差。
火不但烧毁了那间民房，还拖累了附近人家。
光是纵火、人命这两桩罪，已经够给江沐春定罪了，何况还有一个勾结盗匪冒充官府的大罪名。
只要不说，没人知道他是蒋家的走狗，牵扯不到蒋家。
但是牢房里还关着一个董和年。
董和年狡诈，一开始就自曝身份，想要轻易息事宁人是不可能的。
所以周守备才会问慕云晗，是不是能给他一点建议。
是在问她，也是在问她身后的蒙家，以及顾凤麟。
第678章 我们都是受害者
提及蒙家，慕云晗不可避免地想到蒙嘉。
这几天丐帮一直在找有关他的下落，他们行事自有渠道，即便封锁城门，也有办法传递消息出去。
但让人失望的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顾凤麟么，自从她与他分别，她就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慕云晗暗暗叹了一口气，道：“事情从哪起来的，就往哪里去。”
勾结盗匪的人可以是江沐春，也可以是董和年。
到最后，再一句江沐春陷害攀咬董和年，也就够了。
反正这两只恶犬从未停止过互相算计，互相撕咬，何况江沐春真的是算计利用了董和年。
周守备多年的官场老手，心中早有定论，听她如此说，就道：“那我们实话实说就行了，我们都是受害者。”
以后不管什么人问起来，都是一样的说辞，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那是自然。”慕云晗应下：“我能见一下杨捕头和董和年吗？”
周守备点点头，起身走了。
她最先去见杨捕头。
杨捕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脸肿得像猪头，赤橙红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了。
看守用冷水将他泼醒，就退到了外间。
杨捕头眯缝着眼睛仇恨地看着慕云晗。
慕云晗缓缓道：“我们抓住了江沐春，他什么都招了。包括这个。”
她拿出那块神秘的木牌，放在杨捕头面前。
杨捕头愣了片刻，眼里露出几分轻蔑。
慕云晗看他这样子，应该是认识这东西的，断然道：“周庆是被你杀死的。”
杨捕头嗤笑了一声：“是又怎么样？”
慕云晗利诱他：“你若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来帮你，让你换个身份活下去。”
她说得，好像知道很多内幕，一点点地攻破杨捕头的心防。
杨捕头确然也是动了心，很久没说话。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贪银子，做了不该做的事而已。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
谈话就此被掐断了。
见再不可能问出更多的话，慕云晗就离开去见董和年。
董和年单独关在一间阴暗的牢房里，他被打得很惨，躺在稻草堆上缩成一团，就算睡着了也不时抽气。
慕云晗看他这样惨，挺解气的。
此时天还没亮。
慕云晗让人搬了一把椅子，就在一旁喝着茶吃着早饭，静等他醒来。
大约是她的饭菜太香，董和年很快就醒了。
刚开始他是懵的，等到看清楚是她，立刻就炸了，肥白的肉抖动着，样子狰狞：“你的死期到了！”
慕云晗笑了笑，夹起一只香喷喷的烤鸡腿咬了一口，又“呸”地吐掉，把鸡腿也扔了：“真不会办事，大清早给我吃这种油腻东西，倒胃口啦。”
董和年饿了好些天，见状控制不住地咽了一口口水，更恨她了。
又肥又大的老鼠跑出来，“吱吱”地叫着，去抢食地上的鸡腿。
“好恶心的肥老鼠！看我怎么收拾你！”小米用根棍子一挑，准确无误地将那老鼠挑起，直接砸到董和年的脸上去。
第679章 你说不说？
老鼠落下，疯狂地乱抓一气，董和年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可仍然被抓破了脸。
慕云晗大笑起来：“原来曾经听人说过，有人在睡觉时被老鼠咬掉鼻子破了相，我一直不信，现在信了。”
董和年戴着脚镣手铐的，完全没办法反击，只能反复地道：“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慕云晗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小米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亮出手里的短棍。
棍子上包了软布，看起来胖乎乎的，像个棒槌似的。
董和年害怕地道：“你想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回答他的是一顿胖揍。
包了软布的短棍，打在身上不伤皮肉，但真心疼得要死。
小米又是习武之人，最知道打哪里最疼，却又不留伤痕。
董和年痛得死去活来，惨呼不断，叫起了救命。
慕云晗气定神闲地吃着喝着：“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害了周守备家的两位公子，还想活着出去？真是做梦。”
“我没有！”董和年被吓到了，周守备看不起女人，大家都知道。
但慕云晗不仅走入牢房重地，公然行凶，还没人管。
他叫这么大声，叫这么惨，居然都没人管！
所以，他真的是要死了吗？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江沐春招了，说就是你干的！”慕云晗笑得温和：“你死定了！”
董和年恨毒了江沐春，犹自垂死挣扎：“你就不怕京城里的人吗？”
慕云晗笑容更盛：“我怕什么？你们把我往死里逼，我怕也没用。左右都是死，不如拉个垫背的，图个爽快！”
她站起身，接过小米手里的短棍，对准董和年的小腿，一棍砸了下去。
“啊……”董和年惨呼一声，双眼往上一翻，晕死过去。
小米伸手摸了摸：“没断。”
