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1章 闯入
积香又默默坐了很久，起身道：“那一次，遴选神官之时，推你的是三夫人。”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小米惊讶极了：“三夫人？三夫人和咱们有仇吗？”
大米也道：“能不能信？她不会是故意挑拨的吧？”
慕云晗摆摆手，没有言语。
对于顾氏和慕氏这样扭曲的人家来说，人性暗黑到了极点，一切皆有可能。
大夫人、二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周氏当然也有做坏人的可能。
防着一点，总没错。
到了深夜，顾凤麟才回来。
慕云晗嗅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便道：“喝酒了？”
顾凤麟点头：“和长老和长利喝了几杯，说到从前的事和将来的事，大家都动情了。”
慕云晗就问：“他有没有和你说是怎么回事？”
顾凤麟道：“说了，讲他每个月都要进场办事采买取供给，顾漪澜见了他，和他说我阿源活着没有价值，不死就行。
不如克扣供给阿源的药丸，拿给族里其他需要的人用，尤其是那些天赋比较好的小孩子，正需要这个。
他一想也是，就克扣了神官宫中送来的药丸，直接交给顾漪澜，只定期给阿源一枚药丸吊着命而已。
顾漪澜为此增加了神殿这边的供给，还答应支持他做刑长老。”
慕云晗吃了一惊：“他做刑长老？他不是德长老的继承人吗？”
顾凤麟一笑：“长老身体很好，再活十年以上没问题，顾长利等不得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积香……他以为自己功成名就，积香就能……”
积香虽然答应嫁给顾长利，却始终不爱他。
尽管顾长利手段百出，厉害无比，不爱就是不爱。
顾长利已经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慕云晗直叹气：“这可真是。”
别人的事，他们没理由指手画脚，尤其是感情这种事，不能用是非对错去衡量的。
“积香变了个人似的，今天过来和我说，上次推我的人是三夫人，但愿她能渐渐放开。”
夫妻二人交换着消息，洗漱完毕躺下。
忙了一天，两个人都很累了，很快进入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慕云晗依稀听到外头有人走动，还有眼睛隔着窗户往里窥视。
她吓得惊醒过来：“谁在外面？”
顾凤麟被她惊醒，飞快地披衣起床出门。
他前脚出门，大小米后脚进来陪着慕云晗。
慕云晗听见顾凤麟在门外小声和人说话。
过不多时，就听见房顶上的瓦片有被人踩动的声音，像是很多人从上面奔跑而过似的。
又过了片刻，外头也被惊动了，火把亮起，顾长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慕云晗无心再睡，穿好衣服往外走。
顾长利和顾凤麟站在廊下小声说话，见她出来，就道：“是有人闯入，现在已经离开了。”
神殿高耸入云，只有一条路上下山，寻常人想要无声无息地潜入，是非常艰难的事。
据他们所知，能做到这一步的，目前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顾漪澜。
第2032章 造访
慕云晗难掩忧虑，少不得直直地看向顾长利。
顾长利聪明，立刻就领会到她的意思了，当即苦笑一声：“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傻子而已。”
以为爱情真的可以用身外之物换回来。
慕云晗不予置评，只诚恳地道：“我们需要你们的支持，阿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现在九叔看着是很风光厉害，但谁知道后期会是什么样子？
万一他届时神志不清，不受控制，不计后果，发疯害人，你要怎么办？”
顾长利连连拱手：“我一时糊涂，加上好些内情不了解，昨天听阿麟说了，惊出一身冷汗。”
慕云晗就不再多说，确认刚才的入侵没有造成任何损害之后，就先回了房间。
天还早，可她已经没了睡意，索性让人收拾行囊。
没多少时候，顾凤麟走了进来：“我已经让人准备早饭，咱们吃了就走，不在这里停留了。”
慕云晗道：“他会杀死阿源吗？”
毕竟他们把顾凤源带回去后，就会耗费大量的药丸。
而顾漪澜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药丸，哪怕就是同巢的小鸟，也会因为抢夺食物而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更何况是顾家人。
顾凤麟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从目前来看，有天赋的子弟照常领药丸，无人因此死亡。
姑且看作他是想知道咱们究竟在干什么，而不是想要杀人吧。”
深秋雾重，从神殿一直走到山下，慕云晗觉着脸潮潮的，伸手一摸全是露水。
一看顾凤麟，他的睫毛和眉毛上凝满了白茫茫的细水珠，瞧起来晶莹剔透的，像是一个玉娃娃。
她调皮地往他脸上抹了一把，顾凤麟沉声道：“别闹，大家都看着呢。”
“哪有。”慕云晗全然不惧，因为所有人都眼看着其他地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顾凤麟掰着她的脸，让她看向后方的担架。
只见顾凤源骷髅一样的瘦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见她看来，就咧开枯瘦的嘴唇，露出两排森森白牙。
“你说过要救我的，我不想死，痛，痛……”他很小声地说着，“我想活，哪怕再也没有预见能力。”
顾凤麟坚定地道：“只要你听话，不让你死。”
顾凤源就踏实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整个神殿沐浴在霞光之中，山间云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顾凤麟定定地看了许久，回过身去，坚定地大步往前走。
