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6章 没那么简单
太皇太后看着慕云晗，轻言细语：“安国夫人，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慕云晗满脸难过：“太皇太后垂怜，臣妇万分不忍，怀着好意而来，却不想闹到这种地步，让娘娘和陛下为难了，臣妾夫妇万死！”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本宫不为难，陛下欢喜，本宫就欢喜。你们退下吧，本宫乏了。”
沈太后只是叹气：“母后，不过一桩小事，何必……”
太皇太后却已起身往后去了。
瑛姑姑俯身行礼：“太后娘娘请，安国夫人请。”
沈太后到底也是皇帝之母，当朝太后，没脸没皮的事做不出来，只好叹息着看向慕云晗：“我们走吧。”
慕云晗更是不会选在这种时候去求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是那种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肯定是做到底的。
她所担心的，不仅仅是一只猫引发的口水战，更担心是这后头还藏了什么后手。
二人心事重重出了寿安宫，怀昌公主追出来，一脸为难：“这可真是，一点没料到……早知道会这样，我该让人送个信，让你们避开的。”
沈太后温和地道：“好孩子，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且回去安心伺奉你的皇祖母，也算是替本宫和陛下尽孝，别叫她知道了，又生气。”
怀昌公主拉着慕云晗的手，依依不舍：“很久没有和姐姐说话了，我很想你。”
慕云晗笑笑，拍拍她的肩，快步离开。
“怎么办？”
行至僻静处，慕云晗问沈太后：“此事断难善了，恐怕还得让陛下过问才行。”
沈太后道：“立刻禀告陛下。你且随我回去，等待消息。”
慕云晗便跟着沈太后回去，静候音信。
沈太后是明白人，也是忠厚人，可慕云晗也不敢完全相信她。
毕竟政务之事诡谲难测，不是凭着人品就能成事的。
慕云晗给小米使了个眼色，让她设法通知顾凤麟，多一手准备有备无患。
到了沈太后宫中，慕云晗和沈太后坐下喝茶说话，小米退到外头，借口入厕，悄悄将消息传了出去。
御书房里，皇帝收到消息，先是一呆，随即苦笑，沉吟片刻，将顾凤麟打发出去，把金太监叫进去。
顾凤麟心知有变，不慌不忙地走出去，往庭院里站了。
一阵风起，一条人影一闪而过，他的掌心里便多了一张纸条。
他不慌不忙地展开看过，心里便有了数，将手背在身后，比划了几个手势。
传信之人躲在暗处看到他的手势，自将命令传递出去。
金太监匆匆而去，一个小宦官走过来：“陛下请大人入内。”
顾凤麟走进去，风度翩翩地和皇帝见礼。
皇帝见他始终坦荡镇定，苦笑道：“方才发生了一件事。太皇太后下令诛杀林家的猫，又将林夫人赶了出去。阿麟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顾凤麟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猫猫狗狗的事，不过小事，他家要赔礼，臣便赔礼。但只恐，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第2077章 人心不足
皇帝皱起眉头：“如何不简单？”
顾凤麟却不答，只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道：“这猫肯定不能死，朕下旨意，命林家不得处死此猫，此事就此略过。想来，他们不会不听。”
林公爷之所以对那个安置历届神官夫人的庄子了如指掌，是因为得了他的指派，专管此事。
他的目的，自然是两手准备。
一是为了拉拢林家，不让他们听太皇太后的。
二是为了牵制顾凤麟，不叫顾凤麟太过自我忘形。
如今他派人去和林家传旨，林家肯定不会不听他的。
只要猫没死，太皇太后就没办法施展其他手段。
而林家肯定也会很愿意，毕竟大张旗鼓地告状闹事，却被下令弄死自家的猫，是很丢脸的事。
皇帝亲自下旨阻止此事，多多少少也能挽救一点颜面。
说不定，林家还会觉得他比太皇太后体贴。
这是皇帝的想法。
顾凤麟道：“我们且看着罢。”
皇帝很不高兴看到他这“我知道，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怒道：“顾凤麟，朕命令你，把你的想法如实说出来！”
顾凤麟道：“陛下，人心不足。”
然后，他再也不往下说了。
任凭皇帝怎么威胁，也是闭口不言。
逼得急了，就说：“我们说说税赋改革的事吧。”
皇帝很生气，但是没办法，总不能将顾凤麟暴打一顿，何况他提及的税赋改革一事，的确也真是很重要。
却说金太监出了宫门，急急忙忙往林府赶去。
眼看着林府就在眼前，他激动地命人：“快快快……”
然而胯下坐骑突然惊起，长嘶一声，险些将他颠下马来。
左右随从大惊，匆忙拉马扶人，左右查看是否有人捣鬼。
金太监顾不得别的，站稳身形就道：“快快快，赶路要紧。”
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拦阻他，不叫他办成事情，一定是太皇太后的人！
林府里，林夫人正扯着林公爷嚎哭：“不许杀猫，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占了我家的便宜，还要我们杀猫。
那是你的亲姐吗？怎能如此对待咱们！这么多年了，何曾沾过她半点的光，对待谧儿尚且不如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种！”
林公爷冷着脸将她推到一旁，命令儿子：“还不拉住你们的母亲？在家胡闹也就罢了，竟敢在太后娘娘面前胡闹！
雷霆雨露是君恩，没有太皇太后，哪有我林家！娘娘说要杀猫，就得杀！把猫抓来！”
下人早有准备，拎了一只笼子进来，里头一只母猫并着三只小猫，像是有所预感，惊恐地乱叫一气。
林谧面无表情，并不阻止。