慕云晗就开始解短棍上的软布，自言自语：“死猪不怕开水烫，这样打不怕的，不如直接敲断了，反正他们已经把他的命卖给我了，弄死了皆大欢喜。”
弄好短棍，她故意在地上敲了敲，让小米：“把他的腿拉平，架空，我力气不够，不晓得要砸几下才能断……”
董和年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小米嫌恶地去拖他的脚，抱怨：“臭死了，要不，让奴婢来吧，何必脏了姑娘的手？”
慕云晗不语，对着董和年的小腿骨又是狠命一击。
“啊……”董和年再度惨呼出声，抱着小腿满地打滚。
慕云晗叹气：“可惜了，我这力气，实在太弱。”
她蹲好了，又是一棍朝着董和年的头砸下去。
董和年瞬间血糊了满脸。
她拽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道：“说，我娘在哪里？蒙嘉在哪里？”
董和年挣扎着，想否认，她已然松开了他，又是一棍。
这次他听见了骨头开裂的声音，新伤旧伤一起，惊惧惶恐，让人窒息。
小米将他的手拽开按在地上，让慕云晗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敲：“姑娘，十指连心，这样才痛……”
慕云晗毫不客气地敲断了他一根手指：“你说不说？”
第680章 一次把他打到怕
天还没完全亮，董和年的惨叫声格外瘆人。
梅大少听起一身鸡皮疙瘩，又生怕周大公子不高兴，就讨好一笑：“她虽然有一点点狠，心却是好的。”
周大公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突然道：“比你好很多。”
梅大少顿时黯然。
周大公子也是默然。
半晌，董和年的惨叫声没了。
周大公子就往里走，总不能让慕云晗真的把人弄死了。
走到门口，就见影影绰绰的晨光里，董和年趴在地上，以一种极其艰难的姿势，仰着头和慕云晗小声说话。
之前趾高气昂的人，这会儿哭得像条狗。
他就站在那里，想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小米走出来，恭恭敬敬给他行礼：“请大公子再给我们姑娘一盏茶的功夫。”
这是不想让他听的意思。
有些事情，大概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周大公子转身就走。
小米走回去，垂手立在慕云晗身后。
听到董和年哭哭啼啼地道：“……真不是我，我没那个本事，让我来这里，最主要的用处就是为了找药，找到最好的药……”
顾凤麟已经回京，这里只剩下一个慕云晗，小地方的小酒娘，就算有几分经商天赋，在京城世家的眼里，真的算不得什么。
就算他恫吓慕云晗，想占便宜想算计，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他最想做的事，还是占了慕云晗的庄子和生意，以图占点便宜，立个功，讨好一下主子，以便早日回京。
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谁稀罕？
要论日子舒坦体面，还是京中。
直到今年春天，慕蓉派了人过来查问昔年的往事，他才知道慕云晗母女居然可能有这么一重身份。
设计的人不是他，而是慕蓉派来专门处理此事的一个管事。
“他叫简峰，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我平时就是给他们保证衣食住行，打探消息，供他们差遣……”
董和年哭得很委屈，作恶的人不是他，为什么倒霉的人是他？
“您看，您出发，我也就跟着出发了，我的主要职责是来浣花楼买药，其他我都不知道……”
慕云晗又砸烂了他一根手指：“不老实。”
董和年怪叫：“我说，我说……我听见简峰说，你娘一直躲在守山镇不出来，得钓鱼，刚好蒙嘉就来找你了……他们说正好做鱼饵……”
慕云晗问：“他们可说要把我娘怎么样？”
董和年眼里闪过一丝恶意：“听说要弄死的，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最好赶紧去，好被一起网了抓住，押往京城，一锅端了。
慕云晗不声不响，小米上前拽着他又是一顿打：“让你说谎，让你说谎，这么不懂事……”
“没说要弄死，没说要弄死，只是想送回京城，真的……”董和年大哭。
慕云晗掏出帕子擦擦手，起身往外走：“不打也打了，一次把他打到怕。”
她走出牢房，红日刚刚升起，周大公子和梅大少安静地看着她，神情很古怪。
梅大少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很小声地问：“好了？”
第681章 武人一诺，重逾千金
“好了。”
慕云晗往前走了两步，梅大少不自禁地往旁边让了让，周大公子像是想走开，却又硬生生站住了。
他们像是在怕她？
慕云晗扯起唇角，轻描淡写：“这一口恶气，窝了很多天，今天总算出了一点。”
只是出了一点啊？梅大少讪讪一笑。
周大公子道：“这件事是你干的，若真问起来，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慕云晗道：“放心吧，一次就把他打乖了，他至多喊叫几声，不敢乱说话的。”
不然，以慕蓉的德行，知道董和年扛不住打出卖了她，董和年就不能活了。
所以董和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想法子把这事儿填平了。
“那么，这件事就算完结了？”周大公子用一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目光看着慕云晗，仿佛要重新认识她。
“告一段落了……”除了周小公子的下落仍不能确定之外。
大家的心情又都沉重起来。
周大公子沉默片刻，说道：“听说你花大钱请丐帮搜寻我家小弟，多谢。那天盗匪当街抢劫杀人，也多亏你手下的人仗义出手。还要感谢你出资剿匪。”