到了山下，慕云晗和他分道扬镳，他带着顾凤源回京医治，她去探访那些被荣养在庄子里的往届神官夫人。
此刻天色还早，官道两旁的田地里却已经有了很多劳作的农人。
田地里谷穗沉甸甸的，今年是个丰收年。
慕云晗又往前走了小半天，终于在午间到了地点。
庄子建在一片榆树林中，外表看起来很不显眼，然而一路走进去，才觉戒备森严。
几乎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第2033章 势不可挡（1）
走到榆树林正中，一幢大宅子霍然出现在眼前。
两丈高的院墙，院墙上方留有箭孔。
慕立道：“听说里头是有夹层的，人可以藏在里头，张弓对外射箭，里外皆都如此。”
小米顿时很紧张：“若是有人要对付我们，我们岂不是只能被动挨打，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这人若是躲在墙头或是树梢房顶什么的，他敢射箭，也会被还击。
躲在这夹层里的箭孔后头，那就真是没办法了。
万一那个人刚好是顾漪澜，她们岂不是只有等死？
慕云晗道：“先查。”
于是传令在庄子外头停下，先由慕立带了人去查。
里头呼啦啦出来一群人，为首一人白胖精明，正是庄子的总管事，顾氏的族老之一，人称康叔。
“见过神官夫人，方才小的们往里报，在下还以为听错了呢。要知道，自这庄子建立以来，但凡进来的神官夫人，都是来荣养，再不会出去的……”
康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以及“你懂的”尴尬表情，很为慕云晗着想地道：“此处不祥，夫人回去吧。”
慕云晗笑道：“我知道，住在里头的都是未亡人，你们也是吗？”
康叔的表情顿时十分精彩：“我们当然不是！”
慕云晗就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高声叫道：“慕立，你还等什么？”
慕立应了一声，当先往里走。
康叔肯定不许慕立进去，着人将门看得紧紧的，沉了脸道：“夫人别为难在下。”
小米亮出顾凤麟的神官手令、德长老出具的长老会手令：“神官大人和长老会都没有意见，康总管还有什么意见？”
康叔捋着胡须冷道：“没错，从前的规矩是由神官宫、长老会共同出具手令便可入内，甚至带人走。
但去年老太爷改变了章程，此处，只能由家主同意，才准许入内。
毕竟，只有家主才是维系家族繁衍最为公正的人。”
慕云晗厉声喝道：“胡说八道！老太爷卧病许久，哪里还能发号施令？
正好有人举报你在庄子里胡作非为，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看来很有可能！”
慕立等人发一声喊，潮水一样地往里冲。
他们有备而来，刀兵齐全，出手虽不至于要取人命，却是狠辣无比。
康叔没想到慕云晗居然如此不讲道理，都愣了，等到反应过来，围墙夹层的入口已被顾老头堵住。
藏在里头备用的箭手像小鸡一样地被拎出来，整个夹层都换上了慕云晗带去的人。
第一道关卡失守，康叔顿失锐气，转而威吓慕云晗：“夫人是要与整个顾氏为敌吗？”
慕云晗轻笑一声：“真是奇了怪，我来探望长辈，竟然是要与整个顾氏为敌？难道这些人不是功臣，反倒是仇人？这是什么道理？今日我非得弄清楚不可！”
慕立纵身掠起，森寒的剑尖直指康叔咽喉。
康叔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折腰躲过的同时，手中的毒蒺藜连珠射出。
第2034章 势不可挡（2）
慕立早有防备，随手抓住身后背着的斗笠，“刷刷”几下，刚好将毒蒺藜尽数收下。
可是收走斗笠之后，他的前胸命门也被尽数暴露出来。
康叔大喜，手腕一翻，一对峨眉刺毒蛇似地朝慕立刺去。
却觉颈间一凉，已被慕立掌中三尺青峰贴住了咽喉。
所以刚才慕立看似破绽的打法，不过是为了速战速决，引他入彀。
“扔掉武器。”慕立年纪不大，却很沉稳，自有一股狠辣之气。
康叔很犹豫，犟着脖子一动不动。
慕云晗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对老太爷这么忠心。这么让人感动的事情，必须要成全。
他近来半身不遂，身体很是不好，说话都成困难，家中下人总是伺候不好，正好交给康叔去做。
你们感情那么深，你这么聪明，一定能伺候好老人家的，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康叔眼珠子乱转。
听老太爷的，就只有跟着老太爷一起去死。
听慕云晗的，才能有活路。
他立刻扔掉峨眉刺，举起双手：“在下愚笨，又自在惯了，还是只适合在乡间当差，夫人就别为难在下了。”
慕云晗微笑：“有些道理。带路。”
慕立收了长剑，守在庄子门口负责安全。
康叔领了慕云晗往里走：“夫人过来想要看点什么？”
慕云晗道：“但凡你知道的，都可以和我聊一聊。”
康叔想了想，道：“就这么说，您也不怎么明白，不如我领着您从药房开始？”
慕云晗点头。
外院是侍卫、小厮、管事，以及负责此间事务的族人居住的地方。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听到动静，聚集到院子里看热闹。
慕云晗从中看到一两张比较熟悉的面孔，都是族中比较能干，有一定天赋的年轻子弟。
那二人看到她，都低着头往人后缩，尽力减轻存在感。
慕云晗不客气地问道：“他们怎会在这里？”
康叔道：“族中会挑一些稳重聪慧的子弟，定期轮换来此当值。”
慕云晗道：“所谓的稳重聪慧，是绝对守口如瓶吧？”
康叔干笑一声：“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二道门紧紧闭着，上头挂了三把大锁。
康叔喊了一声，那两个年轻子弟低着头走出来，分别拿出一把黄铜钥匙，和康叔一起，各自开了一道锁。
如此，才算把门打开。
内院之中并无中轴线，更无花木，而是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通往好几个小院子。
慕云晗点数：“一二三……”
“一共十个院子，现在住着六位前任神官夫人。”
