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5章 厉害
送走白小山，大米悄无声息地跟出去。
但见白小山进了房间，他手下的人便站起来问道：“大哥，那女人是否知晓象山王陵之事？”
白小山摇头：“好像不知道。”
就有人道：“真不知假不知？她怕不是也觊觎这财宝，不然好端端地跑回来干什么？”
又有人道：“不管知不知道，先把守山镇拿下来！我看那地方易守难攻，做得坚固，背靠象山，方便以后寻宝。”
白小山等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回，方道：“这女人必然藏有杀手锏，守山镇不花大工夫难得拿下，却又没什么战略意义，不值得。
反正象山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没什么大碍，明日天亮，他们若肯进山帮忙寻人，事毕之后谢一谢就算完了，勿要节外生枝。”
忽然有人笑了一声：“白大哥足智多谋，今日这事儿却差了，那女人有钱着呢，守山镇是她老巢，不知藏了多少银钱。
听闻她是与太皇太后不和，这才不得不回到守山镇隐居，但林家并不肯因此放过她。
咱们可以先拿她的银钱，再将她押解送上京城送给林家再换一笔银钱，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白小山勃然大怒：“我打的旗号是什么？替天行道，杀林保赵驱齐，你却要我给林家做走狗？再不济，她救了我，你却要我杀她？”
一群人顿时乌泱泱地吵了起来。
大米将那挑唆害人的记下来，悄无声息地回去，恨道：“夫人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却打的这个主意。”
狗剩儿也回来禀告：“前方松林里藏了一队人马，看脚印听动静，怕是得有两三百人，欧将军已然带人把他们围住了，接下来要如何，请夫人示下。”
慕云晗道：“略等一等。”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不到，就听外头闹嚷起来。
大米出去看了回来，道：“白小山把刚才那个挑拨离间的人绑来了。”
慕云晗不见：“就说我累了，睡下了。”
又过了片刻，大米进来道：“那人被白小山打了二十军棍。”
慕云晗不动如松：“叫欧奇峰给他们个厉害看看。”
到了下半夜，门口又传来喧哗声，却是白小山又来了，求她放过他藏在松林里的兵，又自动奉上刚才挑拨攻打守山镇、将她绑了送上京城者的人头。
慕云晗理都没理，一觉睡到天亮。
慢条斯理地整装完毕，走出房门看天气：“今天想来不会有雨了……”
“是白某有眼不识泰山，求夫人高抬贵手。”白小山立在院门外，十分憔悴。
慕云晗这才微微一笑，叫他进来：“我昨夜睡着了，这是怎么了？”
大米道：“昨夜巡防的发现庄子附近的山林里藏了不明身份之人，因恐是盗匪，便将他们拿下了。”
白小山忙道：“那是我的人马，因为无地可去，就借用了一下外头的山林。”
“原来如此……”慕云晗大惊小怪：“让他们赶快把人放了。”又和白小山连说：“多有得罪。”
第2846章 不测
慕云晗邀请白小山：“将军若不嫌弃，一起用早膳？”
她越是笑得和气，白小山越是看她深不可测。
他那两三百人能从这样的大灾难中逃出来，运气有一些，更多还是靠的实力。
那是他最贴身、最信任的卫队，可是藏在山林里，竟然不声不响就被慕云晗的人包抄了，俘虏了。
她这实力得有多恐怖？
守山镇的兵，真的只是一群才招募起来的乌合之众？
反正他绝对不信。
而且是在他手下的人刚发表了对她不利的言论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想到她之前救他时那一箭的利索，以及慕杰的身手，白小山心服口服：“白某不敢打扰夫人。”
慕云晗笑眯眯，给足他脸面：“坐，不要客气，昨日匆匆忙忙，也没来得及和将军详谈……”
白小山坐下来，她就和他说些过去在宫里的事。
白小山一时猜不透她到底什么意思，却又觉着能与她同进早膳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二人渐渐攀谈起来，气氛还蛮和谐的。
吃完早膳，白小山手下有人进来寻他，眼巴巴的看着桌上的早餐直咽口水。
白小山告罪，出去一趟回来，很不好意思地和慕云晗说道：“不知还有没有多的粮食，我手下的人饿得不行了。”
那两三百人没吃的，跟着他的这十多个人也没吃的，这么多人，就他一个人填饱了肚子。
慕云晗抱歉地道：“没有多的，当初蒙将军把人马带走时，一点粮食没留，我们养着这许多人，也不宽裕。”
随便就给了，还以为守山镇多富有呢。
白小山苦笑：“是借，我这就派人去交州取粮，来去十天，一定还给夫人。”
兵没吃的也就罢了，跟着他的这十多个人都没有，显然就是报复报复他们昨天夜里对她不安好心。
慕云晗这才借了他十天的粮食。
白小山回去见了卫队的人，问明昨夜慕云晗的手下围捕的经过，心惊之后，更加确定守山镇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既然天色放晴，众人便又重新往象山去，这回白小山等人在前，慕云晗等人在后。
慕云晗把狗剩儿叫过去，小声叮嘱：“他说有个洞，你负责把这事儿打听清楚……”
白小山昨夜和她说起那个洞时，她当时装得云淡风轻半点不在意，却做了一整夜的梦，尽梦见顾凤麟从一个又黑又小的洞里爬出来。
象山早已不是从前的象山，满目疮痍，吞音谷早已消失不见，地貌更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百人搜索许久，费尽力气，不过挖出几十具尸体。
但凡当时没有逃出来的，无一幸存。
白小山跪在地上哭了起来，他的手下也跟着他嚎啕大哭。
慕云晗没有打扰他们，默默地指挥人善后。
白小山哭够了，就过来谢她：“多谢夫人施以援手，接下来的事我们可以自己做了，夫人请回吧。”
慕云晗也不多言，留下工具和干粮就走。
