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0章 大结局(4)
以慕云晗亲眼所见,不得不说钟南的看法很有道理。
库旺能做乌昆新王,慕云晗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他居然愿意主动对蒙嘉俯首称臣,并迎娶怀兴公主,又是她没料到的。
顾凤麟毫不意外:“你曾与他交过手,难道没看出他就是这样识时务的人么?”
“也是。”慕云晗想想的确是那么一回事,不由感慨:“没想到先帝这一家人,唯一活下来并且有个好结局的人,居然是怀兴。”
顾凤麟道:“这也不是偶然,她愿意服从圣意去乌昆和亲,又能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便是她的过人之处。”
慕樱叹息:“可惜真正的怀昌公主一直没找到。”
他们努力打听过,但那么多年以前就失踪的人,几乎是没可能找回来了。
死在阎王殿里的人少说也上有万,像周小公子和慕樱这样,被拐走还能逃出来的人一千个里也碰不着一个。
既需要极好的脑子和身手,又需要极好的运道,二者缺一不可。
真正的怀昌公主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死了;二是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死去。
提到阎王殿做的好事,钟南又不吱声了,默默蹲到一旁继续喂猫喂猞猁喂狗。
慕樱瞧着,也默默蹲到他身边,不时从他碗里抓一条银鱼塞到嘴里细嚼慢咽。
慕云晗看着这一对,轻轻摇头,招呼大家吃晚饭。
春天的时候,开垦的荒地里冬小麦长得碧绿茁壮,油菜尽都开了花,金灿灿的一大片,格外好看。
慕立和小米成了亲,过得十分恩爱。
幸幸养的兔子下了一窝崽,兔崽子们满地蹿,慕云晗带着幸幸围追堵截兔崽子们,玩得正开心,突然觉着一阵恶心,吐了个天昏地暗。
幸幸吓得大哭,忙着去把医长老和顾凤麟叫来。
医长老给慕云晗号了脉,十分惊喜:“恭喜恭喜,家中又要添丁了。”
慕云晗和顾凤麟完全没有料到,面面相觑。
以她和顾凤麟的身体情况,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之所以有幸幸,那是因为刚好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彼时慕云晗因为中毒,失去了血脉天赋。
现在她的血脉天赋已经恢复,没道理还能再怀上孩子。
“是不是弄错了?”慕云晗忍不住问医长老,不出所料得了个白眼和一顿喷。
众人闻声而来,慕云晗讪笑:“这不是太意外了吗?我想不通啊……”
顾凤麟却是突然一凛,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使了个眼色。
慕云晗情知有异,硬生生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真是惊喜啊,值得庆祝,值得庆祝。”
待到夜里回房,四下无人,慕云晗一把揪住顾凤麟的耳朵:“说!老实交待!你又背着我干什么好事了?”
“轻点,轻点……”顾凤麟侧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就她的手势,很没出息地求饶:“我没做什么,就是吃了颗药。”
“吃了什么药?”慕云晗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很早以前,顾凤麟曾经将一只盒子交给她保管,盒子里装的银色药丸珍贵无比,可以封闭顾氏子弟的预见天赋。
服下双倍的剂量,就会让人永远失去预见天赋,成为普通人,但同时,也能活得更久。
她一直随身携带着它,直到顾凤麟出事失踪之后,她要赶赴齐国,路上危险重重,怕丢,才将它藏在守山镇老宅中。
“就是那个。”顾凤麟道:“我在老宅里发现它还在,就把它随身带着,想着也许有一天能用上。”
预见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早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为了不犯病,尽量少的消耗慕云晗的药丸,他从齐国归来后就尽力控制避免使用预见能力。
到了此处,山清水秀,家人环绕,幸福安宁,他十分满足,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命不久长,哪一天突然就丢下慕云晗母女,撒手人寰。
于是他决定赌一把,悄悄服下了那最后的银色药丸。
银色药丸服下之后身体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他照旧耳力、目力超常,速度力量惊人,照旧能像壁虎一样飞檐走壁。
他以为银色药丸对他这具中过剧毒的身体没有用,也就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却没想到变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你太过分了,你现在身体已和从前不一样,不能乱吃药的!”
慕云晗后怕又庆幸,疾言厉色:“这是你运气好,若是运气不好怎么办?”
顾凤麟自信而笑:“我的运气自来极好,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这东西,该不会就是那传说中的虚妄丹吧?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很有可能哦。”慕云晗冷笑,她明白他的心情,但是不准备轻饶他。
她吩咐顾凤麟:“你去外屋把第二个柜子第二层的东西取进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顾凤麟兴高采烈地跑去打开柜子,抱进来一块搓衣板:“半夜三更的你拿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有大用了。”
慕云晗笑眯眯地将搓衣板放在床边,打个呵欠,舒服地躺倒,冷了声音道:“自觉一点,自我反省吧。”
顾凤麟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你变了……”
慕云晗翻脸如翻书:“对,我变了,你就说你跪不跪吧?”
顾凤麟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跪……就跪……我错了,以后再不这样了……”
慕云晗微笑:“我不会逼你的,毕竟你是家里功夫最高,最有智谋的,咱们都得靠着你生活呢。
特别像我这种,带着一个小孩子,肚里还有一个揣着,真的是不敢惹你……”
“是我不敢惹你!”顾凤麟笑眯眯地挨过去,作势要跪,“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揉揉腿?”
慕云晗被搞得没脾气:“罚你一个月不许和我睡一间房。”
顾凤麟道:“那我还是跪搓衣板吧。”
慕云晗跳下床,不留情地将他往外推。
顾凤麟抱着床柱子撒赖:“你再推我就喊了啊,全家都会被吵醒的,我不想这样。”
慕云晗笑骂:“无赖!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凤麟也笑:“你变我也变,你要做村妇我也做村夫,咱们永永远远做一对,相亲相爱。”
番外:有风吹过(1)
楚历三年。
初夏,青青的梅子挂满了枝头。
小镇风情万种,小河清澈,能看到里头飘摇的水草和青色半透明的小虾。
河边一排屋子,粉墙黛瓦,檐廊低回。
一阵风起,把其中一户人家临水窗户上挂的卷帘吹塌了一半,卷帘随风而舞,“啪嗒、啪嗒”地撞击着窗棂,热闹里又带了几分寂寥。
瘦而高的青衣侍女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轻轻收了卷帘,俯身去关窗,小声抱怨斜卧一旁的主人。
“九爷真是的,自己的身子不好,偏要坐在这里吹风,不说别的,这风吹着卷帘噼啪作响,您不嫌吵?”