康叔的神情很古怪，像是有些骄傲，又像是不怎么想说：“她们至今在为家族做贡献。”
“做贡献？”慕云晗挑眉，佯作不懂：“纺线织布？祈福？”
康叔笑了笑：“族里都是好饭好菜养着她们，怎会让她们去做粗活？族里的药丸，有一半是她们在供给。”
慕云晗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仍是有些悲凉。
果然丈夫死了之后，就从云端跌落于地，物尽其用啊。
第2035章 吃饭饭哦
慕云晗道：“她们日常出门怎么办呢？”
康叔古怪一笑：“她们日常都不出门，不然别人会把她们当成怪物的。”
“您知道，总有那么一些无聊的人，以为夫人们的血脉能延年益寿，包治百病，所以千方百计想弄一些去。”
“久而久之，夫人们都不爱出去，就喜欢在庄子里静养，省的多事。”
“人总有老而势弱的一天，所以啊，得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年轻人记着。”
“年轻人高兴，大家就都高兴了，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康叔意有所指，见慕云晗脸色不好看，就又打个哈哈：“当然啦，现任神官大人身体康健，夫人自己也很能干，是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
慕云晗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指着离她最近的一个院子：“打开院门。”
院门上仍然挂着三把锁，只是锁的大小比之前二门上挂的稍小一点而已。
院门打开，一个妇人笑着迎出来：“要的东西送来啦？”
和慕云晗两下一打照面，她就惊得轻叫了一声：“这……”
“这是现任神官夫人，过来探望老夫人的。”康叔给妇人使眼色：“还不赶紧磕头问安？”
妇人果然跪下去磕头问安。
慕云晗见院子里打扫得干净整洁，知道是这妇人做的，便问：“就你一个人？”
妇人道：“不止呢，还有一个在做饭。”
院子角落的厨房里果然飘散出很香的肉味儿。
“阿七嫂，你出来。”妇人喊了一声。
一个厨娘边在围裙上擦手，边走出来：“老夫人饿了？”
看到慕云晗等人，也是呆了呆：“这是怎么了？”
慕云晗走进厨房，同样干净整洁，锅里蒸的是肉饼，香喷喷的，可见厨娘厨艺精湛。
康叔在那吹嘘：“夫人放心，族里真是倾尽所有照料这些老夫人们，四时八节，应季瓜果蔬菜衣料，应有尽有，就怕她们住得不开心，吃得不开心。”
那不就是和慕氏养着她们，教授各种琴棋书画茶道针线，为的就是让她们高兴舒服，可以多生产高品质的血么？
慕云晗朝着正房走去。
正房的门紧紧关着，一点声音都没有。
仆妇小声道：“夫人在睡觉，不愿意被人打扰。”
话音未落，就见门被人从里头“刷”地一下打开，一颗白发苍苍的头猛地探出来，死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慕云晗。
慕云晗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却稳稳地站住了，没有后退。
那人忽地一下又缩回头去，将门狠狠拍上。
慕云晗感觉得到，她在隔着门缝偷看自己。
所以，这又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被关得太久，不如意的事太多，疯了？
康叔给厨娘使个眼色。
厨娘就去端出肉饼，站在门口轻声喊道：“夫人，吃饭饭啦，香喷喷的饭饭哦……”
就像哄小孩子一样的。
康叔笑道：“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要用吃的玩的才能哄高兴。”
正说着，房门一下又被拉开了。
第2036章 很感兴趣
白发苍苍的女人跑出来，不顾肉碗滚烫，一把将碗抢了过去，再跑进去，将门紧紧关上。
康叔笑道：“她是有些老糊涂了，倘若不是咱们族里一直精心养着，早就不知落到什么地步了。就算取点血，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慕云晗懒得和他作口舌之争，朝着下一个院落走去。
同样的设置，同样的安排。
所不同的是这位神官夫人没有发疯，年纪也没那么大，大约五十多岁的样子，穿一件蓝袍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书。
看到慕云晗进去，就问：“你是多少任了？”
慕云晗道：“第二十四任。”
她便有些惆怅：“第二十三任神官哪里去了？死了吗？”
慕云晗惊讶于她居然认识顾漪澜，便道：“没死，只是因为身体原因，暂时退下来了。请问您是哪一任？”
“记不得了。”蓝袍子妇人道：“时间过得太久了。”
她低下头看书，不再搭理慕云晗。
康叔道：“夫人，要不咱们往另一边去？”
慕云晗却觉得，也许这个蓝袍夫人，大概会是她能在这个地方遇到的，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的人。
于是也往一旁坐下来：“累了，想在这里歇歇脚。”
康叔有些不高兴，敢怒不敢言。
那位蓝袍夫人看了她一眼，叫人给她拿了个软垫：“你是第一个丈夫还活着，却能跑到这里来的，谁告诉你有这么个地方的？”
康叔变了脸色：“夫人！”
“你闭嘴！”慕云晗和蓝袍夫人同时很有气势地喊道，随即惊诧地互相注视着对方，微微笑了，同时道：“你可以滚了。”
康叔气鼓鼓的，杵着不动。
大小米就请他出去：“夫人请您出去。”
他噘起嘴：“不行，万一出什么事，过后还得我背锅，我得守着。”
慕云晗就当他不存在了：“夫人喝的什么茶？”
蓝袍夫人道：“是今年新上的秋茶，虽不是顶级，但也还好。顾氏别的地方不值一提，这个地方还是要夸一夸的。
要知道，世人都知道给猪吃得好，就能让它长得更好，可知道这个道理，会认真去做的人没几个。
顾氏就属于很懂道理的那一种，看他们把我们养得多好。我们活得久一些，占便宜的是他们。”
慕云晗被这位夫人给吸引住了，她眼睛发亮：“夫人能告诉我您是哪一位么？我觉得您当年一定风华绝代。”
蓝袍夫人笑了笑：“英雄不问出处，喝你的茶，歇够了就去办你的事。”