慕云晗正色道：“这些都是应该的，枚州太平，我们才能太平做生意。”
周大公子点点头：“我父亲说，只要周家还在枚州一天，你就能在这里安稳一天。”
武人一诺，重逾千金。
这是一个靠她自己努力得来的承诺。
慕云晗微笑：“多谢。”
小米从里头出来，低眉垂眼，轻言细语：“姑娘，好了，他已经被吓破胆子了。”
恶人也怕恶人的，没有道理可讲，只能打乖打服打怕。
慕云晗就和梅大少、周大公子告别：“我家中还有事，城门一开就要走，倘有用得着的地方，使人传信，随叫随到。”
周大公子踌躇道：“慕老板，还有一事，家父想请你帮忙卜一卦，看幼弟是否还活着。”
这是要求顾凤麟。
慕云晗想起顾凤麟说过的那些话，有些进退两难。
神官不是寻常意义上那种算卦，而是要等到神梦降临，再结合天下之势，推算出吉凶，测的是大事。
倘能卜算一个人的生死命运，她早就请顾凤麟帮她算慕二娘子究竟如何了。
不过，对于亲人来说，要的只是一个念想，一个安慰。
她郑重承诺：“好，可否将小公子的生辰八字一并给我？”
周大公子眼里迸发出亮光，立刻从怀中掏出信封递上去，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恭顺：“多谢。”
慕云晗也说：“多谢。”
周家父子始终是爽直之人，尤其这位周大公子粗中有细，豪爽不扭捏，这才给了她这么多方便之处。
城门洞开，一切归于平静，人心渐渐平复下来。
有关盗匪假扮官兵抢劫杀人的事，周守备将写在折子里往上报，至于其他的事，该掩的就掩去，日子还是要照常过。
慕云晗和陆管事结伴而行，快马加鞭往留仙县赶去。
消息传回浣花楼，叶舟半晌没出声。
慕云晗能绕开浣花楼，顺利联合丐帮、守备府，迅速摆平这些事，是他所没想到的。
第682章 目前的情况
这一次，慕云晗和陆管事都没有坐车，而是骑马。
晓行夜宿，要不是担心坐骑承受不住，恨不得干粮都在马上啃。
她已经从不会骑马，练成了马术精良。
她的体力日渐增强，哪怕就是长途跋涉，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坚持到底，不喊痛不怕累。
陆管事这次带了几十个人过去，都是精明强干的，见她这样，情不自禁多了几分钦佩。
第二天傍晚，他们抢在城门关闭前进了留仙。
留仙县表面平静，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到处都能看到身强力壮的男子，作了寻常百姓的打扮，或是蹲在某个角落里，或是站在某个窗口处，四处逡巡。
他们一进城，立刻引起各方关注。
最先赶来的是晋樊：“为什么才来？”
慕云晗简单地说了枚州那边发生的事：“……盗匪混入城中假扮官兵，引起混乱，城门关闭，全城戒严搜捕，我出不来。”
“这可真是，妖魔横行！难道真的是……”晋樊忧心忡忡，难道真的是气数将尽了吗？
慕云晗没心思听他感叹山河：“街上这么多眼睛，是谁布置的？”
晋樊道：“我大哥和彭县令安排的，还有浣花楼和商家药铺也出手了。”
他没提到顾凤麟，慕云晗便知道，顾凤麟应该是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有什么消息吗？”问这话时，慕云晗紧张得不能呼吸，就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晋樊不忍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家里怎么样？”说话间到了药膳堂，慕云晗饿狠了，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全然不顾什么淑女形象。
“小爷和姑娘都很好，顾阿婆照管着的，家里其他情况也都很好。”
白无为迎上来：“奶奶临行前将家务都打理好了，留了一封书信，说是有些未了之事要处理，让别找她……”
但活生生一个人不见了，怎么可能不找。
慕安还算没有乱了分寸，晓得立刻派人出去求救。
吴彦庄得到信就立即派人搜山，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但不曾找到人。
晋樊、燕娘子、十三娘、白无为、高文山、县衙，全都布置了人手四处搜索，一无所获。
江家药铺、孙家药铺，全都是被盯防的对象，可惜并没有可疑之处。
直到前几天，他们又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蒙嘉曾经来过这里，并且失踪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蒙嘉和慕二娘子的失踪有着因果关系，于是又调整了方向，但一无所获。
慕云晗捋清了这几天的情况。
首先，大家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搜的地方也都搜过了。
其次，江家药铺、孙家药铺没有可疑之处，说明人是没在那两个地方。
最后，顾凤麟在暗处调度这一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才能知道最新最核心的情况。
她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安排人去请十三娘、燕娘子等人过来，让她们和陆管事说说详细情况，安他的心。
而她自己，立刻就动身去找顾凤麟了。
第683章 分外明显
慕云晗推开卧房的门，一切规整如她离开之时。
顾凤麟并不在这里。
她又去了隔壁，玄大婶坐在灯下缝补，见她来了就道：“您可回来了，我带您去。”
倒是省了慕云晗多问。
玄大婶领她去了距此两条街的地方，静谧精致的小院，廊下挂着雕花灯笼，空气里弥漫着茉莉的甜香。
走到内院门口，玄大婶就站住了：“您进去吧。”
慕云晗手扶着门环，反倒有些迟疑起来。