有人匆匆报信：“金太监来了！陛下有旨，且慢……”
林公爷恍若未闻，喝令下人：“还等什么！速速动手！”
几声惨叫之后，一切归于虚无。
金太监气喘吁吁，狂奔而入，看到眼前血淋淋的场景，气得使劲一拍脑袋，指着林公爷道：“林爷，您这，真是……”
第2078章 懂事
林公爷冷着脸道：“我这真是什么？金公公，您来得正好，替老朽回禀太皇太后和陛下，后患已绝，再不必担心老臣去找神官大人的麻烦了！”
林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神官宫欺人太甚！我要去敲登闻鼓，让天下的人评评理，哪有这种道理！”
她狂奔而出，边跑边喊：“神官宫欺人太甚，就连猫猫狗狗都不肯放过……”
金太监怎么可能放她出去：“拦住她，拦住她！”
奈何他带来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有林家人多，何况林公爷还拦住了他，冷声道：
“我已按照太皇太后的吩咐，处死这猫了，还想怎么样？难道还想让拙荆拿命去填吗？”
林谧哭了起来：“娘啊，都是女儿不孝，让您受此欺辱，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让女儿陪着您一起去死吧……”
金太监也是人精，这一看，岂能不明白林家的意思是什么。
这是想要借机和皇帝陛下谈条件啊，当即道：“你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和陛下提嘛，这样要死要活的，不是为臣之道啊。”
林公爷闭上眼睛：“我家谧儿的名声被坏掉了，想要找个好人家都成了困难，陛下若是体恤老臣，就请替老臣解了这燃眉之急吧。”
林谧哭得更是凄楚：“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如死了干净，省得拖累你们……”
金太监冷笑了，可冲着他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国公爷，陛下最是宽仁，您不是不知道。”
林公爷道：“我知道，但陛下不知老臣艰难。”
金太监就道：“这么着，先让尊夫人回来，国公爷随老奴入宫，有什么话，可当面向陛下申诉，您看如何？”
林公爷不去，闭目不动：“老臣当日尽忠，却被视为要挟天子，颜面丢尽，没有脸面觐见天子。”
金太监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在国公府里坐下来，命人去往宫中送信。
“拦住人了吗？”皇帝听到这消息，真是气死了。
林家这是要搞事儿啊，林夫人女流之辈，不要脸不要命地撒起泼来也是很不好看。
宫人禀告道：“回禀陛下，林夫人在半道上被蒙相拦住了，这会儿正在相劝呢。”
皇帝松了一口气，觉得蒙相在这种大是大非上还是很懂事的。
于是就和顾凤麟道：“幸亏遇到了蒙相。”
顾凤麟道：“是啊。”
他明明没说什么，皇帝就是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看出了什么，于是很不爽：“你想说什么？”
顾凤麟道：“未曾发生的事，恕臣不敢乱说。”
“你不敢乱说？你不就是专门说没有发生的事的吗？”
皇帝心情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恰好宫人来禀，说邹皇后亲手熬了养生粥，也是毫不犹豫拒绝了。
顾凤麟低眉垂眼，不置一词。
君臣都是沉默地对着对方，气氛莫名沉闷。
又过了些时候，宫人再次来报：“不好了，林公爷夫人晕厥过去了，林公爷说要以死明志。”
第2079章 终身大事
“胡闹！”皇帝怒不可遏。
他才刚登基没多久，最怕的就是不安稳。
林家带头一闹，其他功勋世家肯定也会跟着闹。
旁的倒也不怕，就是即将推行税赋改革，这一闹起来，后续就很难推进了。
顾凤麟道：“陛下何不前去太皇太后宫中，聆听太后教诲？”
皇帝沉吟片刻，冷笑：“也好，待朕看看他们想要做什么。”
皇帝去了寿安宫，太皇太后却不见他，只让怀昌公主出来道：“身上不舒服，就不见陛下了。”
而此时，外头又传来消息：“好几位老亲王和老国公，都使人过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便闯了进去：“皇祖母心中有气，何不向孙儿言明？”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不知是本宫心中有气，还是陛下心中有气？
此事不是陛下一手操作的么？本宫压着娘家人，为的是维护陛下威严，这也有错？”
皇帝的确没有抓住太皇太后任何把柄，却也不拘泥于此，只沉声问道：“要如何，才能让林家平息怨恨，还请皇祖母指点孙儿。”
太皇太后闭目不言。
瑛姑姑道：“陛下，要解决这件事很简单。”
皇帝道：“请姑姑明示。”
瑛姑姑就道：“林公爷最放心不下的，无非就是爱女的终身大事罢了。”
皇帝心中一动：“不知林公爷心仪谁家儿郎？”
瑛姑姑低咳一声，道：“这个么，老奴却是不知道了？”
皇帝看一眼太皇太后，转身走出。
太皇太后睁开眼，目光湛然：“此事可成。”
瑛姑姑道：“这也真是……按说两家你情我愿，无需耍这么多花招，可这世道硬生生逼得结个亲都这么麻烦。”
太皇太后冷道：“为了赵氏基业，不得不如此。”
却说皇帝满肚子火气回了御书房，看到顾凤麟低着头坐在案前写个不停，忍不住想要发火：“你看看你哪有半点像神官？说你更像一个小书吏还差不多。”
顾凤麟微微一笑，将手中纸张递上：“陛下请看。”
皇帝一看，眉毛更是竖了起来：“你要和朕打赌？”
顾凤麟道：“陛下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将纸张压在案上，不置可否。
忽听宫人禀告：“陛下，蒙相请见。”
顾凤麟就起身：“容臣告退。”
“你去罢。”皇帝挥一挥手：“宣蒙相。”
不多时，蒙相缓步而入。
他比从前又苍老了许多，走起路来腰背已经佝偻，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目光藏在耷拉着的眼皮底下，看起来更沉默，但偶尔抬眼，却是锋利无比。
