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6章 乱局
宫人领命而去，慕云晗在人群中继续寻找相熟的面孔。
吴老夫人婆媳，沈府女眷，太子妃娘家女眷……这些人都在，唯独不见慕二夫人。
这误了哭丧的时辰也是大罪。
慕云晗便吩咐小米：“你立刻出宫，去看看二夫人那边是怎么回事。”
小米连忙去了。
幸亏此时还早，尚未正式开始。
慕云晗就依次和吴老夫人等人寒暄问好。
大米过来，小声禀告：“顾侯府那边老太爷、大老爷都没来，听说是悲痛过度，病倒了起不来。”
这话一听就是在扯淡。
顾老太爷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因为皇帝死了悲痛到生病？
他又不是蒙相。
再者，就算真的病了，顾大老爷也不可能和他同时病倒。
所以，在她走后，顾侯府必然发生了大事。
慕云晗就道：“立刻把此事传递给大人知晓，再看看他们三人以谁为主？”
大米自去安排，小米也领着慕二夫人急急忙忙赶了进来。
慕云晗迎上去：“怎么才来？”
慕二夫人贴到她耳边小声道：“昨夜府里又进了贼，险些掳走了人，姑娘们害怕，我忙了大半宿，才把人安置好，可真是要命了……”
慕云晗扶额：“掳人？”
顾漪澜这是快要压制不住了，所以到了掳人的地步？
但她有一个疑问想不通，既然他如此需要药丸，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明知得罪她之后，就再也得不到药丸。
慕二夫人用帕子擦着汗，叹道：“可不是么？那姑娘都被拎到墙根下了，幸亏发现及时……
那人也受了伤，流了一地的血。本是想要追捕的，但你二叔说，多事之秋，先忍一忍，和你们商量了再决定怎么做。”
“对的，国丧当前，宜谋定而后动。”
慕云晗想起那些顾漪澜老鼠灵活得出奇的举动，立刻否定是顾漪澜的可能性。
那么，到底是谁？
难道又有顾氏子弟被灌了药？
她一阵头大，不敢再往下想。
女官一声令下，众人依次入位，开始哭丧。
哭丧是个体力活儿，尤其是这种三伏天。
为了防止让年老的命妇因此丢命，宫中早就备好了消暑的绿豆汤、冰碗，以及急救用的药物、御医等人。
药膳堂的三大神药清风散、神仙散、清心丹都属于应急用的药物。
有女眷看到药膳堂的标记，少不得眼红嫉妒，可也不敢当着慕云晗的面说不好听的话，只敢夸她。
以往慕云晗还会应付几句，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便往前头跪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怀昌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声和皇后说了几句。
没过多久，就有女官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慕云晗也没客气，点头认了。
女官就把她请到偏殿休息，给她上了茶和糕点。
“奴婢奉命伺候夫人。”一个宫女低着头走进来，见四下无人，就小声道：“神官大人说，他已知晓……”
慕云晗听完，心乱如麻。
顾侯府已经翻天覆地，成了顾漪澜的天下。
第1927章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从引她入彀，探询顾凤麟的身世。
到入宫，与太后、蒙相联手，谋杀苏嫔、甄嫔二美人。
关键时刻晕倒，避开救下皇帝的可能。
趁顾凤麟谋大事不能离宫，无暇他顾。
他自己借病离宫回到顾侯府，与顾大夫人、二房、三房联手将她引至。
激她杀死文怀，撕开顾老太爷、顾大老爷的面皮，制造混乱。
再趁着顾老太爷、顾大老爷心神动荡之际，一举夺权。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缜密无比。
慕云晗拍拍脑袋，是他们太低估了顾漪澜。
他一直以来装可怜，装得太成功了。
她自以为养白鼠的事瞒得很成功，可他大概早就有所察觉。
坐等别人施舍，不如把握主动权。
没有她的药丸不要紧，还有其他人的。
毕竟她能给他提供的药丸很少。
这才是顾氏男人的风格。
慕云晗轻轻出了一口气。
传信的宫女一直默默观察她的神色，见状又补充了一句：“大人说，请夫人务必小心，同党不止在宫外。”
“我知道了。”
谁是顾漪澜的同党，此刻已是一目了然。
太子、太子妃、皇后，其中必有一人。
她/他，和顾漪澜私底下达成协议，确保该发生的事情一定发生。
然后许之以神宁侯的爵位，再加上顾侯府的执掌权。
很有可能是皇后或者太子妃出面，而太子默许，之后还要表现出被逼无奈，只能顺水推舟。
顾氏的权柄，永远不可能只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这是为君之道。
宫女又道：“大人还说，请夫人不必多思多想，顾好自己就行。”
慕云晗知道，顾凤麟这是已经猜到了所有过程，怕她想不开，怪责太子等人不仗义。
她微微一笑：“你让大人放心，我不是来交朋友的。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这个道理我懂。”
永远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理智地审时度势，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
这是为人之道，也是为臣之道。
宫女眼里露出欣慰赞赏之色，向她行礼：“如此，奴婢告退。”
慕云晗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这宫女虽然表现得很规矩，眼神却绝不是宫女该有的。
宫女勾唇一笑：“您不必在意我是谁，只需要知道，我是你们的人就行。”
她退出偏殿，也没见走得多快，可是转眼间就不见了。
大小米小声道：“这是一个顶尖高手啊，而且善于伪装，这不是她的真面目。”
慕云晗很欣慰，顾凤麟身边有这样的高手，终于可以放心了。
她没歇多久，就又出去跟着哭丧。
有宫人过来问她：“太子妃问夫人有没有好一点？”