她和他是不欢而散，之后又有蒙嘉失踪的事横在中间。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却又生怕说错了话，冤枉了他，冷了他的心。
夜风飒飒地吹，吹乱了她的头发。
纸窗上映出一道瘦削安静的人影，伏在案前，许久不动一下。
慕云晗吸口气，走过去推开了门。
顾凤麟抬起头来看着她，灯光下，他玄衣如墨，一双眼睛既黑且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一时有些冷场。
“回来了，一切都好？”他坐着没动，语气倒是软和的。
慕云晗摘下幕笠，在他对面坐下：“都好，你怎么样？”
顾凤麟道：“下半夜。你回来的时间倒是刚刚好。”
慕云晗一连很多天没休息好，脑袋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下半夜就会有结果吗？”她问。
顾凤麟将面前的牛皮推过来让她看。
她这才注意到，这是整个留仙县的地图，包括那片被视为禁地的连绵山脉——象山，也在其中。
“我搜索排查了很多地方，包括通往京城的必经之地，全都使人看过了，并没有他们，所以我觉得，他们还在这里。”
顾凤麟用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那里是渡云山。
“是慕蓉的人干的，四个人，武艺高强，有军方背景，懂得掩盖踪迹……”
他垂着眼眸，浓长的睫毛下面是点点细碎的流光，白皙修长的手指很有韵律地轻轻点着，一贯的言简意赅。
和董和年招供的一模一样。
慕云晗心想。
顾凤麟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抬眼看过来，没出声，只眉梢眼角带了疑问。
“我从董和年那里听说了，大致情况差不多，不过他没提到军方背景。”
慕云晗垂着眼，不敢和他对视，尽量简单明晰地将这几天在枚州发生的事说了。
顾凤麟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
然后递一杯水给她，不再出声。
慕云晗捧着水杯，沉默不语。
她觉得，他和她之间好像是隔了一层。
之前，他才从澜京回来，她就有了这种感觉，他变了一些，只是当着她的面不太明显。
但此刻，这种隔阂和不同分外明显。
他回到留仙之后，并没有去她那里住，而是住在这个她从不知道的地方。所以……
烛火爆了一下，顾凤麟站起身来：“该走了。”
慕云晗叫住他：“不戴个兜帽披风么？万一被人发现……”
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眼神深而暗，看不清楚情绪。
慕云晗被看得不自在，索性转身拿起衣架上的兜帽披风，递过去。
第684章 你在这里等
顾凤麟不接披风。
慕云晗皱了皱眉，直接给他披上，再系上带子。
他比她高出许多，呼吸吹到她的额发上，痒痒的，轻轻的，带着苦凉的药味。
一个漂亮的结子打好，慕云晗收手要走，却被攥住手腕。
她被拉过去，狠狠撞在他胸前，独属他的冷药香味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很怀念从前。”他慢慢说道，放在她腕间的手指冰凉刺骨。
怀念从前？
是哪个从前？
慕云晗琢磨着这句话，想要问深问细之时，他突然又松开了她，大步往外：“走吧。”
他说，声音平静冷淡。
慕云晗不再说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内院，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外院里已经站满了人，清一色的黑衣短打，有人蒙面带斗笠，有人站在阴影里。
顾凤麟没有解释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身份，他简单地做了一个手势，率先往外走。
慕云晗跟着他走出去，有人牵来两匹马。
顾凤麟上了其中一匹马，静静地看向她，似乎是在疑问，她是否能成。
慕云晗被这目光轻易勾起火来，她赌气一样地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得很。
可到底是不习惯长期骑马，一路奔袭，两腿内侧早就被磨破了皮，于是疼得险些咒骂出声。
恰逢顾凤麟凉凉地看过来，她硬生生又将脸皮放平了，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内心已经扭曲。
顾凤麟平静地收回目光，轻轻一磕马腹，率先往前。
其余人等尽数上马，将他二人团团围在中间，裹夹着往前走去。
半路上遇到一队衙役过来，中间簇拥着老迈的彭万里。
两下里一碰面，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混在了一起。
不声不响出了城，踏着星光往守山镇方向而去。
慕云晗几次回头去看彭万里，他都始终目视前方，好像并没有他们这些人存在。
慕云晗就不再看其他人，她想，顾凤麟和彭万里应该是达成什么协议了。
他秘密出京，将往齐国营救太子，本是非常机密的事。
既然主动泄露行踪，与蒙氏门生彭万里合作，那就是得了某种承诺。
出城之后，他们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而是放开了让马队奔跑。
两个时辰后，到了守山镇附近。
天空有星河横亘，山野里一片漆黑冷清。
守山镇上竖了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挂了一盏大红的灯笼，在黑夜里尤为触目。
队伍进了渡云山。
山道崎岖难行，彭万里气喘吁吁地靠过来，和慕云晗说话：“小慕啊，这就要进山了，你要不就在这里等好了。”
慕云晗坚定地道：“我能自保。”
以她现在的身手和武器装备，不敢和顾凤麟的人相比，却至少可以抵得两个衙役。
“那……”彭万里狡猾地瞅着顾凤麟，是讨主意的意思。