“老臣参见陛下。”他一丝不苟地行着君臣大礼。
皇帝亲手将他扶起，赐坐：“卿家从何而来？”
蒙相微笑着道：“陛下，老臣原本没想入宫，是在道上遇到了林公爷夫人，她哭哭啼啼，钗横发乱，说是要敲登闻鼓……”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她想如何？”
蒙相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那个猫官司……”
第2080章 认清现实
“……老臣劝了林夫人许久，实在劝不好，她所想的，无非就是担心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
老臣自己也是家中孽子不成器，一把年纪了还不曾看到孙子，所以很是理解林公爷夫妇的心情……”
蒙相叹着气，潸然泪下：“老臣已年过花甲，也不知闭眼之前能否看到孙儿，那个不孝子！”
皇帝懂了。
蒙家这是想要和林家联姻，却又怕他阻拦，所以搞出这许多花样。
而林家，之前的的确确投靠了他。
但现在，为了乘龙快婿，又接受了太皇太后和蒙相开出的条件，转而与他们结了盟。
一群见利忘义，目光短浅的小人！
皇帝心中愤怒之极，却不能公然反对。
因为他不敢公然得罪蒙相，不敢公然与太皇太后等人翻脸。
这也让他认清了现实，他所能依靠的，唯有顾凤麟。
皇帝白胖的脸上满是同情：“蒙嘉的确太过任性，是该让他安定下来了，不知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
蒙相叹道：“林家和神官宫公然撕破脸，于国家不利，陛下与太皇太后脸面也不好看。
恰恰的，拙荆曾见过林家小姐，对她赞不绝口，林夫人要死要活，老臣斗胆，安抚了她。”
皇帝心中大骂着，口里却是充满了感激：“卿家体贴，不知是怎么安抚的？”
蒙相看了皇帝一眼，觉得皇帝老实的外表下掩藏了一颗奸诈不安分的心。
“老臣与她说，一定能为林小姐觅得一位前程似锦的如意郎君！”
“啊……人选是谁？”皇帝孜孜不倦。
蒙相一咬牙：“老臣愿让犬子为陛下分忧！”
“分忧……”皇帝想破口大骂，张开嘴却是笑了：“真好，爱卿真是体贴入微，朕……许了。”
不就是成个亲么？呵呵，还真以为成了亲就能成一家人了？天真！
蒙嘉这个人，他也是见过的，那叫一个桀骜不驯。
只怕蒙相想让蒙嘉答应这门亲事，也是很难的一桩事啊。
蒙相很沉得住气，目的达到，却也不见喜悦，谢恩之后，提起了税赋改革之事。
“陛下，目前国家动荡，齐国虎视眈眈，怕是不适合推进这样大的变革，以稳为要。”
皇帝淡淡地道：“不变就要亡国，蒙相都是要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这样固执？”
既然是交易，那就彼此退让一步好了。
蒙相也不坚持，微微一笑：“陛下说得是，老臣告退。”
对于初生牛犊，和他说老虎多么厉害，他没亲身经历过，是没办法体会的。
所以，就先让他为所欲为，再让他在后面的生活中碰一碰南墙，就什么病都好了。
蒙相和皇帝互相微笑着，甜蜜地分了手。
蒙相刚走，皇帝立刻着人去将顾凤麟叫来：“你一定要把税赋改革的事办好，不然朕有你好看！”
顾凤麟道：“这只是开始呢，陛下，接下来，咱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慕云晗和沈太后喝到第三壶茶，蒙林联姻的消息传了进去。
第2081章 降阶亲迎
沈太后惊得险些被呛着：“这，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慕云晗也是恍然大悟，原来，绕了这么一大个圈子，是为了促成这么一桩婚事。
蒙家与林家结成儿女亲家，看似是达成利益共同体了，可相应的，也招了皇帝的忌惮。
不过对于蒙相等人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君臣之间的相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日子还长，且斗着罢。
沈太后愁眉不展，却不好将心思表露在慕云晗面前。
慕云晗识趣，起身告辞。
沈太后也没久留她，只温言安抚：“有空的时候，不妨多往宫中走动。”
慕云晗谢了，跟着宫人往外走。
半途却被人截了道，来的正是邹皇后身边的心腹宫人喜福。
喜福一瘸一拐的，笑容十分热情：“夫人慢行，皇后娘娘有请。”
慕云晗不露声色：“怎么敢劳动姑姑亲自前来？”
喜福的伤却是遭了皇帝惩罚，说她不学好，撺掇邹皇后不贤。
还是邹皇后向沈太后求情，这才勉强保留了性命，只是挨了一顿打。
此刻当着慕云晗的面，喜福是怎么都不敢露出丝毫不满，笑盈盈地道：“许久不见夫人，奴婢也怪想念的。”
亲亲热热上前扶着慕云晗的胳膊，陪着她往前走，说了许多的好话。
慕云晗也不拒绝，始终保持笑意。
说话间，到了中宫。
邹皇后竟然是迎到了阶前，亲热地道：“等了你许久，总算是来了。”
慕云晗赶紧拦住她：“怎么敢劳动娘娘降阶亲迎，真是折杀臣妇了。”
邹皇后紧紧拉住她的手，叹道：“我这些日子总是想起从前你待我的好，越想越觉难得……”
说着，眼眶竟然红了，泪光盈盈。
慕云晗也是动情地拉住她的手：“娘娘和陛下待我们好，那是应该的。人和人之间，不就讲究一个情义么？”
邹皇后垂泪道：“我并不是想待你不好，而是做了这个皇后，身不由己，待谁亲近了，都会被人眼红诟病，是以……”
慕云晗早就看穿了她，却不点破，叹道：“臣妇知道，娘娘是为了我们好，都是那些小人作祟。”
二人手牵着手往里走。
邹皇后道：“天色已晚，你若不嫌弃，不如留在这里用膳，我命人去禀告陛下，也请陛下和神官过来一道聚聚，你看如何？”
慕云晗心说，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但她想着，皇帝既然如此处置，肯定也是想和中宫和好的。
不如顺水推舟，大家都得个好。
于是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怎么敢劳动娘娘费心。”