慕云晗神色如常，甚至露出感激的样子：“多谢娘娘牵挂，好多了。”
宫人又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有吩咐，您若是不舒服，只管往偏殿去休息。”
周围的命妇们听见，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真的是太过优待了。
慕云晗诚惶诚恐，拜谢之后，表示自己能撑得住，一定要撑住。
第1928章 高境界
“很好。”待到宫人离开，吴老夫人小声和慕云晗道：“身为臣子，理当恭谨。”
蒙老夫人也道：“正是这个道理。”
慕云晗感激地道：“谨遵二位吩咐。”
忽有一个宫人走过来，蹲跪在蒙老夫人身边，轻声道：“蒙夫人，蒙相身体不适，已被送回相府，太子殿下着您即刻回府照料。”
蒙老夫人吃了一惊，怔住不动。
慕云晗伸手去扶她，小声道：“您别担心，御医肯定跟着去了，我这就让人陪您出宫，让我们家医长老过去……”
蒙老夫人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罢了，我能撑得住，若有需要，我再开口。”
宫人也道：“夫人放心，奴婢会伺候好老夫人的。”
蒙老夫人颤巍巍地离开，又引起了一众命妇的关注。
吴老夫人神色忧虑，趁着中间休息时和慕云晗小声道：“太后始终未露面，情势不大对劲，你们千万要小心啊。”
慕云晗除了表示感谢，什么都不能说。
甚至不能告诉吴老夫人，整个丧礼，太后恐怕都不会出现了。
这一天，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天黑之后，皇后才下令让众人回去休息。
慕云晗年轻体子好，尚且不觉得，慕二夫人是路都走不动了，全程靠在她身上才勉强走出去。
将要登车之际，有人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道：“咦，这不是咱们顾家的媳妇么？
嫁了人不跟着婆家人在一起，倒去贴娘家，也不知是哪里的规矩。
要我说，大嫂你也真是好性子，这样没规矩没孝道的媳妇，居然如此放纵。”
却是顾大夫人妯娌三人站在不远处，说话的人正是顾二夫人。
慕二夫人有些不自在：“我没事了，你先回去。”
慕云晗恍若未闻，将她扶到车上，淡淡地道：“安心受着。”
吩咐车夫把车赶得慢一点，看着慕侯府的车离开，她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物，转身面对顾大夫人妯娌三人。
慕云晗道：“刚才二婶的意思是说，嫁了人以后，就只能管婆家，不能再管娘家？”
顾二夫人恨透了她，难得有这机会可以打压她，顺口就道：“对！”
慕云晗义正词严地大声道：“虽然您是长辈，但您这个说法是不对的！
父母双亲好不容易才生养了我们，怎能因为嫁了人，就不管娘家了呢？
这不是让人心寒么？诸位夫人都是有儿有女的，遇着这么个女儿不得气死啊。
二婶啊，这样不好，难怪前些日子我回去，您的父母亲和兄嫂都在问，您怎么总也不回去看望老人呢。”
顾二夫人气得发抖：“我哪有……”
顾大夫人拉住她，看着慕云晗道：“阿麟媳妇，老太爷和大老爷病了，你该与我一起回去伺疾。”
虽然被针对的人是自己，慕云晗也忍不住给顾大夫人竖拇指，这才是争斗的高境界，一针见血，直打七寸。
她严肃地回答：“是。”
众命妇无热闹可看，也就纷纷散去。
第1929章 怎会是我呢？
慕云晗坐上马车，车夫问道：“是去顾侯府吗？”
慕云晗道：“当然。”
她肯定不想去给顾老太爷伺疾。
顾大夫人为难她，也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想法。
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就这样走掉。
那无异于证明她不孝道，正好授人以把柄。
龙潭虎穴，她也闯得！
马车到了顾侯府，众人依次下车。
顾二夫人冷道：“你竟然敢来！”
慕云晗微抬下颌：“二婶这话说得好笑，我为何不敢来？这又不是你家！”
目光扫过顾大夫人等人，并不和她们争一时之长短，只问：“老太爷在哪里？”
一个管事走出来道：“传九爷之令，老太爷、大老爷需要静养，不见外客，无需少夫人伺疾。少夫人请回吧。”
顾二夫人本打算趁机好好磋磨慕云晗一番，见状愤怒地道：“凭什么？”
那管事冷冷地道：“就凭现在是九爷当家。二夫人若有意见，可以当面和九爷提出来。”
顾二夫人紧咬着牙，恨恨不已。
慕云晗对着大门拜了一拜，转身离开。
顾大夫人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多有冷意。
顾三夫人周氏则是低着头，还是那副贤良温厚，不想多事的模样。
待到慕云晗走远，三人走入内院。
顾大夫人遣退众奴仆，缓声说道：“她可真是沉得住气，普通人知道这样的事，早就恶心得吐出来了。
难为她，不但没事儿似的，还一心护着那个人。她这是有病吧？”
顾二夫人恨恨地挑唆：“若论血统尊贵，谁能比得过我家阿源？那种肮脏东西，居然也配神官之位？
大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过软善了。放着那东西长这么大，如此不敬你，你也不叫一声冤屈。
从前是有老太爷压着，如今老太爷和大老爷都病了，谁还能管你？”
顾大夫人微微一笑：“这话说得没错，可是我啊，也没儿子需要去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底气。
不比二妹你，需要筹谋的太多，你若是觉着姐姐可怜，就拉拔两下，毕竟将来我们都要靠着阿源过日子呢。”
顾二夫人隐然有些自得：“我得去找小叔，让他赶紧把阿源弄出来，这可怜的孩子受苦了。”
说着，她就得意洋洋地去了。
余下顾大夫人和周氏二人独自站在院中。
顾大夫人轻声道：“小九答应给你什么？”
周氏低着头，细声细气：“没给什么，我只不过顺势而为。”
顾大夫人一笑：“其实，三弟妹，我们仨妯娌中，最沉得住气的人是你。上次在神殿，神官推选之比时，把慕云晗推过去，引得阿源发疯的人是你吧。”
周氏抬起头来，着急地看着她：“大嫂不能乱说话的，怎么会是我呢？我害她做什么？”