回到守山镇已是深夜，狗剩儿也打听了消息回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第2847章 一样
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的确有那么一个洞。
慕云晗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流云发呆。
可惜了，象山王陵已经彻底崩塌，再也看不到那个洞是什么样子的。
她一直在想，那个洞到底是在哪里，为什么当初她和慕安都没找到。
不过也许正如狗剩儿所言，或许是因为先有蒙嘉爆破王陵，后有白小山大量使用王陵，这才让那个洞露出来。
否则，按着他们之前那种温柔的寻找方式，再找一百次也找不出来。
她揉了一把脸，就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睡得很熟，再也没有梦见顾凤麟。
三天以后，白小山前来拜访慕云晗。
他看起来又累又沮丧，瘦而憔悴：“或许我是没那个命吧，人也好，财宝也好，暂时都不可能挖出来了，我们决定稍许休整一两日就回交州，稍后会有人把借的粮食送过来。”
慕云晗也没客气：“本来借的粮食不多，头一次见面，不该如此计较，可你看，地主家也没余粮，这么多老老小小要吃的喝的。”
白小山表示理解，倒也没有表现出觊觎守山镇的意思，只大力赞叹她一番，再三表示感谢，末了道：“既然遇上便是缘分，但愿下次见面，与夫人还是朋友，不是敌人。”
慕云晗懂得他的意思，就是想要少个敌人。
她很上道地道：“将军说得没错，多个朋友多条路，只要你的人别和留仙、守山镇过不去，或许将来我能帮帮你的忙也不一定。”
“没问题，夫人放心。”白小山自是知道她与蒙嘉、吴彦庄等人关系匪浅，更不提在神官宫这一系她的意见举足轻重。
只他到底不甘心：“夫人真不知道象山的事吗？我死伤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来还会背负骂名，什么都没得到，实在不甘心，至少，您也让我知道真相安安心。”
慕云晗微笑摇头：“我实是不知。”
白小山无奈告辞，又过了两天，带着人离开象山。
没过多久，外头果然传出白小山得了象山财宝的传言。
就连象山崩塌地陷兵被掩埋，也被传成是他得了财宝之后，为了杀人灭口掩盖事实，故意做的。
为此，象山访客不断，总有奇奇怪怪的人来勘测、打听消息、甚至有人在周边住下来。
白小山也不是好打发的，修整一段日子后，又派了个得力干将带了风水先生入山常驻，整日围着山转圈，试图找到突破口。
慕云晗松了一口气，悬在守山镇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被挪走了。
象山那边的事，她不许人干涉，却始终派人盯着防着，又安排张屠户一家人在守山镇到象山的必经之地开了个酒馆，一来可以挣钱，二来可以打探消息。
但凡出入象山的，总要来到这里买些酒肉干粮，再问问情况。
张屠户只将白小山入山、炸山、山崩的事毫无保留的说给人听，至于别人要怎么去想，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这些说辞都是固定的，换一百个守山镇人，说出来的也还一样。
第2848章 念头
潘恩之死一直没个说法，象山似乎是被朝廷遗忘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一个半月后，慕樱来信，说是追上了慕安和呼延相，但呼延相防备森严，很难下手，她打算再等等，抢在入京之前动手。
顾漪澜也有信来，说他自有安排，让她别担心。
幸幸十一个月的时候，学会了走路。
她是个生性谨慎的孩子，别的小孩子走路都是不管走得稳走不稳，撒开了手摇摇晃晃地走，她不，她非得一步一步拿实在了再慢慢地走。
要她走快，那是必须一手扶着桌子或是扶着墙，再不然就是一手牵着大人。
叫她下石阶什么的，她更是要先蹲下去，慢吞吞地先将一只脚贴着石头慢慢放平，踩实了，才又慢慢挪动另一只脚。
慕云晗经常看她走路就看一个下午，忍不住感叹：“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她是谨慎的性子，可也没这么小心谨慎，顾凤麟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可以拿自己的命做赌注的人。
顾神婆也道：“既不像大老爷，也不像静夫人。”
或许便是幸幸自己的性格了。
慕云晗摸摸幸幸白胖粉嫩的小脸蛋，叫她：“幸幸……”
幸幸抬头看着她笑，眼睛黑亮清澈如琉璃，小脸肉嘟嘟的好比一只小毛桃子。
慕云晗看到那双眼睛，便仿佛看到了顾凤麟。
她抱起幸幸，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说道：“我要入京，我要去齐国。”
这个一只盘桓在心底很久的念头，被说出来之后，她一下子觉得轻松了。
“象山的危机差不多已经解除，不会再对守山镇造成危害，我也算对乡亲和族人有了交待，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她眼里满是温柔：“阿伯和阿婆就留在这里吧，你们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不要再跟着我跑了，我想阿麟若是在，肯定是这样的安排。”
顾神婆和顾老头并未表示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
顾老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要去齐国的，只是幸幸跟着你不好，她年纪小，不宜颠簸流离。
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会遇着什么事，把她留给我们照顾，我们给你看好家。
