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0章 都好
江维弯腰去探齐皇的鼻息，沉痛地道：“陛下不成了。”
“啊？”苟宦官和唐尧这才想起齐皇，羞愧地扑上去，想要哭喊。
东阳侯声音微颤：“这不是哭的时候，唐将军，大局还需您来稳定，陛下交给我就好。”
唐尧定了定神，说道：“那我出去看看。”
慕云晗也想出去观战，唐尧拦住她，声音冷硬：“邹娘子，您还是留在这里更好些。”
慕云晗摊手：“行，我听将军的安排。”
唐尧看看几人，转身大步走出。
舱室内气氛诡异。
苟宦官缩在齐皇身边，神情恍然，却又视死如归。
江维无所事事，皱眉打量着室内的设施，目光停留在顾明月身上，突然拔出长剑上前，用剑尖挑起顾明月的下颌，仔细验看。
“呕……”东阳侯一阵反胃，蹲在角落里呕吐起来。
慕云晗上前给他递水，低声道：“侯爷还好？”
这是一句暗语，问的是，计划是否一切如常。
东阳侯嘶声道：“我很好。”
计划如常进行，一切都很好。
慕云晗知道他不好，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
“你们真是主仆情深啊。”江维讽刺地说着，收回长剑，“东阳侯，其实你并不喜欢男人吧？”
东阳侯脸上浮起怒气，最终又忍下来，冷声道：“我以为，江侯爷若是聪明，应该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江维抚掌而笑：“说得没错！谭侯爷是个聪明人。您这样说，想必已是有了主意？说来听听？”
东阳侯就要和盘托出，与江维谈条件，忽听慕云晗低咳一声，便硬生生转了个弯：“我的主意就是守着陛下，忠诚不二。”
“呵……”江维笑笑，不怀好意地瞅一眼慕云晗，走过去到处翻看舱内的陈设。
慕云晗皱眉：“这不是你家么？怎么看你就和没见过似的？”
江维道：“你还真别说，我是没怎么碰触到呢。早年家中长辈还在之时，我还小，得不到允许。
后来我长大了，家中长辈却已经离世，这里的话事人是顾明月，是陛下，我就更得不到允许了。”
他说着，将手放在慕云晗之前找到的按钮上，回眸朝她神秘一笑：“你猜，我再按下去会怎么样？”
慕云晗翻了个白眼：“能怎么样？”
和心眼太多的人打交道，多想多说多错。
江维撇撇嘴，无聊地坐下来。
突然，苟宦官凄厉喊道：“陛下殡天啦……”
慕云晗上前，抓住齐皇的脉门，确认果然是死了，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了大半。
至此，几个关节点已经实现，计划已成大半，只差最后关头。
她仰头看向门外，但愿顾凤麟那里一切顺利。
“轰隆”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上头狠狠砸落，整个飞舟都跟着晃动起来。
紧接着，有火光自外亮起，吓得死囚们一阵怪叫哭喊。
“此地不能久留。”江维站起身来，当先往外。
东阳侯一言不发，蹲下身去，示意苟宦官把齐皇放到他背上。
第3131章 援手
慕云晗前脚踏出舱门，就被火焰逼了回来。
飞舟材料特殊，十分坚固，刚才她们在舱内没什么感觉，走出来才发现，外间早已是一片火海。
建在头顶的平房早就成了一片汪洋火海，火光照亮了整个深坑，不时有燃烧着的物体往下掉落。
之前镇守在外的左鹰卫四散奔逃，都在尽力躲避上方掉落下来的燃烧物。
情况虽然危急，但以她的身手，想要逃出这里并不难，只是东阳侯怕是很难了。
他本身就没什么功夫，又背着齐皇高大沉重的尸体，几乎是不可能顺利逃出去的。
慕云晗没有劝东阳侯扔下齐皇的尸体，而是道“你等我片刻。”
她转身冲回去，将关押的死囚犯尽数放出。
死囚犯们一窝蜂地往外冲，他们都注射了顾明月或是顾凤麟的血清，因为摄入不多，反倒得了好处，这会儿真是身轻如燕，强壮无比。
眨眼的功夫，这些死囚犯就跑得不见了影踪。
苟宦官看看他们的速度，再想想自己的速度，心灰意冷，索性就地坐下，闭上眼睛等死。
慕云晗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招呼医长老“你负责把他弄出去。”
医长老大怒“你让我帮这个老阉贼哈哈，你不是傻的吧”
慕云晗冷声道“你必须把他弄出去，不然我稍后让唐将军把你弄死在这里”
医长老恨得咬牙，只好拎起苟宦官往外跑。
慕云晗上前，舞动长枪护持着东阳侯“往前冲，不要抬头往上看，步子要稳，要快，不要停，一口气冲上去”
东阳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含着眼泪使劲点头，闷头往前冲。
二人往前冲了一截，好几次险些被掉落的燃烧物砸中。
东阳侯哽咽着道“是我没用”
慕云晗大声吼道“不，你很有用。”
话音未落，炽热感突然袭来，烤得她后颈的肌肤一阵生疼。
有东西从后面砸下来了而且块头还不小
慕云晗暗骂医生，咬牙将长枪往后撩去。
忽然，一只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蹿出去，“啪”的一声巨响，一块燃烧着的木梁狠狠砸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江维脸色惨白，手持铁棍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恶狠狠地瞪着她。
慕云晗勾唇一笑“多谢江侯爷援手，稍后护持陛下的功劳可以分你一点点。”
没错，齐皇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尸体还有大用，带出去比留下来更有意思。
毕竟她拖家带口，深入齐国腹地，想要顺利离开，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很重要。
这是她拼尽全力冒险支持东阳侯的原因，也是江维愿意暂时放下灭族之恨支持他们的原因。
平房外。
石块、燃烧物如雨点般从倒扣的墙头往里砸落，打击得院子里的左鹰卫毫无还手之力。
唐尧吼得嗓子冒烟，却是无计可施。