顾大夫人道：“那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长房、二房的孩子都有机会竞争神官，唯有三房毫不出众，只能读书。
二房又是不饶人的性子，免不了欺压你们母子，长久以来，你生了恨意？”
第1930章 决裂
“以三房的势力，要想单独对付阿麟或是阿源，都是不可能的事。
那天我们都看见慕云晗熬了红糖姜汤，气色也不大好，都猜到她大概是来了葵水。
再没有比在关键时刻，将她推到那二人面前，搅乱搞砸神官竞选大事更好的机会了。
三弟妹难忍心中妒意，趁着她担心阿麟，往前挤，使劲将她推到前面，导致阿源狂性大发。”
顾大夫人平静地说着，昔日场景历历在目。
顾三夫人着急地道：“我没有，大嫂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若真是我，阿麟媳妇那么聪明，为何一直没有找我麻烦？”
顾大夫人一笑：“因为她把这个仇，先是记到了慕瑶身上，后来记到了我身上。
怀昌公主为了保护你，说是慕瑶推的。她不信，又有人和她说，推她的人是我。
那个人是谁，你心里应该有数。三弟妹，你的人缘真不错。”
顾三夫人脸上的血色潮水一般褪去：“大嫂……我听不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大夫人拍拍她的肩，温和地道：“放心，我没有想要和你过不去的意思。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心存善意，也盼着阿博能够出人头地。
如今换了新的家主，你可要对我一如既往的好啊，我只是个丈夫不爱，被庶子仇视，没有亲生子女的可怜人罢了。”
顾大夫人说完这话，率先离开。
周氏低着头，将神色藏在夜色里。
有人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掠过，然后又停下来，问道：“九爷回来了吗？”
是武长老。
周氏抬头，指了一下前方，干涩地道：“他回来了。”
武长老皱起眉头：“我听说昨天夜里，府里发生了大事，九爷他把老太爷和大老爷都收拾了？”
周氏木然摇头：“我不知道这些，也不管这些的，反正现在就是九爷当家。”
武长老沉了脸，迅速离开。
正院里，顾漪澜正襟危坐，面前围坐着顾氏有头有脸的管事们。
管事人人抱一本账簿，依次向他汇报族中的产业收支。
武长老大步走入，沉声道：“九爷，我有事要禀。”
顾漪澜略一沉吟，起身道：“你随我这边来。”
二人一起走到偏房之中，武长老开门见山：“您这两天，是不是故意将我调开的？”
顾漪澜柔声道：“长老，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武长老眼里泛起泪光：“没什么可说的，九爷，我不傻。很多事情串起来一想，我就明白了。
您不信任我，其实就算和我说了真话，那又怎么样？我从未告诉过您，可事实是，我愿意为您去死。”
顾漪澜叹了口气：“那您现在是想离开我，去和阿麟站在一起了吗？”
武长老摇头：“不，我不会和你们任何人在一起。您和我有多年情分，情同父子。
阿麟待我有义，我曾说过，送走您之后，我会听由他差遣。如今你要对付他们夫妇，恕我不能陪同了。”
良久，顾漪澜寂寞一笑：“也好，就这样吧。”
第1931章 曾经的顾大小姐（1）
慕云晗洗浴完毕，靠在榻上晾头发看账本，等顾凤麟归家。
锦绣快步而入：“清风带来了老宅那边的消息。”
清风就站在廊下回话：“才刚得到的消息，九爷将宅子里很多人赶走了，其中大半都是和咱们有来往的。”
清除异己开始了。
慕云晗早有心理准备：“接着往下说。”
“武长老闯入议事大厅，似是与九爷发生了争执，离开时很不高兴，这会儿人去了神官府。”
慕云晗就坐起身来：“立刻备车，我要出门。”
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大概也都知道了，武长老想必是在怪顾漪澜有意隐瞒。
她得趁着这个机会，将武长老争取过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争取不来，那也不能让他成为顾漪澜对付他们的武器。
神官府中仍然是阴森森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望春楼上总挂着灯笼，今天夜里，再没有灯笼了。
于是，显得更加阴暗。
引路的仆从将慕云晗引到楼下，无奈地道：“长老心情不好，说过不许打扰，小的不敢拍门，不然他发怒了会打人。”
但凡功夫高强的人，总是有脾气的。
慕云晗便命令仆从退下，拍门道：“长老，是我，慕云晗。”
与此同时，她使了个眼色。
大小米和慕立纵身跃起，将弩箭分别射向楼中。
一枝弩箭射入三楼，又被人投掷出来。
慕云晗便朝着三楼奔去，用力推开房门：“长老！”
屋子里黑沉沉的，未曾掌灯。
慕云晗吹亮火折子，只见武长老独自坐在顾漪澜以往最爱坐的窗前，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腰背越发显得佝偻了。
小米将烛台递过来，慕云晗掌着烛台缓步走到他身后坐下：“长老。”
武长老面前放着一壶酒，一只杯子，没有下酒菜。
他目光看着窗外，偶尔才喝一口酒，虽不说话，还算冷静。
慕云晗也不说话，安静地陪他坐着。
许久，武长老才道：“你放心，我不会帮着他害你们的。”
慕云晗道：“那您能不能过来帮我？”
武长老摇头：“对不住，我谁也不帮。虽然从族规和长老会的规矩来说，我理该护着神官，听从神官指挥。
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忍心对九爷下手，反而会坏你们的事，所以就这样吧。”
慕云晗也不强求，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可以和我说说阿麟的事吗？”
武长老笑了笑：“你对他真是不离不弃。你是想知道从前那场大火的事吧，那火并不是他放的。”