等到将来有一天，你累了乏了，就回来，我们等着你。”
慕云晗舍不得幸幸，总觉得把小小的孩子丢在一旁，实在是对孩子不起。
但若是真的带着幸幸走，的确可能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和意外。
她犹豫不决，光是想着要和孩子分开，心就痛苦得如同泡在镪水里一样。
“幸幸……”她低下头去亲幸幸的小手，幸幸“咯咯”大笑，反过去抱着她的脸，噘起小嘴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涂了她一脸口水。
慕云晗眼眶发酸，紧紧将孩子拥入怀中，嗅着孩子身上的乳香味道，好险没有哭出来。
顾老头站起来：“你再想想吧，若是舍不得孩子呢，我们就跟着你走，反正我们无儿无女，幸幸就是我们命根子，为她做什么都可以。”
第2849章 祸根
“若是舍得呢，就让她留下来，总之她在这里是安全的，我们两把老骨头还能护住她。”
顾神婆说完这话，便拉着顾老头走了，留时间给慕云晗母女独处。
“幸幸，幸幸……”慕云晗抱着幸幸，将头埋在她小小软软的身上，鼻腔酸塞得不能呼吸。
幸幸乖巧地趴在慕云晗的肩上，奶声奶气地喊：“娘，娘，爹爹，爹爹，狗狗，狗狗，喵喵……”
原本趴在地上睡觉的小黑点儿立刻竖着耳朵跑过来，兴奋地叫着围着幸幸转圈。
玄金在树枝上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幸幸。
幸幸激动起来，挥舞着小拳头，大声喊叫：“喵喵！狗狗！”
慕云晗收了酸涩之意，抱着她蹲下去逗猫逗狗。
幸幸玩累了，指着屋子要慕云晗抱她进去。
慕云晗要幸幸自己走：“只有几步路哦，幸幸自己走。”
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呢，她恨不得在走之前能看到幸幸利索地满院子跑。
幸幸不高兴地噘起嘴，见慕云晗只是笑不理她，只好慢吞吞地走。
前面有个不高的台阶，她便站住了不肯走。
慕云晗鼓励她：“幸幸试着走一走？不要蹲下去哦。”
幸幸看慕云晗一眼，试着探出一只脚。
可那脚探出去没多远，就又飞快地缩回去，战兢兢地站着冲慕云晗哼哼：“嗯~嗯~”
慕云晗摇头：“不行，必须自己下，不怕，你看，一点都不高呢……”
幸幸见她不肯帮忙，就蹲下去，打算划出一只脚。
慕云晗把她抱起来，不叫她用原来的方式行动。
幸幸涨红了脸要哭，大米舍不得：“夫人，算了吧，姐儿还小呢，有些孩子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地上爬，她已经很能干了……”
慕云晗摇头：“我再试试，你别管。”
幸幸嚎了两声，见慕云晗等人只是看着她笑，都不理她，就不哭了。
腮帮子上还挂着泪，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慕云晗看，突然伸出手，指着自己的手腕“啊啊”直叫。
慕云晗还以为她的手怎么了呢，便凑过去拉着她的手看。
就是这一瞬的功夫，幸幸已经一把抓紧她的手，借她的力稳稳当当下了阶梯。
慕云晗吃了一惊，待到反应过来，忍不住就笑了，可也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夸她聪明，拼命忍住了，抱起幸幸亲了两口，带她进屋喂饭睡觉。
等到幸幸睡着了，她才忍不住和大米反复确认：“……是这样的吧？小丫头刚才骗我了。”
大米与有荣焉：“姐儿很聪慧，是个好苗子。”
慕云晗看一眼大米，大米就明白了：“奴婢愿意留在这里看护姐儿。”
慕云晗轻声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为了寻找失踪的丈夫，不顾年幼的孩子。
大米道：“夫人何不换个角度思考这件事？您若留在这里，始终都会有人来找麻烦，反倒对姐儿不利，不如趁着大爷被抓这件事顺理成章地离开。”
慕云晗苦笑：“所以我才是那个祸根。”
第2850章 流离
人生当中，总有一些事是必须做的，总有一些抉择只能靠自己，谁也帮不了。
慕云晗现在面临的选择就是，去齐国寻找顾凤麟，远离幸幸，尽可能地把自身面临的威胁带走，让幸幸有个相对稳定安全的童年。
再不然就是放弃寻找顾凤麟，带着幸幸藏在守山镇，等待一拨又一拨的觊觎和威胁，反复被动再解决。
各有利弊，没人能帮得了她。
身处乱世，她也没有领兵称霸的才能和野心，除了在夹缝中游离生存之外，没有更多的选择。
她舍不得幸幸，犹豫不决，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终究，一封信促使她不得不去。
慕樱失踪了。
慕樱选择在京城附近的朴城动手，从呼延相手里抢夺慕安。
她筹谋得很周密，朴城这边的药膳堂又极为得力，因此很顺利就把慕安救下来了。
虽然慕安在脱困之时受了伤，但也不是什么致命伤，养一段日子后自会恢复。
问题出在之后。
当天夜里大家躺下各自安歇，睡前夏帕是亲眼看到慕樱躺上床的。
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慕樱就不见了。
他们放出猞猁老虎到处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慕樱任何踪迹。
就像是一滴水，汇入海水之中了无踪迹。
慕云晗离开那天是个阴天。
她走的时候没敢让幸幸看见，而是趁着幸幸还没醒就赶紧离开。
可刚走到院子门口，她就听到了幸幸的哭声。
哭得十分激烈，就像哪儿疼似的。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折回去，扶着门框站了很久，终究还是狠下心，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上了马背她就哭了，可又不敢让慕杰等人发现，只能低着头假装揉眼睛。