朵儿一边抱怨,一边忙碌,淡淡的阳光照进淡淡的眼里,晶莹剔透,耳边细碎的卷发随风拂动,透着些异域的美。
“别动!”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原本斜卧不动的顾漪澜轻轻起身,从一旁的几案上拖过画纸笔墨,看一眼朵儿,再描摹一笔。
他越画越快,运笔如飞,不一会儿,一个娇俏温柔的青衣少女跃然纸上,眉梢眼角无不传神。
朵儿很自然地站着,并不大惊小怪,只是被看的次数多了,难免有些脸红害羞。
顾漪澜聚精会神,正要继续描画,突然间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自心头生起,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笔,说道:“突然想吃街东头那家的翡翠烧麦。”
朵儿微微诧异,看了他一眼,静静施礼退出。
待到门被带上,顾漪澜再也撑不住,跪倒在榻上的同时,打翻了砚台。
深浅不一的墨色溅在雪白如玉的纸上,有几滴落到少女的脸上,污了整幅画作。
“可惜了……”他轻轻叹了一声,挣扎着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蜷缩在榻上。
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一阵一阵无情地袭来,肌肤血脉都似是要被撕碎,每一次呼吸都是受罪,让人觉得死才是解脱。
顾漪澜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看着那道紧闭的窗子,用尽所有力量,抓起砚台扔过去。
窗户应声而开,美景迎面而来。
小桥流水,乌篷船来,少女浣衣,欢声笑语。
顾漪澜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微微笑了。
又是一年夏天。
他竟然在和慕云晗、顾凤麟分别之后,又挺过了四年,真不容易。
疼痛仍然不依不饶,就像是爬山虎的须根,总是不屈不挠地想往墙体里钻,直到将墙体撕开一条条缝隙。
所以这具身体真是千疮百孔。
眼前弥漫上一层淡淡的红,窗外的美景渐渐模糊不清,终于,再也看不见。
顾漪澜无声叹息,也好,在失明之前看饱了风景,死而无憾。
“九爷,烧麦来啦,还有一个好消息,您猜谁给咱们来信了……”
朵儿两只手拎满了东西,侧身用肩头推开门,看到顾漪澜的样子,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东西尽数掉落在地。
她哭喊着扑到顾漪澜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抱起他,却又不敢,只好跪在他面前,小声道:“九爷,九爷……”
番外:有风吹过(2)
顾漪澜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里的他,还是那个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神官继承人。
他清冷如玉,目下无尘,除了修炼天赋,别无所求。
他循规蹈矩,不问俗事,一心只想做个拯救苍生的神官,对身边的人和事漠不关心。
这很矛盾,既想拯救苍生,却对身边的人事漠不关心。
可他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身边的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生来高贵,血脉天赋早就注定了他的与众不同和众星捧月。
梦里有一张少女的脸,忽远忽近,浅浅淡淡的,他分明觉得她很熟悉,却又觉得无比陌生。
他坐着马车从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景仰,心静如水,毫无波澜。
他看到她在人群中站着,瘦弱的身体拼命往前挤,一双乌黑的眼睛宛若晨星,亮晶晶地盯着他看。
二人目光相对,她愣了愣,绽放出一个惊喜又灿烂的笑容,她举起手,拼命朝他摇晃。
她大声喊着什么,却被汹涌热情的人群所淹没。
他终于认出来那是慕云晗。
也恍惚知道,那是很久以前,早于守山镇的那个慕云晗。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神官,她还是慕侯府中那个默默无闻的少女。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用她的鲜血供养着他,他却不知道她。
或许,她曾无数次藏在人群之中朝他挥手呼喊,他却熟视无睹地从她面前漠然走过。
无边无际的懊悔和内疚潮水一般袭来,他顾不得维持神官的矜持和完美,努力挥动手臂想要回应慕云晗,却惊恐地发现,人群依旧,她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惶恐无比,匆忙跳下马车,在街头疯狂奔跑,四处呼喊寻找她的身影。
但是找不到,街上人头攒动,每一个都不是她。
他从早走到黑,走遍梦中世界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他站在街头嚎啕大哭,人们从他身边来来去去,却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关心他怎么了。
仿佛,他是个透明的、隐形的人。
终于,他哭不动了,蹲到墙角下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就像若干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时,因为一时兴起爬了树,被顾老太爷惩罚,不得不独自在院子里站了一宿。
所有人都被勒令不得理睬他,他们视他为隐形,从他身边往来经过,没人多看他一眼。
偶有目光接触,他们都用不赞同的目光指责他,身为前途远大的神官继承人,怎么可以爬树呢?
他暴躁,他不安,最终,他认命,他习惯,他冷漠。
他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顾漪澜。
一梦一生,醒来已是两鬓苍茫。
顾漪澜动了动眼皮,轻轻喟叹一声。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欢喜叫道:“九爷,您终于醒了,您感觉怎么样啊?”
淡红的雾气里,朵儿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热情。
“我还没死啊。”顾漪澜眨眨眼,调转眼神,看到窗外一枝青梅微微摇晃,碧绿里透着淡淡的红。
番外:有风吹过(3)
“不许胡说,您还活得好好儿的呢。”
朵儿双眸含泪,紧张地打量着顾漪澜的模样。
他这几年憔悴苍老的厉害,头发差不多半白,原本深邃漂亮的眼睛,此刻眼球上就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血雾。
这不是红皮人的那种血色眼眸,而是眼球上的血管破裂之后弥漫的那种红。
此外,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分布着好几个伤口,都是久而未愈的。
朵儿心里明白,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很可怕?”
顾漪澜注意到朵儿的目光,努力挪动手臂,想将被子拉起盖住自己的身体。
两只潮湿而颤抖的手突如其来地抓住了他的手。
朵儿紧紧攥着他的手,低垂着眸子,慌乱而羞赧,结结巴巴:“不,您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初的模样。特别美,特别好看,这世上没有人比得过您。”
顾漪澜很不自在,想把朵儿的手挣开。
但他太虚弱,根本做不到,他只好苦笑着道:“朵儿,别这样。”
朵儿不敢看他,微红了眼眶,拼命摇头:“不,我就要这样,难道您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吗?是因为您。”
“我爱您呀,九爷。”
朵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轻松而灿烂的笑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感觉真好。”
顾漪澜皱起眉头:“朵儿,我……”
“九爷,您不要说话,听我说。”
朵儿将一只手轻轻掩住他的唇:“我知道您在想什么,我很想体贴您,让您高兴,不让您因为我而烦恼。
但是,我忍了好多年,我不想继续忍下去了。如果您真的不能活太久,我也希望在您死去之前记得我这个麻烦。
还有,我想告诉您,不是您不好,而是因为您和她没有缘分,换个时间地点,说不定她比喜欢顾神官还要喜欢您。
九爷,这世间,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很多人喜欢您,真的。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朵儿微笑着,琥珀色的眼珠晶莹剔透,安静而秀美。
“这样啊……真好。”顾漪澜微微笑了,他看着朵儿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记住你的话了,也记住你了。”
朵儿微微吃惊,随即笑容更盛,她捂着嘴,不敢相信:“死了以后也会记得吗?”