顾凤麟目视前方，墨色兜帽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小段俊秀挺拔的侧脸线条。
“姑娘，您在这里等。”玄大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讨好地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第685章 他是为了你好
这是顾凤麟的意思。
他当着外人的面不方便出声，于是指使玄大做了他的传声筒。
慕云晗不服，轻轻拨动马匹往前走了一步。
缰绳立刻被拽住了。
玄大和一个高壮的黑衣汉子紧紧抓住她的缰绳，拦住路，将马压得寸步难行。
“别让小人难做，您不听话，只好把您送回守山镇了。”玄大不敢看慕云晗，动作却是毫无迟疑。
“呵呵……小慕，你看这个……”彭万里堆满笑容，当起了和事佬：“你远道而来，想必一定很累了，那个啥……有我们就够了，呵呵……”
这么多人停滞不前，只是因为她一个人。
慕云晗紧咬牙关，沉默着拨转马头，让开了路。
顾凤麟看了她一眼，轻磕马腹往前去了。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路，让他走到了最前方。
慕云晗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夜色和人群渐渐将他掩去，再看不见。
玄大和那个高壮的黑衣汉子，还有一些衙役一起留了下来，他们捡柴生火，围坐着小声说起了话。
玄大把一只葫芦递给慕云晗：“夜里凉，喝一点提神？”
里头装的是烈性的琼浆酒，慕云晗白了他一眼，没接他的酒葫芦。
这半年多来，玄大两口子一直听她安排，也受她照顾，现在可好，旧主一回来，立刻翻脸不认人了。
玄大尴尬地摸摸鼻子：“姑娘，他是为了您好。”
慕云晗跳下马，抢过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咽喉往下，将空空的胃腹浇得火烧火燎，也将她疲倦的精神燃了起来。
“和我说说。”她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的草地。
玄大压低声音：“公子来了之后，该做的都做了，这附近可以说是连条蛇是公的还是母的，都摸清了。”
黑衣壮汉咳嗽了两声，玄大又尴尬地摸摸鼻子：“总之您别担心，吴将军也派了人的，那几个人跑不掉。”
他怕慕云晗觉得顾凤麟做得不够多，不够好，就又在那絮絮叨叨。
“公子是出枚州的同时，就已经动用所有关系撒网搜索了……别小看这些功夫，短短这些天，能把方圆一千多里的范围内全都搜遍了，可不是小事儿，发现得太晚了，耽搁的时间太久……”
慕云晗撑着下颌，沉默地听着。
她知道玄大说得对，换了谁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也许还会追错方向，以为是去京城，结果却还藏在渡云山。
只是她想着那两个人生死未卜，心情难免非常不好。
黑衣壮汉又咳嗽了两声，玄大终于发现她的情绪已经糟糕到不适合听人说话，这才安静下来。
星河渐沉，朝露渐生。
一缕霞光自天边升起，照亮了渡云山顶。
围守的男人们早就困得打瞌睡了，只有几个值守的还四处巡游着。
慕云晗一直维持同样的姿势，一直盯着路口，希望那儿能出现熟悉的身影。
玄大递了一个烤馒头给她：“没那么快，垫垫肚子，吃饱喝足，正好接人。”
第686章 担架
玄大说的话让人充满了信心，慕云晗给了他一个感谢的笑容，接过馒头啃了起来。
“就是要这样才好。姑娘，您不气我啦？”
玄大高兴地笑起来，很快又意识到这种情况下笑不妥当，就又皱起眉头：“您别怕，会好的。”
慕云晗拍拍他的肩：“没事。”
话说出来，声音粗嘎低哑得两个人都愣了。
玄大道：“您病了。”
慕云晗觉得除了嗓子不好之外，其他地方都还好。
她慢慢地喝了一大葫芦水，太阳就完全升起来了。
突然传来了响亮的狗叫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慕云晗朝路口狂奔过去。
她记得白无为说过，当时慕二娘子是带着新生一起失踪的。
一条黑狗亲热地扑过来，围着她转圈摇尾巴。
并不是新生，而是狗娘。
慕云晗焦虑不安。
张屠户带着一队守山镇的男丁走出来，抱歉地看着她道：“小晗……”
慕云晗的心一直往下沉，嘴唇哆嗦着，想问又不敢问，索性往里跑。
一队壮丁抬着一个担架出来，担架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
她跑过去看，是蒙嘉。
原本高高壮壮的人已经瘦得脱了形，身上有伤痕，昏迷着，人却是活着的。
一旁的人道：“受了伤，但无大碍。”
活着就好，慕云晗放下一半的心，此时后方又来了一个担架。
她忙着跑过去，担架上一个人静静地躺着，从头到脚都被墨色的丝绸披风盖着。
而这披风，是她昨夜亲手给顾凤麟披上的。
慕云晗仓惶地四处张望，想要看到顾凤麟的身影，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心生恐惧，双手颤抖，不敢揭开去看。
“姑娘，让一下。”抬担架的人忍不住催她。
她揪着心，轻轻揭开披风的一只角。
暗影里，顾凤麟的脸苍白而安静，唇色淡到几乎没有。
慕云晗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有人拉开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她根本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往后看，同时伸手去探顾凤麟的鼻息。
后面再没有担架，但是用麻绳拖出来三具尸体。
顾凤麟还有呼吸，温软虚弱，吹得她的指尖湿湿的。
他还活着。
彭万里被人扶着过来，对着她大声道：“回去吧！”
慕云晗皱眉看着他：“我娘呢？”