晋樊和彭万里在张屠户家的酒馆里等她，该说的话早就说完，各自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后，道一声珍重，慕云晗便骑上马继续往前。
临行前她回头认真地看了晋樊和彭万里一眼，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个人。
行到留仙城附近，她收到高文山长子送来的一包凉茶，说是路途炎热，给她降暑用。
两天后赶到枚州，小蔡在荷香那里等着她：“我随夫人一同走。”
慕云晗万万想不到：“不用了吧，你和燕姐姐新婚燕尔。”
小蔡很坚持：“这也是她的主意，我们听说了白小山发现那个洞的事，楼主指示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毕竟我们收了夫人不少钱，这是浣花楼的规矩。”
慕云晗看着他耷拉的唇角，微微笑了：“既然如此，就按着浣花楼的规矩来。”
她带了一支一百人的卫队，尽是精壮，全副武装，一路行去畅通无阻。
可惜天气不好。
多地连日暴热无雨，一旦阴天却又比平时冷太多。
慕云晗一路行去，但见庄稼干枯，河流干涸，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
一路向北，听到更多的是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叛军，以及赵军如何溃败的坏消息。
百姓的脸上除了菜色之外，更多的是麻木。
第2851章 热浪
夏日下的朴城热浪翻滚，泛着白光的青石板滚烫到可以煎熟鸡蛋。
药膳堂铺子大门敞开着，一个顾客全无，两个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有人突然敲了两下门，伙计惊跳而起，看清楚大堂里站了五六个男女，于是立刻堆起笑容，殷勤上前招呼：“客人要卖什么？我们家的药又好又多又便宜。”
慕杰上前和两个伙计搭话，慕云晗将手在柜台上擦了一下，再四处摸摸看看，见一点灰尘皆无，便赞许道：“朱大有做得不错，你们也很好，虽然生意不好做，但也要竭尽全力才行。”
伙计甲盯着她看了片刻，猛地一拍脑袋，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慕云晗抬手止住了：“朱大有在哪里？领我去。”
“夫人……”朱大有闻声从里赶出，看到她眼圈便红了：“你可算来了。”
慕安和翠柏等人藏身在慕云晗在朴城的一处庄子里，慕云晗到时，翠柏正给慕安热敷腿脚。
见慕云晗一行进来，二人不见惊喜，只见羞愧。
翠柏与夏帕更是长跪于地，都是向她请罪，说自己没看好慕樱。
慕云晗将二人扶起，看向慕安：“你的腿还好？”
慕安在逃脱呼延相的控制时，左小腿骨裂，脚趾骨折。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慕云晗看他的样子似乎养得还不错。
慕安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给她看，再看她，满满都是羞愧：“都是我不好，倘若那时我别去春州就好了。”
慕云晗摆摆手：“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提了，对方处心积虑，即便咱们关起门来不出去，他们也会找上门来，想开点。”
慕安苦笑：“可是小樱……”
慕云晗看他的样子，便是对慕樱失踪一事一点眉目都没有，也不多话，只道：“让人弄吃的来，我要沐浴休息，两个时辰后把有关人等召集到一起，我问话。”
慕安照办。
慕云晗沐浴完毕，一头栽倒在床上，再自动醒来，恰好慕安过来叫她起床。
药膳堂在朴城有头脸的管事都到齐了，慕云晗和众人一一打招呼，忽见清风也在里头，便道：“你如何在这里？”
清风与明月，在顾凤麟出事之后，便一直跟在顾漪澜身边，帮助他假扮顾凤麟，论理这个时候清风应该在京城才对。
清风忙道：“回夫人的话，自二小姐出事，大人便派下仆到此追查此事。”
慕云晗便道：“先说慕樱的事，再说京城的事。”
慕安先说：“那天晚上我们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小樱房里也没有打斗或是任何不正常的痕迹。”
夏帕小声道：“奴婢当时就在二小姐的床边躺着，老虎也在，但没听见任何动静……”
清风也道：“事发之后，下仆多方调集人手追查，只查到一件事。”
慕樱失踪的那天夜里，庄子附近有一家人的双生子被偷了。
“这家人的独子当兵去了，儿媳难产而死，只剩下一个多病的老妈妈带着两个孙子过活……”
第2852章 凉皮
这老妈妈被药物弄晕，等到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她年老多病，躺在地上没力气呼救。
是她的邻居觉着好几天没听见小孩子哭闹不对劲，找上门去一探究竟，这才救了她的命。
这一耽搁，清风等人查到消息已经过了四五天，什么痕迹都没了。
那老妈妈说，她没东西给两个孙儿吃，就养了几只母鸡给孩子吃蛋羹。
那天夜里她听见鸡叫得不正常，以为是贼偷鸡，便着急地掌了灯出去看。
刚走到院子里，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她手里的灯跟着就灭了。
再接着，就恍惚觉得有人从她身边飞快地跑过去。
她抓了一把，抓到对方的手臂，滑腻腻的，冰凉凉的，就像是青蛙的皮。
她吓得大叫出声，然后嗅到又香又甜的味道，她吸了一口就倒在地上晕过去。
再醒来，原本睡在床上的双生子已经不见了，鸡也死了两只，都臭了。
这案子报到朴城官府也没什么用，民间传闻是黄鼠狼精偷的孩子，说是世道将乱，群魔乱舞。
清风道：“下仆曾亲自去到那户人家查看，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那两只鸡的脖子是被拧断的，血也流干了。”