“会的。”顾漪澜很认真地说:“会一直记得你,这些年多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留下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朵儿笑着笑着,泪流满面。
她背过身轻轻擦去眼泪,欢快地道:“九爷,您巴不得死,但其实不一定会死呢,您瞧,我收到了什么?”
普通的青色包裹,里头装着两只普通的盒子。
竹制盒子里的装的是茶叶,茶叶绿得娇嫩鲜亮,在主脉显露的地方,有一丝朱砂红随着茶叶的螺旋纹盘旋而上,再隐没入叶尖,就像是最好的红丝线缠绕在一汪碧玉上似的。
是慕云晗所制作的如意茶。
盒子里装的是药丸,满满当当一大盒,也不知存了多久。
番外:有风吹过(4)
“这些都是他们寄来的呢。您用了就会好起来的。”
朵儿急急忙忙倒水,想要沏茶,又想服侍顾漪澜服药。
顾漪澜却道:“你别着急。这些东西对我没有用了。”
这几年,自从安定下来之后,顾凤麟和慕云晗时常给他寄这两样东西过来,有时候还会带特殊的食物过来。
目的都是为了让他多活几年,但顾漪澜知道,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
原本以为,最多能活到蒙嘉赶走齐国人,收回古宁城。
但他又苟活了三年,都是意外之喜。
朵儿不安:“谁说没用了?还是很有用的。”
顾漪澜道:“有没有用,你心里最有数,把这些东西给他们寄回去。”
朵儿整个人都沉重起来,僵硬地拒绝:“寄不了,他们是让人带来的,又没留下地址,谁知道他们现在哪里?”
顾漪澜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朵儿沉默片刻,硬着头皮泡了一壶如意茶,再取一粒药丸,要让顾漪澜服下。
顾漪澜并没有为难她,默默地就着茶汤服了药丸。
朵儿看着他的模样,反而难过起来:“九爷,我不是有意惹您生气,我只是……”
只是心疼您,希望您能好起来。
顾漪澜半阖着眼睛,轻声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太累了。”
为了活下去,每一天都很艰难,生命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认为活着是幸福。
人是需要一点尊严的,尤其是在生死面前。
“君上最近有信来吗?”顾漪澜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气息正一点点地从指尖流走,就像窗外那条河里的水,涛涛而去,不受挽留。
“没有,不过前几天有人送药过来时,曾说起君上最近要伐伪赵,等到此战终了,便要过来探望您呢。”
朵儿觉着有些燥热,拿了扇子很小心地给顾漪澜搧着风,闲话家常一样地说起蒙嘉。
“九爷是有什么话要捎给君上吗?”
“没有。”顾漪澜轻声道:“我倒是有话要和你说。将来我死了以后,要火葬,骨灰撒在门前这条河里,这房子和我的积蓄,都留给你。”
“是。”朵儿不想他劳神,并不多言,只轻声道:“您睡吧,睡醒就好了。”
如意茶有安神作用,药丸能缓解疼痛。
疼痛越来越轻,渐渐消失不见,整个人都轻松起来,顾漪澜轻轻出了一口气,勾唇笑道:“真舒服啊。”
他闭上眼睛,熟睡过去。
朵儿摇着扇子,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恍恍惚惚中,她看到顾漪澜换作从前的样子,骄傲灿烂,冷矜如玉。
她很高兴:“您好啦?”
他微笑着点头:“是呀,我好啦,谢谢你。我要走啦,你多保重。”
她很奇怪:“您要去哪里呀?”
顾漪澜并不回答,微笑着远去。
她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全身冷汗,忙着低头去看一旁的顾漪澜。
他静静地躺着,睡颜柔和,唇角带笑,最是安宁不过。
斯人已逝。
朵儿张了张口,明明是想要大哭的,却是笑了:“也好,您再不必受苦了。”
番外:那个少年(1)
楚历三年,仲夏。
日光滚烫,晒卷了梢头的绿叶。
江夏城里的青石板路泛着白光,热气腾腾。
若是鞋底稍薄一些,走完这长长的一条青石道,脚底说不定会烫伤。
这天不是一般的热,街上行人稀少,都躲到屋里避暑去了。
几个穿着襦衫的少年郎却不怕热,各自摇着折扇,踏着滚烫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到街道正中的十字路口,停下。
“就是这里了。”
一个又瘦又黄的绿衣少年将折扇并拢,倨傲地指向十字路口正中那块最为平整光滑的石板,说道:“纪七郎,你就在这里煎鸡蛋吧。”
一个皮肤白嫩,五官清秀的蓝衣少年郎微笑着道:“这块石板?不太合适吧。”
绿衣少年一瞪三角眼,讥讽:“怎么不合适呢?愿赌服输,别找借口。”
蓝衣少年纪七郎笑而不语,垂眸看着那块闪着光的石板。
石板大约两尺见方,青色透着黑光,在一众普通石板中十分与众不同,隐然霸气。
它的来历就和它的长相一样特别——它是楚王蒙嘉亲手铺下的。
江夏城的街面原本只是土路,天晴尘土飞扬,天雨泥泞陷脚。
居民们虽然经常抱怨,却从未有人想过要去改变。
还是那一年,驻守此处多年的蒙嘉将军众望所归,终于称王,把江夏定为王都,这条街道才迎来新生。
既然是王都,当然要展示其威郝气势,楚王下令将城中主要的街道全部铺上青石板,旧貌换新颜。
楚国新立,连年征战,前有齐国虎视眈眈,后有伪赵磨刀霍霍,到处都需要钱,捉襟见肘。
为了省钱,楚王命户部郎中周以夫带人自南山采来青石板材,又亲自铺下这一块石板,揭开了江夏城市改造的开端。
是以,这块青石板意义非凡。
都说楚王是真龙,龙气能庇佑天下百姓。
于是平时谁家小孩子不乖,或是谁生了病,无知市民们便携带几张纸钱香烛,来此祷告一番,回去等着,过不得几日,病人也就痊愈了。
这样一块地位崇高的石板,现在却有人想在它上面生煎鸡蛋。
“你敢不敢?敢不敢?不敢就是个孬种!你纪家全都是孬种!”
一群少年将纪七郎围在中间,不依不饶,聒噪如同才下了蛋的母鸡。
“哥,咱们回去吧,这事儿做不得。”瘦弱的男童紧紧揪着纪七郎的袖子,吓得眼圈都红了。
“孬种!孬种!纪家三房出了你们这两个孬种,铁定要完!”
纪七郎却是冷笑起来,“啪”地一下将折扇收拢,挽起袖子,霸气地道:“小爷不敢?小爷是孬种?纪家全都是孬种?纪家三房要完?告诉你们……”
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众少年脸上一一点过:“纪家若是孬种,整个江夏就没有英雄了!今儿小爷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拿鸡蛋来!”纪七郎将折扇插到后颈领口里,将手一伸,霸气威猛。
青衣小厮屁颠屁颠递上一篮子鸡蛋,笑道:“您请!”