邹皇后见她配合，笑得灿烂：“不费心，理应如此。”
当即派了人去御书房请皇帝，她自己和慕云晗大谈育儿经，说的都是皇长子怎么可爱，她怎么思念孩子。
慕云晗大力称赞皇长子，却绝口不提要向皇帝说情的事。
邹皇后也知不能逼迫太甚，继续浅笑盈盈。
第2082章 自有福运
过了约有顿饭功夫，宫人欢天喜地回禀：“陛下已经起身往这边来了。”
邹皇后喜不自禁，匆忙起身理妆，又问慕云晗讨要澄澈膏。
慕云晗自是不会拒绝，还主动帮着她梳妆。
邹皇后没用太多脂粉和首饰，穿了一件旧衣，看起来朴素极了。
没多少时候，皇帝和顾凤麟走了进来。
看到邹皇后的装扮，皇帝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许多情绪。
慕云晗和顾凤麟对了一个眼神，都觉得不该久留。
素酒过了三巡，顾凤麟就假推身体不适，起身告辞。
邹皇后盛情挽留，还要请御医给他看病。
皇帝道：“让他回去罢，想是累着了，好生休息。”
邹皇后就起身道：“我送你们出去。”
皇帝冷眼瞧着，也不拦她。
邹皇后坚持将慕云晗和顾凤麟送到门口，回去跪倒在皇帝面前，深深拜倒，不敢抬头。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冷冷地道：“知道错了？”
邹皇后哭了起来：“臣妾知错了，还请陛下饶了臣妾这一遭，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帝这才道：“平身罢。”
宫外，慕云晗和顾凤麟同乘一车。
两个人都是累了，没人看着，也顾不得那么多，各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倒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若我未曾猜错，皇后穿的，是当初在齐国时所着旧衣。”
慕云晗说道：“她曾与我说，当初在齐国没有新衣穿，常将旧衣的里子翻到外面。我看她今日穿的，就是这么一件衣服。”
顾凤麟宽厚的手掌在她背脊上轻轻一捋，说道：“陛下心中自有沟壑，她翻不起浪花。”
人家夫妻的事，外人也不好太过干涉，慕云晗道：“但愿。”
关于蒙嘉和林谧的婚事，她怎么都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蒙嘉会同意这桩婚事吗？”
顾凤麟微眯了眼，轻声道：“说不好，蒙相是最疼儿子的，他这一辈子，对自己和族人、门生要求极严，唯独对独子放纵。
此番既然下定决心，要拿蒙嘉联姻，肯定不能是儿戏。蒙嘉此人看似荒诞不经，桀骜不驯，实际最重情义，我看，他会答应的。”
慕云晗不由有些怅惘：“我总觉得，他应该娶一个极好，极明澈的女子。”
顾凤麟斜了她一眼：“像你这样的？”
慕云晗微微吃惊，随即掐了他的腰一把：“莫名其妙吃什么飞醋！”
顾凤麟哼了一声，霸道地将她揽入怀中：“各有福运，他啊，自有他的福气。”
慕云晗好奇：“他有什么福气？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顾凤麟道：“天机不可泄露。”
慕云晗叹了一声：“我希望他们都好，但我更希望能和你终老。”
顾凤麟闭着眼睛：“会的，会的，放心吧。”
回到家中，天已黑尽。
锦绣迎上来道：“玄金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哀嚎不止，还几次想要咬断锁链逃出去。”
慕云晗和顾凤麟对视一眼，心中十分沉痛。
谁说动物没有感情？
第2083章 对生活了解不深
动物往往比人更敏锐。
玄金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如此哀恸。
慕云晗快步入内，蹲在笼子前看向玄金。
玄金焦躁地在笼子里打转，看到她就走过来，哀哀叫个不停，又将爪子去拨弄锁链。
拨两下锁链，它就哀哀地看向慕云晗，哀伤地叫几声。
慕云晗十分难过，却是不肯放它出来：“我不能放你出来。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能再添变数了。”
玄金又朝顾凤麟哀叫。
顾凤麟伸手轻抚它的背脊，轻轻摇头。
玄金一动不动，绿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慕云晗叹了一声，也没心思做其他事了，问明它今天什么都没吃，就取了水和新鲜鱼肉，要亲手喂给它。
玄金却是什么都不吃，走到笼子角落里，歪倒下去，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慕云晗没有法子，只好将这些东西放在一旁，和顾凤麟一起守在一旁。
小米进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前些日子夫人说要寻聪慧健康的小狗，狗剩儿他们寻到了几只，请您去挑。”
玄金的耳朵抖了抖，背影越发哀伤。
慕云晗很是怀疑它是否成了精，却也不忍在这种时候伤它的心，便道：“叫他们抱走！”
小米会意，安静地退了出去。
慕樱顶着兜帽披风赶来，说道：“把玄金交给我照料吧，姐姐、姐夫自去忙大事。”
顾凤麟摇头：“不用。我会亲自照料它。”
他看向慕云晗：“我要带玄金出去一趟。”
慕云晗猜到他要做什么，便道：“我陪你去？”
顾凤麟道：“不用，你安心休息，我会平安回来。”
顾老头皱眉：“大人，那林家必然张开罗网等着的，您……”
这种时候太敏感了，谁知道太皇太后、蒙相等人准备了什么陷阱等着呢？
顾凤麟充耳不闻，打开笼子，朝玄金伸手：“来，我带你去。”
玄金缓缓回头，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顾凤麟保持同样的姿势，鼓励地朝它点头。
玄金的眼睛闪起亮光，飞身而起，朝他奔去。
顾凤麟将它放在肩上，朝慕云晗和慕樱点点头，缓步向外。
慕云晗快走两步，追到门口目送他离开。