她的声音嘶哑到几乎快要听不见。
彭万里目光躲闪，慕云晗固执地看着他。
又有人走过来，遮挡住她面前的阳光。
吴彦庄悲悯地道：“没看到你娘。”
“什么意思？”慕云晗指向顾凤麟的方向，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气急败坏：“他又是怎么回事？！”
吴彦庄沉默，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姑娘，姑娘……”玄大跑过来，满面急色。
这里不适合谈论很多问题。
慕云晗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保持清明，朝吴彦庄点点头，转身跟着玄大离开。
路边停着两辆马车，顾凤麟和蒙嘉已被分别安置妥当。
彭万里带着大夫围在蒙嘉那边，大呼小叫。
顾凤麟这边冷冷清清。
第687章 我没有骗你
慕云晗掀开车帘上了车，默默拿出金针取血。
鼻腔和嗓眼里像是塞了一大块湿湿的棉花，让人喘不过气来。
换个人大概是要晕倒了，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
估计就算是到最后一刻，她也是清醒着的。
刚开始时，慕二娘子、慕安、慕樱于她来说，只是责任和义务。
但到了现在，他们已经成为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吃什么好吃的，会想到他们。
遇到什么好玩的，也会想到他们。
离家归家时，舍弃不下慕二娘子担忧或是期待的目光。
她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继续。
“不用这个。”顾凤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注视着她，声音极轻：“对不起。”
慕云晗眨眨眼，眼泪狂涌而出。
玄大在她身后，小声解释顾凤麟晕厥的原因：“……公子这些天一直都不怎么好……”
顾凤麟横过一眼，他便讪讪地停下话头，被小米拉了出去。
“你娘还活着。”
顾凤麟将慕云晗拉进怀里，轻抚她的背脊，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也许将来你到了澜京，就能见到她。”
慕云晗又生出了些希望：“真的？”
声音粗哑到听不见。
顾凤麟愣了一下，用力抱紧她：“真的。”
他大概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慕云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勒得生疼，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现在真的很需要这样有力的拥抱。
她伏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嗅着他身上苦凉的药味，终于要好过一些了。
“没有骗我？”她怕他是骗她。
“没有，若是骗你，让我不得好死。”顾凤麟在她耳边轻声说。
慕云晗摇头：“不要提这个词，永远不要。”
不得好死，她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好，不提。”他的声音很轻：“四个人，只找到三个……”
慕蓉派来的人一共四个，但他们只找到一具尸体，斩杀一人，一人自尽。
新生、慕二娘子、第四个人，都不在。
蒙嘉一直昏迷未醒，所以很多事不能问。
他们藏身的地方距离慕二出事的悬崖没多远，那边有一个天然的地下溶洞，有流水，有空气。
自尽的那个人，几乎是在发现有人进来的同时，就服毒自尽了，且是剧毒。
至于之前就死掉的那一个，已经死了有些天了，顾凤麟认为是中了新生的毒。
慕云晗道：“在我爹出事的附近？那有没有让狗娘……”
会不会慕二娘子和失踪那个人去了那边？会不会往象山里去了？
顾凤麟打破了她的侥幸：“没有，就算有过，前几天下雨时也早毁坏了痕迹，就连狗娘也找不到。”
他突然顿住，像是怕她指责他冷血无情，又补充：“不会放弃搜索的，我会尽力，吴彦庄也会尽力。”
但慕云晗知道，这种搜索不会维系太长时间，毕竟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一旦发现没有价值，就只能停止。
第688章 骨肉至亲
队伍去了守山镇作修整。
慕云晗明明累极，却半点困意都没有。
顾凤麟在一旁睡着了，呼吸声浅得几乎听不见。
他的肤色极白，唇色、指甲，呈现出一种很不健康的灰白色，没有一点点血色。
这么热的天，他却比别人要多穿一件，且不怕热。
玄大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身体情况很差。
慕云晗小心地触了触他的脸颊，回想着他的话。
他认为慕二娘子一定还活着，理由是，四周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以及新生没有留下任何气味和毛发。
而且他们在附近一棵树上发现了人为的刻痕，正是这个刻痕，让他们发现了这个地下溶洞。
要知道，这个溶洞的入口非常隐秘，不然之前吴彦庄派人搜山也不会搜不到。
所以他大胆地猜测，慕二娘子是主动跟着第四个人离开的，并且新生同行，那个刻痕也是她留下的。
具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等到蒙嘉清醒才能了解。
马车停了一下，玄大道：“姑娘，安小爷和二姑娘来了。”
慕安和小樱手牵着手站在路旁，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见到慕云晗就跑过来，想笑又想哭：“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娘呢……”