番外:那个少年(2)
纪七郎抓起一只鸡蛋,深吸一口气,将粉色的蛋壳往石板上一磕,“啪”的一声响,蛋壳裂开一条细缝。
她有些笨拙地将鸡蛋打了摊到青石板上,“刺啦”一声轻响,透明的蛋清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渐渐变白冒泡,慢慢变成了一只荷包蛋。
“纪七郎,人手一只!你别想只煎一只就算了。”
少年郎们嬉笑闹嚷起来,纷纷往纪七郎手里塞鸡蛋。
街边铺子里的人看到这场景,纷纷骂道:“要死哦,作死的坏东西们,要被打死的。”
纪七郎垂下眼,深呼吸,再抬头,便露出一个嚣张无比的笑容:“不就是煎个鸡蛋么?看你们这小家子样儿!”
她接过鸡蛋,挨着磕碰,“啪啪啪”一会儿功夫,青石板上铺满了黄白相间的鸡蛋。
“可惜没放油盐,不然肯定更香。”她虚张声势,“来人,去买瓶芝麻油来……”
众人纷纷起哄,绿衣少年无意中回头,看到街边阴凉处站着几个大汉,衣着皆不出众,都是青色长袍,然而气质昂然,非同常人。
尤其为首一人,身高肩阔,黑面微须,双目湛然,不怒自威。
看起来有点眼熟。
绿衣少年突然回过味来,这不是楚王本人吗?
他吓得一个激灵,不敢提醒狐朋狗友,悄悄溜了。
然而只溜了几步远,一个大汉大踏步而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声道:“不是需要芝麻油么?去买来!”
绿衣少年想辩解,对上楚王冷冷的眼神,自然就怂了,低着头老老实实去了附近铺子,买了一瓶芝麻油和一包盐。
纪七郎不接芝麻油和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傻?”
绿衣少年满头大汗,结结巴巴:“我,那个,我……”他情不自禁地往街边瞟去。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众人一看,愣了片刻,发一声喊,一起四散开来,迅速奔逃。
楚王是个好人,爱民如子,但也不是善茬,生平最恨的就是奢靡浪费,尤其是浪费粮食。
今天这事儿不但浪费粮食,还是在他亲手铺就的青石板上搞事儿,两重不敬,该死了。
纪七郎一手抓着弟弟,跟着人群疯狂奔逃。
她足够敏捷聪慧,晓得跑在最前头或是落到最后的都容易倒霉,最安全的就是人群中间,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今日,跑在最前头的人轻松过去了,唯有她和弟弟恰恰地被拦住。
芝麻油和盐再次被塞到她手里,高大冷肃的楚王背负双手,立在不远处,淡淡地道:“做菜怎能做到一半就扔下不管呢?”
纪七郎满头大汗,硬生生挤出一个尬笑:“君上饶命,小人错了。”
蒙嘉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不就是换了个地方做菜么?借助日光在石板上煎鸡蛋,很省柴火,这法子挺新颖别致的。”
纪七郎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尴尬地咬着唇:“小人真的知错了。”
蒙嘉不置可否,说道:“去,把菜做完。”
番外:那个少年(3)
青石板加日光到底不是真正的锅灶,加上芝麻油撒了盐,并未让鸡蛋变得更香,反而添了几分尴尬。
油是油,鸡蛋是鸡蛋,半生半熟黄黄白白地摊在那里,十分难看。
纪七郎着急又尴尬,汗水浸透衣衫,再看那年轻的君王,不急不缓,沉静自如。
纪七郎一咬牙,跪倒在滚烫的石板上:“君上,是小人错了,请您惩罚小人吧,小人绝无二话。”
蒙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单薄的肩背,颀长雪白的脖子,乌亮的头发,长眉如画,睫毛浓密,鼻头微翘,唇瓣粉红。
什么少年郎,不过是个不懂事的调皮女孩子罢了。
他微微哂笑:“继续做菜。”
“做不熟了!本来就是玩笑!”纪七郎头微微后仰,破罐子破摔。
“意思是说,到此为止?”蒙嘉问道。
“是。”纪七郎大胆地看着蒙嘉,好奇他到底想要怎么做。
这位楚王,成日不是忙着民生,就是忙着打仗,江夏城里的百姓就没看他闲过。
今日居然有空来管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她倒是要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菜熟了,那就招呼大家把它吃了吧。”蒙嘉平心静气,仿佛真的是招呼人吃饭。
纪七郎瞪大眼睛,刚才参与搞事的那些人全都跑了,吃什么吃?难不成让街上的老百姓或是楚王身边的人吃?
却见一群人哭天喊地的过来,在蒙嘉面前排成两排,跪下去苦苦哀求:“君上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乱来啦。”
“别着急,刚才不是说人手一只煎蛋么?煎蛋熟了,吃吧。”
蒙嘉稳稳地站着,便是炽热的阳光,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纪七郎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高兴地道:“行!我听君上的!”
她跑过去,挑了最先磕开的那只蛋,卷吧卷吧,闭着眼睛吃了。
其余人见状,全都一窝蜂地抢上去,各自弄了个半生不熟的蛋,强忍着恶心往嘴里塞。
有人吃了一口就吐了,有人勉强吃完才吐。
纪七郎没有吐,而是笑眯眯地嚷嚷道:“如何,我是不是孬种?纪家是不是孬种?
你们才是孬种!这么好的煎蛋都吃不下去,你们是不是要上天?”
她偷瞟一眼蒙嘉,试探着说道:“外头还有好多老百姓吃不上饭呢,你们就在这糟蹋煎蛋!”
“捡起来吃干净!”
蒙嘉还是淡淡的模样,他的侍卫却黑了脸大声吼着,亮出兵器强迫吐了煎蛋的人将呕吐物吃了。
在刀口的威迫下,没人敢不听从。
现场一片惨烈。
纪七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她缩着肩膀,牵着自己的弟弟躲到一旁,目光四处游离,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禀君上,都吃干净了。”侍卫上前行礼,蒙嘉瞟一眼狼藉的街道,说道:“打扫干净。”
“打扫干净!”侍卫们又对着众少年嚷嚷。
少年们流着眼泪,忍耐着酷热和羞耻,匍匐在地上,用袖子一点点地擦干净街面。
番外:那个少年(4)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米一粟,来之不易,孤观尔等衣帽周全,想来都是殷实人家受宠的孩子。
要守住家业,要想学业有成,不能不知人间疾苦,更不能糟蹋浪费粮食,否则,天弃之。”
蒙嘉淡淡地教训着少年们,目光凛然:“以后还会再犯么?”