当初齐皇修建这个院子时，一心防止里头的人逃出去，所以用一口倒扣的钟罩住了飞舟。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被罩在里面的人成了他自己。
第3132章 逃走
桢王嚷嚷过那一阵之后，就不再露面。
于他而言，既然走到这一步，唯一的出路就是搞死里头的所有人，包括齐皇在内。
所以他是拼了命往里砸东西，泼油，恨不得里头烧成焦炭才好。
唐尧要急疯了，顾凤麟是顺利蹿出去了，但他很怀疑，顾凤麟能找到藏起来的桢王吗
或者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逃走了啊
正当他胡思乱想，以为必然死去之时，手下突然叫道“停下来了将军，他们停下来了”
唐尧板着脸吼道“别乱叫”
然而攻势停了就是停了。
刚才还疯狂往里扔石块泼油的那些人，突然之间僵住。
院门也被人从外头打开，院子里的人终于可以逃出去。
“救命唐将军快救本王”
凄厉的叫声由远及近，“你这个怪物，红皮的怪物，本王要把你碎尸万段”
唐尧抬头，看到顾凤麟揪着疯狂挣扎的桢王，出现在墙头上。
桢王身上还穿着铠甲，头盔却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头发散着，满脸血污，脸上满是疯狂和惊恐。
“唐将军，快救我”桢王惨叫。
唐尧的嘴唇动了动，始终也没说出让顾凤麟放人的话。
顾凤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手一扬，将桢王抛出。
“啊”桢王鬼哭狼嚎，先是砸落了一根熊熊燃烧的房梁，再跌入深深的坑洞，终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逆王已经伏诛尔等还不赶紧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求得陛下宽宥”
唐尧趁着叛军人心慌乱不稳之际，使劲嘶吼着“我知道你们是被桢王蒙骗，以为陛下遇险，前来救驾的今日之事与尔等无关我一定禀明陛下，饶了你们”
叛军们纷纷放下武器。
唐尧顾不得别的，暗暗给手下使眼色，试图趁此机会，先将顾凤麟射杀了再说。
却不想，一条人影从暗处飞快蹿出，夺走一个右鹰卫的兵器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紧接着，十来条人影飞一般地蹿出，或夺兵器，或杀人，或夺路而逃。
现场一片混乱。
等到唐尧回过神，想起这些人应该是试验用的死囚，顾凤麟已经不见了。
他吓得灵魂出窍，一迭声地命令手下火速搜寻。
却听手下副将大声叫道“陛下陛下”
他迅速回头，但见火光烟雾之中走出一行人来。
当头的是医长老和苟宦官，其次是背着齐皇尸身的东阳侯，然后是手持兵器行护持之职的慕云晗和江维。
除了齐皇之外，所有人皆是形容狼狈，浑身烟熏火燎。
“陛下，殡天了”苟宦官尖利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来。
一片鸦寂之后，低沉的哭声响了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唐尧艰难地看一眼顾凤麟消失的方向，扔下武器，“啪”地跪倒在地，重重磕头“陛下”
慕云晗举起袖子，轻轻擦去额角的汗水和污渍。
终于，顾凤麟摆脱桎梏，顺利逃出去了。
希望那一群被注射过血清的死囚犯能帮他吸引部分兵力。
第3133章 顺利
暮色苍茫，顾凤麟在旷野里疯狂奔逃。
他的样子太过惹人注目，又被关押许久，中间失去神智好几年，对外面的世界全然陌生，由不得他不慌张。
他更怕自己功亏一篑，拖累慕云晗。
天越来越黑，他抬头看向前方，回想着慕云晗的话。
“你出去后，就一直往东走，那边有个曹记茶寮，门口有棵歪脖子树，慕安会在那里等你。
我给他留了足量的药丸，你只管安心养病，等到你养好了病，我这里大概也差不多结束了，到那时，咱们再相聚。”
相聚……顾凤麟伸出手掌。
掌心里有个小袋子，里头存着几颗药丸，是之前慕云晗趁乱塞给他的。
这是她的一部分，她从始至终一直陪伴着他。
暖洋洋的气息从掌心处生起，一直流淌到四肢百骸，流到心中。
顾凤麟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眼睛里满是柔情和欢喜。
一阵冷风吹过，卷来无数冰雪。
他衣不蔽体，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裤衩遮羞。
他却丝毫没有寒意，反而缓缓站直身体，觉着自己就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子。
“晗晗，幸幸。”他反复低声念叨着这两个名字，消失在夜色里。
下半夜，慕安裹着一件披风，缩头缩脖地站在歪脖子树下东张西望。
相比冷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四肢，他的内心更受煎熬。
这里不是赵国，人手稀少，消息迟缓，他不知道思乡别苑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顾凤麟是否顺利逃出来了。
所以此刻的等待就格外受熬煎。
曹记茶寮的灯笼突然晃了晃，灭了。
慕安紧张地站直身体，竖起耳朵静听。
一只冰凉的手快而准确地捂住他的嘴，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我。”
慕安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微笑着轻叩顾凤麟的手背两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凤麟松开手，说道：“一切顺利。”
“请公子随我来。”慕安往前领路。
曹记茶寮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茶寮，却也有几间客房供给过往不便的旅人居住。