慕云晗将弟妹拥在怀里，难以开口。
彭万里走过来哄孩子：“你娘去京城啦。”
两个孩子先是一愣，随即慕樱大声道：“你骗人！我娘才不会丢下我们呢！”
慕安捂住慕樱的口，低声喝斥：“这是县尊！不得不敬！”
慕二娘子失踪的这几天，小少年已经迅速长大，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慕云晗心酸又欣慰，不知道该不该和他们说实话。
最终，她选择和顾凤麟说同样的话：“娘有急事，先去了京城，我们努力一点，争取早些去找娘，好不好？”
人活着总是要有一点希望的，既然没有找到遗体，没有亲眼所见，那就不能算慕二娘子死了。
“真的？”慕樱最信她的话，随后就哭了：“我要娘，我要和娘一起去……哇呜哇呜……”
慕安沉默着，半晌，轻声道：“姐姐，我听你的。”
慕云晗不知道他信了没有，但总归是很懂事的弟弟。
而这个时候，慕樱已经躺到地上开始打滚了：“我要娘，娘啊，娘啊，你回来……”
小米抱她，她就使劲挣扎，哭得声嘶力竭：“你走开，我要娘，我要娘，她不要我们了……”
慕安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恐惧和害怕，就上前使劲拍打慕樱：“让你别哭了，听不懂吗？这么不懂事！”
慕樱哭得更厉害了：“我要娘，我要娘，你走开，我不要你！”
慕云晗将弟妹拥住，强迫自己笑：“真是两个傻孩子啦，都说了娘有事先去京城了，她是来不及和你们说，我们做一做准备，也要去的。”
慕樱始终不依，她就把妹妹抱在怀里，艰难地往守山镇走，身后，慕安紧紧牵着她的衣袖，生怕她也会突然消失不见。
第689章 一男一女一狗
最后一个人进了守山镇，一切归于平静。
唯有不懂事的光屁股孩子，看了一阵热闹之后，又继续追逐打闹，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另有几个整地的乡人，小声议论着慕云晗家的事，都猜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有多嘴长舌的妇人，拿慕二娘子的来历说事：“早说了，她不是咱们这的人，说不定是跑回娘家了。”
男人表示不赞同：“晗丫头不是说，去京城了吗？”
妇人生气：“去什么京城啊？你看她像京城的人吗？”
就有人问：“京城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妇人就说：“那个蒙公子，那个吴将军，那样的富贵威风才是京城的……”
就有人嗤笑：“若不是京城那般的富贵，怎可能让慕二娘子丢下这里的富贵和孩子？”
在他们眼里，慕云晗一家子已经是富贵极了，舍弃家财跑回娘家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妇人就说：“那就是跟着情郎跑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自己先就笑了起来，仿佛那是多么好玩刺激的事情。
“啪叽”一声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准确无误地砸进她大张着的嘴里。
她“啊”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掐着脖子，脸红脖子粗，跪到地上喘不过气来。
议论声骤然而止，她男人呆了片刻才想起来上去帮忙，一看，她嘴里填满了淤泥。
于是又抠又拍，乱成一团，良久，妇人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一定是被慕云晗家的人听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惊恐地四处张望，却只看到远山青翠，药苗在微风下沙沙作响。
不用多说，众人各自散了，沉默着去忙活计，盘算稍后得私底下去找人说说情，说明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
更远一些的药田里，一男一女一狗静静地看着这边。
半晌，男人道：“走吧。”
女人依依不舍：“让我再看一眼。”
男人皱眉：“孩子们已经回去了，他们能照顾好自己，看这群村妇愚夫的蠢相吗？走了！”
女人垂下头，掩去眼里的泪光，拍拍黑狗的大头：“新生，好狗，要不，你回去吧？”
新生摇摇尾巴，恋恋不舍地看看守山镇，再警惕看一眼男人，最终往女人身边靠了靠。
女人抱着它流泪：“好狗，乖狗。”
男人阴沉了脸：“带着它走太引人注目了。”
女人反驳：“不带它走，现在就放它回去，只怕守山镇都走不出。”
她放柔声音：“它对这一片非常熟悉，又懂得躲避人群，让它带我们出去好不好？”
男人没说话，转身走了。
女人拍拍新生的头：“走吧。”
一阵风吹起，带来潮湿的气息，乌云挡住太阳，浓雾掩住了象山和渡云山。
很快，倾盆大雨将在外劳作的人赶回了家。
慕云晗倚窗而坐，怀里抱着睡着了还在抽噎的慕樱。
慕安惨白着脸，紧紧挨在她身边，小声说：“姐姐，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你，会照顾慕樱的。”
多么好的弟弟，慕云晗微微笑了：“你还是个孩子呢，小安，这话该我和你说。”
第690章 他的面面俱到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慕安很认真地说。
慕二娘子失踪，慕云晗未曾归家的这些日子，他遇到了很多事情，也听了不少闲话。
他听到族里有人说，慕二娘子大约是守不住寂寞，与人私奔了。
有人甚至问慕秋生，当娘的跑了，慕云晗远在外面不回来，剩下两个没长大的孩子，族里是不是给他们把这个家当起来。
换个说法，就是有人想不要脸了。
他一直站在外面静听其他人怎么说。