“有关那些传言，无风不起浪，静夫人，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从小陪伴大小姐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大小姐小时候身体极好，在顾氏女子中，算是难得的钟灵毓秀，老太爷一直说她天资聪颖，十分难得，可惜不是男子。
否则哪怕不能做神官，也必然出将入相，光宗耀祖，所以大小姐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
说亲的人差不多把门槛都踏破了，老太爷就是不应，为此时常和老夫人吵架。”
第1932章 曾经的顾大小姐（2）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坊间传言，大小姐是要进宫的。老太爷也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说亲的人渐渐少了，突然有一天，大小姐病了，在承恩公夫人组织的花会上晕厥过去。
送回家中之后，便一病不起，以至于到了不能见客，不能听到人声的地步。
大夫说她需要静养，老太爷就把她送去乡下的庄子，静夫人随同伺候。
大小姐去时，一共带去了三十六名仆妇丫鬟，五十名侍卫，拉行李的车就有十辆。
车队出城，全城轰动，只是去养个病而已，居然就如此隆重。大家都觉着，这真的是要入宫做皇妃的命了。
大老爷偶尔会去庄子看望大小姐，大约过了一年左右，有一天，大夫人去了庄子，抱回大公子，带回了静夫人。
虽说静夫人出身低微，也不是纳进门后才生的孩子，更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有些不大光彩。
但这种事情，在顾氏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血脉的延续最重要。那是大老爷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儿子，这身份就已够了。
大公子从小就表现得十分聪慧出众，静夫人的身份按照惯例水涨船高，甚至可以与大夫人分庭抗礼。
然而大老爷并不怎么喜欢她，日常也不去她屋子，她也很安静，基本不过问大公子的教养学习，全都交给老太爷做主。
大小姐却是一直住在乡下，不见归来。直到大公子五岁那年，宫中使人问起大小姐的近况，家中才把她接回来。
大小姐那个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瘦得皮包骨头，容貌美丽不再，并且变得沉默寡言，不爱见人。
宫使看了她的模样，甚至没让她进宫，说是怕吓着贵人。
从那之后，大小姐就搬去了居住，家中都不提她嫁人的事了。
大公子从小就很爱读书，加之大夫人对他一直不怎么好，大老爷对他甚是冷淡，静夫人也不爱和他亲近，他就经常往藏去。
往往在里头一待就是一整天，到了吃饭的时候都不肯出来。大小姐就亲手做饭给他吃，教他读书。
流言就是从那个时候传出来的，打扫的婆子说，大公子和大小姐长得真像。还说看到大公子睡着了，大小姐搂着他流泪……”
慕云晗忍不住打断武长老的话：“这么耸人听闻的话，怎会从一个干粗活的婆子嘴里出来？怕不是有心人故意的吧？”
她觉得，这种事很有可能是顾大夫人干出来的。
那个女人最擅长做这种事了。
武长老苦笑：“也许是这样。但是大老爷做了一件事，他让人把那个婆子凌迟处死，还把的人全部换掉，挨着罚了一遍，严令大公子不许再去。”
“做得过了。”慕云晗说道。
反应如此激烈，更像是心虚掩盖。
武长老叹道：“谁说不是呢，从那之后，大公子的日子就更不好过，大老爷完全不理他，一任他被欺负，他的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
第1933章 真的像吗？
风言风语总会传到孩子的耳朵里。
顾凤麟本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年纪虽小，却已知道这种事是不能轻易提及的。
顾大老爷越是不让他去，他越是悄悄的去。
“我好几次看到他去藏，也不去找大小姐，往角落里一藏就是半天，直到要吃饭了，知道大家会找他，他又悄悄离开。”
“老太爷有交待，让我盯着他些，不叫他被人暗害了去，故而，他的去处我基本都知道。”
“他跟着我学武，从小到大，都是从不叫苦叫累的性子，受了委屈也不哭诉，只会更加努力。”
“我知道他日子不好过，所以明知他去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还会为他打掩护。”
“走水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那天风很大，天气很冷，我带孩子们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阿源说他肚子疼。”
“因为他很受宠，族中很宝贝他，我也不想多惹麻烦，因此早早放了他们自由。”
“阿麟是不愿意回去早的，因为回得早了，没人理他，还要受气被算计，因此他又去了……”
“后来，老夫人去了，大老爷也去了，我知道他们在吵架，具体内容，我是没有听，但我知道阿麟出来了，他们吵得非常厉害。阿麟诅咒了他们。”
“老夫人被气得厥过去，阿麟挨了大老爷的毒打，大小姐从楼上跳下去，被我接住了，没死没伤。”
“老太爷带人赶到，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当天晚上走了水，火烧得很大，是用油泼过的。”
“大小姐死在那场火灾里，老夫人被从那之后就生了重病，不到半个月就死了。”
“有人看到大公子出现在火灾现场，当时他手里还拿着半壶油，身上也浸了油，看院子的婆子也说是他放的火。”
“大老爷说他白天曾放言要烧掉，也怀疑是他，可我知道不是。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愿不愿意相信。”
武长老遗憾地道：“老夫人死后，老太爷对大公子也是很大意见，当然，中间大公子也和他发生了冲突。”