慕云晗没办法，只好抑制住好奇心，问道：“你们平时会在一起说话散步吗？”
蓝袍夫人道：“会啊，比如说新来了人，大家就会去看看她。比如说谁走了，大家就会去送送她。
已经好些年没人来啦，第二十三任神官夫人呢？去了哪里？”
慕云晗道：“她死了。”
蓝袍夫人有些吃惊：“她丈夫还活着，她就死了？”
慕云晗道：“看来，您对第二十三任神官夫妇很感兴趣。”
第2037章 九叔向您问好
蓝袍夫人喝一口茶：“小丫头，别在我面前玩心眼。”
慕云晗也喝一口茶：“夫人说笑，怎么会是玩心眼呢？不过您好奇，我也好奇罢了。”
“喝完你的茶赶紧走人，看着你就烦。”蓝袍夫人突然翻了脸，和刚才的明丽大方判若两人。
慕云晗却还偏就不肯走了，自顾自地道：“顾氏藏污纳垢，为了生出有天赋的孩子，简直丧心病狂。”
“慕蓉，也就是第二十三任神官夫人，为了生孩子，居然与人私通。”
说到这里，慕云晗故意停下来，眼睛看着前方，抱怨道：“夫人还说这里好呢，在我看来并不好。
一点花草树木都没有，光秃秃的。这是为了防止你们逃跑或是做其他事？”
蓝袍夫人沉默片刻之后，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她和谁私通？那孩子生下来了吗？”
“没有，被发现之后，老太爷原本还是想让她生下来的，但是顾漪澜不许，他亲手杀死了他们。”
慕云晗紧紧盯着蓝袍夫人的眼睛，很慢很慢地道：“为此，老太爷不肯轻饶顾漪澜，对他非常非常不好。”
蓝袍夫人的眼睛越睁越大。
她竭力想让自己无动于衷，面无表情。
但也许是多年幽居，平时无需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用力过猛之后，反而显得古怪生硬。
“这个老畜生！一群疯子！都是疯子！”她喊道。
两大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悲伤又绝望。
“怎么不去死？都该去死！顾氏不配存活于这世间！还有你！慕氏也是的，都不该活在世间，都该去死！”
她越来越激动，以至于砸了杯子，推翻了茶几。
慕云晗不紧不慢地避开飞溅的茶水，起身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
蓝袍夫人砸完眼前的东西，又去砸别的东西。
慕云晗道：“别装了，用愤怒失控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不过在我这样聪明的人面前，是没有用的。”
蓝袍夫人就不砸了，微微笑道：“这你也看得出来？嗯，好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在这个地方，他们都不会和你说实话，而能够保持清醒和你说实话的人，只有我。”
慕云晗道：“我真的很欣赏你这样冷静睿智的样子，和他太像了，虽然你们长得并不像。血脉的力量真是神奇。”
蓝袍夫人侧耳听着，并不答话。
“我来这里，是想知道历任神官夫人荣养之后，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么，生活情况如何。
现在我基本已经知道了，无需多问，所以，我没什么需要问你的了。告辞，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和夫人相会。”
慕云晗蹲了个礼，平静地走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蓝袍夫人在背后叫她，语气里终于有了彷徨不舍。
“我叫慕云晗。”慕云晗微微一笑：“九叔让我替他向您问好，他生了很重的病，不然也会来看您。”
蓝袍夫人如遭电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2038章 爱物
慕云晗走到院子外头，回头去看，蓝袍夫人还在那里发呆。
真是一个巨大而意外的收获。
慕云晗叫过小米，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遍。
小米立刻去作准备，康叔凑过来，十分不安：“夫人有什么发现啊？”
慕云晗微笑：“茶挺好喝的，你的差事办得很妥当。我回去以后会和大人说。”
康叔大吃一惊又格外惊喜：“多谢夫人，可这……您……”
“是说我的将来吗？我的将来，怎么可能和她们一样呢？
她们只是神官夫人，没有了神官大人就什么都不是，只是寻常女子，全无安身立命之所。
我不同，我有钱有人，同时也是陛下亲封的国夫人，奉命教养皇长子。
谁敢和我比？谁敢动我？想打我的主意的，都会是这个下场……”
慕云晗将脚轻轻一碾，一只蚂蚁和着尘埃，尸骨无存。
“所以无需担心我会物伤其类，我和大人现在要的，就是族中安定团结，别出幺蛾子。
你做的事是在稳定族中，当然要表扬。你们还不知道吧，大人才刚把阿源接回府里医治了。”
她微抬下颌，笑容明丽大方，是非常标准出色的当家主母风范。
康叔等人不觉信了她的话，情不自禁恭谨起来：“从前都说您和大人最离经叛道，现在看来，都是讹传。”
慕云晗道：“当然是讹传，有人不想要我们好。”
她哄着他们，谈笑自若，亲亲热热。
“我们再看几个人，不然大人问起来，我说不出来，他也会生气的。”
她走到一座看起来大门最旧的院子前：“就这里吧，进去看看。”
康叔道：“这个不好看，咱们换一个。她年纪大了，很快就要去了。”
慕云晗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怎会不好看？就看她。”
她抬脚就要踹门，康叔连忙制止：“别，这样会吓坏人的，吓坏了人，药就酸了，不好。”
药就酸了？
慕云晗立刻意识到，其实就是“血就酸了”。
她心里非常不爽，仍是含着笑，慢悠悠地往里走：“那要对人家好一点才行。”
康叔道：“五六个人日夜守着，想吃什么都有，天天擦澡翻身，够好了。”
正屋的门开着，两个仆妇守在门口，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人迎上来行礼。
慕云晗往里走，只见临窗的榻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鸡皮鹤发的老人。