在确定大多数人都记情，并且很忌惮慕云晗之后，他才走进去，当众骂了那个人一顿，夺了其全家的差事，把他儿子从学堂里赶了出去。
有很多长辈拿身份压他，说他刻薄小气心狠，替那个人求情，说只是好心。
慕老头和慕婆子一家也跳出来，要替他们兄妹做主，只说法不一样，是讲暂时代管着，等慕云晗归来就交回，生怕恶奴欺主，他们吃亏。
是顾神婆、慕秋生和张里正出来说话，又有慕杰黑着脸在一旁磨刀壮威，这才把人驱散了。
紧接着，高文山和燕娘子登门拜访，给他们送来了慕云晗从枚州寄回来的信。
讲她已经知道家里的情况，并拜托了彭县令、吴将军帮忙找人，让高文山代为照顾他们。
小蔡更是找借口暴打了慕大一顿，打得老宅那边不敢出门。
高文山在这住了好几天，局势这才稳定下来。
“多亏姐姐布置得当……”慕安很感慨：“多数人都是好的，不过时间久了，你若一直不回来，也没人帮咱们的忙，那就不一定了。”
“能想明白这个，懂得硬气不怕事就很好，先去歇一歇，歇好了，咱们商量后面的事该怎么办。”
慕云晗狠狠夸了慕安一通，心里明白，这些事都是顾凤麟假借她的名义做的安排。
她深夜得知噩耗，第二天早上就被他强行留在枚州城。
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陷害，城门被封闭，日夜奔波操劳，就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什么都来不得及做。
难为他，如此面面俱到。
“那我走了。”慕安叫来仆妇抱慕樱去睡觉：“姐姐也睡一会儿，还病着呢。”
慕云晗等到两个孩子离开，吩咐小米关照好彭万里、蒙嘉等人，独自撑伞去了隔壁。
顾凤麟离开后，为方便来往，慕二娘子和顾神婆商量着，将两家之间那堵墙开了个门。
顾神婆接手培育种子的事，慕云晗又让人修了夹墙，两家人就在夹墙里走动，就连家中奴仆都看不到。
雨势极大，走到门前，她的鞋袜衣裙就已经湿透。
扣了好几下门，慕立才跑过来给她开门。
见她衣服湿了，立刻拿出怀中抱着的蓑衣要给她披上。
慕云晗不由奇道：“你怎会抱着蓑衣过来开门？”
慕立低下头，局促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声道：“猜着是您。”
“你很好。”这孩子一贯乖巧又出色，慕云晗很想赏他，在袖袋里摸半天，摸出一块碎银：“拿去买糖吃。”
第691章 跟我走好不好
慕立将碎银紧紧攥在掌中，小心地给慕云晗撑着伞，语速飞快：“还没醒，阿婆在厨房做饭，其他人在厢房。”
三言两语，就将慕云晗想知道的事情全都说清楚了。
厢房的门半开着，坐着几个黑衣汉子，玄大露了个脸又坐回去。
慕云晗轻车熟路走到顾凤麟房前，推开了门。
光线昏暗，他沉沉地睡着，屋里充满了浓郁的药味。
她把蓑衣解下丢给慕立，把门关上，点亮了灯。
鞋袜衣裙已经湿透，贴在身上很难受，她索性将衣裙鞋袜脱了丢在地上，翻出顾凤麟的新衣换上，再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透气。
顾凤麟醒来，外间雨声不断，室内一点晕黄的冷灯飘摇。
隔着床帐缝隙，他看到慕云晗躺在他的白藤躺椅上，身上罩着他的白色丝袍，一双小巧玲珑的脚赤着，裤脚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纤直白皙的小腿。
脸往上仰着，看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只能看到一个小巧精致的下颌，尖尖的鼻头，线条优美的脸部轮廓。
万千思绪，瞬间袭上心头。
所有的不开心，都因为她而烟消云散。
她穿着他的衣服，这样毫无顾忌地坐在他的房间里，等他醒来。
顾凤麟心里又热又酸，起身下床，她却骤然惊醒了，长长的睫毛半阖着，透出茫然的眼神，看清楚是他，就想坐起来。
“嘘……”他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入手才觉全身滚烫，脸贴上脸，烫得吓人。
她是真的病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转身去到柜前翻找起来。
慕云晗觉得全身骨头都散了架，躺着完全不想动，她哑着嗓子道：“桌上有药，先喝了吧。”
“唔。”顾凤麟应了一声，朝她走来。
他的脚步声极轻，和玄金没有两样，等到她发现，他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俯身下去，双手撑在两侧，将她禁锢在他怀里的方寸之间。
二人呼吸交缠，距离彼此的脸不过一尺。
他专注地看着她，眼眸深不见底，有万千情绪缠绕其中。
“你……”慕云晗刚开了口，他就低下头去含住了她的唇瓣。
苦凉的药末从他口中渡来，慕云晗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整个人覆上来按住了头，不得动弹。
她被他紧紧压着，迫不得已将满嘴的药咽了下去。
他是将药丸嚼碎了再喂给她的，等她咽下去，他又耐心地捧着她的脸，将剩余的药末一点点地和着她吃下去。
慕云晗本就在发热，现在更热了，感觉就连头发丝都烧了起来。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他吃下去的药更多一点，还是她吃下去的更多一点。
窗外的雨仍然潸潸而下，一股冷风卷入帐中，慕云晗打了个冷战。
顾凤麟总算松开了她，他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跟我走好不好？”
一个“好”字在唇舌之间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慕云晗沉默着搂住他，将脸贴着他的脸。
像现在这样子，她可怎么走呢？慕安和慕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