“再后来，静夫人被大夫人暗算，被折辱而死，大公子被放逐，自生自灭，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慕云晗沉吟许久，觉得此事颇多疑点：“大小姐承认过这件事吗？不是阿麟放的火，又是谁放的火？”
武长老道：“这种事情谁会承认？怎么承认？大小姐本身的经历就很有疑点了，她若不愤恨，为何要跳楼？”
“至于是谁放的火，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大小姐死得很惨，整个人都被烧焦了。”
慕云晗道：“谁最痛恨这件事，阿麟和大小姐等人倒霉，谁得利最多，谁就最有可能。”
顾大夫人最有嫌疑。
武长老摇头：“没有任何证据，本来我也怀疑过她，但她摘得干干净净，而且，老太爷很信任她。”
慕云晗不甘心地问道：“我总觉得里头有太多不清楚的地方，您看阿麟和大小姐真的像吗？”
第1934章 假如这是真相
“像不像……”
武长老陷入紧张的思索中：“时间过去得太久了，静夫人深居简出，轻易不出现在人前……”
“大小姐也是瘦得变了形，看着她当时的病容，很难想得起昔年的美貌……”
“嗯，你这样一说，我觉得阿麟和大小姐并不那么像，更像静夫人……”
慕云晗有些激动：“是吧，我觉得这件事中间大有文章可为……”
比如说，既然顾大小姐聪慧能干无比，那她肯定不愿任人宰割，并且有能力做出合适的应对。
首先，她和静夫人情同姐妹，非常要好。
其次，事情发生在乡下庄子里，以她的能力，完全能够李代桃僵，而顾大老爷未必知情。
再次，在乡下庄子中，谁怀孕，谁未怀孕，谁生孩子，谁没生孩子，都是有很大操作空间的。
最后，为了隐瞒顾老太爷，不叫这疯子继续发疯折腾人，静夫人有意冷落顾凤麟，顾大小姐有意亲近顾凤麟。
都是为了造成假象顾凤麟就是顾大小姐生的，而不是鸠占鹊巢的静夫人亲生。
至于那一场火灾，慕云晗还有更大胆的想法。
也许，只是顾大小姐金蝉脱壳，脱离家族的一种手段呢。
烧成焦炭、看不清面容，谁知道是谁？
但不可忽视的是，整件事中，最大的受害者是顾凤麟和静夫人。
顾大老爷不知情，冷落厌恶他。
顾大夫人或许猜到一些，却为了陷害他而有意往那上头去引导。
可惜，这只是慕云晗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的实情，也许还是要找到当年的知情人才能弄清楚。
慕云晗怀抱着美好的希望，问武长老：“昔年参与这件事的人还有哪些活在世上？”
武长老摇头：“都没了，全死光了，这样的事，老太爷和大老爷怎会任由他们活在世上，增加泄密的风险呢。
要说知道得最多的，只有大夫人，但她是不会告诉你的，她恨不得你们下地狱。”
再不然，就只能指望顾大小姐真的没死，还活着，这样，才能证明一切。
慕云晗久久不能言语。
武长老也是感慨万分：“这许多人，并不是生来就坏的，而是活在顾氏，太艰难了。”
慕云晗趁机说道：“比如说九叔吗？长老也和我说说他吧。”
顾漪澜心思深沉，这一记反击做得非常漂亮。
她想，若能知道这个人的前尘后世，大概也能对分析把握此人有很大的帮助。
武长老谈兴正浓，就没平时警惕。
“怎么说呢……”他沉吟着：“九爷是老来子，却不是老夫人生的，是从外头抱来的，谁也不知道他的生母究竟是谁。”
“老太爷把他记在老夫人名下，是因为看重他天资聪颖，将会有一个好前程，嫡子之名，会让他走得更顺畅一些。”
“老夫人是个柔顺的性子，虽非亲生，对九爷却是没的说，九爷前半生，走得顺风顺水。”
慕云晗突发奇想：“老太爷有姐妹吗？”
武长老笑了起来：“哈……”
第1935章 一个拜托
“有啊，但他的姐妹都是老人家了，好些都作古啦。”
武长老笑着摇头：“你的猜测不成立。”
慕云晗道：“假如有一天，他要杀我们，我们不杀他就要死，您怎么办？”
“……”武长老收起笑容，无奈又难过：“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帮他害你们。”
慕云晗咄咄逼人：“那您就看着他杀死我们吗？”
武长老道：“我不会看着他杀死你们。晗丫头，我若说他是生病了，你会不会认为我在偏袒他？”
慕云晗沉默片刻，道：“我相信您的判断，毕竟您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他的变化您心里最有数。”
武长老带了几分感激：“我知道你们在研制解药，若是弄好了，一定记得给他一份，我会尽力给他喂药的。”
慕云晗点点头：“天色不早，您老也该休息了，临走之前，我要拜托您一件事。”
武长老道：“你说。”
“拜托您护住慕樱。”慕云晗深深地拜下去。
顾漪澜选择了这一条路，她还真怕他有一天会对慕樱动手。
武长老犹豫片刻，郑重地道：“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就会护得慕樱周全。”
慕云晗谢过，起身下楼。
走到楼下，推开门，她突然觉得气氛不对。
再看，只见顾凤麟站在台阶上，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她莫名心慌，害怕他听见她和武长老刚才的对话内容。
因为心慌，她一时没能叫出他的名字，而是呆立于原地，不知所措。
顾凤麟缓缓回头，目光清亮：“谈完了？”
慕云晗的心跳得“咚咚”乱响，他越是镇定，她越是心虚，越是觉得他一定是听见了。
她缓缓点头：“谈完了。”
“那我们回去吧。”顾凤麟朝她伸手。
她赶紧呼出一口气，漾起笑脸，紧赶两步抓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不累？吃饭了没有？饿吗？”
顾凤麟微笑着说道：“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比较好呢？”
“回答第一个。”慕云晗趁着夜色，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
一只大手伸过来，温柔地揉着她的发顶。
“我才回来，吃过饭了，不饿，累是有些累了，所以很想马上回家。”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无限温柔。
这是没听见吧？
慕云晗放松的同时，心被骤然击中。