“不会了,不会了!”少年们大叫起来。
确实,他们都是江夏城中有头有脸的仕绅富豪子弟,平时也从未作过什么恶。
这么一个小小的玩笑,被认为是无伤大雅,做了也就做了,只是运气不好,才会刚好被楚王撞到而已。
那他们吃了脏兮兮的煎蛋,还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了街面,丢人现眼,也算是受了惩罚,差不多了。
“我看你们确有悔改之意。”蒙嘉说道。
“悔了!改了!”少年们大喜过望,以为事情到此结束。
谁知蒙嘉轻描淡写:“既然这么有诚意,江夏城里这一个月的街面清扫都由你们包了,必须亲自动手,随时保证街面洁净,谁若找人代劳,或是不能维持洁净,惩罚加倍。”
众少年大吃一惊,纷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不敢去问楚王,便小声询问彼此:“我没有听错吧?是要叫咱们扫大街?一个月?”
“好像是这个意思?不过咱也没听懂。”
“不行,我不能接受这侮辱,咱们老王家从没出过扫大街的人……”
在众人讨论的当口,蒙嘉已然转身离开,众侍卫大声吼着:“有谁不服气?去南山采一个月石板!”
纪七郎抬起头来,看向蒙嘉的背影。
或许是错觉,她刚才好像觉得,君上离开之前似乎特意看了她一眼,还和侍卫小声交待了几句。
这是,觉得她这个领头干坏事的,决不能轻饶,要抓她的小辫子吧?
她打个冷战,振臂高呼:“坚决服从!从我做起!老老实实扫大街……”
蒙嘉未曾回头,骑上马扬长而去。
纪七郎的声音瞬间没了,她抓住自己的弟弟,眨巴眨巴眼睛,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侍卫。
“侍卫大哥,我们是孤儿,是被他们算计逼迫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受害者。
但我不是不想干活,只是您能不能别让我和他们一起?他们还会继续欺负我害我的。”
“纪七郎,你说什么那?有你这种人吗?谁欺负谁?谁害谁?都怪你!要不是,我们怎么挨罚?”
群情激奋,纪七郎瑟瑟发抖:“侍卫大哥,您瞧,铁证如山……”
侍卫淡淡地看她一眼,说道:“王府门前那条街归你了。”
“啊?”纪七郎大吃一惊,她真求情成功了?
谁不知道王府门前是最干净的呀!谁活腻了,敢跑去王府门前丢垃圾?
“不想去?”侍卫挑眉瞪眼。
“想去,想去,我太想去了,扫帚呢?我这就开始干活!”纪七郎大声喊着,连跑带跳,一溜烟往楚王府而去。
“等等我呀!”她弟弟在后面追着,满脸无可奈何。
番外:那个少年(5)
“沙……沙……”
纪七郎拖着扫帚,欢快地在街道上扫来扫去。
话说这个地方真不错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往来的都是楚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教养好,什么乱扔垃圾之类的事是断然不会做的。
“我感觉自己赚了!”纪七郎喜滋滋地和她弟弟纪小郎说道。
纪小郎愁眉苦脸地坐在街边阴凉处,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感觉今天没晚饭吃了!”
一句话勾起纪七郎的心头事,她抬头看向天边。
夕阳西沉,倦鸟回巢,远处民居炊烟袅袅,就连王府门前往来的贵人们都少了很多。
肚子也应景地叫起来,“叽咕、叽咕”响个不停。
她笑着朝王府守卫走去:“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王府守卫懒洋洋地看她一眼:“不知道。”
纪七郎正想说几句好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喊道:“这一块谁负责的?这么多垃圾!”
她吓得赶紧跑回去,果然看见墙角转拐的地方堆了一地鸡毛。
鸡毛可不好扫,一扫就飞得到处都是,这可难不倒纪七郎,她呼喝纪小郎:“去,要碗水来。”
纪小郎很快要来了水,喷洒在鸡毛上。
纪七郎利索地打扫干净鸡毛,冷嗤:“这种地方突然出现鸡毛,显然是有人想整小爷。”
她左右看看,朝着最近那条街走去。
但见与她一同被罚的绿衣少年被一群人围着,坐在街边啃鸡腿,吃得油光满嘴,还撒娇:“嗯嗯,口渴……”
旁边一个妇人边骂他不争气,边给他喂水,趁空还拍他两巴掌:“混账东西。”
“就是黄鼠狼干的了!”纪小郎很生气,拉着纪七郎:“他在吃鸡,他家人最护短,一定是他让人干的!我们去找他们理论。”
纪七郎却是轻轻摇头,眼里有显而易见的黯然:“不去了,没意思。”
她牵着纪小郎回身要走,却听绿衣少年黄鼠狼在后头大声喊道:“纪七郎!吃晚饭啦!纪家可有人给你送饭?”
纪七郎恍若未闻,拉着弟弟走得飞快。
一根鸡骨头扔过来,刚好砸在纪小郎的头上。
纪小郎伸手一摸,满手油,顿时气得哭了:“黄鼠狼,你怎么欺负人呢?”
黄鼠狼站起来,吊儿郎当:“我怎么欺负你啦?我是看没人给你们送饭,请你们吃鸡骨头和鸡毛啊,哈哈哈~”
他娘在那里对着纪七郎姐弟俩赔礼,态度却是不当回事:“这混账东西真混账,你们别和他计较啊,没吃饭吧?来来,这里还有多的,一起用点。”
不等纪七郎姐弟出声,妇人自说自话:“你们家的人也真是的,孩子犯了错就不是自家骨肉啦?送送饭怎么了?这么小的孩子,还真是忍心。”
纪七郎黑了脸,拖着纪小郎转身就走,恶声恶气:“不许哭!”
远远的,妇人在感叹:“可怜见的,没娘的孩子就是这么惨。纪家在咱们江夏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竟然这样薄待自家骨肉……”
番外:那个少年(6)
“姐……”纪小郎坐在街边痛哭起来:“你别逞强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纪七郎黑着脸,使劲地扫着街道,街面其实已经很干净,但她就是不罢休,恨不得把石缝里的尘土也扫出来。
纪小郎又渴又饿,哭成一个小花猫。
纪七郎忍不住跑过去,大声喊道:“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纪小郎可怜巴巴地道:“姐,我饿,我的胃在自己磨自己,肚子都饿扁了。”
纪七郎没忍住,笑起来:“你先回去吧。”
纪小郎道:“那你呢?”
“我啊……”纪七郎看向紧闭的王府大门,“君上没说什么时候可以走,我若走了,只怕麻烦更多。”
忽见王府侍卫走过来,粗声粗气地道:“你可以回去了!明日也不必再来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纪七郎道:“为什么?不是要扫一个月么?”
王府侍卫道:“看你认真负责任,可以提前释放,王府门前这一片地交给倒鸡毛的人扫。”
“君上圣明!”纪七郎欢呼出声,跑到王府门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君上此战必然得胜!”