和常年供血的慕氏女一样，她很瘦，皮肤苍白。
旁边立着两个健壮的妇人，不错眼地盯着她。
榻旁有一个奇怪的木箱子，大概有半人高，暗红色，漆面很多磨损，与室内陈设格格不入。
慕云晗故意走到木箱子旁，她明显感觉到，康叔等人都变得紧张起来。
她佯作不知，将手搭上去：“这箱子真丑，放在这里一点不搭。”
一个仆妇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是老夫人的爱物，跟了她很多年，时时刻刻都要看着才舒服呢……”
“这样啊。”慕云晗猛地一推。
第2039章 尊严
“哗啦”一声，在康叔等人反应过来，箱子倒在地上，没有上锁的盖子翻开，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全是金属制成的各种器械，包括中空的银制针头，锋利的小刀，固定手腕脚腕用的镣铐等等。
慕云晗心里一片冰凉。
她想起自己临死前被放干血液的那一幕。
她不动声色地用脚扒了扒，果然从下方看到一个银制的大罐子，这是用来装血的。
“人死了，就放不出血了，你们拿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却不动手，是什么意思？”
慕云晗难掩心中愤恨，索性带了怒容。
康叔一边使人收拾东西，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说道：“还不到时候。
听闻夫人学医，想必也知道，人体机能衰弱之后，血液流动不畅，不好放血。
但我们有秘药，只要灌下去，只要人还活着，就能放出来。
每天照旧取血制药，多活一天就能多制出供一个子弟使用三天的药。
所以，不到最后时刻，不走最后一招，这也是为了族里着想。”
慕云晗一阵气血翻滚，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里。
蓝袍夫人说得没错，顾氏、慕氏不该存活于这世间，都是怪物。
她一定要找到有关顾氏、慕氏先祖的秘密，找到源头，彻底解决这件事。
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康叔连忙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犹疑地看向慕云晗：“夫人……”
慕云晗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康叔给看守的仆妇使个眼色，快步去了。
大小米上前，和几个仆妇东拉西扯，慕云晗坐在榻旁，静静地看着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想必她年轻之时也曾风光过，前呼后拥，风华绝代。
她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被人物尽其用。
一只手紧紧攥住慕云晗的手。
慕云晗吓了一跳，随即不动声色地挪一挪身子，挡住仆妇的视线。
榻上的老妇人睁开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虽老矣，虽病重，然而老妇人的目光仍然锐利明亮。
她无声地翕动嘴唇：“杀了我，成全我。”
几十年的幽居，毫无尊严，不是作为人活着，甚至不如牲畜，生不如死，怎能无恨。
慕云晗郑重点头。
老妇人如释重负，拍拍垫褥。
慕云晗飞快地往里一掏，摸到薄薄一张纸条。
若无其事地藏好纸条，将一颗丸药塞给老妇，看她服下，起身走到一旁，佯装研究那些工具。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
领头的仆妇已经不耐烦地推开大米，赶了过来。
然而老妇仍然昏睡不醒，慕云晗神色若常，并没有任何不妥。
仆妇很仔细地查验过老妇人的呼吸脉搏，确认一切正常之后，才又堆了笑容：“这里到底不怎么好，不如请夫人移步，外间喝茶如何？”
慕云晗从善如流：“可以。”
她给老妇人的是一种慢性毒药，可以让人在昏迷之中平和地死去，不会有任何痛苦。
第2040章 残次品
慕云晗在院子里坐了些时候，康叔回来了。
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屋子里的病人还活着，一切都很好。
得到仆妇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才重新对她露出笑脸：“下人笨手笨脚，不小心弄翻了火烛，没有吓到夫人吧？”
慕云晗道：“经过这么多事，已经很少有事能吓到我了。”
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又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见到的另几位神官夫人年龄各不相同。
最年轻的是第二十二任神官夫人，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身边有十多个人簇拥着伺候。
其余两个都不正常，疯疯癫癫。
愤怒的情绪在慕云晗胸臆间横冲直撞，她使劲压着自己，冷不丁问道：“不是说有小孩子的，哪里去了？”
康叔吓了一跳，随即顾左右而言他：“哪里来的小孩子，夫人请看那边，这是我们今年才修的戏台子。
打算养几个女先生，日常说说书，唱唱戏什么的，好给夫人们解闷逗乐子。”
慕云晗知道问不出来，就不再多问，只给大小米使眼色。
眼看天色渐晚，康叔道：“厨房里做了饭菜，客房也打扫出来，请夫人安歇进膳。”
慕云晗哪里敢在这里吃饭停留，当即道：“不必麻烦，我还有事要赶回去，就此别过。回去后我会和大人说，让他表彰你们。”
康叔也是如释重负，几乎是欢天喜地的送她出门。
慕云晗上了马车，就收了笑容。
张供奉上前禀告：“查清楚了，放火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被关在柴房里，全身都是伤。
身体不是很好，说不太清楚话，但在下觉着他是很聪慧的，放火大概是想引起夫人注意。
在下原本想把他带走，但想到夫人交待勿要打草惊蛇，就没动。”