暮色下，穿着玄色袍服的男人清俊而贵气，肩上的黑猫乖巧而安静。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嗳……”慕云晗喊了一声。
顾凤麟回头看着她，微微挑眉：“嗯？”
慕云晗抿唇而笑，朝他挥手：“小心，我等你们回家。”
真好看，平常就觉得他很好看，这个时候觉得他更好看了。
有爱心的男人，英俊的外表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顾凤麟点点头：“不用担心。”
“姐夫真不错。”慕樱叹道，“我没见过比他更温柔细致、又身居高位的男人。”
顾老头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对生活了解不深。”
慕樱没懂：“对生活了解不深？”
顾老头神秘地笑了：“换句话说，对自己的人肯定是要温柔细致的，对敌人嘛，不必多说。”
第2084章 许久不见
慕樱懂了：“对敌人温柔细致，那是傻子吧。”
到慕云晗犯花痴的样子，就道：“我将来也要找个这样的。”
慕云晗大为吃惊：“可是顾凤麟世上只有一个呀！”
慕樱哈哈大笑：“书上说女人一旦心中有情，就像傻子，姐姐你此刻就像傻子。我说的是类似这样的。”
慕云晗也笑：“希望小樱找到更好的。”
虽然在她心里，再也不会有人更比顾凤麟好了。
但是她也希望，有朝一日，慕樱能够走出禁锢。
再不必因为特殊的血脉而隐姓埋名，不能见天日。
更希望慕樱能够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获得幸福。
夜风清扬，顾凤麟带着玄金，穿行在黑夜之中。
夜色中的林府安静肃杀，带着隐隐的血腥味道。
玄金身上的毛炸开，飞身跃出。
顾凤麟早有防备，抬手抓住它的双脚。
玄金使劲挣扎，却是怎么都挣不脱。
顾凤麟冷道：“不听话，咱们就立刻回去。”
玄金耷拉了头和尾巴，乖乖指路。
夜色苍茫之中，一根旗杆高高竖起，一盏灯笼挑在头上，下方垂下几根绳索。
绳索的尽头，是几只可怜的猫。
玄金瑟瑟发抖，爪子伸出，紧紧抓着顾凤麟的肩肉，哀叫连连。
顾凤麟忍着疼痛，抬眸看着旗杆下方随风飘荡的几只可怜动物。
突然间，他闪电般跃出，在阴暗处巡游一番之后，随着两声惊呼，两个人被接连抛将出去。
抛的方向，正是旗杆尽头。
“嗖嗖”一阵箭响，无数枝冷箭自暗处射出，瞬间将那二人射成了马蜂窝。
仔细看来，却是在那旗杆周围布了无数纤细的丝线，只要有人碰上，就会带动机括，引发乱箭齐射。
顾凤麟振袖而起，优雅而精确地穿过那些细细密密的丝线，轻轻抬手，切断系着猫身的绳索。
几只猫直堕而下，他展开袖子，将其卷入袖中，再轻巧地落于墙头。
“有刺客……”
人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灯笼直往这边包围而来。
顾凤麟修长白皙的手掌在玄金背上轻轻一抚，转身跃入夜色之中。
林公爷带着人赶来，只看到两具尸体和一根光秃秃的旗杆。
他愤怒得使劲了赶上来回话的管事一记耳光：“废物！”
他的长子忙道：“父亲大人，虽然他逃走了，但还是可以告他的……”
林公爷阴冷着脸，怒道：“怎么告？人证在哪里？物证在哪里？冷箭从何而来？”
若是顾凤麟因此受了伤，倒还可以说他不告私闯，是活该。
现在人家不但跑了，还弄死了他的人，自己再去闹，岂不是等于将脸送上去给人打？
他再怎么白痴，也不能这样白痴吧？
可是这口气憋在胸口，是真的不吐不快。
尤其是前几天才撞过柱子的额头，真的是很痛很痛。
有人惊呼：“那是谁？保护国公爷啊！”
林公爷抬头，只见一条白色的人影，衣袂飘飘，立于墙头，笑吟吟地看着他：“林公爷，许久不见了啊。”
第2085章 不要害怕
林公爷吃了一惊，随即微笑：“原来是太常寺卿大人啊。您突然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顾漪澜轻轻抬足，转瞬之间已经来到他面前。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这里有热闹看，特意来看看。”
顾漪澜朝那两具尸体走去，再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纵横交错的丝线，微笑：“阿麟的身手比我想像的更好。”
林公爷的笑容略有些尴尬，佯作惊讶：“刚才那个是神官大人吗？”
顾漪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这些丝线暗器什么的，难道不是为了对付他的？”
林公爷失声叫道：“冤枉啊！大人怎能冤枉老朽，不过是为了防贼而已。”
清风拂面，眨眼之间，顾漪澜已经来到他面前，轻拍他的肩膀：“不要害怕，我不是来伸张正义的。”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
林公爷张口结舌，不敢动弹。
顾漪澜却已转身离开，瞬间不见了影踪。
林公爷长子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父亲，他什么意思？”
林公爷阴沉着脸：“无碍，他是太皇太后的人。”
他的长子长出一口气：“那就好，如此身手，理当重新登上神官之位才好。”
林公爷没有搭话，只道：“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此事不许再提。”
慕云晗送走慕樱，就去看望葵花。
葵花蜷在架子上打盹，见她来了也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在她手里啄了两口瓜子，就又闭着眼睛打盹。
慕云晗也不打扰它，就在神像下方仰头看着顾星。
这应该是顾星三十多岁，正当盛年时的模样。
他长得真的是完美无缺。
慕云晗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地方才能生出这样完美无缺、聪明厉害到了极致的人。
且这么多年，能强悍地将自己的本领传承给子孙后代，实在是很了不起。