她转过身,拉着懵懵懂懂的纪小郎,高高兴兴地走了。
与之相伴的是,黄鼠狼的哀嚎声:“凭什么呀?她才是罪魁祸首,凭什么她能干最轻巧的活儿,还能最先逃脱责罚,把她的破事儿堆到我身上?”
“就凭你在王府外倾倒垃圾,不敬君上。”纪七郎一扫刚才的沮丧,得意洋洋,趾高气昂。
黄夫人叉着腰,气势汹汹:“说话要负责,谁不敬君上了?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行事如此狠毒,难怪爹不疼娘不爱的,出事都没人管!”
纪七郎伶牙俐齿:“原来你家在王府外倾倒垃圾是因为尊敬君上?那我赶明儿也让人拖几车垃圾,去你家门口尊敬尊敬你家如何?
对啦,我就是狠毒,就是狠毒,你要怎么着?我们纪家不管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事,这是爱之深恨之切。
不像你家,孩子做错了事,不但不惩罚,还亲自送饭喂水,帮着作恶!惯子如杀子听说过没有?”
纪小郎在一旁做鬼脸:“黄鼠狼,你被你娘杀死啦!”
“小泼皮!”黄鼠狼气得不行,跳起脚来追着姐弟俩打。
纪七郎趁他不备,冷不丁伸脚一绊,黄鼠狼摔了个狗啃屎,姐弟俩一溜烟逃了。
“反啦,反啦……纪家七郎杀人啦!”黄夫人嚎啕大哭,要叫人备车,赶去纪家告状。
“怎么办啊?”纪小郎从角落里探出头去偷看,忧心忡忡:“今天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我倒是罢了,他们肯定不饶你。”
纪七郎阴沉着脸不说话。
纪小郎道:“只是被打一顿也就罢了,只怕你以后都会被关起来,再不能出门。
上个月大伯母说你该嫁人了,是爹爹没答应才搁置了,这回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远处传来即将宵禁的鼓声,纪小郎吓得脸色发白:“怎么办?咱们若不回家会被抓起来的。”
番外:那个少年(7)
“要是我能找到一份差事就好了。”纪七郎自言自语,一咬牙,朝着王府跑去。
“这位大哥,我有紧急军情要禀告君上!”对着王府侍卫,她煞有介事,毫不怯场。
侍卫皱起眉头:“去,去,去,瞎凑什么热闹!”
纪七郎比他还要凶:“君上将伐伪赵,我要禀告的事情很重要,耽误了军情怕你吃罪不起!”
年轻儒雅的官员缓步而出,见状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忙将经过说了:“禀周侍郎,是这样的……”
“我认得你,你是户部郎中周以夫!”纪七郎双目灼灼:“我没说谎,我真有紧急军情禀告君上。”
周以夫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你跟我来。”
居然这么容易?
纪七郎简直不敢相信,匆忙拽着纪小郎,紧紧跟在周以夫身后往里走,讨好地道:“周郎中,您真是个英明的人。”
周以夫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纪七郎接连说了几句话都不见周以夫回答,也就不说了,持续保持安静。
一路往里,来到一处房舍之外,隔着轩窗,但见楚王端坐于灯下,独自饮茶。
周以夫行礼问安:“君上。”
楚王抬头,神色多有寂寥,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因何去而复返?”
周以夫道:“臣在府外遇到这位纪七公子,说有紧急军情要禀告君上,臣斗胆,将其领入府中,听君上吩咐。”
楚王皱起眉头,目光如电,缓缓在纪七郎身上扫过。
纪小郎瑟瑟发抖,被纪七郎不露声色地揽了藏在身后。
“草民见过君上。周郎中所言俱实,草民确有紧急军情禀告君上。”
纪七郎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与之前那个满街蹿的窜天猴截然二人。
楚王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桌上,淡淡地道:“说。”
他若不让说,纪七郎大概还有勇气争取,他轻易就许了她说,倒让她莫名紧张。
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今年气候异常,江夏炎热可于路面煎蛋,新州更热,已有月余未曾下雨,其地水源有限,不出十日必然断水,君上若在那时出征,必然事半功倍。”
新州乃是伪赵对阵燕国的要塞,城墙坚固且高,易守难攻,伪赵在此地屯兵十万,誓言死守。
楚王好几次想要动手,都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
新州干旱缺水,他也注意到了,并且确实准备在近期动手。
周以夫等人知道此事不足为奇,这女孩子能知道这个,倒是有些奇怪。
蒙嘉静静地看着的少女,天热,她满头是汗,衣衫褶皱,脸上还有尘土,神情疲惫,离大家闺秀的模样有点远,不过并不让人讨厌。
“你从何知晓?”蒙嘉莫名有些烦躁,就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茶。
茶汤碧绿,装在羊脂玉杯中宛若一汪碧玉,一片茶叶散落其中,叶片生得稀奇,叶脉呈红色,鲜艳如朱砂。
“草民幼时曾在新州住过些日子,对当地的气候很熟悉。”
纪七郎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这是什么茶?草民从未见过,想必很解渴吧?”
番外:那个少年(8)
“什么茶吗?”蒙嘉看向面前的茶,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这当然是慕云晗亲手所制的如意茶,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顾漪澜的。
顾漪澜在今年夏初去世,朵儿收拾遗物,将这盒茶一并给他送来。
近年铁马金戈,忙得不可开交,父母早逝,世间唯余他一人,虽然辛苦,却很充实,他早就不饮如意茶了。
只是收到这茶,他也没有想要扔到一旁不用的意思。
这可是好东西,心情烦躁之时饮用一杯,清心明目,强身健体。
往时喝起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偏巧今日这丫头问起他来,他竟然凭空生出几分感慨,想从前,想故人。
纪七郎聪慧,等了片刻不见他答,就不敢再问了,默默低头小声道:“君上,不知军中可缺文书?”
蒙嘉很快神,淡淡地道:“你要去军中做文书?”
纪七郎深吸一口气,微笑:“是呀,草民虽然不才,却也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字,做事认真负责,且不怕死。”
纪小郎大吃一惊,使劲在后拽她衣角,不要她去。
蒙嘉认真地打量着她,微微摇头:“不行。”
纪七郎很生气:“为什么不行?上个月你们招了一批人,其中就有我族兄,他写字没我好,读书没我多,还没我胆大认真负责任,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大胆!”周以夫低声呵斥她,和蒙嘉说情:“请君上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她罢。”
蒙嘉不置可否:“你是纪家的?族中排行第几?”