慕云晗道：“你看他打扮如何？”
张供奉道：“非主非仆，对了，他的里衣是用女人穿的粉红色绢布改的。”
能穿丝绢的女人，除了几位神官夫人之外，这庄子里再无他人。
这孩子的身世呼之欲出。
多半又是哪位夫人生出来的残次品。
好的，有天赋被带走，不好的，没有天赋被留下来自生自灭，不如牲畜。
慕云晗让张供奉退下，靠在迎枕上拿出纸条细看。
是一张很简单的图纸。
画的是一片树林，树林深处有一块山石，石头旁有一棵矮小的榆树，榆树下方趴了一只癞蛤蟆。
一个字都没有。
但可以看出，画的就是这一片榆树林。
慕云晗将图纸收起来，掀起车帘往外看。
天色将晚，淡淡的雾气在榆树林间浮动。
不远处的庄子尚未亮灯，高高的院墙反射着黑色冷凝的光，两道漆着黑漆的大门就像吃人的巨嘴。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高墙后的箭孔后头窥视着她。
令人毛骨悚然。
“走吧。”慕云晗放弃了到榆树林中搜查的念头，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马车上了官道后，慕云晗命令在道旁休息，又叫发放早就备下的干粮。
第2041章 有贼啊
众人拿着烙饼、肉干和水，边吃边说笑，气氛渐渐好起来。
慕云晗也觉着身上渐渐温暖起来，心情没有那么糟糕了。
一条人影看着这一切，悄悄离开。
黑漆的大门缓缓打开，康叔站在灯笼后，脸上全无方才面对慕云晗时的谄媚小心，冷凝肃杀。
“确认她没有在庄子里带走什么？庄子里一切如常？”
“虽如此，还是要立刻将此事禀告给陛下知晓。”
慕云晗，或者说很多人，都以为这件事的幕后掌控者是顾老太爷，或者说是历任顾氏家主。
但实际情况是，真正掌控这一切的人，是皇帝陛下。
毕竟神官家族对于皇族来说，才是真正息息相关，至关重要。
“此人太过骄狂，该被修理了！”康叔狠狠一甩袖子，命人将大门关上。
“告诉她们，好生盯着，别让人死了都不知道，少了那一罐子血，我拿她们的命来填！”
“不，省得夜长梦多，不等了，先去取血！”
康叔大步往里走：“我亲自去盯着。”
转头看到两个轮值的顾氏子弟，不耐烦地道：“你们不去干活，守着我干什么？
别人好歹还能生出个小白痴，你们呢，不下蛋的公鸡还叫鸡吗？”
两个顾氏子弟白了脸：“可是，她们不愿意……”
康叔不耐烦地冷笑：“不愿意，谁愿意啊？你以为我愿意？这是天命！滚！不完成任务，以后别想有药丸吃，等死吧。”
两个顾氏子弟唯唯诺诺：“是。”
康叔大步走入一间院落，仆妇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这就取血么？”
康叔道：“取！”
他大马金刀在椅子上坐下来，“动手！”
两个仆妇熟稔地将榻上的老妇人固定住手脚，再要将她倒挂起来。
忽听一人道：“不对劲，怎么手脚冰凉。”
康叔大喊一声：“快快快，别检查那些，赶紧灌药取血……”
然而，一切就绪，想尽所有办法之后，也不过堪堪挤出了两滴浓黑粘稠的血。
仆妇挫败地看着康叔，哀哀求告：“一直都盯着的，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您瞧，现在人也还没死的，理论上是一定来得及的。”
康叔咬牙切齿：“一定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我一定要告她！要告她！”
远处传来一阵锣响，有人大叫：“有贼，抓贼啊！”
康叔顾不得别的，飞身赶出，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仆妇们面面相觑，轻声道：“怎么办？”
“嘘……”有人竖起手指，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却正好看到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孔从上方倒挂下来，漆黑如墨的眼珠子刚好与她对上。
她沉默片刻，陡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嘶吼：“啊……”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眨了眨，倏忽不见。
待到其余仆妇闻声赶来，窗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夜色满天。
一切，都仿佛只是幻觉。
与此同时，蓝袍夫人将一本诗集放到桌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
第2042章 例外
忽觉身后冷风刮过，蓝袍夫人迅速回身，看到一个漂亮至极的年轻男人，站在距离她不到半步远的地方。
“你是……”蓝袍夫人紧张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年轻男人没说自己是谁，淡淡地道：“慕云晗和你聊了些什么？”
蓝袍夫人沉默片刻，道：“聊了一下这个庄子存在的意义。”
年轻男人左右看看，长腿一伸，勾过来一把椅子。
他潇洒利落地坐下去，优雅地道：“咱们也来聊聊。”
蓝袍夫人盯着他看，说道：“你是第二十三任神官吧？”
顾漪澜有些吃惊，随即一笑：“我看了一下，这庄子里的女人们，你算是唯一一个还算清醒明白的人。”
等于间接承认了他的身份。
蓝袍夫人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起身把灯灭了：“我日常起居很有规律，倘若他们看到这个点儿我还没熄灯，会怀疑的，今天事多，我不想惹麻烦。”
顾漪澜表示赞同：“行。”
蓝袍夫人出了一口气。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楚她的神情，她终于轻松一点。
“你想知道什么？”
顾漪澜道：“你知道些什么？”
二人一问一答，以一种奇怪的和谐的方式，聊起了家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深更半夜。
也是天快亮了，远处传来鸡叫声。