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轻轻蹭了两下，小声道：“阿麟，我很爱你，很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喜欢。”
顾凤麟没说话，而是轻轻拍拍她的头。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就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听马蹄声“哒哒”作响，听车轮“碌碌”碾过路面。
街上没有行人，偶有巡街的士兵经过，看到神官宫的灯笼和徽章，就默默地走开，并不打扰。
“明日太子继位，我要祈福，祷告天地，去得很早。”
回到家里，顾凤麟一边换衣，一边交待慕云晗：“你也累了一整天，别想那些事了，休息要紧。”
第1936章 他舍不得
慕云晗应了，从镜中看着顾凤麟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觉得他可怜。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顾凤麟其实也在打量她。
因此，她看第二眼的时候，就被顾凤麟发现了。
顾凤麟不动声色，低着头继续做他的事。
待到盥洗完毕，趁着慕云晗去洗漱，他才叫了大米过来询问：“这两天我不在家，夫人都做了些什么？”
大米其实也不太清楚有些事情。
不过大致知道的：“……老宅让夫人去过节，夫人和三夫人提到了，说要看三公子在读什么书……”
顾凤麟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在宫中，对宫外的事只掌握了大的方向。
对于顾侯府这些琐事，确然顾及不上。
不然光是应付琐事，便可占据大半的时间和精力了。
他一般只确定两件事，第一，慕云晗安全无虞。
第二，不影响整个京城的政局，不影响太子顺利继位。
可没想到，不过转眼的功夫，慕云晗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听到后头，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慕云晗知道了一切。
极致的愤怒和屈辱油然而生。
他握紧拳头，呼吸粗重。
大米被吓住，颤抖着嘴唇不敢往下说：“大人……”
顾凤麟闭上眼睛，朝她挥手，让她退下。
屋里灯火辉煌，他却觉得一片漆黑。
他苦心忍了那么多年，一直不甘愤怒，也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自卑自苦。
从前，是仇恨支撑他活下来。
后来，是慕云晗支撑他活下来，并且越活越好。
再到现在，是家国，也是理想，让他越走越高，看得越来越远。
他尽力在她和她的家人面前，展现出一个最好的自己。
因为爱她，所以不想让她看到他有一点点不好。
他不能容忍从她眼里看到任何失望，鄙夷，痛苦。
他只想做那个她一睁眼就看到的，穿着白衣的，长得漂亮出尘，清雅如谪仙的少年郎。
但是这一切，他苦心经营，苦心掩盖的这一切，都被顾漪澜无情地揭开了。
顾凤麟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支离破碎，渺小而肮脏。
他很想嘶吼出声，可是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他就像从前那个被逐出家族，被勒令永不许张口说话。
因为内心一片黑暗，因为身上的污浊永远也洗不干净。
所以只穿白衣，以为白衣就能让自己显得干净一点的哑巴，可怜虫。
他想要砸了这无情反光的镜子，想要毁掉这一切。
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
因为他想。
慕云晗一定已经被吓坏了。
他若是再发怒，也许会把她吓坏的吧？
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病痛发作，全身冰凉之时，她给他的温暖。
舍不得她看着他时，眼里闪烁的波光和喜悦。
舍不得她每天催促他吃饭时的碎碎念，逼他按时睡觉的小心机。
顾凤麟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瞬间，走过万水千山。
慕云晗盥洗到一半，就见大米站在门口，很可怜地看着她，眼泪汪汪。
第1937章 相爱是这样的
慕云晗刚要开口询问是怎么回事，大米就指着外面比了个动作。
慕云晗心中本就有事，看到大米的动作，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她匆忙擦了一把脸，迅速走出去。
顾凤麟背对她而坐，一动不动。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肩背的骨架宽而美，但是也很瘦。
他半垂了头，看起来没有什么生气。
哪怕就是离了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浓浓的悲伤和难过。
慕云晗的眼睛顿时湿了。
她很想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将他搂在怀中。
但她怕吓到他。
她刻意放慢脚步，轻轻走过去，假装不知道他在难过，不知他已经察觉她知道了那些事。
有些事永远不必挑明，因为每一次提及，都是伤害。
只需要用行动证明即可。
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我爱你完美的样子，也爱你残缺的部分。
你是你，我还是我。
但是我们灵魂契合，彼此相爱。
慕云晗伸出手，轻轻遮住顾凤麟的眼睛，趴在他的肩上小声说：“猜猜我是谁。”
她的指尖是湿的。
湿意来自于顾凤麟的眼睛。
她被他狠狠拽入怀中，堵住了唇。
她想要睁眼，眼睛却被他盖住。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流泪，不想让她看到此刻的他。