纪七郎道:“第七,人称七郎。”
却见蒙嘉指着她身后的纪小郎道:“那他就是八郎了。”
纪小郎硬着头皮行礼:“是”
“可孤听说,江夏纪氏,嫡支这一辈,只得七个儿郎。”蒙嘉慢吞吞地道:“却不想,竟然有八个,看来是误传。”
“误传,误传”纪七郎的鼻尖浸出薄薄一层细汗,笑容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谄媚。
蒙嘉又沉默片刻,说道:“孤要写一封讨伐伪赵的檄文,你既然自夸博览群书,文笔极好,便由你来写这檄文如何?”
纪七郎大吃一惊,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怎么,怂了?”蒙嘉微眯了眼睛,俯身微微逼近。
纪七郎不服输,使劲一挺胸脯:“没怂,写就写!拿笔来!”
蒙嘉道:“若是写得不好,就证明你在欺骗孤,这是杀头的罪,你还敢写么?”
纪七郎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昂首挺胸:“我不是草包,也不是骗子,没啥不敢的。”
“哇”是纪小郎被吓坏了,扯着她的袖子大声道:“姐姐,家了,家了,宁愿被祖父打一顿,也不要死掉。”
“君上恕罪,家弟人小没啥见识,专爱胡说八道。”纪七郎又急又怒,把纪小郎拖到一旁,低声斥骂:“你闭嘴,乱嚷嚷什么?”
“别为难他了,他是为你好。”蒙嘉倒了一杯如意茶,示意侍从递给纪七郎:“你坐,纪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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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那个少年(9)
纪七姑娘捧着如意茶,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喝吧,这可是难得的好茶。”
蒙嘉随手自果盘中抓两个红李递给纪小郎,温和地道:“别哭了,孤不会把你姐姐怎样的。”
纪小郎抽泣着,偷眼去看纪七姑娘,并不敢接。
纪七姑娘使个眼色,纪小郎这才接了红李,止住哭声,小声道:“君上,我们不是坏人。”
蒙嘉被男童的天真给逗笑了,他微笑着揉揉纪小郎的头,说道:“孤知道,饿不饿?想吃什么,让人给你做。”
纪小郎哪里想到自己竟然能得这样的温柔相待,当即脸红过耳,结结巴巴地道:“小子不饿。”
蒙嘉并不听他的,只笑着低声吩咐侍从几句,再回头,命纪七姑娘:“喝好茶就赶紧写檄文。”
纪七姑娘这才感到害怕,认真道:“君上,檄文不是小事,必得深思熟虑,草民不能写,也写不了。”
蒙嘉莞尔一笑:“也罢,先吃饭。”
下人送了饭食上来,不过四菜一汤一小食,三荤三素而已。
“都坐下,陪孤用饭。”蒙嘉让周以夫纪七姑娘姐弟坐下,率先举箸:“尝尝这水晶虾仁,是王府厨师的拿手菜。”
周以夫倒也罢了,纪七姑娘姐弟却是拘束得很。
蒙嘉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缓缓问道:“你是城中名门闺秀,何以如此?”
纪七姑娘神色微黯:“是我不好。”
连年战火,江夏这边远离朝廷,盗匪横行,妇孺最是吃亏,尤其年轻姑娘,稍不小心就毁了一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夏城中兴起将女儿当作儿子养的习惯。
姑娘们着男装,学骑马骑驴,健步如飞,就算遇到灾难也能挣扎一番,不至于束手就擒。
纪家是江夏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纪老太爷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却是个古板性子。
他家的女眷自来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纪七姑娘这样的,绝对是异数。
而纪七姑娘之所以养成这模样,又是有原因的。
她的生母纪三夫人乃是新州人氏,带孩子回娘家探亲时遭遇战乱,受尽侮辱,惨死于盗匪之手。
纪三夫人临死前拉着家人的手,千叮万嘱不能按照纪老太爷的法子养姑娘,一定要把女儿养成个文武全才。
娘家人心疼她惨死,势必达成她的心愿,便将纪七姑娘按照假小子来养。
接着蒙嘉便占了江夏,江夏与新州彻底分成了两边。
几年后,等到纪三老爷打通关节去接人,发现女儿已经长成这样了。
纪三老爷倒不是个古板人,对妻子的不幸心痛内疚,想想妻子这话有道理,就继续执行。
和家中大吵一架之后,父子失和。
纪老太爷放出狠话,以后再不管三房的事,三房的人成龙上天成蛇钻草,与纪家没关系。
按说虽然闹得厉害,但只要纪三老爷理事有担当,三房的日子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怪就怪纪三老爷是个酒鬼。
不喝酒时什么都好,一旦沾酒必然烂醉如泥,诸事不理。
纪七姑娘低头苦笑:“父亲是极好的,许我去学里读书,在家里也一直护着我。
祖父他们也是极好的,虽然不赞同我的行事,却从不在外说起我的事。
是以黄鼠狼他们不知我是女子,只以为我就是七郎,是我不好,沉不住气,总给家里惹麻烦。”
蒙嘉微微点头:“令祖父不管你家三房的事,却会惩罚你们姐弟?”
到底是外人,且是个陌生年轻男人,谈及被罚一事,纪七姑娘难免不好意思:“不管的是小事,比如我在外上学,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一旦犯了规矩还是要挨罚的。”
“比如今日之事,黄鼠狼母子上门去告状,被君上罚了扫大街,这都是丢家族颜面的大事,我们姐弟二人一定会被狠狠地罚。祖父打人从不留情。”
纪小郎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就连饭食也不香甜了,“我们今日没有准时归家,爹爹却未派人来寻,必然又已醉倒。”
蒙嘉一笑,岔开话题:“吃菜吃菜。”
这姐弟俩话说得漂亮,好像与家族祖父之间没有太多龃龉,有的都是大道理,大规矩。
然而他也是从大家族里出来的人,自是知道没那么简单。
旁的不说,这纪七姑娘到了年纪却未定亲出嫁,还是一副假小子的模样,甚至想要在王府里寻个文书的差事,就说明她的日子真的难过——格格不入者,必遭嫌弃打压。
纪小郎没料到高高在上的楚王竟然如此和蔼可亲,忍不住想把委屈说给他听,却被纪七姑娘拦住了:“快吃,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纪小郎听话地闭紧了嘴,却是食不下咽。
蒙嘉是武人,吃饭自来极快,他放下筷子,纪七姑娘就很有眼色地跟着放了筷子,拉着弟弟起身行礼告辞。
“多谢君上不计较草民失礼,天色已晚,草民这就要回去了,打扰之处,改日家父登门拜谢。”
蒙嘉也不留人,命周以夫:“你送他们回去,就说,二位纪家小郎聪慧出众,善良知礼,纪家教得很好。”
有这么一句话,今夜的灾难便可避免了。
纪七姑娘眼眶微红,诚意诚意给蒙嘉行礼:“多谢君上,您的恩情草民记在心上了,日后但有吩咐,赴汤滔火在所不惜。”
蒙嘉微微摆手,示意他们自行离去。
纪府大门早就紧紧闭上,纪七姑娘接连拍了约有一炷香功夫的门,才有人懒洋洋地开了门。
看见她和纪小郎,大惊小怪:“呀,两位小郎总算是回来了,你们这是去哪里啦?这么晚不回家,家里都乱套了!老太爷寻了你们好几次,急得全身不舒服!”