可光凭这鸡脖子，也不能查出什么来。
“其实我们有个猜测……”
慕安说道：“那天夜里，或许是小樱发现了什么，自己跑出去的。只是在之后，又遇到了什么意外，让她来不及知会我们。”
慕云晗额头上的青筋直暴跳。
她想起了当年慕二娘子失踪的事，想起那年在京城元宵节，慕樱被人抓走的事。
几件事有其相似之处，或许，慕安的猜测是对的。
慕樱这几年个子和本领见长，自信也是日益见长。
没怎么吃过亏的小姑娘，才刚策划完成救助兄长的大事，听到可疑的动静，完全有可能膨胀到独自跑出去一探究竟。
慕云晗忍住暴躁：“除了这对双生子之外，还有谁家的小孩子被偷的吗？”
慕安道：“这个我也重点关注过，这边的居民没太出过类似的事，但听说流民当中丢孩子的不在少数，有的是走散了，有的是卖了，真真假假，不容易弄清楚。”
为此，他们曾排查过朴城的人贩子，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些人和慕樱有关联。
慕云晗直叹气：“我要见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描述的“滑腻腻，冰凉凉，就像青蛙的皮”吸引了她，倘若那真是个人，会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皮肤和这么快的速度？
红皮人吗？
她想起和顾凤麟分别之前，他突然变成的那副模样。
的确是冰凉凉的，就连心跳也变得非常缓慢。
只是滑腻腻这种说法，她并不曾在顾凤麟身上感受到。
不过也许，谁知道呢？
老妇人家距离庄子不算远，当天夜里慕云晗就见到了人。
这是一个很小很破落的院子，院墙低矮，一明一暗一个厨房，院子角落里搭个鸡圈。
屋子里一盏昏暗的灯，一个老妇人声嘶力竭地咳嗽着。
第2853章 启程
老妇人竭力回忆当时的场景：“……他从我旁边跑过去，我心想可不能让他跑了，我一个孤儿寡母养只鸡容易吗……
这一抓啊，啧啧……滑腻腻的，冰凉凉的，像青蛙的皮，一摸全身的疙瘩就起来了……”
老妇人颤抖着，十分不愿意去回想当时的场景。
慕云晗把一袋子白面递过去：“那您醒来之后手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她其实怀疑老妇人说的那种滑腻腻的感觉，或许是鸡血。
“我记不得了……”老妇人看着白面，哭了起来：“我丢了孙子，对不起儿子儿媳，有再多的白面又有什么用呢？老天爷，你收了我吧，让我死了算了……”
一旁的邻居不好意思地和慕云晗说道：“她丢了孙儿，气得糊涂了，这会儿还算清醒的，不然话都说不囫囵。”
慕云晗摇摇头，又问邻居：“你们进来救她时，可发现啥什么东西，比如说她身上手上有血……”
邻居很肯定地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到处整整齐齐，就是孩子不见了，我们也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慕云晗一直很沉默。
慕安宽慰她：“再找找，也许过两天就有消息了。”
慕云晗有些茫然地看着暗沉的天空，低声道：“我觉得小樱已经不在朴城了。”
现在不比从前。
太平之时，人员往来必须要有路引，谁去了哪里，基本有据可查。
现在到处都乱了套，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到来，又有大量的人离开。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暂时是找不到相关线索了。
“你回守山镇吧。”慕云晗将手放在慕安的肩上：“回去替我看着幸幸，看着药膳堂。
我若回不来，你就把她养大，有你在那里，我和小樱就有家，将来知道能去哪里一家团聚。”
慕安没有大本事，却可以守成。
守山镇有顾老头夫妇、燕娘子、晋樊、狗剩儿在，还有她留下的钱财粮食，以他的才能性情，完全可以争得一席之地。
慕安只沉默片刻就答应了：“好，我明日就启程。”
慕云晗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争。”
慕安苦笑：“争什么争？我原本是想着学得一身本领，将来好保护姐姐和妹妹。
可现如今这个局势，我却不想去争什么功名了，我留在家乡守护父老乡亲，守护一方平安，那也是应该的。”
他看着慕云晗，眼里有不舍和心疼：“只是姐姐，我帮不了你，陪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一别，再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慕云晗也很难过：“你守好家业，照顾好家里的老老小小，就是帮我的大忙，我心里就踏实。”
她说着，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慕安也想流泪，拼命忍住了，挤出一个笑容：“祝姐姐心想事成，一路平安，等你好消息。”
第二天清早，慕云晗醒来，慕安已经离开了。
夏帕和她说道：“大爷说，若是见面必然伤感流泪，他不想再看到亲人哭了，所以请夫人原谅他的不告而别。”
第2854章 “夫妻”
慕云晗怅然片刻，道：“我们也走吧。”
天气太热，不趁着这会儿赶路，等会太阳起来，得把马和人烤个半熟。
他们住在朴城外头，倒也不必等候城门开启，想走最走了。
走了几里路，才看到天边泛起亮光。
却见一人影影绰绰站在道旁，衣袍随风招展。
“是谁在那里！”慕杰暴喝一声，长刀出鞘。
“是我。”黑色衣袍上绣着繁复精美的银色花纹，白皙俊美的脸迎着晨光，完美如天仙。
慕云晗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轻叫出声：“阿麟……”
可随即，她眼里的亮光便如潮水般散去。
那不是顾凤麟，而是顾漪澜。
哪怕他装扮成顾凤麟的样子，举手投足，身高风度与顾凤麟一模一样，那他始终也不是她的阿麟。