蓝袍夫人说了太多的话，嗓音已经沙哑：“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顾漪澜没动。
黑暗中，他沉默地一直坐在椅子上沉思。
蓝袍夫人也不赶他走，而是坐在距离他两尺远的椅子上，隔着黑暗，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顾漪澜轻声道：“听说，庄子里的人，除了要供给族里药丸之外，还要生孩子，是这样的吗？”
蓝袍夫人语气平静：“是有这个说法，但没人成功。”
顾漪澜皱起眉头：“怎会没有成功呢？那个孩子，就是今天放火烧房子的那个孩子，不就是这样的产物？不就是第二十二任神官夫人生的？”
“但是一个残次品不是吗？”
蓝袍夫人淡淡地道：“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实是抢了不该拥有的东西，会遭天谴的。没有孩子后代，被关起来取血，就是惩罚。
即便有人侥幸得了孩子，也不会得到称心如意的结果。那个孩子，是大幸运，也是大不幸。这么多年以来，我只见过他一个人出生。”
“再没有别人了？”顾漪澜语气急切。
“没有了。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其他人。”蓝袍夫人非常镇定。
“这样啊。”顾漪澜站了起来。
一阵风响过，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寒凉的秋风，从窗缝里倒灌而入，吹得人身心发寒。
蓝袍夫人扑到窗前，看着黑洞洞的院落，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瞬间湿透衣襟。
凡事总有例外，他就是那个例外。
可是，永远都不知道真相才是最好的吧。
顾漪澜就像是幽魂一样在庄子里飘荡。
他看得到这所有的人，别人却看不到他。
第2043章 毁掉它
他举目四望，满眼皆是茫然。
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不知自己该往何处而去。
他听见一阵啜泣声。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看到第二十二任神官夫人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正是当值的顾氏子弟之一。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蹲在角落里，小声地哭着，微弱的灯光下，他半边脸上全是被火撩起的血泡子。
皮肉分离，狰狞可怕。
“娘，我疼，疼……”他哭着，趁人不注意，想往屋子里钻。
却被那个顾氏子弟一把抓住，嫌弃地踹翻在地上，骂道：“没用的小杂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敢放火烧房子，怎么没烧死你！”
小男孩吃痛，大哭起来。
屋里传出一声暴躁的哭喊：“都去死！”
然后仆妇们叫了起来：“快拉住她，快拉住她，别让她死了……”
小男孩更着急了，拼命挣扎着往里跑，被顾氏子弟拉住，又是一通胖揍。
难以形容的愤怒和戾气油然而生。
顾漪澜从角落里跃出，长袖一挥，顾氏子弟惨叫一声，宛若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了院墙。
被救下来的小男孩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有仆妇闻声从内赶出，顾漪澜正想继续杀人，却觉得头突然剧痛起来，痛到几乎要分裂。
他踉跄着离开，随意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缩进去，背脊紧紧靠着墙壁，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团。
每当疼痛来临，他就死命地抓自己双腿，哪怕就是指尖掐入肌肉之中，他也绝不松手。
疼痛一阵更比一阵强烈，他终于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一个小男孩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用棍子戳戳他，然后摸一摸他的额头，又离开。
过不多时，小男孩端了一个破碗过来，给他喂水。
甘甜的井水慰藉了干涸的咽喉，顾漪澜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
他被吓了一跳，对方也被吓了一跳。
二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轻易动弹。
“谁让你给我水的？”顾漪澜的目光落到对方的破碗上。
小男孩飞快地将碗藏到身后，口齿不清：“神仙，神仙……”
他是在说，顾漪澜长得这样漂亮，一定是神仙。
顾漪澜微微笑了，笑容里颇多寂寞无奈凄凉：“你娘呢？”
小男孩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从伤口上滚落时，盐分刺激他直打战。
顾漪澜道：“昨天为何要放火烧屋？”
“想救她。”小男孩道。
顾漪澜掀开裤腿，只见之前被他掐伤的腿伤已经渐渐愈合。
他便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迎着晨光，以一种决然的方式说道：“既然放了第一把火，何不接着放第二把火，把这里全烧了？”
“全烧了？”小男孩大吃一惊：“可是……”
顾漪澜微微笑着，笑容纯真高雅：“这里是造就万恶的源，毁掉它，就干净了。”
他牵着小男孩往前走：“来，咱们毁掉它。”
第2044章 预谋
冲天大火轰然而起，烧红了半边天幕。
慕云晗从睡梦中惊醒，披衣走出借住的农家小屋，仰望天际。
慕立走进来：“好像是那个庄子的方向。”
虽不至于真这么巧，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倘是真的，她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事，怕是要惹出不少口水官司。