他包了一间，说是要等友人一起出京前往边陲投军。
友人是独子，家中父母舍不得，得偷偷溜出来才行。
齐国人对战事一直狂热，每年悄悄前去投军的青壮年男子不在少数。
曹记茶寮的老板和小二不以为奇，并不怀疑。
慕安日常表现得饭量极大，再藏一个顾凤麟也够吃。
要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是茶寮太小，住得太集中，条件也太差。
幸亏二人都是高手，静悄悄入了房间，并未惊动任何人。
慕安摸黑找出早就备好的卤肉和冷馒头，再倒一杯冷茶，低声道：“委屈您了。”
这种天，卤肉和馒头能冷硬得像石头，牙齿不快还真啃不动。
顾凤麟却默默地抓起卤肉和馒头，三两口就嚼下了肚。
慕安引他到床边：“您休息，我把风。”
顾凤麟欲言又止。
慕安知道他担心什么，微笑着道：“您别担心，夫人自有门路，不会有事的。”
第3134章 背锅
天亮，慕云晗等人终于有空坐下来商量后续。
不多的几个人，却是分成了三派。
苟宦官很是感激慕云晗的救命之恩，又觉着东阳侯很厚道，还怕自己被追究伺候不力、导致齐皇丧生之罪，因此和慕云晗、东阳侯坐在了一起。
江维、唐尧则各自为政，都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对方。
不远处，是齐皇的灵柩——他已经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的血污被尽数擦净，但并不好看。
不知何故，他整个人都小了一圈，看起来干瘪苍白，很不正常，一看就是横死。
“京中谁主事？”江维单刀直入。
唐尧有些不大想搭理他，但考虑到自己同样面临着失职之责，硬着头皮道：“尚且不知，我命人给贵妃娘娘送的信。”
东阳侯突然道：“我刚收到消息，京中也才经过一场内乱，贤妃娘娘整了点事儿出来，贵妃娘娘当机立断，全力平叛，她聪慧能干，想来能赢。”
桢王闹事，贤妃肯定不能闲着，母子俩尽己所能搞了一场叛乱。
若不是因为顾凤麟乱入，说不定桢王已经得手了。
唐尧内心有些复杂，看向慕云晗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探究：“说来，此事多亏邹娘子大胆建议，我等才能逃出生天。”
慕云晗淡然道：“走投无路，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说得是。只可惜他逃了。”唐尧面色一变，冷声道：“我看他分明早就恢复了神智，就等着这个机会逃走，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又或者，你是帮凶？”
东阳侯吓了一跳，高声帮护慕云晗：“唐将军你什么意思？俗话说卸磨杀驴，这刚缓过一口气，你就想着要铲除异己了。我等皆是戴罪之身，这罪要怎么定还没个结论，你未免也太急了些！”
慕云晗抬手止住东阳侯，微微冷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理解唐将军想把锅甩给我背的心情。
但只是，此刻前途未卜，做人还是厚道一点比较好。不然，稍后贵妃娘娘若是问起来，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说点什么。
当然啦，我只是个普通民妇，还是个赵人。不比将军，世代功勋，手握重兵，呼风唤雨，想来是不怕这些的。”
相比东阳侯，她这话狠多了。
先是点明唐尧是在诬陷想让她背黑锅。
再是威胁，倘若好好商量，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否则，拼个鱼死网破。
最后狠狠一击，暗示唐尧仗着手里有兵，不把皇室看在眼里，想要呼风唤雨（谋反）。
唐尧面色微变，愤愤不已，他可不是被吓大的人，当即就要说点硬气话。
却又听江维“哈哈”一笑：“真有意思，你们狗咬狗，我倒闲着了，也罢，我不如先去京中，给娘娘搭把手。
这样大的事，帮娘娘平叛的会是谁呢？我猜，肯定是丁醇，这小子要发达了。”
唐尧与丁醇都是齐皇得力的心腹肱骨之臣。
但唐尧自来风光在明面上，丁醇却是受尽委屈藏在暗处。
第3135章 一致
为此丁醇不知有多嫉妒唐尧，二人明里暗里也经常别气。
这次得了机会，丁醇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即便不死，以后屈居丁醇之下，也会受不尽的窝囊气。
唐尧对此心知肚明，眼珠子一转，果断笑了：“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心眼多，想法多，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呢。
咱们是谁？咱们是过命的交情！我刚才说那话，只是为了提醒邹娘子，以防别人用这个来攻击她呀！
所以啊，你得想想，稍后若有人问起，要怎么回答才好？”
能伸能屈，此大丈夫也。
慕云晗微微一笑，恢复了温良恭顺的模样：“不用想，当时的事大家都看得清楚，我们别无选择，他能帮我们拿下桢王，而不是一走了之，那也是我们的运气。”
“这种病，或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之间就清醒了，怪不到邹娘子身上。”
江维一本正经：“现下最紧要的事，是稳定京城，稳定全国，不然就要乱了，其他都是小事，对吧？”
几人达成一致，终于不再瞎扯皮。
慕云晗松一口气，轻轻靠在椅背上。
虽说唐尧也派了人追击顾凤麟，但因为有这样的大事拖了后腿，追击的力度不会太大。
有慕立和浣花楼的人接应，顾凤麟应该能顺利逃脱。
等到她这里做好善后，也该离开齐国了。
中午时分，朢京终于传来消息。
贤妃及桢王的追随者被一网打尽，李贵妃在丁醇和丞相的帮助下，稳定了局势。
接下来，就是秘密迎回齐皇灵柩，扶立新的继承人一事。
李贵妃传的旨意是，由唐尧、东阳侯、苟宦官护送齐皇灵柩回宫。