他只是假借顾凤麟的身份活着的顾神官。
“我知道你回来，特意来接你。”
顾漪澜站在马前，仰头看着慕云晗，眼睛黑亮如夜空里的星子，唇角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慕云晗扯扯唇角，跳下马：“你什么时候到的？让人在城门附近接我就好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没事，我睡不着，出来走走，顺便过来接你，也花不了多大的功夫。”
顾漪澜替她整理一下马鞍，牵稳了马：“你还上去骑着吧，趁这会儿不热，多赶点路。”
慕云晗就又借着他的手重新上了马，清风忙着让出一匹马，顾漪澜与她并辔而行。
“你的卫队昨日已经入京，我已安排妥当……京中的情形不是那么好，吴彦庄前段日子被捋了官职，如今赋闲在家，正忙着给晨姐儿办婚事……”
顾漪澜顿了顿，低声道：“再不办，可能又要国丧了。”
慕云晗皱起眉头：“谁？”
顾漪澜叹道：“陛下。”
炎儿。
慕云晗顿时想起那个总是喜欢睁着一双圆眼睛，将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她，小声叫她“慕姨”的孩子。
无论二人分别多久，再次见面，他总是要她抱，总是喜欢粘着她。
寿王当道的时候，无论他心里有多害怕，他总是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与稳重。
她很难过，觉得对不起这个孩子。
她答应过要照料他，可后来还是离开了他。
然而她又想起了被她留在家里的幸幸，顿时难过得想发疯。
“这孩子病得很重，林太后想让你回来，就是希望你能让他好起来，同时也是想要借着你拿捏蒙嘉和我。
今年春天，林太后示意蒙嘉和林氏女成亲，被蒙嘉拒绝了，他说他要为林谧守满三年的孝期。
蒙老夫人的身体也不怎么好，我瞧着怕是熬不过这两年，她倒是想得开，前些日子和我见了一面，希望与咱们和解。
周以夫来了很多次，托我给小樱带信，小樱一次信都没给他回，但他仍然还来。”
顾漪澜不急不缓地说着京中的情况，分寸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让人觉得生疏，也不会让人觉得亲近到反感。
若是不知道的人远远瞧着，便也觉得这还是那对夫妻。
第2855章 界限
澜京仍然那么热闹繁华，但不知是否心理原因，慕云晗始终瞧着这份繁华热闹里多了几分萧条。
神官宫被损坏的部分仍然不曾整修，唯有大门修葺了一下，却也再不复从前的威严华丽。
“礼部和太皇太后都曾经提过修复一事，我想着国库艰难，就不必浪费这个钱了。”
顾漪澜陪着慕云晗走入正院，说道：“不过你住的地方我还是让人整理了一下，你看看还缺什么？”
慕云晗仔细一瞧，不过是重新上了油漆，换了瓦片和磨损的地砖，真的只是小修。
她自己住惯的家，却要一个外人操心修整，和她说着客气话，她怎么都觉得尴尬。
便只是摇头：“不必麻烦，这些只是私事，我会照顾好自己。倒是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会尽力办好。”
只这一句话，便已将二人的界限划开。
顾漪澜低眉垂眼，淡淡一笑：“我没什么需要，我也能照顾好自己。慕樱的事我一直都有让人盯着，不过依我看，她多半是自己离开的。”
慕云晗点点头，本有很多事想和他说，比如说偷走双生子的那个手臂滑腻腻、冰凉凉的人。
比如说，白小山发现的那个盗洞；比如说，她发现的那些纸条。
可话到嘴边，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而问道：“朵儿呢？”
顾漪澜一愣，再一笑：“她在房里。对了，大老爷知道你回来，让我们晚上过去侯府吃饭。”
待慕云晗应了，他便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休息吧，接下来的几天估计宫里会召见，你先做好准备。”
慕云晗站在窗口，看他不急不缓地离开，再回头，看向候在一旁难掩激动的小米和慕立：“你们都好？”
分别近两年，慕立已经是青年人的模样，越发沉默寡言，听到慕云晗询问才是一笑，却不发言，只看向小米。
小米上前抓住慕云晗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夫人瘦了，很辛苦吧。”说着，便红了眼圈：“奴婢不争气，没能陪在夫人身边。”
慕云晗轻点小米的鼻尖：“确实不争气，以后不许再受伤了。”
小米破涕为笑：“奴婢这些日子和慕立一直在武长老的指导下勤学苦练，功夫大有长进，夫人要不要看看？”
慕云晗摇头：“改天吧，我要去看武长老。”
小米和慕立紧紧跟在她身后，主仆几人边走边说，但基本都是小米和慕云晗说，慕立唇角含笑，静静地跟在一旁听着。
武长老独自住在神官宫西边的一个院子里，此处靠近顾漪澜的书房。
“武长老的院子是神官大人亲自安排的，说是方便照顾。”
小米小声和慕云晗说道：“他闲着就经常过来找武长老，但武长老好像并不是很想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和慕立知道现在的神官大人其实是顾漪澜，这样提醒，难免有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武长老当初对顾漪澜失望，是因为顾漪澜越行越远。
那现在呢？是为什么？
第2856章 曾经
慕云晗听着，问道：“他和朵儿如何了？”
小米立刻把声音压得更低：“没如何……他把朵儿留在神官府那边，日常并不去那里，身边都是清风、明月在打理。
奴婢想，他既然顶着这个身份，若是和哪个侍女有点什么，只怕也不妥当。朵儿很规矩，一直住在那边，轻易不出门。”
慕云晗一脚踏进院门。
却见院子里跑着一群小鸡，一个脸上有疤的半大少年坐在石阶上拿了小米往下撒，看到慕云晗等人，便大声喊起来：“阿婆！她来了！”