清风自外而入：“大人回来了，请夫人去后花园。”
慕云晗就问葵花：“你去么？成日关在屋里不太好。”
葵花懒洋洋地飞起，停在她肩上，不客气地指挥道：“走稳一些，我受不得颠簸，头晕。”
慕云晗果然走得极稳极慢。
到了后花园，只见一株玉兰树结了红红的果实，上头挂了两盏灯笼。
顾凤麟背对她站在树下，玄金围着树打转，凄声惨叫。
慕云晗走上前去，但见树下堆了一个小小的坟茔，上头盖了些树叶。
她轻轻去触顾凤麟的手，什么都没有问。
顾凤麟反手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她肩上的葵花，微微颔首：“我们回去吧。”
慕云晗不放心，悄悄指向玄金。
葵花哑声道：“别管它，让它自己待着。”
说着，它飞上枝头，闭上眼睛养神。
慕云晗就放了心，有葵花守护着玄金，不用担心了。
她和顾凤麟安静地离开，走了很远，回头去看，只见玄金已经不转圈了。
它静静地坐在小小的坟茔前，静静地看着坟茔，肥胖黑亮的身子就像一块黑色圆圆的石头。
慕云晗突然间酸了眼眶。
第2086章 玄金的守护
在这风起云涌的时代，他们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哪怕是一只猫，也不配拥有爱情和家庭。
慕云晗想起这么一句话，眼泪不能控制地流淌出来，索性一头扎进顾凤麟怀里，无声哽咽。
顾凤麟的手很脏，他沉默着，翘着手掌，用手臂极大可能抱紧慕云晗。
慕云晗发狠：“我明天就要去铺子里，召集掌柜们碰头，努力把生意做到更大更好，多赚齐国人的钱。”
顾凤麟温柔地道：“好，我支持你。”
可他们也知道，路途那么遥远，即便和苏久洲的生意一直做得很顺利，一来一去，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赵国早年积贫积弱，如今想要崛起，实在太难了，匆忙之间断不可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
顾凤麟安抚慕云晗：“不管怎么说，你能用酒和药换回那么多的铁矿、马匹、粮食，已经很了不起了。”
慕云晗想起他那句“尽人事知天命”，心中略安。
这一夜，慕云晗和顾凤麟满怀心事，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天将亮时，窗外沙沙下起了雨。
顾凤麟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哽咽。
慕云晗被惊醒过来，匆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不敢叫醒他。
她只能握着他的手，盘膝坐在一旁，紧张地守着他。
晨光透过窗户和床帐，投到顾凤麟脸上。
他的眉头因为痛苦而紧紧皱着，嘴无声地张合，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头发。
慕云晗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祈祷他快些醒过来，更祈祷他所梦见的事物不要太可怕。
窗外传来猫抓窗纸的沙沙声，是玄金回来了。
慕云晗既怕它吵到顾凤麟，又希望它能唤醒顾凤麟。
她松开顾凤麟的手，轻手轻脚下了床，打开窗户。
冷风夹杂着湿润的空气卷了进来。
玄金蹲坐在窗台上，以往总是黑亮蓬松的毛发一缕一缕地板结在一起，滴淌着浑黄的泥水。
它的绿眼睛出奇的亮，伸出舌头舔舔慕云晗的手，轻巧地跃入房中，留下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它走到床前，跃上床头，蹲坐在顾凤麟枕前，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顾凤麟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起来。
慕云晗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祈祷，一切都会过去的。
玄金垂眸看着顾凤麟，伸出爪子在他脸上使劲踩了几下。
顾凤麟陡然睁开眼睛，双眸比夜还要黑上几分。
慕云晗紧张地凑过去，恰好和他的目光对上，于是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凉的目光。
玄金突然扬起爪子，“啪”地打了顾凤麟的脸一巴掌。
顾凤麟冷冷地看向它，玄金凑近去，和他双目对视，同时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巴掌。
“呼……”顾凤麟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玄金退回去，瞅一眼慕云晗，表示没事了，然后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慕云晗小心翼翼地去摸顾凤麟的脸，那上头沾满了泥水，惨不忍睹。
顾凤麟反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无事。”
第2087章 明知不能为
慕云晗充满了欢喜，紧紧拉着顾凤麟的手，小声道：“玄金似乎好了。”
她绝口不提刚才自己被吓坏了的事，是不想让他担心忧虑。
可有些事，即便她不提，顾凤麟心里也是有数的。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眼里满是她的身影。
“我只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只管安静地等我醒来。就算玄金不在，也不用害怕。”
慕云晗微笑：“好。”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他的另一个世界，对于她来说，是神秘未知，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可怕的。