至于江维、慕云晗，却是没有提到。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江维微微冷笑，却什么都没说。
东阳侯则安慰慕云晗：“你放心，我回去安定好，就来接你回家。”
说起来，这整个事件中，从江皇后母子选择谋反，再到桢王母子谋逆，纵然李贵妃是那只推动一切的有力黑手，慕云晗出的计谋也很关键。
今日能有这个后果，慕云晗可谓功不可没。
他觉着，李贵妃不会薄待慕云晗，也还会继续需要慕云晗。
慕云晗微微一笑：“侯爷不必为我担心，保护好自己，善待我的弟妹即可。至于我，听天由命吧。”
东阳侯眼圈微红，想起死去的齐皇，千言万语袭上心头。
最终，只是轻声道：“我没想要他死，真的。”
无论参与逼死江皇后母子，再到引诱桢王母子谋反，他只是想扶持纯美人母子上位，为自己的将来谋求一个保障而已。
可齐皇终究是死了，死在他面前，死状凄惨。
慕云晗理解：“我知道，这是他的命，也是必然。他违背誓言，中了江家的毒，迟早是要死的。”
东阳侯轻轻拭泪：“那你跟江维在一起，可千万要小心。”
“嗯。”慕云晗送走东阳侯，回过身，看着冷冷清清的思乡别苑，说道：“这回我是否可以自由走动了？”
第3136章 任务
为此丁醇不知有多嫉妒唐尧，二人明里暗里也经常别气。
这次得了机会，丁醇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即便不死，以后屈居丁醇之下，也会受不尽的窝囊气。
唐尧对此心知肚明，眼珠子一转，果断笑了：“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心眼多，想法多，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呢。
咱们是谁？咱们是过命的交情！我刚才说那话，只是为了提醒邹娘子，以防别人用这个来攻击她呀！
所以啊，你得想想，稍后若有人问起，要怎么回答才好？”
能伸能屈，此大丈夫也。
慕云晗微微一笑，恢复了温良恭顺的模样：“不用想，当时的事大家都看得清楚，我们别无选择，他能帮我们拿下桢王，而不是一走了之，那也是我们的运气。”
“这种病，或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之间就清醒了，怪不到邹娘子身上。”
江维一本正经：“现下最紧要的事，是稳定京城，稳定全国，不然就要乱了，其他都是小事，对吧？”
几人达成一致，终于不再瞎扯皮。
慕云晗松一口气，轻轻靠在椅背上。
虽说唐尧也派了人追击顾凤麟，但因为有这样的大事拖了后腿，追击的力度不会太大。
有慕立和浣花楼的人接应，顾凤麟应该能顺利逃脱。
等到她这里做好善后，也该离开齐国了。
中午时分，朢京终于传来消息。
贤妃及桢王的追随者被一网打尽，李贵妃在丁醇和丞相的帮助下，稳定了局势。
接下来，就是秘密迎回齐皇灵柩，扶立新的继承人一事。
李贵妃传的旨意是，由唐尧、东阳侯、苟宦官护送齐皇灵柩回宫。
至于江维、慕云晗，却是没有提到。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江维微微冷笑，却什么都没说。
东阳侯则安慰慕云晗：“你放心，我回去安定好，就来接你回家。”
说起来，这整个事件中，从江皇后母子选择谋反，再到桢王母子谋逆，纵然李贵妃是那只推动一切的有力黑手，慕云晗出的计谋也很关键。
今日能有这个后果，慕云晗可谓功不可没。
他觉着，李贵妃不会薄待慕云晗，也还会继续需要慕云晗。
慕云晗微微一笑：“侯爷不必为我担心，保护好自己，善待我的弟妹即可。至于我，听天由命吧。”
东阳侯眼圈微红，想起死去的齐皇，千言万语袭上心头。
最终，只是轻声道：“我没想要他死，真的。”
无论参与逼死江皇后母子，再到引诱桢王母子谋反，他只是想扶持纯美人母子上位，为自己的将来谋求一个保障而已。
可齐皇终究是死了，死在他面前，死状凄惨。
慕云晗理解：“我知道，这是他的命，也是必然。他违背誓言，中了江家的毒，迟早是要死的。”
东阳侯轻轻拭泪：“那你跟江维在一起，可千万要小心。”
“嗯。”慕云晗送走东阳侯，回过身，看着冷冷清清的思乡别苑，说道：“这回我是否可以自由走动了？”
第3137章 掖着
然而这个时候，和江家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掌权人是晏有道，真正的江家嫡系子孙反而成了外人。
之后那些狗血的事，慕云晗大致清楚，并没有兴趣过多探究，她打断江维的碎碎念，指着庭院中那尊断臂的异国雕像问道：“这是什么？”
“断臂的维纳斯。”江维道：“仙境里的传说。先祖大概是觉得她很美，很特别。”
慕云晗真心认为，江家先祖未必就是真的欣赏维纳斯。
搞噱头，显示自己特立独行、与众不同才是真的。
二人一起走到飞舟所在的小院子外。
院子经过火灾战斗，早已面目全非。
大门被拆，墙体出现破损，因着地势危险，天黑之后，清理的人便暂时停了工，只留了一队士兵看守，不叫闲杂人等乱入。
慕云晗和江维自然不算是闲杂人等，二人挑了灯笼缓步入内，沿着台阶往下走。
慕云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不会咱俩下去后，又重演之前的事，被人来个瓮中捉鳖，烧熟在里头吧？”
江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慕云晗便知他留有后手，心中暗暗警惕。
一路下到飞舟，江维将门推开，里头的尸体已被搬走，只剩下一些冷冰冰的机器和一地的杂物。
他见慕云晗迟疑，就嘲讽一笑：“放心，你长得这么丑，还是个乡野寡妇，小爷没道理和你一起死。”
慕云晗皱眉：“你就不会好好说话？没事儿总攻击我做什么？是嫌自己的仇人太少？我丑怎么了？吃你家米了？”
江维闭紧嘴巴，没有吱声。
慕云晗将舱内所有的物品一一看过来，十分失望。
实在没什么意思，这里头的东西早被江家人利用得干干净净，除了冷冰冰的器械之外，什么渣渣都没留下。
难怪江家人会打象山王陵飞舟的主意。
她将目光投向下方那道门，那是通往前舱的。