“顾璋！”小米不高兴，跃身抓住转身要往屋里跑的少年，呵斥道：“谁是她？你的规矩呢？”
少年被她拎住衣领，手脚胡乱挥舞着，涨红了脸：“你放开我，等我长大了一定打赢你！”
“你先想想现在怎么打赢我吧！”小米把他拖到慕云晗面前：“给夫人问好！”
少年梗着脖子斜瞅慕云晗，满脸防备。
“顾璋，你是和蓝袍阿婆一起来探望长老的，是不是？”慕云晗问道：“我还记得你，你肯定记不得我了。”
这少年是从秘密关押前任神官夫人的庄子里带出来的，他的生母已是疯癫，生父却不知究竟是顾氏的哪位子弟。
顾家人本是想要生出一个具有天赋的孩子，可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凡无奇，长到很大也没名字，这个名儿还是顾漪澜起的。
慕云晗记得他之前还是一个喜欢藏起来不敢见人的孩子，现在看起来却是好多了。
顾璋被慕云晗一激，立刻道：“我记得你，你是慕云晗！”
“不懂规矩！”一个穿蓝袍的老妇人从屋里走出，厉声呵斥顾璋：“立刻给夫人赔礼！”
正是顾漪澜的生母慕秀明。
“明夫人。”慕云晗敛衽为礼：“许久不见，您还好吗？”
“我很好。”慕秀明微微一笑，逼着顾璋赔了礼，意味深长地道：“这两年大概是我此生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了。你呢？”
慕云晗听到这话，便晓得她是知情者，只不知她是否晓得幸幸的存在，因此认真回答：“我不好。”
“理解。不过人总要往前看，因为总要活下去。”慕秀明微微颔首：“你是来看武长老的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招手叫过顾璋，径自离去。
小米垮了脸，小声和慕云晗说道：“她们经常在府里出入，自由得就像她家似的。”
这一点，让小米很不爽，她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慕云晗笑道：“她们除了经常出入之外，是否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倒是没有。”小米垂着眼对手指：“可是奴婢总觉得这里不像是咱们家了。”
男主人内瓤子换了人，女主人不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人不安。
“这里本来也不是我们家，这里是神官宫，我们的家在守山镇，在留仙，在枚州。”
慕云晗摸摸小米的头，说道：“明夫人是前任神官夫人，他也是前任神官，这里曾经也是他们的家。”
第2857章 投入
“可是……”小米眼巴巴地看着慕云晗，红了眼眶：“奴婢就是觉得不好受。”
她本想着主人留她看家，她就要把家看好，可是换了男主人的神官宫根本容不得她做半点主。
慕云晗轻轻抱了她一下：“傻丫头。”
慕立这个时候才轻声道：“下仆一直在说她傻，她不服气……”
小米就冲着他皱鼻子：“要你管！你比我傻多了！”
慕立虽未说话，眼里却满是笑意。
慕云晗从中看出了点什么，却也没有点破，只道：“走吧，随我进去。”
武长老靠坐在窗边的榻上，看到慕云晗进来就冲她笑：“晗丫头，本想去接你，但我起不了身。”
他的身上包裹着一床薄被，整个人热得全身是汗，却也没有将薄被拿走的意思。
“您这是？”慕云晗在他身边蹲坐下来，嗅到了一股药香。
“薄被里装的是药材，先烤热再放在身上捂着，可以缓解疼痛。”小米快言快语，拿了帕子轻快地给武长老擦汗。
慕立则去一旁倒了杯温白开，用勺子慢慢喂武长老喝水。
二人配合默契，把武长老照顾得很好。
“年纪大了不中用，每逢天气稍有变化，骨头就疼得厉害。能养成这个样子，多亏这两个孩子。”
武长老让小米和慕立退下去，和慕云晗说道：“阿麟的事我听说了，怪我没用。”
倘若当初他没有被灰衣人所伤，或可在关键时刻拉顾凤麟一把。
慕云晗摇头：“怎能怪您？您成这个样子还是为了他呢。”
武长老神色落寞，用力捶了膝盖两下。
慕云晗知他不好受，原本是站立于巅峰的强者，却因那一次意外，成了废人，不但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还需要别人照顾自己，心理落差难免很大。
她笑着转移了话题：“小米一定要我看看她和慕立的功夫长进有多大，您老是生病也不闲着啊。”
武长老这才略欢喜了些：“他俩是练武的好苗子，难得心意正直，我很喜欢。”
“您不知道帮了我多大的忙！”
慕云晗给他揉腿，很小声地道：“我打算去一趟齐国，正愁没人帮忙呢，这回有了慕立和小米，心里就踏实了，这事儿您老别告诉其他人！”
武长老惊讶地扬起眉头，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你去齐国是因为找到什么线索了？”
慕云晗点头，将经过说了一遍：“我觉着阿麟应该还在，思前想后，他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齐国。我要去找顾明月说的另一艘飞舟。”
武长老想了片刻，低声说道：“去试试也好的，这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慕云晗听出些许意味：“怎么啦？”
武长老道：“你刚才遇到慕秀明了？实际上，自从九爷回来，她便经常过来，她想让我和九爷还和从前一样。”
慕云晗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武长老摇头：“不可能回到从前啦。他这两年，太投入了，我不高兴。”
慕云晗诧异道：“太投入？”
第2858章 和谐
“对，投入。”武长老有些难以启齿，“他以为他真的是阿麟……”
恰在此时，慕云晗发现门口有一道阴影投进来，便给武长老使眼色。
武长老闭上嘴，抬眼看向门口。
只见顾漪澜站在门前，背光而立，目光幽暗，面目不清。
“九叔。”慕云晗起身，垂手而立，正是小辈见了长辈的规矩。
顾漪澜瞥她一眼，缓步而入，低声问道：“长老今天还好吗？”