顾凤麟知道她不信他的话，就又认真地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也可以让葵花或者玄金过来干涉。”
然后他又盛赞她：“你做得很好，非常冷静。”
慕云晗被他夸得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我相信你啊。”
“喵呜~”玄金不屑地叫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使劲一抖身子，甩了含情脉脉的两个人一脸泥水。
顾凤麟生气地要去抓它：“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个臭肥猫！”
玄金骄矜地扭着肥腰，转身跳下床，给了二人一个肥肥的胖屁股。
顾凤麟和慕云晗相视一笑。
不管怎么说，玄金的悲伤情绪是缓解许多了。
今日下雨，又才发生了这许多事，皇帝需要分别召集诸大臣入宫，商讨税负改革实施的细节。
经过商量，二人一致认为，顾凤麟暂且避开比较好一点。
因此顾凤麟不用入宫，和慕云晗商量：“不是要去铺子么？我陪你去罢。”
慕云晗求之不得：“好的呀，正好去慕侯府走走。”
二人收拾妥当，吃好早饭，就手牵着手，戴着斗笠蓑衣，往外而去。
“你梦见了什么？”慕云晗到底没能忍住好奇心。
顾凤麟紧一紧她的手，眼看着前方说道：“战争，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场大战。我军惨败。”
慕云晗静默下来，默默地踩着雨水往前走。
良久，她停下来，问他：“没有办法避免吗？”
顾凤麟沉默地看着她，不言语。
慕云晗懂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
她萎靡了片刻，重又打起精神：“就算不能扭转逆势，那咱们也可以多作准备，至少可以减少一点伤亡吧？”
顾凤麟道：“是的。”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是这样的，所以咱们去清点一下库存，如何？”
“好。”慕云晗紧紧跟着他，一起往雨中走去。
不远处，顾漪澜一身玄衣，静静地立在墙角里看着他们的背影。
“明知不能为，也要尽力挽回吗？”
他轻声说道，“不知该说你们是傻子，还是说你们天真，勇气可嘉？”
没有人回答他，他身边只有雨渍斑驳的墙皮，顶着一张奇形怪状的脸，看着他傻笑。
他也不在意，转身走入蒙蒙雨雾之中，最终停留在顾侯府后方的一堵墙外。
那后面，是顾侯府的库房。
存了好几代人财富的库房。
第2088章 雨夜痛饮
慕云晗和顾凤麟在铺子里忙活到天黑，清点出了库存的粮食和铁，以及钱财。
看起来不少，但顾凤麟和她算了一账。
她意识到，个人的财富能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所做的太有限。
战争，需要花费的银钱实在太多了。
更不论后期为了休养民生，安抚百姓需要付出的有多少。
她有些挫败，去慕侯府走了一趟，解决一些族务之后，决定和顾凤麟去药膳堂酒楼大吃一顿。
东家降临，是很值得酒楼掌柜、大厨、伙计拿出全身解术大忙一场的。
在掌柜、大厨、伙计们殷切的注视下、甜美的笑容中，慕云晗和顾凤麟吃了一顿让肠胃非常舒服的饭菜。
天一直绵绵的下着小雨，时近秋末，天黑得很早。
雨水淅淅沥沥地在房檐上流淌下来，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慕云晗忍不住伸手出去接了一掬雨水，递给顾凤麟看：“神官大人，请据此判断，明年的天气和收成如何？”
顾凤麟被她逗笑了，拉着她的手将水倒在空碗里，说道：“调皮！”
有人敲响房门，清风打开门，狗剩儿站在门口板着脸道：“蒙相在楼下，非得拜见大人。”
慕云晗和顾凤麟对视一眼，他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顾凤麟淡淡地道。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蒙相被蒙扶着，缓步上了二楼，走进房门，笑得灿烂。
“听闻家中的小子们说起，神官夫妇在此小酌，老夫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
顾凤麟和慕云晗起身，以礼相迎。
双方分宾主落座，慕云晗叫人重新送上新鲜酒食。
蒙相也不推辞，豪爽地饮了一大杯酒，眯了眼睛说道：“好酒。不知怎么回事，三三在家藏的那些美酒，就是没有你店里卖的好吃。”
慕云晗笑笑：“您若喜欢，随时可以派人来买。”
开门做生意，只要正常付钱，谁的生意都可以做，她和钱没仇。
蒙相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生辰八字，推到顾凤麟面前。
“想来神官大人也知道我们府上将和林公府联姻的消息了，按着规矩，该请你合个八字，挑个好日子。”
顾凤麟不动声色，拿起八字仔细看过，说道：“林家的呢？”
蒙相一拍脑袋，爽朗笑道：“看我这记性，居然忘了此事。”
他吩咐了蒙两句，蒙飞也似地走了出去。
“我已派人去林家取了，左右无事，不如你我二人小酌两杯，如何？”
蒙相举起酒杯，微带挑衅地看向顾凤麟。
顾凤麟勾起唇角，淡淡笑着，向他举杯：“蒙相既然有此雅兴，敢不相陪？”
慕云晗沉默着只管给二人斟酒，看这二人你来我往，一会儿功夫就喝了半坛子酒，她几番忍不住想要阻止，又强迫自己忍住，忍住。
半个时辰后，一坛子酒见了底。
蒙相红着眼睛，用力将酒杯砸到地上，厉声道：“痛快！”
顾凤麟沉默着放了酒杯，沉默地注视着蒙相。
第2089章 你对得起谁！
蒙相指着顾凤麟道：“你这个佞臣！”
慕云晗等人勃然色变。
佞臣，这是多大的侮辱！
慕云晗坐直身子，立时就要反驳。
顾凤麟神色淡定，轻轻抬手止住她，淡淡地道：“你这个老贼！”
蒙相的随从顿时涨红了脸，想要反驳。
蒙相同样抬手止住了，定定地看着顾凤麟，说道：“老夫骂你佞臣，你不服气。