江维发现了，走过去在墙上乱按一气，舱门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滑开一条黑森森的缝隙。
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慕云晗扶着门框往下看，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江维拿起一根点燃的火把往下扔。
火光短暂地照亮周围，跌落到底之后，就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光。
“没剩什么了，有用的东西全都被拿光了。”
江维淡淡地道：“听闻象山王陵的飞舟完好无损，稍微修一修，尚且可以起飞，真的么？”
他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慕云晗一时不察，险些脱口而出：“假的……”
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去，转而化作好奇：“什么象山王陵的飞舟？你的意思是，这世上还有同样的东西？之前在宫中，陛下拿了一个很厉害的武器，那是什么？”
江维沉默着回头看向她，眼神幽幽暗暗的。
慕云晗不避不让，和他对视。
“呵……”江维嘲讽一笑：“到了这个地步，还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慕云晗摇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3138章 是我
“算了。”江维和慕云晗对视片刻后，放弃：“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随我来。”
慕云晗跟着他一起出了飞舟，往黑沉沉的后院去。
越往后，人声渐无，荒草渐高。
江维在一座半荒废的院子前停下，说道：“我曾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他推开房门，引慕云晗入内。
屋内尚有几截蜡烛，点燃之后，清冷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慕云晗放眼望去，但见除去简单的床铺衣柜之外，满屋都是瓶瓶罐罐和小型铁笼。
这种笼子她很熟悉，是用来养做试验的白鼠用的。
“给顾凤源服用的药，那种可以增强他的天赋和能力的药，是我做的。”
江维说道：“或许应该说，是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做的，之后经过几次改进，最终做成了给顾漪澜用的药。
我后来仔细想想，顾漪澜之所以不药而愈，大概和我给他用的药纯度不高有一定的关系。
我技艺不够，用的器具也不好，很多东西是摸索着乱做的，所以并不安全。
顾凤源是失去神智疯了，然后死了，顾漪澜嘛，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
至于顾凤麟，他用的那颗特制的搜魂弹，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天下间独一无二，当然没有解药。
我从江家先祖留下来的手札之中，看到这么一个记载，说是慕氏女的血，那种活性很强的，大概可以救他。
当时我们担心慕云晗的血就是这样的，所以给她用了一些药，阻断了她血液的活性。
这些药都是先祖留下来的，全是从仙境带回来的，数量不多。
经过这些年，用得差不多了，只剩那么一点点。说是无解，不过……”
江维看向慕云晗，笑得神秘：“我看也未必，你不就恢复了，并且救了顾凤麟？”
“我看你也是疯了，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慕云晗不耐烦，心里杀意顿起。
原来这些个事，都和江维脱不掉干系。
她看齐国人各种奇形怪状、性情凶残霸道的药层出不穷，就想着他们肯定有一个格外强大的医药团队，专门研制这些稀奇古怪的药对付他们。
因此一直不肯走，深入此地，就是想找到这个药房，寻找机会搜寻解药的相关线索。
现在江维却告诉她，这些破事儿基本是他搞出来的，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天才，而是站在前人的基础上。
那些药用完了，齐国人也就没什么好办法了。
所以是他们运气不好，刚好生在这个时代，刚好遇到晏有道。
这叫她怎么甘心。
江维摊手：“我也没办法，倘若我不弄出那些东西，我早就死了，大家都是为了活着，没有谁容易，是吧？
你刚才提到的搜魂爪，就是陛下手里那一把，已经没有弹药了，虚张声势而已。
最后呢，我说，你也不必恨我，就算没有这些药，赵国还是会灭亡，顾氏和慕氏还是会绝种，不过早晚而已。”
慕云晗慢慢抬起头来，微笑：“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呢。”
第3139章 不必再会
“你笑得真可怕。”江维平静地推开隔壁的房门：“这是我们先祖留下来的手札，你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
慕云晗吃了一惊。
整间屋子摆满了书架，然而空荡荡的，只有一本册子而已。
“都被烧了。晏有道觉着会造成人心动荡，留下来不如烧了，所以一把火烧了。”
江维把册子上的灰拂去，递给她：“只有这本叫做血脉之力的册子留了下来，因为我需要用到。”
“送你了。”他并不管慕云晗是什么态度，招呼她出去。
慕云晗走出房门不久，突然发现身后光芒大作。
她回头，但见房屋之中燃起熊熊烈火，帐幔床铺等物尽数烧了起来，江维站在门口看着火场，唇角漾起微笑。
“我早就想一把火烧了它们，等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