武长老有些生硬地道：“还好，九爷自忙，不用每天都过来。”
“我刚好从外面经过，就进来看看。”顾漪澜并不久留，朝慕云晗点点头，转身离开。
屋子里一片沉寂，慕云晗和武长老都知道顾漪澜耳力远胜常人许多，刚才的话题是不能再继续了。
“我和你说说幸幸的事吧……”慕云晗又陪武长老坐了一会儿，被他赶去休息。
慕云晗走出院门，但见顾漪澜背对着她站在树荫下，墨色袍子上的银色花纹闪着淡淡幽光，看起来疏离又孤独。
他是在等她。
慕云晗想了想，朝他走去：“九叔。”
顾漪澜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轻“嘘”一声，示意她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两个奴仆在清理花木。
他道：“以后要记得，人前你该叫我阿麟。”
慕云晗皱起眉头，这一声“阿麟”怎么都叫不出来，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顾漪澜垂眸看着她，静静的，目光澄澈：“是的，武长老说得没错，有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阿麟。
我为了不出错，日夜回想他的一言一笑，举手投足，尽力模仿，学着学着，差不多就要走火入魔。
若是不见到你，我便以为自己是他，可一旦见了你，我又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他。”
慕云晗更加尴尬：“九叔何必如此？”
顾漪澜淡淡一笑，并未过多解释。
约是看出她的尴尬和不情愿，他换了话题：“你放心，我有分寸。但只是，人前盼你配合我，毕竟赵国还未最终灭亡，毕竟顾氏、慕氏还需挣扎求生，你我得当好最后一轮值。”
说到这个，慕云晗正好和他商量：“是时候让族人撤出京城了。”
赵国即将覆灭，动乱一起，最先倒霉的恐怕就是顾氏与慕氏，尤其是慕氏的女孩子们，只怕是要倒大霉。
“我这两年一直在做这件事，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只是缺钱，既然你回来了，抽个空子把两家长辈聚在一起说一说。”
说到正事，尴尬一扫而空，二人并肩而行，低声商量细节，待到说得差不多，也就到了傍晚时分。
慕云晗不及休息，换上衣服便跟着顾漪澜一起去了顾侯府。
顾侯府比她离开之前热闹了很多，顾凤博家生了个男孩子，是个普通人，不过胜在身体强健。
顾小十长得很壮实，顾大老爷将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即便将来不能接替神官之位，却也觉着他是家族的希望。
慕云晗到时，顾大老爷正带着顾小十在树下捉蚂蚁，一老一小跪在地上，画面出奇的和谐。
第2859章 平静
看到慕云晗，顾大老爷有些尴尬，嗫嚅着想要解释：“小十渐渐长大，不能总是和女人在一起，长兄如父……”
他停下来，觉得越解释越尴尬。
要知道，顾凤麟小时候，他这个真正的父亲从未这般照料陪伴过。
现在倒是来讲长兄如父了，尤其顾凤麟生死不明，怎么看都觉得讽刺。
慕云晗没吱声，等到绿腰把顾小十抱走，她才道：“不必解释，我想阿麟也不会在意。”
顾大老爷讪讪地低下头，却又警觉地看了顾漪澜一眼。
整个顾侯府的主人中，除了他知道顾漪澜假冒顾凤麟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
慕云晗不在家时也就罢了，现在她回来了，他难免担心顾漪澜会占她的便宜。
顾漪澜没有任何表情，和日常顾凤麟对待顾大老爷的态度一模一样。
周氏赶过来：“怎么尽在这里站着？饭菜好了，快进来吃饭！”
顾二老爷夫妇心里始终有芥蒂，露个面就找借口走了。
倒是周氏一直在对慕云晗嘘寒问暖：“现在身体好些了吗？我看你瘦了好多。”
慕云晗耐心地回答，和她说说笑笑。
突然，顾漪澜夹了一块鱼肉放到慕云晗的碟子里，很自然地道：“这鲥鱼蒸得不错，你尝尝。”
周氏就笑：“阿麟待媳妇一贯体贴，趁热快吃。”
顾大老爷则半低着头，从眉毛下方抬起眼来盯着慕云晗看，一副怕她吃了鱼肉的样子。
慕云晗沉默片刻，抬眼冲顾漪澜一笑，很自然地吃了，赞道：“好吃。”
顾漪澜勾起唇角，低头吃饭。
慕云晗被他搞得紧张，生怕他什么时候冷不丁又给她夹菜，可直到吃完，他也没有再夹。
少倾饭毕，周氏带着顾凤源媳妇退下，顾大老爷站起身：“阿麟媳妇，你随我来。”
顾漪澜正在喝茶的手就顿了顿，抬起眼来目光炯炯地看向慕云晗和顾大老爷。
慕云晗跟着顾大老爷走出房门，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背上，如芒刺在背。
她就想，顾漪澜是在担心她和顾大老爷合伙对付他？
烛影摇红，夜色更浓三分。
顾大老爷捂着脸失声痛哭：“……是我对不起阿麟，我很后悔，如果可以补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之前顾漪澜回到澜京，曾经和他说过当时的情况。
他很难过，却也不至于当着顾漪澜的面失控流泪。
时隔两年，再次听慕云晗用平静无波的声音、木然的表情描述当时的情形，他却再也忍不住。
他从来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可此刻，他莫名懂得她为什么会这样平静木然。
因为相关的场景重复回想了太多遍，一遍又一遍的哭泣心碎之后，就只会剩下麻木和平静。
慕云晗平静地看着顾大老爷，并不为他的悲伤所感动，更没有向他透露有关幸幸的半点消息。
顾大老爷独自哭着哭着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擦了眼泪道：“今后你怎么打算？”
总不能和顾漪澜这样一直做假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