纪七姑娘低眉垂眸:“是,苏伯,是我不好,给家里添麻烦了。”
“快些进去吧!是了,你们做了什么,黄家来告状了,不依不饶的。”
苏伯微微不耐,转头看到跟在后头的周以夫,更加惊讶:“这是谁?”
番外:那个少年(10)
周以夫亮出腰间银符:“我乃周以夫,奉君上之命送两位公子回府。”
纪家乃是大族,族中多有子弟在楚王手下任职,府中日常往来都是有头脸的人,身为门子,苏伯当然也有几分见识。
周以夫乃朝中新贵,年纪轻轻,以一己之身独自投奔楚王,短短几年间便做到户部郎中,凭的是实力。
又因其一直单身不曾婚配,样貌还十分清秀,性格圆融,故而成为江夏女婿的热门人选之一。
苏伯认识周以夫,笑得谄媚:“大人请往正堂奉茶,小人这就去禀告家主。”
周以夫摆手拒绝:“不必惊动家主,我随二位公子入内,打声招呼即可。”
苏伯想要找人往里报信,周以夫沉了脸:“你这是不把君上的命令看在眼里?”
苏伯满头大汗,不敢造次。
纪七姑娘姐弟低着头往里走,走到二门处,就有管事过来传话:“老太爷等二位小郎许久了。”
纪七姑娘无奈叹气,转身去了纪老太爷所居之处。
天气炎热,纪老太爷坐在院子里摇扇乘凉喝茶,因着怕招蚊虫,并不点灯。
黑灯瞎火的,看不真切,当然也就没能看到周以夫,听见纪七姑娘姐弟通传,便是冷哼一声:“孽畜,还不跪下!”
纪七姑娘也不出声,拉着纪小郎低头跪下。
纪老太爷一概不问,只冷声道:“取家法来!”
有少女在一旁殷切说情:“祖父,七妹和小弟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纪老太爷冷道:“人人犯错,都言非是有意,这规矩岂不是乱了套?不问经过,只问结果,错了就是错了。”
“那,祖父您可千万轻点儿,别闪了自己的腰……”
少女饱含歉意:“七妹,你千万担待些,别因为这个就生祖父的气,生家里的气,祖父和家里是为了你们好。”
“莫非她还敢有怨怼不成?若是老三能教好他们姐弟,何需我一个老头子操心?”
纪老太爷怒火上涌,将鞭子高高举起,一鞭抽下,风声骤起,吓得纪小郎一声怪叫,大哭出声。
“老太爷真是老当益壮啊!”周以夫轻笑出声,从阴影里走出来:“君上命在下问老太爷安!”
纪老太爷最是好面子不过,当着客人的面责打小辈这种事万万做不出来,于是硬生生收了鞭子,挤出一个尬笑:“这,这,这是哪位大人啊?”
他老了,又不是习武之人,鞭子收得不好,鞭梢险险落到纪小郎身上。
纪七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不顾疼痛,平静而恭敬地道:“回祖父的话,这位是户部周以夫郎中。”
纪老太爷大吃一惊,顾不上被孙女抓了鞭梢,顺势丢了鞭子,上前行礼:“不知客来,有失远迎,还请周郎中莫要怪罪。”
周以夫还礼毕,笑道:“未经同意,贸然登门拜访,是在下失礼。”
灯光亮起,一个略比纪七姑娘稍大的靓丽少女大方笑道:“祖父,桌椅茶水已备好,请客人这边坐。”
待到周以夫落了座,少女亲手奉茶,笑吟吟地道:“七妹也真是的,家里来了贵客,也不知主动和祖父说一声,险些就失礼了。”
纪老太爷恶狠狠地瞪了纪七姑娘一眼,纪七姑娘低着头:“没来得及说。”
少女就做好人,推着纪七姑娘往外走:“好了,好了,不提这个啦,你和小弟吃饭没有?我给你们留了热饭,快去吃。”
纪七姑娘站得稳当:“多谢六姐好意,我现在还不能走。”
“你为何不能走?难道……”纪六姑娘微微吃惊,一双眼睛在纪七姑娘和周以夫身上来回逡巡,十分不好说的样子。
纪老太爷果然更加阴沉了脸,冷声道:“没规矩!还不下去!”
周以夫缓声道:“老太爷息怒,周某此来正是为了纪七郎和纪小郎呢。”
“这孽畜又犯什么事了?”纪老太爷有些激动。
“没犯事,黄家那事也和她没关系,是黄家自己犯事,刚好落到君上眼里,所以下令惩罚他们。
君上命在下送纪七姑娘和纪小郎归家,言道,二位纪家小郎聪慧出众,善良知礼,纪家教得很好。”
周以夫微笑着,恭喜纪老太爷:“恭喜老太爷,家中又出才俊。”
纪老太爷满腹疑问,却也高兴,拈须大笑:“多谢君上夸赞,过奖过奖,小孩子懂得什么!
别丢脸就好了,谈不上聪慧知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二人做了什么?”
“七郎博学。”周以夫并不详细解释,简单提一提,就要告辞:“天色不早,在下还要回去复命,告辞。”
纪老太爷留不住客,便亲自送人出去。
纪七姑娘和纪小郎逃过一劫,心中暗自欢喜,却不敢擅自离开,只低着头立在原地等纪老太爷回来。
纪六姑娘收了笑容,上下打量着纪七姑娘,突地一笑:“七妹怎会结识君上啊?”
纪七姑娘垂着眼,面无表情:“刚好在街上遇到,君上问我话,我就回答了。”
纪六姑娘不信:“这么容易?为何别人遇不上?”
倘若周以夫是最受欢迎女婿人选之一,那么楚王蒙嘉就是最受欢迎女婿人选,没有之一。
他在两年前曾与宝江以南的大族田氏嫡长女定亲,未到婚期,田氏女生病死了。
相当于蒙嘉前后已经死了两任妻子,大家都说他命硬,克死了妻子,但他那样的身份,谁会嫌弃呢?
富贵险中求,嫁过去就是王妃,楚国最尊贵的女人,也许将来还会是皇后,谁不想嫁?
婚姻自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谁做了楚王妃,她身后的家族就能飞黄腾达。
江夏城仕绅人家都想让女儿嫁给蒙嘉,什么被克死之类的不算啥,那是别人命薄,换作自家姑娘肯定不一样。
纪六姑娘比纪七姑娘还要年长,却一直未嫁,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纪七姑娘对此心知肚明,神色越发冷淡:“不然呢?六姐觉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