他低声道：“不管你承认与否，我都认定你就是那个人。我们是一类人，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你今天没有选择杀死我的话，以后我都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慕云晗没有吱声，扬长而去。
不是不想杀死他，但是不值得。
杀了他，她就会因此付出更多的代价，引来更大的风险。
而她还有很多人需要照顾，在痛快报仇与活着照顾亲人之间，她选择后者。
在她身后，江维慢慢跪到了地上。
“她没有杀我。不是因为喜欢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不值得。”
江维看着跳跃的火苗，轻声说道：“晏有道死了，顾明月也死了，虽然死得太过容易，不过我觉着到底是死了，我也算对你们有个交待。
以后我不姓江了，这里的事我会尽数忘却，不会有人记得江家，不会有人再记得你们说的那个仙境。
没有人能回去，就算是晏有道也不能，好了，我要过我想过的日子去啦。来生不必再会。”
他轻轻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看看苍茫的夜空，纵身而起。
远处，是嘈杂的人声：“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慕云晗避开救火的人群，回到前院，医长老正着急地四处转圈，看到她就沉了脸：“你跑去哪里了？”
慕云晗微笑：“随便走走。”
医长老见她完好无损，这才算了，贼兮兮地道：“那边起火了呢，咱俩赶紧趁这机会到处找找看看，或许能发现解药的线索也不一定。”
慕云晗道：“找不到了。”
医长老大吃一惊：“不是说可能在这里吗？怎么就找不到了？”
慕云晗指着火起的地方：“都被烧了，我们趁这个机会走吧。”
医长老不甘心：“可是，我还没亲自检查过呢，你这样半瓶水的本事，算不得数的。”
慕云晗似笑非笑：“我是半瓶水的本事？当然了，制药看病的本事肯定不能和你比，只剩下做饭这种事还勉强可以给人看看了。”
医长老立刻换了谄媚的嘴脸：“我说错了，你是一瓶水的本事，我才是半瓶水的本事。”
太久没吃慕云晗做的饭菜，他简直馋疯了。
第3140章 不离
江维除了在后院放火之外，又在许多地方放了火。
他经营多年，多少也有些人脉。
这些人按照他的吩咐鼓噪起来，整个别苑被搞得乌烟瘴气。
慕云晗冲出去大叫：“江维逃走啦，快去追啊！”
有人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毕竟她也是不许离开此地的人之一。
慕云晗颐指气使，气势凶悍：“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好，稍后追究起责任，那可不是我的，是你们不听我的话。你叫什么？还有你，你……”
奉命看守的偏将闻声而来，确认江维果然不见了之后，急得满头大汗，二话不说，立刻布置人手去追。
慕云晗跟在一旁指手画脚，出谋划策，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走出了庄子。
医长老藏在暗处跟随潜行，瞅到机会合适，一溜烟蹿出，引起一片惊呼。
慕云晗大喊一声，追了出去：“往哪里逃！”
跟在一旁的右鹰卫见状，立刻跟着她跑了出去。
其余人见着，只当她带人追击凶徒，并不过多干预。
慕云晗越跑越快，越跑越远，很快将身后的右鹰卫抛得老远。
天亮时分，她和医长老在京郊停下来，小蔡迎上来：“可算等到你们了。”
慕云晗跑得脸都白了，歇一口气，问道：“小米呢？”
小蔡笑道：“做饭等你们呢。他们已经先过去了。”
慕立等到顾凤麟恢复元气，第二天天黑之后就趁着夜色离开了。
毕竟朢京的乱是短暂的，须得趁着机会逃得越远越好。
浣花楼众早在距离此处一百里的镇子里置了一个小房子，他们将在那里会面聚头，再协同离开。
一百里，对于普通人来说不算太近，但对于慕云晗等人来说并不太远。
短暂的补充体力之后，他们继续赶路。
因为京中局势紧张，一路并不太平，随时可以看到军队出没。
一行人直到半夜时分才算赶到地头。
小蔡刚要敲门，门便自动开了。
一个人戴着兜帽披风，挑着灯笼，静静地站在门后，不言不语。
慕云晗看到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眼泪瞬间滚落出来，她怕自己失态，赶紧捂住嘴。
医长老也是擦着眼角，轻轻叹气：“这可真是太好了。”
小蔡等人都很激动，跪下去使劲磕了三个响头。
顾凤麟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再将手递给慕云晗。
慕云晗将手放到他掌中，他轻轻包裹住她的手，微凉，瘦削，却有力。
昏暗的灯光照耀着满桌的菜，小米唇角噙着笑意，忙着给众人斟酒：“多吃些，锅里还有，管够！”
“第一杯酒，敬给死去的兄弟们。”
顾凤麟声音微哑，缓缓将酒洒在地上，他始终没有取下兜帽，并不想让自己此刻的模样暴露于人前。
“第二杯酒，敬给夫人。”他举起酒杯，看向慕云晗：“感谢你不离不弃。”
慕云晗莫名其妙红了脸：“一家人应该的。”
“互敬，互敬。”小米起哄。
顾凤麟笑笑，和慕云晗一起饮尽杯中之酒，再斟满酒杯，依次敬过去。
第3141章 情怯
夜深人静，小小的空间狭窄阴暗。
一盏黄豆大小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亮面前的方寸之地，却照不亮床铺深处。
慕云晗瘫在床上，明明很累，却兴奋得睡不着。
顾凤麟吃过饭之后，借口要和医长老说话，就消失到现在。
她虽然很想立刻见到他，却也知道分别这么多年，他总是有很多事要和医长老说的。
比如说鹰老的身后事。
鹰老死在几年前的追捕行动之中，他为了让医长老顺利逃走，被乱箭射死，尸骨无存。
她早在与医长老联系之初，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一直没有告诉顾凤麟，为的就是不让他难过。
此外医长老还有两个随行的徒弟，死了一个，活了一个。
活着的那一个之前留在碧云宫，并未跟着慕云晗等人去思乡别苑，叛乱起来的时候，小蔡悄悄把人送出去了。