慕云晗叫出顾老头：“还请老伯去查探一番，瞧瞧是怎么回事，小心一些，别叫人发现。”
顾老头领命而去，慕云晗也没了睡意，看看也快天亮了，便让人准备早饭。
吃完早饭，天也亮了。
顾老头赶回来：“确然是那边出了事，火是下半夜燃起的，那位康老爷和轮值的两个子弟都没能逃过去，死了。”
庄子被烧成了灰烬，里头的人跑不出来。
因为大门夜里是从里头锁上的，钥匙都在康叔和两个轮值的顾氏子弟身上。
他们一直不出来，其余人打不开大门，院墙又高，只能被关在里头烟熏火燎地等死。
关键时刻，不知是什么人弄开了门，大家这才逃出来。
“这会儿那边真是兵荒马乱。”顾老头道：“老奴见事态严重，赶紧回来禀告您。”
慕云晗微一沉吟，起身道：“立刻往回赶。”
这火绝不会无缘无故烧起来，而且烧得这么大，康叔等人的死也不会是意外。
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她不会有半点可惜。
但那几位神官夫人，却不该再受苦累。
作为顾氏距离此处最近的人，她必须赶回去主持大局，哪怕会惹上一身腥臊也顾不上了。
众人急急忙忙往回赶，到了庄子附近，只见火已经灭了。
庄子里的人全都席地坐在榆树林里，个个狼狈不堪。
有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坐在一起小声讨论，要怎么回去顾侯府报这个信。
顾老头冷着脸低咳一声：“夫人在此，还不前来见礼？”
那几个管事又惊又怕，硬着头皮过来见礼，哭道：“还请夫人给咱们主持公道，救命呀。”
慕云晗温声道：“我既然来了，就是来看顾你们的。现在咱们先不提怎么起火的事，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第一件事，是否已经搜救过？里头还有人么？”
得到里头已经没人的答复后，慕云晗又道：“名册在哪里？或者是否已经清点过人头，有哪些人失踪，哪些人死了，哪些人受伤？”
一个管事上前道：“名册没抢出来，但是小人记得人头，都清点过了，包括康老爷在内一共死了十一个人，伤了三十多个，失踪……”
他犹豫着，垂着眼，声音低不可闻：“夫人们都不见了。”
“都不见了？”慕云晗觉得匪夷所思。
那么多女人，都是被关废了，放出门来未必分得清楚东南西北，居然这么容易就不见了。
管事苦笑：“不见了，问了她们身边伺候的人，竟然无有一人能说清楚，都说不知道，当时乱七八糟的。”
那么，这场火灾绝对不是意外，而是预谋。
第2045章 孩子
慕云晗便命人封锁现场，派慕立带了人在附近搜查，又派得力的管事前往京中送信报案。
安排妥当，再命人：“立刻重新编纂人头册子。”
笔墨纸张她车上都是有的，手下识字通文墨的人也不少，很快就将人头册子写了出来。
慕云晗再将这些人分成组，互相询问记录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同时，派人去附近的庄户家中买粮买菜，雇人做饭，又问人买了鹅，现做烫伤膏应急。
一个时辰后，乱七八糟的现场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吃饱喝足，伤者得到医治，人心安稳下来。
慕云晗还不敢放松，很快天就要黑了，这么多的人要安置，可不是一件轻松事。
不说每个人都要有被褥，至少也得有个避寒的东西，不然这深秋季节，夜深霜重，少不得又要病倒一批人。
但乡间寻常百姓家，多数都只有一两床被褥，真正拿着银子也买不到。
这把火放得又毒，仓库被烧了个精光，什么都没剩下。
一个管事和慕云晗哭诉：“小人正睡得香甜呢，突然听见有人叫走水了，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火竟然就往屋子里蹿了进来。
吓得小人啊，什么都不敢要，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再一看，真是半边天都被烧红了，火大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大家都想着要抢点东西出来才好，但真的是很大，小人从前也见过房屋走水的，都是从某个地方一点点地燃起来。
纵然天干物燥扑不灭，也不至于一点时间机会都不给人，这次的太蹊跷。
咱们这么多屋子，这么高的院墙，是很多地方同时起火，都是大火，等到发现，都没有机会了。”
慕云晗道：“你们是否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比如说，火油什么的。”
管事怔住，随即四处求证：“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味道呢，你有没有闻到？”
众人议论纷纷，越说越觉得有问题。
天渐渐黑下来。
慕立回来禀告：“找不到有用的信息……”
庄子的火太大，逃出去呼救求援的人，前来救火的村民，来来去去，将周围的痕迹全都破坏得差不多了。
现在天黑了，更不容易找到人。
慕云晗很觉头痛，其实她有预感，从火起到她赶来，中间有好几个时辰的落差，那个人肯定早就从容不迫地把人带走了。
但总是还要继续努力的。
她下了命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拿着钱，去问周围的村民，谁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就重赏。当然，你们的安全第一。”
慕立领命而去。
慕云晗在大小米的陪同下，朝着受伤的人群走去。
顾老头突然道：“那个孩子，那个昨天放火的孩子，哪里去了？”
一个仆妇道：“大概是死在哪里了吧，可怜见的，昨儿就受伤了，半夜时候还挨了一顿打。
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又不怎么会说话，肯定是躲到哪个角落里，被烧死了。”
慕云晗的心一阵揪痛：“马上打起火把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