所以他用这种方法掩盖。
于是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只要他觉得舒服，只要他觉得安全，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夜风从七月的窗户流淌进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清冷的气息。
烛火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慕云晗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灯光，看不见彼此，顾凤麟会更自在。
吻了她之后，他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将头埋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此刻夜风微凉，夜色苍茫，一切静寂。
慕云晗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道：“我很累。”
顾凤麟便沉默着站起身来，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慕云晗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使劲扯了两下，说道：“我想要你抱着我睡。”
他站在黑暗里犹豫纠结。
慕云晗不满地轻轻踹了他一脚：“你还想去做事吗？再不睡我要生气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躺下来。
慕云晗翻了个身，将腿霸道地搭在他身上，手环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胳膊蹭了蹭，打个呵欠，假装睡着了。
她揪着一颗心，小心谨慎地听着他的动静。
她听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心地翻了个身，摸摸她的脸颊，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之后，再无动静。
她保持同样的姿势，不敢睡去，不敢睁眼，不敢出声，总怕睡着了，他就会离开消失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她和顾凤麟泛舟湖上，天很蓝，风很轻，葵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于是她笑出声来，吵醒了顾凤麟。
顾凤麟疲惫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闭着眼睛傻笑。
第1938章 这真好
窗外灯光微暖，大小米已经起了身，在谨慎地做准备。
顾凤麟看着慕云晗的笑容，听着窗外细碎的声音，心情渐渐没那么坏了。
不管过去是怎样的，这是他现在的生活。
他的妻子知道了真相，仍然爱他，心疼他，没有鄙视他，嫌弃他。
他是幸福的，理应感恩，理应快活，理应更加努力。
他爱怜地亲了慕云晗一下，悄悄地起了身，严令禁止众人吵醒慕云晗。
她如此珍爱于他，他也想要给她相应的回报，她值得最好的。
慕云晗其实已经醒了。
美梦再怎么美好，始终她也是绷着那根弦的。
顾凤麟才起身，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她很纠结地躺在床上，不能决定是该起床帮他穿戴，再和他说说话，一起吃早饭；
还是应该如他的愿，继续躺在床上，安安心心地睡一觉，避免他的难堪。
她纠结很久，决定还是不要起床的好。
她现在用行动告诉他了，她一点都不嫌弃他。
接下来，她还想告诉他，她并没有可怜他。
她只是因为他是他，所以爱他敬他依靠他。
所以他也可以放心地依靠她，爱她，敬她。
慕云晗躺在床上，听着外间的动静，凭着声音推测顾凤麟此刻是在做什么。
直到门被关上，她才意识到，他走了。
她光着脚跳下床，飞快地跑到外间，推开窗子往外看。
恰好看到顾凤麟颀长的背影，在灯影摇曳中匆匆走出院门。
似有所感，他骤然回头。
她就像是做贼一样，迅速蹲下去，将自己藏起来。
觉着他应该已经走了，她又站起身来，推开窗子往外张望。
却看到顾凤麟就站在窗外，无奈地注视着她：“你在做什么？”
慕云晗突然就哭了，她隔着窗户朝他伸手：“我想你啊，舍不得你走。”
顾凤麟紧紧搂住她，小声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哭什么？快别哭了，让人看笑话。”
慕云晗使劲地笑，擦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大概是被你吓着了。谁让你突然跑到窗前的？”
“嗯，都是我的错。”
顾凤麟很爽快地认了错，用力抱了她一下，松开：
“我真要走了。你若是睡不着，就起来慢慢地用饭，不要赶时间吃得狼吞虎咽的，对肠胃不好。”
“知道了，嗦。”慕云晗赶他走，一直看他走出院门，再看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微微笑了。
平安度过。
坏人没有得到想要的，她比她自己以为的更聪明，她的阿麟比那些人以为的更坚强。
或许可以这样说，他们对彼此更有信心。
这真好。
五更天将至，命妇继续入宫哭丧。
慕云晗没能见着蒙老夫人。
吴老夫人悄悄和她说道：“听闻蒙相病得很重，今日陛下继位也不能列位，宫中特许蒙老夫人留在家中照料。”
慕云晗就琢磨着，若是今日出宫早，还该亲自走一趟。
今天顾大夫人妯娌三人未找她的麻烦，也没什么大事，唯一特别的是怀昌中途召见了周氏。
第1939章 整顿
皇后和太子妃对慕云晗照旧很优待，处处体现出对神官夫人的敬重。
慕云晗安心的享受着这份殊荣，适当做出谦恭之态。
经过顾漪澜的事，她不会再感激皇后和太子妃。
她此时享受的尊荣，是顾凤麟用血汗安危换来的。