此刻人已和浣花楼的另一拨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倒也不必担心。
慕云晗想着这些事，想着东阳侯发现她不见了之后的反应，轻轻叹息了一声。
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卷进来一股冷风。
顾凤麟蹑手蹑脚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回身关门，再转过头，伸手取下兜帽，眸子抬起，正好和慕云晗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二人都有些难言的尴尬不自在。
顾凤麟艰难地冲着慕云晗一笑，伸手去捞兜帽，试图遮住自己光溜溜、红彤彤的脑袋。
之前糊里糊涂时，他隐约知道自己是丑陋可怕的，但顾不了那么多。
意识逐渐复苏之后，他知道自己是丑陋可怕的，但见到她的欢喜和激动压住了自卑和痛苦。
他想活着和她想回家，想拥抱亲吻宠爱幸幸。
没照过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丑。
及至逃出生天，第一次照了镜子，他就不想再让这副模样吓到别人，尤其是让慕云晗再看到。
刚才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没想到她居然醒着。
而他，居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大喇喇地把兜帽解下来。
慕云晗没有阻止顾凤麟。
爱美之心，人之常情，何况是他这样的人。
她面色如常，微笑着道：“我等你很久了，好困，这几天都没怎么睡。
说来也是奇怪，过去几年我一个人睡，好像也没觉得入睡有多么艰难。
这次和你分开，却是睡不着了，明明累得和狗一样，全身都疼，可就是睡不着，烦躁难受得不得了。
所以你赶紧过来，把你的胳膊给我做枕头，要困死了。”
她掩着口打个呵欠，眼角瞅到顾凤麟脸上露出内疚心疼的神色来，便使劲催他：“快快快！”
顾凤麟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吹灭了灯。
近情情怯，他尚且在是否脱下外袍和帽子之间犹豫，一只温热的手已经准确无误地抓住他，并拽着他往床上拖。
他明明力大无穷，轻轻一挥就可以把慕云晗推出去老远。
可他并没有，相反，他跌跌撞撞地任由她将他拖过去，任由她钻到他怀中。
第3142章 安宁
黑暗之中，她看不到他的模样。
这让顾凤麟多了几分自在和平静，如果可以，他希望在自己痊愈以前，都不要让她看到此刻的模样。
红皮怪。
桢王这样叫他的时候，那些人看到他之后惊吓恐怖的模样，他都记得。
“这几天大家都累了，别胡思乱想，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就离开。”
慕云晗打个呵欠，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顾凤麟睁着眼睛想了很久，终于抵不住困意来袭，睡着了。
一夜无话，早上，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迎着朝阳灿烂的日光，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脸。
却突然察觉到，身边早已经没有人。
被窝是凉的，慕云晗不见了，她的衣物全都不见了。
他惊慌起床，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他忘了戴上兜帽，使劲推开房门，准备出去找人。
却见她沐浴着朝阳而来，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粗瓷碗里的葱油面散发着氤氲热气，温润了她的眉眼，令她柔美得不可方物。
“快来尝尝我做的面，早就想给你煮一碗面了，可算得偿所愿啦。”
慕云晗微笑着，很自然地越过他进了屋子，将面放在桌上，招呼他：“快来吃啊，愣着做什么？”
她平静自然，就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顾凤麟微微笑了，躁动的心情也跟着安宁下来。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端过大的那一碗面，低头吃起来。
慕云晗拿起筷子去吃小的一碗，一口热面下肚，再喝一口鲜美的汤，她陶醉地道：“我的手艺真好。”
“自夸的本领见长。”顾凤麟忍不住抬手刮了她的鼻尖一下，完全忘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有人循着香味而来，站在门口大呼小叫：“晗丫头！死没良心的！吃独食！”
医长老眼角尚且糊着眼屎，头发乱糟糟的，激动得跺脚：“是谁舌绽莲花，说要给我做多少好吃的，这才第一天，就原形毕露了！”
慕云晗微笑：“汤料已经备好，让小米给您老下面就好。不然您没醒，面坨了怎么好？”
医长老立刻冲了出去，行动太过匆忙，以至于甩掉了一只鞋子，他又狼狈地冲回来，捡起鞋子再次冲出去。
边跑边小声唠叨：“饿死老子了，齐国的东西真难吃啊，那是猪食，不是人吃的。”
“我吃了很久的猪食。”顾凤麟吃完面条，突然说道。
慕云晗抬眼看着他，有一点紧张。
“不过以后我会重新做回人，因为有你在。”他将手轻轻盖在她的手上，很认真地凝视着她：“谢谢你。”
慕云晗轻笑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以后，我们母女要靠你照顾啦，辛苦了。”
“谁？”顾凤麟低喝一声，手中筷子直射窗户。
“别呀！”窗户下方伸出几个脑袋，分别是医长老、小米、慕立、小蔡。
几个人人都是嬉皮笑脸，笑得开心，齐声道：“我们是来感谢夫人的，她做的面太好吃啦！”
第3143章 失踪
中午时分，几人分头离开。
小蔡和慕立重回京城——慕二娘子尚在宫中，他们得等她从宫中出来，再接着她回去，这是事先安排好的。