我来问你，你身为神官，不行神官之职，阴谋算计先帝，导致先帝遇刺身亡，是也不是？
我再问你，你身为神官，不行神官之职，讨好献媚于陛下，干涉朝政，陷国家于动荡不和，你该不该？
我再问你，你身为神官，不为万民表率，族中丑事频发，更是令嫡母死无葬身之地，你羞不羞？”
蒙相这个诘问，可谓是很毒了。
谋刺先帝，是大逆不道，可诛九族。
讨好献媚，干涉朝政，为天下人所不耻。
族中丑事频发，令嫡母死无葬身之地，是失德。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可以算是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顾凤麟不慌不忙，与蒙相对视，缓缓说道：“我骂你老贼，你敢不承认？
老而不死是为贼，身为宰相，不思忠君报国，却与后宫、亲王勾结，谋刺妃嫔，导致陛下意外身亡。
陛下意外身亡之后，不思辅佐新君，兴旺国家，却只顾个人好恶，朋党勾连，只为将过失推到别人身上。
为了达成一己私欲，不惜以亲子作筹，你就是这样忠君爱国的吗？
你就是这样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吗？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为天下楷模的吗？
你对得起谁！道貌岸然的老贼！什么为国为民，为的是蒙半朝权势不减吧！”
蒙相满是褶皱和老年斑的面皮剧烈地颤抖起来。
顾凤麟说的这些话，好比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戳进他的胸口，将他的心戳得鲜血淋漓。
更是将他的面皮毫不留情地撕扯下来，将藏在里头的软弱、悔恨痛苦，暴露于人前。
他指着顾凤麟，愤怒地道：“你懂什么？老夫是为国为民，更是上了你的贼当！”
顾凤麟云淡风轻：“你又懂什么？我亦是为国为民，顺应时势，你这等观念陈腐、只会拖后腿的老朽早该隐退了！”
蒙相死死瞪着顾凤麟，咬牙切齿，全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慕云晗甚至怀疑，他会不会被当场气死在这里。
肯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不然这矛盾真是没办法调和了。
“咳咳……”慕云晗轻咳两声，说道：“这是酒喝多了吧？都少说两句，不是要挑日子吗？生辰八字呢？怎么还不拿来？”
蒙从外走入，将林谧的生辰八字放在桌上，把蒙相拉开，轻声道：“伯父先回去吧，这里有侄儿。”
蒙相仍然气咻咻的瞪着顾凤麟，不肯相让。
顾凤麟却是沉稳地拿起林谧的生辰八字贴，安静地看起来，视蒙相为无物。
一个蒙府下人快步而入，说道：“相爷，老夫人身上有些不大好。”
第2090章 大凶之兆
蒙相摇摇晃晃起身，恶狠狠看了顾凤麟一眼，扶着下人下了楼。
其实众人都知道，蒙老夫人未必真的不好，不过是给蒙相一个台阶而已。
趁着顾凤麟和对八字，慕云晗看向蒙：“蒙四哥，孩子最近都好吧？”
考虑到很多因素，四奶奶离世之时，她没有过去，离世之后，她更没有过去。
而蒙出狱之后，双方更是没有再见过面。
偶尔在某些场合遇到，也是下意识地避开。
不管那件事因何而起，谁是谁非，始终是死了人，双方之间的嫌隙再难弥合。
可慕云晗也不会忘记，刚进京之时，蒙给过她的帮助。
既然机会合适，她就想表达一下关心。
蒙比起从前沉默瘦削了许多，见她问起，沉默片刻之后才淡淡地道：“都好。”
慕云晗又问：“家中诸位长辈、弟妹都好？”
蒙又是沉默片刻才回答：“都好。”
接下来，就再没办法往下聊了。
慕云晗也就跟着沉默下来。
顾凤麟却是将两张生辰八字往前一推，说道：“这八字合不了。”
蒙诧异地道：“怎么合不了？”
顾凤麟轻点八字帖：“大凶之兆，我挑不出吉日。”
蒙顿时变了脸色：“神官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顾凤麟挑起长眉，微微笑了：“我照实说话，何故众人总以为我别有用心？”
一个蒙氏子弟气冲冲地道：“他分明是不想让我们两家联姻！走，拿去请太常寺卿大人和合！”
蒙抱着最后一分希望：“神官大人，做事留一线，大家好见面……”
顾凤麟不耐烦地道：“我说的就是事实，你们若要听虚伪的假话，一两银子，街边那里有十多个算命卜卦的摊子，想听什么好的都有！”
这回，蒙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收了八字帖，转身大步离去。
跟随他的蒙氏子弟，以及蒙府随从，将楼梯跺得“咚咚”响。
慕云晗觉得就连那响声里也饱含了无尽的怒气。
她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一群青壮男儿，翻身上马，迎着潺潺的雨帘，一头冲入夜色之中。
她大为担忧：“蒙半朝，真的和咱们对着干，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
若要顺利实施新政，势必打压对方。
而蒙氏多有子弟门生在军中，以及朝中，打压之后，不但是蒙氏人才受损，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伤筋动骨。
若不反抗，如此声势，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顾凤麟淡声道：“不必着急，我自有安排。”
慕云晗惊喜：“什么对策？”
他将手轻轻放在她肩上，不要她多问：“你看这夜雨阑珊，不如我与你漫步街头，走一走？”
慕云晗往后一靠，刚好贴在他怀里。
他怀中温暖，让这寒凉的秋雨之夜多了几分缱绻温馨。
“不要，雨淋淋的，我不喜欢，不如回家睡觉。”她说。
雨中漫步固然浪漫，但这些日子辛劳，她很担心他因为淋雨而生病。
他也就接受了她的好意：“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