也是她长期以来的努力换来的。
君臣之道，便是如此。
太子顺利继位，丧礼却还要继续。
内外命妇连续哭丧七日之后，终于告一段落。
命妇们病倒了一大半，剩下一半也觉着自己需要调理补养。
慕云晗趁机和医长老一起，鼓捣出了一个温养方子，恰恰适合这炎热的气候，以及命妇们的症状。
这导致药膳堂的生意空前的好，每天买药的人络绎不绝。
慕云晗小赚了一笔。
京中的局势，可以说是近来最安定的了。
宵禁自是不用多说，街上时不时都有人在巡查，可谓是戒备森严。
但凡发现有形迹可疑的，不用多说，先抓起来排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再放人。
纵然民间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说什么苛政猛于虎之类的，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公然反对。
顾凤麟收到了一堆木牌子，抓到了一群人。
这是很让人欢欣鼓舞的事，也让人触目惊心。
因为很多迹象都表明，木牌党不是几年时间就能兴起来的，必然经过了很多年的筹谋经营，甚至可能是几代人。
这些人，各行各业都有，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为了抓住这些人，顾凤麟花了极大的心思和精力，然而数量仍然不够多。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还有很多类似的人藏在暗处，令人如芒在背，却无可奈何。
然而，戒严苛法只能短时间内施行。
新君上位，必须施恩以示宽厚，以此稳定人心。
时间太长，会让民众不安，不利于政局。
顾凤麟总想抓紧时间多做一些事，却总有烦心的事冒出来。
比如说，蒙相病得很重，并且再次拒绝慕云晗和他的探视，反而接受了顾漪澜的探望。
宫中太后也称病不出，拒绝皇后、太子妃陪伴，只肯让怀昌陪同。
朝野之中传出一种声音，说是皇帝暴毙另有隐情，太后和蒙相这是对顾凤麟不满，所以才称病不出。
这还是说得比较委婉的，有人直接就说，太后和蒙相是被顾凤麟诅咒的，因为他们政见不和。
慕云晗之前还不知道有这种说法，从吴晨曦那里听说之后，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可她又不能出去辩解，说皇帝是被信陵王杀死的，所以憋了一口气追查是谁说的。
顾凤麟反而很淡定，劝她：“你能怎么着？把说这话的抓出来暴打一顿？还是杀了他全家？或者把他们的嘴堵上？”
慕云晗本来很生气的，听他这样说了以后，反而笑了：“你如今真是豁达多了。”
顾凤麟笑着轻拍她的头：“每天要面对那么多人和事，倘若再想不开，就该累死气死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已经这么幸运遇到她，其他的事情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第1940章 回顾侯府探病（1）
国丧告一段落，将要预备新皇登基大典。
顾凤麟安排好诸事之后，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顾侯府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探病。
要去之前，他提前让人过去知会顾漪澜，说自己要去探病。
顾漪澜的反应也很有意思，郑重其事地派了管事过来接。
慕云晗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凤麟道：“表示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两府了。井水不犯河水。”
虽说神官宫相对独立，但实际上两边就是一体的，不可能扔下彼此不顾。
但顾凤麟每次说要回去，其实也就是通知那边，该准备饭或是住处什么的，趁早准备。
那边并不会特意派人过来接，只会在当时说一声知道了。
顾漪澜特意派人来接，倒是把他们当成客人了。
而井水不犯河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双方背后依靠的都是顾氏，谁更厉害，握住的权力就更大。
此刻暂时休止，不过是表面现象。
慕云晗就问顾凤麟：“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凤麟微微一笑：“做好准备，咱们在老宅住几天。”
慕云晗摩拳擦掌：“正好的，该和有些人算算账了。”
夫妻二人收拾好行李，大包小裹地出去，顾侯府派来的管事当即傻了眼。
问又不敢问，只好陪着笑脸去追慕立：“立管事，这大包小裹的，都是给老太爷和大老爷的补品呢？”
慕立笑道：“是呀，都是。”
那管事打听不到口风，只好给手下人使眼色，让他先跑回去报告此事。
顾凤麟看在眼里，也不管，沉静地跟着慕云晗上了马车，直奔慕侯府。
到了之后，就是顾凤博带着几个管事出来迎接：“兄长是即刻过去看望祖父吗？”
顾凤麟淡淡地道：“我们打算回来住几天，你找个人带他们进去安置。”
顾凤博吃了一惊：“这个，兄长未曾提前让人回来说，院子没收拾。”
顾凤麟似笑非笑：“之前不是派人说过了？自己的家，不需要特别收拾，让你嫂子手下的人去收拾就可以。你派个人，带他们进去。”
顾凤博有些手忙脚乱：“之前只说要回来，没说要住……这不太好的，你们难得回来……”
慕云晗接上去道：“有什么不好的，自己的家，还能计较什么？除非，阿博是不想我们回来住……”
顾凤博连忙道：“大嫂在开玩笑……我这就让人带他们去……”
说着叫了一个人带着慕立等人过去收拾，那下人却道：“三公子，下仆是管外院的，内院不能进去，也不清楚里头的事……”
他又叫了一个仆妇过来，那仆妇又道：“要进这个院子，得找大夫人领钥匙……”
顾凤博为难地道：“要不，先去见了大伯母再说？”
顾凤麟笑得温和：“我的院子还在的吧？直接去就行。”
看也不看顾凤博，直接叫清风领着慕立等人进去：“在我和夫人回来之前，必须收拾好院子，不然你们都等着挨罚。”