慕云晗等人则前往赵齐边境。
路引是早就准备好的，慕云晗手里除了金镶白玉牌之外，还有一块青玉牌。
白玉牌太过引人注目，要留到关键时刻才能使用。
青玉牌是中级头目所用，既可以威慑人，又不至于引起太多人注目，刚好。
晏有道暴毙，身后没有确定继承人。
李贵妃虽然弄权，到底不比昔日的顾明月。
她想要掌握朝政，还得看朝臣、宗室、诸皇子是否乐意，这中间有得抓扯。
只要他们走得够快，路引加上这两块牌子，足够保证他们抢在抓捕令出京之前平安抵达宝江。
渡过宝江，基本也就安全了。
慕云晗、小米、医长老各自换了一副装扮，顾凤麟则是从头遮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还被兜帽披风遮了大半。
四人四匹马，一路迎着寒风往南而去，但有问询阻拦，慕云晗只需祭出青玉牌，说一声阎王殿奉命办差，再无人敢多问。
朢京皇宫之中。
东阳侯拖着一身疲倦回到居所，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呆坐片刻，流了眼泪。
他从思乡别苑护送晏有道灵柩回宫，面临的是宗室、诸皇子，以及诸大臣的种种怀疑、喝问、设计。
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冷静厉害，该哭就哭，该辩解就辩解，该质问反驳也不会怯场，有条有理，有礼有节，分寸得当。
加上有苟宦官、唐尧、在场侍卫的作证，李贵妃的偏心护佑，他得以平安过关，还被证明忠义无双——
以文弱之身，在动乱之际，不顾个人安危，抢出了齐皇的遗体，这是值得褒扬的。
等到他自己站稳了，他就想为慕云晗争一点好处，毕竟当时若没有她，他和苟宦官也不能平安活到现在，更不能立下功劳。
然而这个提议被李贵妃有意忽略过去，他再提，苟宦官拦住了他：
“侯爷还没看出来吗？贵妃娘娘并不想让邹娘子太过出众，不然就不好把控了。
贵妃娘娘不会要她的命，却想将她牢牢攥在手里，所以您啊，别再提这事儿了，急不得。”
他听了苟宦官的话，按下此事，想和小米商量一下。
然而小米已经不在，据和她一起的宫人说，贤妃叛乱当日，小米因为担心他和慕云晗，想要出宫送信示警，那之后就失去了影踪。
他连忙组织人手去找，得知当日有好些宫人失踪死亡，都是遭了乱军的手。
贤妃更是下令，但有私自出宫出京者，一律就地格杀。
有人找到了小米的佩刀，刀刃已断，上有血，显然是凶多吉少了。
接下来，别苑传来消息，江维纵火奔逃，慕云晗带人追捕，失踪。
他又匆忙叫人去寻慕立，得到的消息是，叛乱当日，小米曾去找到慕立，兄妹二人一起出的门，说是要去别苑报信。
之后，再未有人见到慕立。
第3144章 倔强
东阳侯擦去眼角的泪。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既为邹氏三姐弟的失踪而痛苦，又觉着他大概是被骗了。
可他还是期盼着他们都没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继续和他同甘共苦。
他难过地弯下腰去，使劲抵着胃。
胃疼得受不了，连带着脑门一抽一抽地疼。
有人敲响房门，低声说道：“侯爷，贵妃娘娘有令，即日起，住在宫中的所有外臣立即搬出皇宫。”
“知道了，我这就走。”
他苦笑，晏有道死了，阖宫的妃嫔尽是新寡，且年少美貌的多，他再留下来当然不妥。
他留恋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大概，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姐妹俩了吧。
他去收拾行李，意外发现行李早就收拾妥当，稳稳妥妥地放在一口大箱子里。
然而贵重的金玉银票等物却是寥寥无几，多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愣了片刻，再次苦笑。
就算是她们拿走了，那就拿走吧。
他这条命，是邹蕙娘捡回来的，是她一路引导护持，他才能走到现在。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能用这些钱财换回今日的身份地位，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气运。
又有人敲响房门，他以为是宫人催促，不由沉了脸，冷喝：“我收拾好就走，娘娘那里我自会交待。”
却听温婉女声轻轻响起：“侯爷，是我。”
门开处，锦绣馆主慕二娘子带着那条老狗，安静地站在夕阳余晖之中。
慕二娘子老得厉害，原本花白的头发，已是尽数雪白。
“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东阳侯大吃一惊，忙着把她让进去。
慕二娘子深施一礼，在椅子上落了座，轻描淡写：“没什么，夜里不好安眠，头发总是要白得快些。”
东阳侯手忙脚乱给她斟茶，然而他找不到热水和茶叶，叫唤宫人，又嫌来的人粗笨脏污，于是急得满头大汗。
“侯爷不必忙碌，我问您几句话就走。”慕二娘子温和得很：“来之前，我曾去拜见贵妃娘娘，她允许我来的。”
既然过了明路，肯定是和齐皇有关的事。
东阳侯正襟危坐：“娘娘要问什么？”
慕二娘子沉默片刻才道：“他走得痛苦吗？”
东阳侯想起齐皇临死前的得意和绝望，轻轻叹息：“不是很安宁。”
慕二娘子蹙起眉头：“怎么不安宁？可否说得细一些？”
东阳侯同情地看着她。
他对锦绣馆主和晏有道的过往并不清楚，只知道她和晏有道从前有无数瓜葛遗憾。
好不容易再次相聚，却已物是人非。
宫中都在传言，慕二娘子一直心系齐皇，求而不得，是个可怜人。
“还是不提了吧，其实也不算是很痛苦。”东阳侯对着这么一个年老无害的可怜女人，硬不起心肠。
“您就看在从前我尽力指点您针线的份上，告诉我吧。”慕二娘子很坚持。
她脚边匍匐着的那条大黑狗也竖起耳朵，非常认真地看着东阳侯。
一人一狗充满了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